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用那把魂剑刺穿他的身体,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袖摆处多出的一抹力道。
他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从身后,轻轻拉住了他的袖摆。
他长睫微微一颤,漆黑的眼底尽是错愕之情。
似乎她这个微小的举动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般轻的力道,却轻而易举地将他自深渊边缘拉上了岸,令他半边身子都如同过电般痉挛起来,连提剑的手都开始不稳。
“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化作纹着梅花的铁扇,徐徐铺开在他脚边。
仿佛死囚就此得到了赦免,一种劫后余生的情感浮上心尖。
身后抱住他的裴娇也同样有些诧异。
她的理智尚在分析着究竟是否要阻止他发疯,思索着这般情况她所需要做出的对策。
可是,她的腿脚似乎不听使唤了,步步朝着那背对着她的人走去。
潜意识里有道声音告诉她,不要再绞尽脑汁了,其实很简单的——
你只需要走过去,就好了。
此时此刻,裴娇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她怔怔地想着,原来如此冰冷的人,也会有这么炙热的感情么。
在二人短暂的失神之间,魏明扬忍着剧痛将灵力注入手中的驭水鳞,空间扭曲的一瞬,他便从原地消失。
与此同时,理智回归的裴娇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面色骤变,松开了顾景尧。
她是疯了么?
裴娇还沉浸在放跑魏明扬的懊恼中,并没有注意她身前的人的神情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低垂双目,袖摆边缘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恍若方才她主动的接近,只是黄粱一梦。
巨大的失落感令他产生了眩晕耳鸣,眼前一片朦胧的血红色。
明明已然不受封魂锁折磨,可又仿佛回到了禁制发作的时候。
他目光木然地转向方才魏明扬跪着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滩血迹。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漆黑眼底的光一点点湮灭,像是香炉中烧到头的灰烬,一片死寂。
原来她为了那个人的生死安危,宁愿委身于如此厌恶的自己?
果真,这般肮脏的身世,没人会不在乎。
哪怕是杀了他,她也嫌脏,不愿和他沾上半分关系。
耳边的嗡鸣声越发地大,盖过了一切声音,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鲜血淋漓的颜色。
裴娇道,“我们并不了解季青岭究竟在做些什么,所以留着魏明扬想办法套出点消息比杀了他更好。”
“他受伤了,跑不远,现在去追,绝对赶得上。”
她疑惑地看着背对着她的人,复又举起手到他身前晃了晃,“你……”
裴娇的话说至一半,忽的被面前的人骤然散发出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
顾景尧从未在她面前释放过修为的压制,故而这是裴娇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的压力。
她不仅无法行动,更无法开口说话,恍若身旁有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www.bïmïġë.nët
她只能不停地转动着眼珠,表达着她的疑惑和惊讶。
“不必管那些蝼蚁,他们藏不了多久。”
半晌,一直垂着头的顾景尧缓缓抬眸。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色压抑深黑。
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裴娇背脊,他才微笑着开口,“阿宁,你先前便说,要去结缘桥探查一番,说不定解开封魂锁的契机便在那里。”
“我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他本就生得好,笑起来无疑是极为清隽的,只是这份笑意过于浅薄,像是一张掩盖着冰冷麻木的面具。
她无法回话,他却丝毫不在意,温柔地替她整理被弄乱的鬓发,自顾自道,“去往结缘桥的大多都是新婚夫妇,传闻羡渊的结缘桥得天独厚,若是成婚之日新人携手踏过结缘桥,在鲛人烛的照耀和三生石的见证下拜了天地,便就此结缘,便能长长久久,厮守一生。”
“所以……阿宁,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扮作夫妻去。我曾命乌若寻至世间珍宝,寻了珍宝楼的绣娘亲手缝制了一件嫁衣。”
说罢,他微微歪过头看着她,笑道,“我还从未见你穿过红色,应当很美。”
他语调平静温和,便是连唇角带笑的弧度都不变。
但裴娇却感受出了,他的灵力波动异常,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像是极力在压抑体内爆发的阴暗情绪,只能粉饰平静的表面。
他垂下眼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面上的笑意不变,“阿宁,我们在这里,扮作一次夫妻好不好?”
