一年的最后一天,照例有三天元旦假期,温降和迟越的生日又离得近,总觉得他的蛋糕才吃完没多久,就又到了给她庆祝生日的时候。
不过迟越不像她这么不老实,没玩什么先抑后扬的戏码,他们出门约会的流程很简单,当天到学校接到她就一块儿吃饭去了,赶上最近消费升级,去的是一家环境很不错的法餐,一个套餐下来两个小时,蛋糕也吃了生日愿望也许了,温降出来时手里还捧着一大束奶油芍药,层层叠叠的重瓣,抱在怀里胀鼓鼓的一大蓬,都能把她完全挡住。
但就在她以为今天的安排到此结束,坐上车准备回家时,就听迟越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去转塘商业中心。”
“嗯?”温降转头看他,“去酒吧干什么,你不是辞职了吗?”
“去领工资,总不能给人白干吧?”迟越说着,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顺便帮她捏了捏肩。
“哦……”温降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随后问他,“那工资发了给谁啊?”
迟越闻言,笑着看她一眼,老实回话:“当然给你了,小的哪敢藏私房钱啊。”
温降这才满意,侧过脖子,示意他:“捏这儿,这块肌肉比较酸。”
“好嘞。”迟越爽快答应,两手并用地给她按摩。
……
从湖滨到转塘得大半个小时,又刚好是跨年夜,才晚上八点,酒吧就已经热闹起来,迟越牵着温降的手穿过古铜色的皮质座椅到吧台前,跟几个认识的调酒师打了招呼,顺便问她:“想不想喝一杯?”
“好啊,”温降最近在家里跟他喝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鸡尾酒,酒量见长,在高脚椅上坐下,跟他提要求,“我要喝你之前在家给我调过的那杯,icebreaker.”
“那个回家也可以喝,今天给你来点特别的。”迟越对她轻一眨眼,脱下外套搭在一旁,推开吧台的挡板进去。
“什么特别的?”温降被他骗的次数多了,反侦查意识蹭蹭往上涨,微微仰头道,“不会又要给我喝无酒精饮料吧?”
“不会,全是酒精,给你挑贵的喝。”迟越失笑着回,一边挽起袖子,还真站上梯子去给她拿身后酒柜最高的那一层。
“你不会要喝那瓶老版的皓钻吧?舟姐知道了不得抄家伙?”一旁的调酒师跟他认识,听到动静便转过身,看着他胆大妄为的动作。
“给她打了三个月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么小气干什么?”迟越不太在意地翘起唇角,抽出黑色手套带上。皓钻这个系列不算贵,本来就是拿来喝的,还没炒到能增值的身价,再说就以温降的酒量,怎么喝也破不了产。
拿下酒瓶后,迟越侧身绕过那个调酒师,从冰柜里拿了块已经被初步凿成巴掌大小的老冰出来,在掌心里轻颠了颠。深色手套是用来防冻伤和割伤的,材质紧绷,包裹着他修长的指骨,在清隽的腕骨出划出黑白分明的交界线。
低温冻了半个月的冰块没有气泡,很快在冰锥下苏醒,反射出通透的光泽。手工凿冰会刻画出独一无二的棱角和纹路,最后凿出的冰球大小刚合适,轻巧地放进古典杯中,湿滑地打了个转,冰和玻璃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流光溢彩。
威士忌开瓶的声音是清爽的“啵”声,橘金色的酒液滑入杯中。冰、水、酒精三者之间存在密度差,能很明显地看到冰水在酒中的扩散,落在木质吧台上的光影变幻得更加复杂,恍若时雨前的云烟。
迟越摘掉湿漉漉的手套,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跟快要把肉叼进嘴里的大灰狼似的,笑眼弯弯地怂恿她:“单一麦芽威士忌,尝尝看?”
温降伸手握上酒杯,虽然不懂酒,好歹也知道威士忌是烈酒,他现在给她的这杯除了冰球之外什么也没加,低头看了眼杯子里金黄色的酒液,有些犹豫。
但她对某个人总是太心软,看他这么盛情款待,给她倒的又是很贵的酒,不喝说不过去,轻晃了晃酒杯,摇匀酒液,冰块发出好听的碰撞声,低头很浅地抿了一口。
之后抬起头来,仔细咂摸了两下,脸上就露出难以承受的神色,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评价:“这个威士忌……酒味好浓啊……”
她这话一出,迟越就噗嗤笑出了声,用还带着凉意的手捏捏她的脸颊,顺手把那杯冰割威士忌拎走,就着她的唇印尝了一口,缓缓点头,一本正经地评价:“嗯,酒味确实很浓。”
温降知道他这话是在揶揄自己,被逗得脸都红了,抬手戳了他一下,警告:“我本来就还不太会喝酒,你这个调酒师怎么当的,就只让我喝这个啊?”
