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先专门将越棠送往马场后面的阁楼中,留下人守着,之后才放心地同云霏一起前往跑马场。
坐上首席,上半场还没有结束,沈觅熟练应酬着前来拜见的公子小姐,等到都拜访完了一遍,沈觅用了些酒食糕点,没休息多久,下半场就又开始。
画舫上的人游完南湖,便又结伴来到跑马场,沈瑛一看到沈觅,同早晨一般,小跑到她身边,少女娇俏地行完礼,便黏在沈觅身边。
天气晴朗,湛蓝云天之下,跑马场的起点处整整齐齐列着一队年轻人,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二十几岁的青年,均穿着干脆利落的骑装,身侧一匹骏马,笑声和马鸣嘶嘶交杂,马场外各家的侍从和亲友围在外圈场边或者观光台栏杆边上,欢声笑语,一片怡然。
沈觅托腮看着外面的热闹景象,唇边懒散勾着淡淡的笑。
她早些年也喜欢看这些热闹,还能喜欢玩到一起,后来顾忌多了,看的玩的也就少了,兴趣也跟着淡薄了不少。
不过身在场中,周围人声鼎沸,她情绪还是被调动起来,兴致勃勃地去看。
左边云霏分析哪匹马更好,哪人赢的概率大,沈觅也跟着随口押了一人。
右边沈瑛也跟着投注,少女眼睛晶亮,道:“我押最左边那个穿着蓝色骑装的公子!”
沈觅看了眼,那位蓝衣公子身边的骏马高大健硕,看着确实不错。
沈觅不介意和小辈闲聊,从脑中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认真夸了一句,“马是今年北部戎族进贡的好马,鞍具骑装也都不错。”
沈瑛却只摇了摇头,笑眯眯道:“哎呀,平宁哪有阿姐见多识广,不过是看那位公子身形最好看。”
沈瑛颇有兴致地去和沈觅小声说话,“最边上的那位公子,虽然高却干瘦,旁边的身形匀称,但是没有蓝衣公子腿长……”
沈觅震惊地听着沈瑛一句一句,将下场的公子都评说了个遍。
当今的世道对待女子算不得严苛,故而陛下都能说出让沈觅玩一玩的话,沈觅惊讶的不是沈瑛的豪放,而是——
她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
沈瑛回过头看到沈觅惊讶的神色,以为她惊讶于她的言辞,眨了眨眼,笑着解释道:“平宁也爱美色,在别人面前还要遮掩遮掩,但是在阿姐面前,我们可以一起看!”
沈觅:“……”
是什么给了她这种误解……
沈觅默了默,不时嗯嗯一声,不用她回答什么,就能让沈瑛继续高兴地说下去。
日头渐渐落下去,下半场已结束了一轮,下面喧闹着正准备最后一场,沈瑛捏起面前琉璃盏中的一粒糕点,转过头,看向沈觅的神色忽然认真了些。
“阿姐,这些年我父王与阿姐一直有书信往来,今后我家还是会和阿姐交好。”
沈瑛切入正题,轻声道:“平宁想和阿姐要一个人。”
少女声音不同于方才大胆的高谈阔论,变得柔软轻细起来。
听小姑娘说了一下午话,终于听到正题,沈觅笑着,问道:“谁?”
沈瑛抬眸看着沈觅,水盈盈的杏眼一眨不眨,脸上却忽然有一丝绯红,她张了张口,又停下咬了一下唇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郑重道:“越棠。”
沈觅微愣。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指,眼中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你找我要越棠?”
一旁的云霏也震惊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愕地看向沈瑛。
沈觅的声音温和又平静,和往日没有多大差别,沈瑛只犹豫了开口前的那一会儿,此时听到沈觅尚算平和的问话,更加坚定地点头。
少女明媚又娇艳,宛如清晨还带着露水的蔷薇花,双颊绯红,直白又主动。
“阿姐,我喜欢越棠,我想要他。”
-
越棠在厢房中用完安神的汤药,半躺到美人靠上闭眼小睡了一阵,等他醒来,日头已经沉下。
徐岁推门进来,捧着两套华服放到越棠身前。
一套是他日常穿着的绛红衣袍,另一套是玄青胡服。
注意到越棠多看了那胡服一眼,徐岁解释道:“柳公子送来的,他说殿下如今就在马场上观看……”
徐岁比徐年更腼腆一些,此时低头嗫嚅道:“柳公子说,场上的公子一个比一个招人,让公子您也试着换个模样去找殿下,新鲜些。”
越棠愣住。
徐岁悄悄抬眼看了看越棠。
没看到越棠有什么反应,徐岁小心地补充道:“柳公子许是说错话了,您平常的衣物属下也准备了。”
越棠回过神,视线先落上左侧的绛红色宽袍大袖。
红衣他穿了两世。
这一世,是因为最初沈觅按照前世他的习惯让人准备着,而前世,是因为沈觅或许早就不记得的一句话。
越棠思绪飘远了一些。
他前世十三岁那年,顾微澜发觉他私下的习武,彻底动了杀心,越棠本以为那次的熹江边确实再逃不过,沈觅就是在那时出现。
明艳矜贵的少女捧着手炉站在远处看着,一双美目平静又淡然,她看了他一眼,便侧头和黑衣卫交谈两句,下一刻他就被她的人救下。
随后他被沈觅安排在她旁边不远处的院落中,还拨出几个人在他身边,防着顾微澜的人再对他动手。
越棠伤好后去道谢,那日他穿了一件熹山书院的红色校服,沈觅见了他,漫不经心地问候了两句,等到他要离开了,才小声问身边的女官,“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霏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越棠?”