她知道了他的身世,魏明扬的出现令他往日的患得患失爆发到了极点。
他害怕她的厌恶,害怕她的疏远,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能够留住她。
身着梅红长袍的青年唇角携着笑,端的是一副霁月清风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的裴娇却难以淡定,他将她的手搭在了胸口的魂剑处,那把剑逐渐凝结,已然化形的锋利的剑尖刺破他的胸膛。
只要再犹豫一秒,化形的整把剑就会穿透他的身体。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笑容温柔的他,他的周身弥漫着向死的疯狂气息,排山倒海般向她席卷而来,几欲将她淹没。
他给了她两个选择,那双多情而冷酷的眼里分明说的是——
要么嫁给我,要么杀了我。
·
裴娇不知道招惹一个疯子会有这般麻烦的后果。
她本想狠下心直接将他杀了,也算解决一个棘手的麻烦,可是她还是在魂剑即将刺穿他的最后一刻收回了念头。
她终究是没法下得去手,纵使封魂锁使她没有那般丰富的七情六欲,她也无法向一个对自己敞露脆弱胸怀的人下杀手。
除非他想伤害她,她倒是能够顺理成章地杀了他。
或许相处这般时间,他早就知道她的软肋,刀枪威胁是她的逆鳞,这般做法却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越过小镇和群山,便来到一荒芜人烟处。
无人的客栈之中,裴娇木然坐在床头,无奈地看着面前替她换衣的人。
她是说过要去结缘桥,毕竟此地特殊,是会有线索,为了能够顺利进入,也答应过他可以考虑扮作夫妻前去。
但是……她又不是残废,她可以自己走,没说去哪都被他抱着啊!
而且他弄得这般隆重,压根不像是演戏,他不会以为只要拜堂过后,真如传闻之中的会永远在一起吧?
起初褪去外衣只剩里衣的时候,裴娇猛地屏住了呼吸,奈何动弹不得,露在外头的雪白肌肤因羞愧蒙上一层浅淡的粉,她只能瞪着眼看着顾景尧。
好在对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储物戒之中取出一件大红色嫁衣。
嫁衣以薄如蝉翼的鲛绡裁就,缀以琳琅夺目的五色珠宝,以金丝线绘制的鸳鸯栩栩如生,将这狭□□仄的房屋衬得富丽堂皇。
嫁衣的盘扣居多,繁琐而复杂,裴娇怔愣地看着顾景尧半跪在床头替她穿衣的顾景尧。
对方近乎卑微地服侍着她,动作耐心而温柔,细致地别好了每一个盘扣,理顺了每一处褶皱。
光是穿上这件衣服,就花费了不少功夫,对于裴娇来说,更是度日如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和从未在她身上移开的视线。
紧接着,裴娇被他抱起,放在了镜匣妆奁之前。
顾景尧散开了她柔顺的长发,取出木梳,从头梳至发尾。
他的手本就生得修长有力,舞刀弄枪之时冷戾无情,替她盘发之时却如翩飞的蝴蝶般柔情缱.绻。
裴娇不知他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只觉得他的动作异常熟练,就像是曾经重复过无数次如今的场景一般。
不仅如此,盘好发之后,他垂眸贴近她的面庞,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另一手凭空变出青黛替她画眉。
描眉之时二人贴得极近,便连温热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眼底映照的自己,陌生得令她心惊。
他的掌心带着炽热的温度,一路烧到了她的面庞,化作桃花般的胭脂。
牡丹花盒里盛放着散发着异香的口脂,他以指尖蘸取,点在她的唇峰。
烛火照耀之时,他垂眸定定看着她,拇指自她唇峰处移向嘴角,口脂的艳丽色泽瞬时于她的唇上晕染开来。
她抬眸的那一瞬,和他无数个梦中的场景重叠。
凤冠霞帔,珠翠环绕。
唯一的不同,她穿红衣的模样,比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更美。
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原是该让她在万人景仰千人瞩目之下嫁他为妻,原是应有堆金积玉连城珠宝铺就,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阵仗。
他本不喜热闹,也不喜奢侈,可是如世俗所说,女子出嫁这般最为幸福风光。
他想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迫切地想要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
却又出于私心,不想让旁人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她这般美,光是坐在这里便熠熠生辉,像是无价的宝珠,照耀着周遭的一切。
可是他嫉妒一切能够被她注视照耀着的人,最好她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他定定看着她,指腹于她唇珠之上反复摩挲,越发暗沉的目光被烛火吞噬,连带着那些病态的占有和执念都在燃烧着的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待到妆成,他俯身于她贴着花钿的额心落下一个吻,温声笑道,“阿宁,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披着嫁衣的新娘端坐于椅上,红烛照耀之下,是她平静麻木的目光。
他被这般的目光刺痛,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忽然觉得那喜庆的红烛是如此刺眼。
他上前直接用手掌掐灭了跳动的烛火,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于他的掌心弥漫开来。
半晌过后,他将裴娇横抱而起,若无其事般笑道,“阿宁,我们去结缘桥吧。”
他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近乎疯狂地为了一个可笑不知是否能够实现的传言去付诸一切。
只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心上人,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他。
举案齐眉,白头终老,这些都是梦中的虚妄。
出了门便闻到了花香,此处漫山遍野盛开着木槿紫的花丛,像是淡紫色的云雾缭绕。
他抱着她行走于这片云雾之中,风吹来之时,大红的裙摆像是火烧的一般。
于云雾缭绕之中,有一木桥凌驾于碧蓝水面之上,一眼望不见尽头。
“外乡人,你们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结缘桥了。”
于淡紫色的花丛之中,一人揭开编织着花环的草帽,懒洋洋对他们道,“我是此地的引路人,当地的百姓们都称呼我为九郎,你们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九郎生得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普通到裴娇甚至无法给出什么定义。
顾景尧温声道,“今日是我们新婚,慕名而来,便是为了结缘桥的祝愿。”
戴着草帽的九郎盯着顾景尧看了一会,“结缘桥原是由此处祈求姻缘的香客们的信念幻化而成,乃是神圣之物,魔物不可踏足。”
帽檐下的眼睛倒映着漫山的绚烂,九郎道:“简而言之,便是你怀里的姑娘可以去,但是你不行。”
抱着她的手蓦然一紧,裴娇明显感受到了顾景尧的不悦,只是他面上笑容不变,仍旧不紧不慢道,“若我执意要去呢?”
