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她入宫赴宴或者参与庆典,往往都要等到深夜才能出宫。
越棠要么等在皇宫门口,要么等在公主府中,总有一个人在等她回去。
皇宫中的寝殿沈觅许久未曾再去过,她忽然发觉,今年的冬日似乎没有往年那么寒冷。
出了宫门,沈觅走到马车下,越棠搀扶着顾微澜停在她三步之外。
顾微澜全身大半重量都倚在越棠身上,整个人昏昏沉沉。
越棠看了一眼顾微澜,道:“殿下先回府吧,小棠将三殿下送回去。”
沈觅皱了一下眉,没有立刻答应。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让越棠单独和顾微澜相处。
蓦然被提及,顾微澜提起了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越棠。
越棠当初还不到他肩膀,如今已经比他还要高。
少年原本稚嫩的五官轮廓也都已经有了青涩的棱角,风华初显,再不是曾经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孩子。
看来,这五年里沈觅将越棠护地很好。
顾微澜看着越棠,勾了勾唇角,道:“是小棠啊。”
越棠淡淡应了一声。
沈觅正要再召来暗处的暗卫,顶替下越棠,却听顾微澜极为疲惫道:“这样回去也太过危险,殿下,可以做个交易吗。”
顾微澜不等沈觅拒绝,便直接道:“澜知道殿下不愿插手南朝之事,我将我知道的南朝人安插在北朝的暗桩告诉殿下可好?”
沈觅笑了一下。
当初南顾北沈划江而治,都想吞并对方一统天下。可惜百十年来,南北两朝几乎势均力敌,如今北朝守成,南朝激进又动荡,或许开战也只是早晚。
这一世沈觅不必再去走剧情插手南朝事,她本不想理会顾微澜,但是一听到条件,沈觅微微一笑,听顾微澜说完。
南朝安插在北朝的暗桩。
将来越棠还要在北朝生活一辈子,她要是能让北朝更加稳固,倒也不错。
顾微澜气息微弱,连带着声音都越来越轻,他低声道:“丽阳六处,冀州一十三处。”
寒夜中,只有公主府马车前的一盏灯笼照破黑暗。
马车前的沈觅轮廓被阴影晕染地更深了些,昏暗的灯光下,她暖玉般的肌肤柔润地仿佛透出淡淡的光,眉眼线条清晰流畅,颜如舜华,国色天香。
她神色淡淡,一双明眸噙着极浅的笑意,不为所动。
还有。
顾微澜等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低声慢慢说完:“还有青州、雍州、兖州、营州,一共四十处,便是澜所知全部。”
沈觅淡笑道:“你们南朝谋划倒是深。”
前世并没有发现这样多。
这一世多了一个活着的顾微澜,时局果然又复杂了不少。
这样的条件,没有人能拒绝,而在公主府中藏一个人藏到南朝返朝,并不算难。
越棠默默听着这场交易,等到敲定了筹码,他抬眸看了看天际。
黑云遮天,不见月明。
这是南北两朝的权势风云,早在五年前便注定,他此生绝无可能到这等高度参与其中。
等到商议结束,越棠轻声道:“我便与三殿下在后面的马车中。”
沈觅立即拒绝道:“一起在前面的车上。”
和顾微澜交易是一回事,护着越棠是另一回事。
谁知道顾微澜会不会对越棠又说什么。
越棠怔了一下。
他看着沈觅,眉眼慢慢弯起,笑容柔和又认真。
此生没有资格参与也没关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越棠顺从地应了一声,便扶着顾微澜上了马车,到了车厢中,车帘放下,挡住外面的严寒。
顾微澜面色开始泛起潮红。
越棠在慕容家那些年也学了医术,虽然不算高明,但是简单诊断不是问题。
他手指搭在顾微澜腕上一会儿,从车中箱笼找出来一颗药,看了一眼,便递到他面前,淡淡道:“这个时候,三殿下居然会不小心中毒。”
一旦他这个时候出事,南北两朝必定腥风血雨。
顾微澜全然不怀疑地直接接过来服下,无奈一笑,“皇兄的人做的,想要这个时候将我斩草除根,这段时间确实是他们下手最好的机会,回了南朝,便没有可能了。”
他轻轻莞尔,声音温柔,因为气息虚弱,嗓音甚至有些绵软,说出的话却和他语气截然不同。
“我皇兄和你我不同,他是个蠢货。”
顾微澜神色温和,“皇兄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些欲谋逆的世家王侯,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味扩张拉拢朝臣,可笑得很。如今连自己手下都管束不了,实在是个废物。”
沈觅懒散听着,顾衡确实越来越蠢,重来一世看来反倒加大了他的自命不凡。
不过顾微澜,倒是越来越有意思。
沈觅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前世没有顾微澜,否则她要帮顾衡走的事业线任务难度又将大涨。
听着顾微澜的话,越棠垂眸拂下沈觅袖上沾上的草叶,又拿出棉帕,沾了些水去擦拭她狐裘上蹭上的血迹。
越棠注意到顾微澜说,顾衡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将要谋逆的人。
这句话几乎立刻让越棠警醒起来。
那些人,他应当也知道。在他那些预知的梦境中,哪家谋反,哪家观望,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顾衡也有预知梦境?
