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桑鹊从国外学习回来,拿了两个圈内颇有影响力的奖,成为人人口中盛赞的新锐导演。
短到在京市冬夜的街头,她不小心擦挂了前车,停下来处理纠纷的时候,才发现路边的小店居然就是十方。
被擦挂了的司机是个年过五十的瘦小男人,见自己的车子被蹭,对方又开着几百万的豪车,顿时来了劲。
“不行不行,你看这个车灯都有裂缝了,万一下雨天进水触电了怎么办?”
“还有这一块啊,我这是可是新车,今天第一次上路。”
“这样吧,我也不多要,三千块。”
桑鹊今晚和朋友约了饭局,本来路上堵车就已经浪费了时间,结果还遇上了交通事故。
三千块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桑鹊作势就要点开手机给对方付款。
中年男人看出她赶时间,一边极不情愿地叨叨,说是看她一个小姑娘手生才没为难她,一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桑鹊刚按亮屏幕,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冷笑。
在这寒凉的冬夜,冷得尤甚。
她转头看过去,高大男人立在树影下,穿着黑色的羽绒夹克和长裤,依然是极短的寸头,眉目深朗。
是周恕北,他好像一点也没变。
这几年在国外,桑鹊其实和周恕北偶尔也有联系,只是很少,大都是逢年过节发个祝福的短信。
周恕北给她发,出于礼貌,她也会回复,偶尔两人还能聊上一两句。
当然,还有一次例外。
因为毕业作品连续失眠几近崩溃的那个夜晚,她下意识地拨了个电话。原本是想找闺蜜聊天,可电话接起,却是周恕北的声音。
那一晚,周恕北没挂电话。桑鹊一觉醒来,才发现电话已经打了七个多小时,她猜应该是自己忘记挂断了。
拿起手机,刚想去按挂断键,听筒里却响起低沉的男声:“醒了?”
那一瞬,桑鹊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回国。
后来七七八八的各种琐事,等完成学业,参加完颁奖典礼,她迫不及待地定了一张回国的机票,已经是十二月了。
其实桑鹊回国才三天。
树影下,周恕北捻灭手中的烟,走上前,瞥了眼那辆被挂蹭了的白车。
“三百块,不能再多了。”
中年男人:“……”
似是不甘心,中年男人又道:“三百不够,还是报警吧。”
说完,他又瞥了眼桑鹊,赌她着急赶时间。
周恕北倏而一笑,倚在桑鹊的越野车边,“行,报警。”
“你……不是赶时间?”
“哦,她赶时间,我很闲,有的是时间。”
中年男人:“……”
周恕北说这话的时候,桑鹊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倚在车边的模样有点混不吝,过分深刻的五官,抱着臂,愈发英气逼人。
中年男人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吭哧了好半天,接受了周恕北提出的方案,拿了三百块开车走人。
桑鹊从始至终像个没事人一样围观,最后看着周恕北,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
“还有心思笑,看来这几年在国外待得挺好。”
“……”
几年没见,这人怎么嘴巴也开始坏了呢。
“谢谢你。”
周恕北的身影有一瞬的微僵,旋即他扯了下唇,“不谢。”
两人间一时无话,桑鹊咬咬唇,看着不远处书着“十方”字样的木牌。
“你还在开店?”
“不然呢?”
“……”
他为什么总在呛她。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太好,周恕北从包里摸出支烟,本来想抽,看了眼桑鹊,却没点。
“不开店喝西北风?”
算是回答她刚才的提问。
桑鹊知道,即便不开店,周恕北也不至于喝西北风。那年他给她喝得那些茶,有好多都是桑泊年的珍藏,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来的。
桑鹊还赶时间,林以柠约了她吃饭。
她上了车,车窗又降下,看着站在路边的男人,“明天有空吗?”
周恕北微怔,瞥向她。
“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省了笔大钱。”
周恕北扯出个笑,“不一定。”
顿了下,又像是自言自语,“车技还是那么差。”
桑鹊:“……”
虽然被吐槽,可桑鹊一点也不生气,她眼底浮起笑,“就这么定了,你等我电话哦。”
*
周恕北进了店,韩遂正在玻璃柜前鼓捣一个手工钱包。
“你收拾收拾,今晚早点回去,明天休息。”
“嗯?”韩遂抬起头,“明天不开门?”
“嗯。”
“为啥?”