九郎哼声道:“清醒点吧,你杀孽过重,戾气缠身,魔物是得不到上天的赐福的。来结缘桥本就是笑话,又是何苦呢?”
顾景尧面色平静,淡淡道:“我很清醒。”
九郎和他对视了半晌,随后缓声道,“你若真执意要去,确实有一法。”
他懒懒抬手,指着远处的伏流,“信仰聚集之处,自然也有黑暗笼罩,于结缘桥之下生长着暗河,暗河里滋生着水鬼。”
“他们贪恋着结缘桥的神力,却又忌惮着靠近,便只能在阴暗的河水中度日,你不能过桥,便只能走水路。”
“若是自伏流中走过,洗清一身杀孽,便可到达彼岸。”
他耸耸肩补复又补充道:“当然,一旦踏入结缘桥边界,便不可使用灵力,借助外力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自然所求皆为虚妄。”
听到这里,裴娇不由得蹙起眉。
纵使是她都听出来这自称是引路人的九郎是在有意为难。
不能走桥,只能淌过河水,甚至不能使用灵力,否则便是心不诚,这都是什么荒谬之谈。
况且她本就不信什么结缘桥,若是真有这般神奇的地方,那为何天下还有那般多的有情人不得眷属呢?
她原以为按照顾景尧的性子,必定会动怒,直接动用武力威胁这人老实交代出别的法子。
谁知顾景尧只是沉默了一会,垂眸看向紫色花丛遮掩之下的河流,随后道,“好。”
待到二人走后,空中泛起几道涟漪,一人凭空出现。
正是手握驭水鳞的魏明扬。
原来他先前只是假意逃跑,实则利用驭水鳞能够在羡渊城内肆意穿梭的便利跟在了裴娇他们后头。
他明白裴娇对于除魔的重要性,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
因此,他发现了此时此刻裴娇无法被施法无法动弹,他扶着自己尚未痊愈的右臂,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蹙眉道,“裴宁果然不愿的,这魔头竟用如此手段逼迫她……不行,就算拼命,我也得救她出来。”
此时此刻,躺在花丛中的九郎将微微抬起草帽帽檐,看着魏明扬踏上结缘桥,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呀,又有好戏看了。”
·
便是来到河岸边,裴娇都不知为何顾景尧会毫不犹豫地应声答应了这无理的要求。
结缘桥只是传闻,他明明是最不信怪力乱神的人,如今却走火入魔为了这个噱头拼尽全力。
当真是荒唐。
此处的伏流水流湍急,暗藏于礁石之下的水鬼虎视眈眈。
隐于暗处的水鬼原本被顾景尧的一身戾气吓得纷纷躲避,可是自他封锁灵力之后,这些水鬼都自暗礁后贪婪地冒出头观望。
这河水深度及腰,顾景尧抱着裴娇时稍稍抬了抬手肘,将她的裙摆搭在自己的袖口上,这样便不会弄湿她的鞋袜。
他一步一步走在伏流之中,水流荡开圈圈涟漪,周遭的紫色花丛像是无边的迷雾,吞没一切的景色。
那些观望着的水鬼由一开始的忌惮化作蠢蠢欲动,顾景尧本就修为高深,他的血肉对水鬼来说可是稀世珍宝,更何况他已然封锁了灵力,这让他自身的威慑力大大削减。
那群丑恶的水鬼接近他们,开始撕咬他的身躯,他牢牢将裴娇护在怀中。
血将他梅红的衣裳洇染出一圈更深的痕迹,很快地,整片伏流都化作血河。
头顶是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的结缘桥,周遭是哀嚎一片血光淋漓的暗河,张牙舞爪的水鬼企图将渡河的人拖入深渊。
他行走于不见天日的伏流之中,如那人所说,以血肉洗清一身杀孽。
裴娇脑中闪过万般思绪,喉间却发不出半分声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顾景尧的面色很平静,就好像行于平地之上。
裴娇知道,他或许是习惯了。
在他以往的记忆里,无论是被架在火堆上,亦或者是扔进蛇窟里,他都是这般事不关己冰冷麻木的神情。
这般痛楚,他早已习以为常。
否则如何能活到今时今日。
有血水溅到裴娇精致的缎鞋上,上头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他忽的停住脚步,抬手替她拭去。
他的右臂被啃食得近乎能看见森白的骨头,裴娇微微一怔,便被他遮住了眼。
他的手很冷,覆于她薄薄的眼皮上,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别看。”
他颤抖着手取出鲜艳的盖头,披在了裴娇发上。
他俯下身,盯着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面无表情道:“很难看。”
他不知如何去取悦自己的心上人,或许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么一副迷惑人心的皮囊和身躯。
可是现在,就连这幅躯体也变得残破不堪,丑陋至极。
他能忍受这世间一切的痛楚,却不愿这幅狼狈的模样被裴娇看见。