沈觅“哦”了一声,单纯只是问了问他的名字,之后仿佛忘记了他这个人一般。只有他身边黑甲卫的存在提醒着他,他被北朝的公主护在了羽翼之下。
他的前十几年战战兢兢,他以为的死亡之前,就这样轻而易举,得到了他求而不得的自由和安宁。
那时,越棠不在意沈觅,沈觅也不在意越棠,她始终清清淡淡,若不是他偶尔去拜见,越棠相信,沈觅根本记不住他的名字,她会忘记她还救过这样一个人。
她太耀眼了。
她身边的人数也数不清,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她随手救下就抛到脑后的人。
沈觅几乎称得上是无视他,不是故意晾着,只是,她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他并不重要,也是真的将救命的恩情视若鸿毛。
就算曾经被百般戏弄伤害,越棠其实也从未被这样忽视过,却恰恰给了他一方平静和安然。
后来一次例行拜见离开后,他走到门边,沈觅笑着和云霏闲聊,“还没见过有人能将红色穿得比越棠还好看”。
一句戏言后,话题很快扯远。
越棠却记住了这句话,从此只穿红衣。
他知道,他与她不常见,可万一,她看到他了呢?
这一世沈觅习惯他这个偏好,越棠也就没想过换别的。
柳含章在大街上说出他的心思后,他坦然点头。
就算身如草芥,也会有向往。
他对沈觅不是感激,不是孺慕,是和柳含章对他夫人嘉宜一样的喜欢。
越棠视线落向旁边的那套玄青色胡服上面。
黑色面料上,以深紫色掺着银线绣出宝照纹,护臂、腰带、长靴,皆是同样的纹路,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风格。
越棠低声重复了一遍:“新鲜感。”
徐岁悄眼看着,看到他家公子选了那套“新鲜”的胡服。
徐岁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柳含章的意思。
是在给越棠出主意去……勾引,不,是吸引殿下的注意!
越棠换上胡服,便带着徐岁去跑马场中找沈觅。
沈觅的席位很好找,最高处中间的那处观光台上便是。
越棠低眸看了一眼他的袖口,护臂压紧窄袖,勾勒出手臂的线条,腰际、小腿都收紧着,以方便简单为要,能清晰地看出他的身形。
他长发也全部高高束起,用一根发带系着,一步步走动间,显出十分的少年气。
越棠站在高台下,面前就是通往沈觅身边的楼阶。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看了一会儿脚下石阶上的纹路。
又过了一会儿,他深呼吸了一下,才举步踏上石阶。
周围喧闹,高台上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我喜欢越棠,我想要他。”
“阿姐,我会让他做我的驸马,阿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会是将来的临邑王。”
越棠皱眉,停下脚步。
徐岁惊地噤若寒蝉。
高台上,沈觅听沈瑛说完,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薄薄的瓷杯被青碧的茶水映出淡淡的颜色,她低眸看着瓷杯中漂移的浮沫,过了一会儿,沈觅没有应答她那些朝堂站队论断,只淡声问道:“你喜欢他?”
沈瑛点头,“见到他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会喜欢他。”bïmïġë.nët
沈瑛极好美色,越棠的容貌沈觅再清楚不过。
沈瑛又道:“阿爹的封地临邑是阿姐之外最大的一处封地,若我与越棠成婚,临邑和雍州便是最坚固的盟友。”
沈觅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淡淡问道:“若越棠不是这副容貌呢?”
沈瑛斩钉截铁:“我也喜欢。”
沈瑛言辞认真,她就是喜欢越棠。因为没有假若,越棠就生得那般模样。
场中最后一轮开始,喧嚣声沸腾开来,周遭越来越嘈杂,沈觅也跟着有些烦躁起来。
沈瑛在她旁边轻声道:“阿姐,我喜欢他,这也是对阿姐的保障。”
夺嫡争位,沈觅没道理要拒绝她。
沈觅依旧没有回答她那些利益和权势,她捏紧了瓷杯,只是极为平静地,出声问道:“你来找我要越棠,之前问过他的意愿吗?”
沈瑛一愣。
她为什么要问越棠?
“他喜欢你吗?”