周恕北瞥了他一眼,“有事。”
不多时,韩遂离开,周恕北一个人窝在里间的沙发里,他点了支烟,却没抽,就那么静静的燃着,落下一段灰白。
他没想到,今晚会遇上桑鹊。
也没想到,她会约他明天一起吃饭。
但还有更让周恕北意外的。
快要十二点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周恕北刚刚睡下,又抓过一旁的卫衣胡乱套在身上。
“谁?”他撸了把头发,极不情愿地走出来。
没人应。
周恕北拉开门,温香软玉瞬间接了个满怀。
桑鹊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周恕北喉结轻滚,偏头低骂了声。
桑鹊今晚约了林以柠,两人聚过之后她又独自去了酒吧。原本只是消遣地喝一杯,一连三杯下肚,酒意上头,桑鹊觉得她等不到明天了。
她叫了车,来了周恕北的店。
眼下终于见到人,桑鹊壮起来的胆子又好像怂了。
周恕北有一双很深的眼睛,像是带着旋涡的深潭,很容易就把人吸进去。
“我……”桑鹊抓着周恕北的手臂,撑着身子起来,“路过。”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后颈的围巾却被拽住。
“你还挺顺路。”周恕北看她。
桑鹊:“……”
周遭寂静无声,周恕北在看她。
“为什么喝酒?”
半晌,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桑鹊张张唇,有些茫然。喝酒还需要理由,不是想喝就喝?
见她答不上来,周恕北顿了下,深潭一样的眸光灼灼。
“那我换个问题问,还走吗?”
桑鹊有一瞬的微怔,旋即摇摇头,“不走了。”
他在这儿。
“行。”周恕北点头,没有继续问,只转身进了里间。片刻,他端了一杯蜂蜜水放在桑鹊面前。
桑鹊看了看杯子,有点像是她从前用的那一个。但这些玻璃杯都长得一个样,她认不太出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恕北开口:“是你的杯子,一直给你留着。”
只一句话,桑鹊就明白了。
他一个单身男人,留着她的杯子,一留就是四年。
他一直在等她,等她可以敞开心扉,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周恕北。”
“嗯?”
“我车技是不是真的很差?”
“?”
周恕北一瞬间的怔忡,桑鹊已经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温而软的触感。
桑鹊定定看着他,两人的视线黏缠。
“放下了?”周恕北问。
“嗯。”
一个音节刚落,桑鹊就被抵在了身后的玻璃柜上,周恕北几近强势地单手将她圈住,另一只手撑在玻璃柜的边缘。
他低头,吻上眼前娇软的唇,有甜甜的蜂蜜味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换。
时隔四年,桑鹊终于见到了小店里间的全貌。
十几平的房子,极简单的陈设,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居所。
周恕北把她抵在沙发上,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像是要让她偿还这四年所拖欠的。
情到浓时,桑鹊低吟出声,周恕北吻去她眼角的湿。
他抱着她,像是想要把她嵌入怀里。
可亲吻过后,也仅仅止于此,没有更亲昵的行为。
桑鹊窝在周恕北怀里,红唇有些微肿。
直到此时此刻,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bïmïġë.nët
“周恕北。”
“嗯。”
“为什么?”
周恕北偏头看她,“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的。”
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愿意等她这么久。
周恕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从她频繁开始出入他的小店,他渐渐发现这位看起娇纵的大小姐也有安静的一面。
她漂亮,为人和善,没有有钱人的架子,偶尔娇气迷糊,会为自己热爱的事业拼尽全力……或许每一个点,都会吸引他。
周恕北无从分辨。
“万一……”桑鹊微顿,“万一我要是不回来呢?”
周恕北轻笑了声,“你舍不得。”
桑鹊眼看他的眼睛。
男人眼底明晃晃的笑,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你舍不得我。
桑鹊:“你就这么肯定?”
周恕北的手落在她的心口,“你只是这里关不了自己那一关,给你一点时间,你会想明白的。”
桑鹊没想到,周恕北平时看起来又冷又酷的一个人,会这么细心。
她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只攀着他的脖颈凑近,吻他的唇。
“周恕北。”
“嗯。”
“我车技一点都不差。”
男人轻笑,含住她的唇,“那也没我的好。”
桑鹊:“……”
*
临近春节,余彩又定做了好几件旗袍,让桑鹊帮忙拿回来。桑鹊也才知道,这两年,余彩和旗袍店的徐老板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鹊鹊,你帮我把这个捎给徐老板,她前段时间跟我一个朋友买的。”
桑鹊接过盒子,是个玉观音的吊坠。
“你别说,你徐阿姨的眼光还真好。”
桑鹊瞥了眼盒子里的玉坠,将盒盖盖上。
“妈,人家徐老板才多大,我叫阿姨合适吗?”
“五十七了,怎么不合适。”
桑鹊:“?”
余彩笑眯眯地看着她,“是不是很惊讶,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很意外,她保养的可太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桑鹊想起那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大概就是岁月对美人的优待。
余彩看了她一眼,又开口道:“对了,徐阿姨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也在京市……”
“妈!”桑鹊想到周恕北,她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他们的事。
“鹊鹊,你该不会是——”余彩微顿,“虽然非遥最后没和马家那个女孩子结婚,可是……”
余彩欲言又止。
是的,孙非遥最终并没有和那位马小姐结婚,桑鹊知道这件事,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妈。”桑鹊挽上余彩的手臂,“不是他,我有喜欢的人,等过段时间……我带他来见你们?”