于血河之中,他抱着披着大红盖头身着如火嫁衣的新娘,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在这灰茫茫的广袤天地之中,她是唯一的浓墨重彩,血水不曾沾染她的衣裳分毫,她的信徒抱着她越过重重水鬼的阻拦,朝着结缘桥的尽头走去。
这条伏流并不长,可是裴娇却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
行至彼岸之时,她蓦然松了一口气。
出了伏流,他得以使用灵力,被水鬼啃噬的血肉和躯体才慢慢恢复。
结缘桥的尽头,是供奉的漫天宫灯,缥缈烟波,桃树之下的月老祠,像是话本里所说的世外桃源。
祈福的宫灯上寄存着供灯的人的思念和祈愿,一盏宫灯顺着河流徐徐飘至裴娇面前。
被盖头遮住视线的裴娇垂眼,瞥见一角祈愿上娟秀的字迹:“只愿君心似我心。”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里确实凝聚着向往美满姻缘的的信仰之力,也正是这神力,让此地的鲛人烛能够长明不暗。
于宫灯的照耀见证之下,裴娇被顾景尧带领着拜了天地。
她披着盖头,视线受阻,并不知他神情如何。
只知道他十分地细致谨慎,牢牢按照自己记忆之中的步骤来,似乎是怕错了哪一步便不吉利似的。
姻缘石上刻下了二人的性命。
没有喜庆的爆竹,没有大红的窗花。没有琴瑟和鸣,没有宾客恭祝。
以天地为证,就此结缘。
他牵着她的手,隔着盖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呢喃道,“……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音落下,他自袖中取出一对色泽匀称的姻缘石手串,小心翼翼替她戴上。
此乃结为道侣之时会互赠的姻缘石,象征着幸福美满。
若是佩戴者两情相悦,这红纹石便会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阿宁,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盖头之下的新娘并未回应,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长明不灭的鲛人烛在静静燃烧。
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第一次感到紧张,便是连揭盖头的手都有些抖。
待到她的面容被鲛人烛照耀之时,漫天的宫灯都为之失色。
美则美矣,却无丝毫灵动,像是一块木头,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是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一场由他自导自演的闹剧,恍若戏外之人。
佩戴在她手腕上的姻缘石黯淡无光,始终没有亮起。
说明从始至终,情动的只有他一人。
他心中难得的欢喜瞬时褪去,像是大梦初醒般,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他收回目光,缓缓侧过头,看向月老祠前的签筒,像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枚签筒上。
“若是在月老祠里求得良签,便是两情相悦,遇得良人。”
他径直朝着签筒走去,于数枚签条上徘徊,最后停在一枚签之上。
他捏了捏身侧的拳,生来不信神佛的他,竟祈祷着这一刻神明的宽恕与恩赐。
他从未得过老天的宽容与青睐,所以,所以……
哪怕只有这一次。
这可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啊。
他再度睁眼之时,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下下签出神。
大凶之兆。
半晌过后,他折断了手中的签,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滴落,滴答滴答落在香案之上。
他撑住香案,再度取出一枚木签,鲜血沾染的“下下签”格外显眼瞩目。
他将刺眼的木签瞬时折断,颤抖着手伸向签筒里剩余的签。
签筒却因此滚落在地,徒留一地的不详之签。
寂静的桃林中唯剩萧索的风声,身着梅红长袍的少年垂眸看着一地狼藉,突兀地笑了一声。
是了。
须得两情相悦,遇得良人。
他差点忘了,他是天煞孤星,不祥之人。
而他的心上人,也永远不可能与他两情相悦。
多么可笑,背负杀孽的不祥之人企图神明的垂怜庇佑,恍若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这最后挽回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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