越棠手顿了顿,眸中隐下深思。
他的手指按在沈觅袖口,沈觅反手拉下越棠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越棠知道给她带着暖炉,却不知道给自己穿厚一点,也带上一个暖着。
交易敲定后,沈觅没有过多分神给顾衡,视线扫过越棠不算厚的衣服,皱眉道:“小棠,你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
越棠很快回过神,眉眼微弯,笑着道:“我知道晚宴这个时间结束,便只提前来了几刻钟。”
沈觅无奈叹气。
之前不是没和越棠说过,没必要深夜里还出来等她,他偏说自己没事,下次还是在宫门处等着。
沈觅又将手炉放回到越棠手中,道:“不用再擦拭了,回去我便将衣服换下,你先暖一暖。”
沈觅狐裘上不小心沾上顾微澜的血迹。
顾微澜看到那点血迹,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越棠,似乎懂了些什么,眼中笑意渐渐明显起来。
“小棠长大了。”
越棠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等到了公主府,马车一路驶入府中,在主殿前停下。
沈觅安排好医者,让人简单收拾出来府中的一处院落,便下了马车。
越棠笑着道:“殿下去休息吧,我将三殿下送去院中便回云亭。”
沈觅不放心,道:“我和你一起。”
过去顾微澜对越棠的摧折,沈觅始终不想尝试让越棠单独面对着顾微澜。
马车不让顾微澜和他单独一起,如今也不放心。
越棠唇边抿出了淡淡的笑,温声道:“殿下不用担心。”
顾微澜用完越棠给的药,情况稍稳定了些,在一旁看着沈觅势必要将越棠护地严实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殿下难道还怕我欺负小棠?”
顾微澜玩笑般调侃,沈觅笑了笑,却慢慢地认真答道:“对啊,我当然怕了。”
凉风擦过脸颊,却挡不住越棠面上渐渐温热起来。
沈觅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可不想突然发生什么,让我们的交易中止。”
她的意思很明白,只要顾微澜胆敢对越棠做什么说什么,那么沈觅势必会撕毁交易。
顾衡要杀越棠,顾微澜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越棠不能跟在她身边还要受委屈。
顾微澜明白沈觅的意思,他眸色微深,转眼去看了一眼越棠。
少年看着沈觅的眸中藏不住暖意和笑容,干净地仿若晴空下的琉璃,转眼看向他时,眼中笑意便慢慢收敛。
顾微澜低声笑了一下。
越棠哪有那么脆弱,沈觅竟然护地仿佛让人碰一下都不行。
而越棠什么都不说。
越棠确实长大了,却也没有完全长大。
顾微澜被看着回了小院中,院前,沈觅走得热了些,解开了一点颈间系带,越棠在旁边说了几句,沈觅瞥他一眼,又只好无奈系了回去。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便沈觅在前、越棠在后地往回走。
寒风还是凛冽的,吹到脸上刮得人生疼。
看着这两人,顾微澜面上看不出表情,最后慢慢牵动双颊,带动唇角往上微微扬起,露出如常的笑容。
“小棠。”
走在后面的越棠停下脚步,侧过身,神色极淡。
顾微澜只笑了笑,距离不近,却也没有加大声音。
“知好色则慕少艾,小棠确实长大了。你……”
顾微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笑了一下,道:“也是,你这方面确实迟钝,从来都摸不清你自己。”
就像当初明明被沈觅触动了,还是要逃走,满身尖刺,全然不难过一般,看着让人觉得有趣得很。
唯一不有趣的是沈觅没有和他一样,再将越棠丢下。
想到这里,顾微澜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我不想提醒你了。”
越棠面无表情听完,没有回答,便转过了身子,继续跟在沈觅身后。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
知好色则慕少艾。
顾微澜说他?