沈瑛皱紧了眉,挤出一个为难的笑,道:“阿姐这就是说笑了。不过是一个面首,他能在阿姐身边,也能在我身边,阿姐将来是要权掌北朝的人,他南朝出身,在阿姐身边最多只能做个面首,我可以让他做我夫君,亏待不了他的……”
沈觅无视了她那些权势说法,淡淡打断,“越棠不是面首。”
沈瑛一噎,拧紧眉软下嗓子,娇声顺着沈觅道:“平宁知道了,不会再说错话了,阿姐就不要为难平宁了。”
沈觅垂下眸,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她确定了,沈瑛不喜欢越棠。
就算有一点喜欢,那也是觉得越棠生得好。看到了她手中有她喜欢的玩意儿,既然是玩意儿,就直接来讨要。
沈觅越发烦躁。
“你找我来要越棠,是觉得,越棠可以在你我手中送来送去?”
“也、也不是。”沈瑛低声下气解释道:“他是阿姐的人,我还没和他说过话,阿姐同意了,我才好去找他。”
沈觅听完,抬手将茶水一口饮尽,瓷杯杯底磕在桌案上,沈瑛吓了一跳。
“平宁,我不会说我不同意。”
沈瑛闻言,眼睛小小地亮了一下,就又听沈觅道:“因为这是你和越棠的事,与我无关。”
沈觅提醒自己,要再沉静一些。
“越棠是公主府中人不假,可他将来也会是天子门生,日后甚至在北朝加官进爵,与你我并无不同。他想去哪儿,他想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掌控着他?为什么以为我会将他送来送去?”
沈觅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又沉稳。她的声线要比寻常少女稍低了一些,让人下意识屏气凛声,认认真真去听她把话说完。
沈觅说话越平稳,她就越是不高兴。
“我只当你没说过。”
“平宁,我不希望再听到你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说越棠的名字。”
“越棠就是越棠,他不是谁的附属物,谁也不能操控他的人生和选择。”
“我也不能。”
这一世的越棠干净极了,所以她可以永远尊重他,并且,她还想让别人都能尊重他。
前世他那些骂名,她希望今生能换成美誉。
沈觅看着已经空下的茶杯,她忽然更不高兴起来。
方才,她刚说完她不会干涉越棠,她就想起来,她还想插手一件事。
这可真是刚说完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沈觅声音依旧平静,脸色却冷淡极了,道:“不过,有一事我会干涉。”
沈觅站起身,繁复宫装自她膝头倾泻而下,垂在足面轻晃。
她眉眼艳丽又有一股锋锐的利气,平日都掩在温和之下,可当她面无表情俯视着人时,就有种极强的压迫感。
沈觅道:“你和越棠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她还是违背了她的话,可就是不想。
任务都要结束了,就等越棠科举结束,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她不用让自己难受着。
沈觅又在心底狠狠重复了一遍,她就是不想!
沈瑛瞪大了眼睛。
“你……”
沈觅确实不是把越棠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或者面首,可沈瑛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越棠不是没有在意。
沈瑛看沈觅的眼神渐渐惊诧起来。
她本以为,越棠只是公主的玩物。
沈觅淡声道:“平宁,方才你和我谈权谈势,我不想理你,如今我说给你听。”
“你是和亲公主的话本看多了吗,真以为联姻决定联盟?今日你找我要人,能拿这作筏,明日你想要那个人,或者你又想做别的事,是不是还要再把今日的话说一遍?”
“你口口声声说你能把要来的人当做夫君还能做临邑王,这话你敢当着叔父的面说?”
“色厉内荏。不管面首还是驸马,你都做不到随心所欲。”
“但是我能。”
沈觅意识到自己越说越偏题,有些无趣地止下话头,道:“罢了,言尽于此。”
沈觅声音表情始终控制地很好,可是沈瑛再迟钝也能从她的话中听出来,她不高兴。
若是沈觅表露出来不喜,沈瑛甚至还敢继续缠着,可是沈觅始终平静着,一句言尽于此,沈瑛再多话也说不出。
她还没傻到主动往枪口上去撞。
沈觅转过身,直接往台下走去,迎面就看到阶下越棠拾级而上。
沈觅看到他,捏了一下衣袖。
心情恹恹。
不确定越棠有没有听到,沈觅也不想说。
等到越棠绕过拐角,走入她眼前时,沈觅蓦然怔了一下。
越棠今日换了个模样一般。
越棠穿红色好看,穿黑色是另一种不同的好看。
他今日穿着的玄青胡服比日常的衣着更为贴身,随着他走动间,沈觅能清楚看出他修长笔直的长腿,长靴包绕小腿,往上是劲瘦很细又不显纤弱的腰身。
黑衣高马尾让他看着比平日冷冽凌厉了些,少年无可匹敌的锐气几乎扑面而来。
眼前的越棠,这回是更加张扬诱惑的好看。
沈觅看着越棠愣了愣。
看到他,烦躁被抚平了点,心情的恹恹似乎都被治愈了些。
越棠站在石阶上,抬头去看上面的沈觅,眉眼微微弯了弯,眼中盛满笑意。
他都听到了。
他起初是担心,他会让她觉得麻烦。
可听到最后,他敏锐地察觉到——
沈觅不让他和沈瑛见面,她对他有占有欲。
她理智、克制、尊重,但是对他有占有欲,还表现出来了。
她对谁都没有的,只对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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