余彩有些意外。
“你在国外的同学?”
“不是,很早就认识了,这几年在国外我们也一直有联系。”
知道女儿没有继续陷在孙非遥的坑里,余彩心中稍安。她拍了拍桑鹊的手背,“行,只要你自己喜欢,我和你爸就尊重你的选择。有时间把人带来,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没有礼数。”
“知道了。”
“唉。”余彩无端叹了口气,“可惜了,还说让你和徐阿姨的儿子处一处呢。”
桑鹊:“……”
*
午后,桑鹊驱车去走马巷的徐记旗袍店,临出门时,她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个小袋子。
桑鹊往里看了眼,东西还在里头,她打算下午去十方找周恕北的时候拿给他。
和四年前相比,桑鹊的车技有了进步,能够用正常速度顺利地开进小巷子。旗袍店的门敞着,冬日午后的阳光落进店里。
“徐……”
桑鹊推门进来,却在放置了老式缝纫机的桌后看到了周恕北,她眨眨眼,有点回不过神。
周恕北将已经包好的礼盒从桌后拎出来,“来拿衣服?”
“……”桑鹊打量着周恕北,“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周恕北撸了把本就不长的寸头,在桑鹊面前站定,“两年前。”
“那徐老板是……”
周恕北看着她,深湛的眼底染着笑。他按上桑鹊的后脑,在她唇上轻碰了下,吓的桑鹊连忙去推他。
万一被徐老板看见了呢。
“她不在。”周恕北将人禁锢在身前,“你以后可不能叫她徐老板了。”
“?”
周恕北低头,迁就着桑鹊的身高,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
“得跟着我改口,叫妈。”
桑鹊:“……!”
等两人一起出了旗袍店,周恕北将两个盒子放在车子的后排,桑鹊还有些没回过神。
徐记的老板居然是周恕北的亲妈?难怪她上一次见徐老板,总觉得她面熟,现在再看周恕北,两人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恕北。”
“嗯?”
“我妈说她和徐老板……阿姨现在关系特别好,是不是……”桑鹊打量着他。
周恕北坐进驾驶位,他在当然就是他开车。
“别把我想得那么心机深沉,她们是真的投缘。不过……”
周恕北转头看桑鹊。
“什么?”
“你真不记得了?”
桑鹊不解。
周恕北又看向旗袍店,“那年冬天,你跟你妈妈一起来过。”
桑鹊隐隐有些印象,那是她第一次来徐记,那天徐老板也不在店里。
“可那天我没看到你啊。”
周恕北这么出色的外形,她如果见过,不会不记得。
“我在屋里,看到你了。”
周恕北的视线落在桑鹊的面庞上,一瞬不瞬。
一如多年前,他从门帘的缝隙里看到她,漂亮的一张脸,扬着下巴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桑鹊微讶。
缓过神,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去戳周恕北的胸口,“你说,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对我居心不良了?”
周恕北捏着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不行?”
他反问的理所当然,唇角挂着坏笑,桑鹊却隐隐有些招架不住。她想要抽回指尖,周恕北却捏紧,视线灼灼。
两人拉扯间,放在中间扶手上的小袋子掉了下来,从里面滚出一个皮革制的小……鸟?
姑且算是小鸟,因为还没有完成。
周恕北认得这个东西,四年前的那个清晨,桑鹊从他店里拿走的。
他弯腰将东西捡起,巴掌大的一只小鸟落在他的手掌间。
桑鹊想要去抢,却被周恕北躲开。
“这是我的!”
周恕北轻笑,“你可没给钱。”
“……”桑鹊眼巴巴看着周恕北手里的小鸟,她今天带着这两样东西来,本就是想让他做完,她再拿回家摆在床头。
“你说,你怎么总是拿了东西不给钱?”周恕北反问她,眼底浮着笑。
桑鹊不服气,“哪里有总,不就是这两样?”
“还有一样。”
“什么?”
周恕北定定看着她,桑鹊望进他漆黑的眸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难得有些羞赧,下意识低眼。
周恕北微微靠近,“说吧,拿走了这么多年,预备怎么赔我?”
桑鹊沉默,脸颊鼓了鼓。
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显然是在酝酿坏心思。
耳边响起周恕北的轻笑声,他直起身,将那只手工小鸟放回袋子里,“等会儿到店里给你做好。”
周恕北发动引擎。
“周恕北。”
“嗯。”
桑鹊转头看他,笑意盈然。
“我把自己——赔你给好不好?”
冬日暖阳,黑色越野车静驻在垂柳树下,柳枝轻扬,新芽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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