身前的沈觅背对着他走在前面,沈觅没有听清顾微澜的声音,模模糊糊分辨出来不是之前南朝的事,便稍微放下心往前。
越棠视线触到沈觅的背影,眼神却下意识闪躲开来。
他愣了愣。
知慕少艾。
越棠并不是会逃避的人,相反,他极为聪明,顾微澜言语欲尽未尽,他却立即反应过来顾微澜的意思。
顾微澜是在说,他对沈觅……
越棠忽然停下。
他对沈觅。
这一瞬,风乱舞。
树枝横斜,枝叶凌乱。
沈觅察觉越棠停下,回眸看了看,却发现越棠怔愣着出神。
顾微澜最后说的还是让越棠心情不好了?
“小棠。”
越棠猛地回过神。
看着沈觅,越棠忽然说不出话来。
沈觅皱了下眉,问道:“小棠,怎么了?”
越棠看着沈觅的眼睛,却觉得脸颊慢慢热了起来,有点难受,又有点难以言说的怕和慌张。
他一出声,声音都有些不稳。
“没什么。”
沈觅不放心,想了想,道:“今日冬至,去我那里用些娇耳、汤团?”
冬至大如年,北吃娇耳南吃汤团,这也是越棠在她身边过的第一个冬至。
越棠想着自己如今的杂绪,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府中早就备好了冬至的小食,沈觅让人送来宵夜,云霏便也一并送来了桂花冬酿酒等一些传统的吃食。
主殿中灯火通明,殿中熏着清淡的香料,极淡的玉兰香味中融了一丝茶叶、本草的苦调,是沈觅衣上常常沾着的淡香。m.bïmïġë.nët
熏香缭绕于身,仿佛沈觅距他极近。
此时的香气太撩人。
越棠忽觉浑身不自在。
沈觅抱膝坐在蒲团上,身下有厚厚的地毯,又烧着地龙,整个殿堂都暖地让人昏昏欲睡。
沈觅算了一下公主府中人,直接挥手全赏了半年月钱,便让侍者宫人自去休息。
人都散去了,对面的越棠还在出神,沈觅无奈了。
看神色越棠也不是心情不好,可自从送完了顾微澜,他整个人就没在状态过。
沈觅叹一口气,盛出一些糯米汤团,便放到越棠面前。
倾身时靠近了一些,便看到,越棠脸颊绯红。
居然还脸红了?
沈觅有些莫名。
沈觅抬手去试了试越棠额头的温度,越棠立即抬眸看她,眼睛明亮却又有些慌乱。
“怎么了?”
收回手,沈觅皱眉问了句。
越棠摇了摇头,极力稳住声线,道:“有些热了。”
沈觅不再追问,也给自己盛上半碗汤团。
桌上一壶冬酿酒,却只放着几枚茶杯,想来侍者太急,忘记了拿过来酒樽。
沈觅没有那么多规矩,直接用茶杯倒上两杯冬酿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越棠面前。
越棠道了声谢,手指碰上茶杯冰凉的温度,稍微降下了一丝难言的热。
桂花清香铺面而来,越棠慢慢尝了一口,皱了皱眉:“酒?”
沈觅品了一口,微凉的桂花香味混着醇厚的酒香,又凉又烫地滚过喉咙。
冬酿酒味甜,酒味淡,当作日常喝的酒水刚刚好。
沈觅随意道:“你十六了,应该会喝酒了吧?”
越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将这一杯饮尽。
桂花清甜,酒味香醇。
咽喉滚烫,便如他此时心境,慌乱,滚烫。
茶杯边沿还留下了一瓣桂花,淡黄的花瓣搭在青碧的瓷釉上,越棠思绪此时却空了下来。
耳边声音渐远。
沈觅刚尝了一口汤团,便见越棠慢慢不再端正坐着,改用单手撑着下颌,慢慢闭上了眼睛。
沈觅一愣。
“小棠?”