“不敢不敢,这杯是给我自己的,就是让你尝尝味道。天气太冷了,给你调杯热的,喝冰的不好。”迟越第一时间端正态度,直起身来,从别的调酒师那儿搜刮来要用的材料,杯勺发出好听的碰撞声,最后递给她一杯热托地,简单来说就是蜂蜜柠檬威士忌。
温降接过喝了一口,杯子暖融融的,很快就捂暖了手心,一面点点头:“这个好喝……是我喜欢的味道。”
迟越轻笑,把那瓶皓钻放回酒架,拎着古典杯从吧台后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店里每晚的表演节目都不太一样,有时候是爵士专场,有时候是民谣吉他,不过眼下才八点多,还没到场子真正热起来的时候,酒吧中央的那架三角钢琴没人弹奏,只有音响里悠扬流淌的萨克斯。
迟越的指尖在玻璃杯上微微跳动,最后问她:“你之前说想听我弹钢琴,现在还想吗?”
温降看着他,眼睫因为惊讶而张开,知道他说的是他们之前去看音乐会时的对话。视线随后落向酒吧的那架黑色钢琴,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是很久没碰钢琴了吗,还记得住怎么弹吗?”
“当然。”迟越冲她一笑,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到那架钢琴前坐下。
他今天在大衣下叠穿了一件休闲西装,平平无奇的黑色,在他身上看起来却内敛又张扬。西装下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领口因此微微下垂,扣子上镶嵌了宝石,低调的亮色点缀和他通透如玉的锁骨相映,此刻在酒吧中央的灯光下从容地坐着,像是生来就会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
温降转过椅子看着他,手里还捧着杯子,总算反应过来他来时说的工资只是托词,不论是他今天的衣着打扮还是钢琴,明显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但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太精致,即使一举一动都是随意为之,看起来也极具观赏性。素白的手指在灯下几乎透明,打开纯黑的琴盖时,手背上的青筋显露得并不夸张,只有纯粹的美感。
随后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下,弹起那支他偷偷练习了一个月的曲子。
和他这一身矜贵的打扮相比,长指在黑白琴键中弹奏出的琴曲欢畅得有些过分,就这样轻快叮当地挥洒出来,几乎要在地面上溅开碧蓝透亮的池水,在这样一个跨年夜,听起来是极不相宜的,甚至有些横冲直撞。
于是头一个八拍出来,就把温降给逗笑了,眉眼弯起,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明亮的爱意。
至于她身旁的顾客,当然完全不懂为什么要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弹这首只属于夏天的钢琴曲,短暂的错愕过后,纷纷转头望向人群的中心。
无奈眼前的画面太漂亮,没人敢出声打搅或是提出疑问,就这样在酒吧清爽愉悦的柠檬香气中听完了这支紧凑又活蹦乱跳的曲子,最后迟疑地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
不过迟越要的并不是这些人的掌声,手里的动作并没有为此停留,另起了一串无意义的和弦,便接上世界各国通用的生日快乐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键上陷落又升起,刻意放慢了拍子,就这样借着琴声,无比郑重地祝福她新一年的快乐。
酒吧内的氛围很好,等到这串音符出来,刚才的疑惑也迎刃而解,顾客间原本散乱的掌声被这首耳熟能详的歌所整合,逐渐迈入叙事的高潮。
直到吧台有调酒师停下手里的动作,主动起了第一句“祝你生日快乐”,所有人都放下拘束,跟着琴声唱了起来,为这个在跨年夜生日的幸运儿送上祝福。
温降今天虽然已经庆祝过一次生日,也许过愿了,然而眼下听这么多人都在唱“祝你生日快乐”,用惊喜已经不足以形容,像是狂欢盛典时一只蓬松又鲜艳的蛋糕从巡游花车上丢下来,砸中了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唯独胸口鼓胀的情绪快要漫上来,努力伸手捂住嘴后,眼睛顷刻便泛起湿意,在灯下透亮一片。
等到迟越收束了最后一个清脆的音符,合起琴盖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微微颔首致意,这个短暂又美好的插曲便告了一段落,众人纷纷把注意力收回到原先的谈天和小酌上,他也重新回到温降身旁。
温降放下手,轻吸了吸鼻子,在他走近之后伸手抱住他。
迟越顺势把她揽进怀里,靠在她肩上,又低声说了一遍从今天早上睁眼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的话:“生日快乐。”
温降小幅度地点点头,嗓音微湿:“……谢谢你。”
她一副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实在让迟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伸手扶了扶她柔软的腰肢,提醒:“你没发现今天还缺了什么吗?”
“……什么?”温降下意识反问,在脑海里尝试回忆,却完全找不到线索。
一早起来的祝福电话、烛光晚餐、蛋糕、鲜花、惊喜,甚至是浓郁的烈酒……什么都有了,甚至多得已经溢出来,她已经被庆祝得晕头转向了。
“是生日礼物,傻瓜。”迟越无奈,主动为她解答,伸手从一侧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很小,难怪之前藏在口袋里她都没发现。
只是下一秒,温降就意识到不对,以这个盒子的大小……好像除了戒指,别的礼物也装不下了。
果然,迟越打开银灰色的盒子后,露出的不单单是一枚戒指,而且是两枚。
银色戒环设计得很简约,男士素戒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凭切割所带来的弧度的变化就已经足够精致漂亮,另一枚则在素钻的基础上镶了一圈碎钻,在灯下亮晶晶的,像圣诞清晨的窗花。
温降看到这一幕,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垂手在外套上轻蹭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掌心一下子就冒了汗。
迟越看她突然呆住,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故意问:“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温降的嗓音很轻,还带着一丝紧张的颤音,咬了咬唇,不确定地看向他,“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戒指啊……”
只是生日而已,去年他送的手链就已经够隆重了,更何况戒指又远比礼物更深刻的意义。
“你说呢?”迟越故意去看她躲闪的眼神,尾音就跟上了饵的钩子似的,好听地扬起。
“你……”温降一时语塞,看看他手里的戒指,再看看他,总算在咬到舌头之前问出来“你不会是想跟我求婚吧……?”
