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偶尔一只黑色的鸟飞过,也不逗留。
女孩站在路边低头抽烟,白色球鞋扎进雪堆,来回拨动,收回来,在踢进去,再收回来,一遍一遍重复。
宽大的校服里,穿着棉袄,看上去有些臃肿。
抽烟的女人总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何况,是女学生。
程潇从她身边走过,女孩恰好抬起了眼。
小小的脸,又白又嫩,眼睛不大,形状却很好看,女孩看着程潇,眨了下眼,又低下头去,那眼神近乎冰冷,在这寒气渗骨的早晨,格外的拿人。
程潇看了她一眼,就一眼,她害怕自己闻到这摄魂的烟香又克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可是那一粒粒缠绵的分子还是钻进了她的鼻孔里,程潇抹了把鼻子,加快步伐走开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片口香糖,拨开口罩,塞进了嘴里,嚼了嚼。
甜甜的,清爽的。
烟味不见了,程潇也走远了。
接着,又回到了另一个不干不净的世界。
雾霾,雾霾。
程潇掸去长椅上的积雪,掏出张纸擦了擦,然后坐了下去。
这座,可劲的凉啊!
今年的天很冷,比往年都冷,耳尖儿冻的发疼,程潇抬手揉了揉,好些了。
她折了一小枝松叶,放手里头把玩,半截手指长,短小却精致,细细看,能看到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确实太神奇了。
“这是你的戒指吗?”
程潇抬脸,看到站在身旁的女孩。
“你刚才掏口袋了。”
她站了起来,接过戒指,皱了皱眉头,“谢谢你。”
女孩眨了眨眼,坐到她身旁。
程潇也坐了下来,把木戒套在手上。
女孩凝视她两眼,转回脸,要掏烟。
“女孩子,不要抽烟。”
女孩睨了她一眼,并不打算理她。
程潇轻轻的笑了笑,“我怀孕了,就当是为我肚里孩子的健康。”
女孩愣了一下,把烟放了回去。
“你是高中生吧。”
女孩疏离的“嗯”了一声。
“我也抽烟,就是在你这个你年纪。”程潇转着手里的小松枝,“可我现在有点后悔。”
女孩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戒掉很难。”
“为什么要戒。”
程潇抬起目光,慢慢的上移,落在矮楼的一块窗户上。
“为了你爱的人。”
女孩没说话。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
半个小时过去了,女孩走了,北风起了,寒意浓了。
程潇站了起来,走上楼梯。
举步维艰。
她立在他家门口,手伸进包里刚要取钥匙,顿住了,她抽出手,敲了几下门。
咚咚咚咚—
安静的等待。
那种心情,是无法形容的。
没有回应。
咚咚咚咚—
期待的等待。
没有回应。
程潇垂下头,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掏出了钥匙。
门开了,她站在门外向里头看去,空荡荡的,没多什么,没少什么,仍旧是自己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她带上门,往里走。
烟灰缸里的灰快漫出来似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多了不少,看样子很久没倒。
她深吸一口气。
屋里没人。
她摘下口罩,放进包里,程潇站到卧室门口,杵了两秒,很明显的,床上的物品全被换了,换成了白色,许邵东不会用白色。
阿玲来过?
他没在家,去哪了?
衣橱门开着,她的衣服全没了,估计是被阿玲收拾掉了,地上扔了一件衬衣,一条内裤,一条黑裤子,他的。
程潇把它们拾起来,拿去卫生间。
洗漱台上干干净净,没有水,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头发,摆的还是原来的东西,没有新的,程潇观察能力很强,她很确定的判断的出来,阿玲并没有在这里住,大概来过几次,但都没留下。
按许邵东的为人处事,可能把她轰走了。
程潇把他衣服给洗了。
很快,没到半小时。
画室门没有关紧,透着一条缝隙,程潇走了进去,依旧是熟悉的味道,却感觉没有从前那样的难闻。
画架上有画,远远望去,黄色一片。
是沙漠。
程潇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画布。
那刻,放佛回到那片净土。
自由而广阔的。
她无意的拉动嘴角,手指小心地触了触画布,颜料已经干了,她看着那片沙漠,突然有了个念头。
在这疯狂却理智的念头里,她开始找颜料。
黑色,
黑色,
没有黑色。
为什么没有黑色?
对了,许邵东跟自己说过一次,叫什么兰加深红?
普兰加深红。
就是黑色。
很多管颜料堆积在一起,有的胶管外沾了颜色,厚厚的,一摸全粘在手上,程潇抽出报纸揩了揩,然后从他的笔筒里抽出一只油画笔。
长长的,细细的,毛一崭二齐,软软的。
程潇见过许邵东画画,知道怎么调,她挤了点深红,又挤了点普兰,用笔沾了点儿调色油搅了搅,滑腻腻的,看上去想舔一口,当然了,她没有去舔。
调色真是门技术活,深红多了偏红,普兰多了偏蓝,添了好久,颜料也挤了一大堆,终于给她调出来了。
程潇长长的呼了口气,满意地看着一大块黑色。
会不会太突兀?