没有反应。
沈觅一惊,立即将手在越棠面前挥了挥。
手指轻轻在他肩头点了一下,越棠便顺着这极轻微的力道仰面倒下。
沈觅愣在原地,越棠仰面躺在地毯上,脸颊潮红,呼吸间带着桂花冬酿酒的香气。
一、杯、倒。
沈觅一怔,一时没忍住笑了。
前世也从没见过越棠饮酒,原来如此。
酒量差到一杯就倒。
笑够了,沈觅看了眼周围,她已经让侍者宫人都下去,此时没办法再独自将越棠送回云亭,幸好殿中地龙烧得旺,关上殿门就算不盖被子也不会冷。
沈觅叹一口气,慢悠悠吃完面前的半碗汤团,便将殿中屏风后的贵妃榻搬出来。
越棠虽然清瘦,但也不是他小时候那样,沈觅轻易就能抱起来的重量。
少年双颊晕红,长睫轻颤,漂亮又无害。
沈觅笑着看了一会儿,才挽起衣袖动手。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沈觅才将越棠搬到塌上,又找来一床锦被盖到他身上,吹灭一半烛火后,轻身提灯回主殿。
-
依旧是不知云里雾里的梦境。
酒香萦绕周身,春意醉人。
海棠花树下,一场简单的践行宴已经临近尾声。
少年越棠十六七岁的年纪,和此时的越棠差不多大。
少年越棠手中捏着一杯酒,垂眸看着酒杯中落入的海棠花瓣。
他脸上有一处红印,像是被人用手指直接戳出来的一个红点。
云霏道:“多谢越小将军款待。”
少年越棠应了一声,没有尝一口,便将这杯酒放下。
沈觅起身道别,云霏小声道:“这饯行宴还不如不办呢,越棠来了不说话也不用膳,连酒都不碰一口,敷衍也用不着这么明显吧。”
沈觅视线盯着越棠脸上的那个红点,冲云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有些心虚,道:“越棠确实忙。”
远处列着近万将士,沈觅笑着道别,越棠起身送至不远处的长亭。
南越处处植海棠,红衣的少年站在海棠树下,仿佛是化了形的海棠花妖,冰冷又漂亮。
开口时,也是微凉的声调:“殿下一路平安。”
蓝衣少女粲然一笑,道:“后会有期。”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他日你来北朝,我必扫塌相迎。”
只是一句场面话。
少年越棠看着她,神色却略认真了些,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殿下,我快十七了。”
少女笑着点头。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
可此时的越棠却明白了,预知的这个梦境中少年越棠话下的意思。
这个年纪,他懂得喜欢一个人了。
少年越棠微微敛眸,将一向冰冷声音放轻了些,问道:“若我去北朝,殿下可愿让我做你的臣?”
沈觅愣住。
梦境转眼又变。
却不是方才的晴空与清风,这是一处阴暗的寝殿,殿中阴凉昏暗,十步一宫灯。
青年越棠从庑廊尽头走来,一边走,一边卸下周身冷硬盔甲,最后将一身血气的外衫脱下,换上整洁的锦衣,又将手中长剑递交给守着寝殿的侍卫,便挥退门前所有人。
他在门前停了片刻,随后才慢慢将殿门推开。
殿中燃着浓郁的熏香,桌椅,长凳,乃至帷幔,都浸上了这股味道。
殿堂正中摆放着一张矮几,沈觅跪坐在蒲团上,正低头煮茶。
她抬手,汗水却是浸透了衣衫,最后沿着指尖滴下。
青年越棠站在门边,看到殿中场景后,身形忽然顿住,手指渐渐用力收紧,筋络清晰浮现在手背上。
殿中香料中掺了勾人情.欲的香料,而帷幔桌椅,处处皆浸满了这药。
沈觅察觉门口有人来,她慢慢抬起头。
女子相貌又冷又艳,双颊浮红,美玉般莹润白皙的肌肤下透出淡淡的粉,艳丽到了极点。
她额头脸颊上也尽是汗水,乌发贴在颊侧,一双眼睛明暗斑驳。
她声音平静,尾音略微颤着扬起,如同飞来的温柔弯刀,也是勾人的钩子。
“原来,这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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