迟越刚才铺垫了这么多,就为了听她把这句“求婚”说出口,嘴角弯了弯,垂下眼帘,对她展开掌心,指间轻勾了勾,示意她把手伸出来。
温降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办,几经挣扎,最后还是乖乖把手递给他。
虽然现在就求婚是有点突然,除了他有时候会厚着脸皮让她喊老公之外,他们之前完全没讨论过这件事,他甚至都还没到能领证的年纪。
可她又不可能拒绝他,想着他们都同居这么久了,结不结婚似乎也差不多,反正每天都要住在一起的,就这样一狠心,豁出去了。
迟越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喉结微微滚动,最后轻笑了一下,伸手把那枚漂亮的银色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但不是无名指,而是中指,大小刚合适,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无名指订购尺寸。
温降缩了缩被戴上戒指的手指,有些错愕,戒圈在指间凉凉的,存在感十足,和她腕上的手链来自同一个品牌,刚好能搭成一对。
一边听他低声提醒:“只是情侣对戒而已,求婚哪有像今天这么随便的,到时候当然会有更好的。”
温降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窘地抿了抿唇,轻“哦”了声道:“那你还……卖这么久的关子。”
光是想到自己刚才做的哪一大通心理建设,脸上就一阵发烫。
“只是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迟越没完全把自己的坏心眼说出来,笑着轻抬那只戒指盒,又示意她,“帮我也戴上吧。”
温降低着头,依言取出戒指帮他戴上,只是不太熟练,戒环在他指尖戳了一下才套进去。
那双修长的手果然很适合戴这类饰品,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圈银色,映着他手背上浅青色的经络,就添上了几分禁欲的美感,是他已经名草有主的标志。
她这样傻乎乎地予取予求,迟越看得无奈又好笑,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问:“知不知道戒指戴中指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温降总算把目光从他勾人的手指上收回,问。
“订婚。”迟越言简意赅地答。
“啊?”温降被惊到,只觉得指间还没捂热的戒指瞬间变得有些烫手。
迟越看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笑着牵住她的手,轻捏了捏,问:“反正我们早晚也要结婚的,不是吗?”
温降无法反驳,她刚才在短短几秒内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连手都伸出来了。
这会儿不敢看他,只好移开视线,去拿那杯已经放凉的热托地,柔软的唇瓣抵着杯沿,在喝酒的动作中,欲盖弥彰地、含糊地点了点头。
迟越收到这个答案,眼底便划上笑意,低头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盖章道:“那就这么说定了。”www.bïmïġë.në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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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三月十二日,中国美术学院本科招生复试。
温降在迟越考试这天还有课,只等老师的“下课”两字落出,就匆匆背上包坐地铁赶去考场,最后在五点之前抵达,在门外等他结束。
这次考试不比以前,迟越难得没提早交卷,下午考的是命题创作,一直等考卷上的水粉彻底晾干,铃声响起,才收拾好画具,挎上自己饱经风霜的背包出来。
结束考试的考生从校门口涌出来时,温降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醒目的他,下意识踮起脚尖,一手抱着热烈的玫瑰,一手冲他努力地招着。
迟越也在第一时间发现淹没在考生家长中的她,眉眼倏地一软,主动抬手拨开人群,朝她的方向快步走来。
“怎么样,命题创作难吗,题目出得偏不偏?”温降迎上他,把手里的花递出去,语气也染上考试结束后的兴奋。
“还好,考了《星际穿越》里的一句台词……”迟越接过她手里的玫瑰。
“《星际穿越》?那不是你最擅长的主题吗?太好了!”温降听到这个题目,觉得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语调高高扬起。
她眼下的模样实在太可爱,迟越刚考完试,从考场到门口的几步路里,心脏还在狂跳,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俯身扣住她的后脑勺,落下炽热的吻。
冬日过去,开春的天蓝得通透,他的手臂紧搂着她,赤色玫瑰一同抵在她腰侧,在嘈杂的人群中散发出甜腻幽香。
温降踮脚抱紧他,在闭上眼睛之前,余光被这样鲜妍夺目的花与天所占满,让人目眩神摇。
……
“太好了,等到今年九月,我们就能一起开学了。”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考上啊?”
“当然啦,我对你有信心!”
迟越闻言只是笑,用牵着她的那只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那就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温降也看着他,杏眼弯起,落入新一年的明媚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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