她皱着眉,想起中学时美术课上老师讲名画,有个词,叫环境色。
于是,她又加了点黄,加了点红。
颜色黑里泛着黄,黄里带着橙。
她拿起那一小枝松叶,用它蘸了蘸颜料,蘸满了,蘸匀了,很漂亮。
她看着空荡荡的沙漠,淡淡的看,静静的看,认真的看,看的快要走进画里。
程潇抬起了手,把蘸了颜料的松树枝印在画布上。毣洣阁
一触而成。
她的手上沾满颜料,很油,很滑。
她放下它,看着眼前的画景。
沙漠,
沙漠。
圆日怒放,
暖风摇过,
一棵孤傲的树站立,
庞大的世界,
它坚强而渺小,
它独立而巨大。
程潇在这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人回来。
她洗干净手,把屋子收拾一通,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她总觉得那幅画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她把手揣进口袋里捂着,低着头,慢悠悠的走下楼。
刚出单元门,一阵风过来,凌冽,粗暴,高高的扬起她的长发。
那惨白扑面而至。
怎么又下雪了。
程潇抬起脸,轻呼了口气,一团白雾消散在空中。
这奇怪的天气。
天地变的苍茫而肃穆。
她转弯,向前走。
地上浮着干碎的雪粒,一层,两层,三层…
她戴上口罩。
突然,目光挺停住了。
远方,男人没有打伞,白雪积在他的身上,有的化开,有的没化。
程潇伫立,淡淡看他,心口有团难以抑制的感情,快要迸发出来。
他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
程潇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
他从她身边走过。
那一刻,
心灰,
意冷。
可是啊,你看不到我,我不怪你。
她伸出手,捏住他的衣角。
男人停了下来。
两人并肩,朝着相反的方向。
“许邵东。”
男人没有动,眼帘轻抬,唇缝微张,心头一紧。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找我了?”
他的手指轻轻的蜷起,紧紧的握住,轻轻的松开。
“程潇。”
“我们多久没联系了?”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可我们不能总是这样,至少你该给我个电话,给我个念想。”
“对不起。”
她松开了他的衣角,手无力的垂着,被风吹的冰凉,她低下头。
“你一直停在原地,我就不得不往前走。”
他牵住了她的手,轻轻的包在手心。
很暖。
程潇侧身,仰脸看他。
“许邵东,我不怕。”
他低下头。
“我怕——程潇——我怕。”
沉默。
她抬手,掸了掸他的衣服,
她垫脚,拂去他头发上的积雪,
她站平,淡淡的望着他。
“雪大了——你回去吧”
又沉默。
“我就是来看你一眼——现在我看到了——该回去了。”
“你打电话给我——或者——我打给你。”
“程潇。”
他碰了下她的手,握了一下,松开,“给我点时间。”
她抬起头,“我懂,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搂住她,怀抱轻轻,暖暖。
气味还是当初的,干净,好闻。
“你去我的画室了?”
“嗯。”
程潇笑笑,“我毁了你的画。”
他没有说话。
“那张沙漠,我在画里加了一个人。”
他闭着眼,轻吻她的头发。
“回去吧,许邵东。”
他仍拥抱着她。
“我会处理好的——”
“程潇——我明白你的心。”
耳边,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柔情,很平静。
“我也爱你。”
雪花飘飘,
阻隔着他们。
他们背对着,朝相反的方向行走。
程潇突然回头,
远远的看着他,
等啊等,
等啊等。
他始终没有回头。
可是啊,你是盲人,你不回头,我不怪你。
太阳升起,
照在他的身上,
她的目光从他的背上滑到地面,
那幅画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她弯起了嘴角。
——树影。
*
*
三小时前。
他立在她家院子外,足足十分钟。
思考,纠结,踟蹰。
终于,
按下门铃。
“哥!你来了!”
“宁宁,程,”
“啊,嫂子不在,不久前她出去了。”
四秒,他“哦”了一声。
“进来等她吧,哥。”
“算了。”
“你和嫂子吵架了吗?”
他没有回应。
顾宁噘了噘嘴,想起那些照片来,也没有多问。
“宁宁,最近有些事挺棘手的,我没办法老来,你嫂子那里,麻烦你替哥多照顾照顾她。”
“我知道,哥,你放心吧。”
“谢谢你。”
“别这么说,哥。”
“我走了,你在她这别乱跑,听到了吗?”
“嗯。”
“哥—”
他回头。
“真不等嫂子吗?”
他摇头,“外头冷,进屋吧。”
顾宁噘了噘嘴。
“我回去了。”
“那哥你慢点走。”
他没有说话,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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