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疑问,“嗯?”
烟雨中,越棠认真道:“有损姑娘清誉。”
“……”
沈觅怔了怔,眼眸微微睁大了些。
真是……好新奇的话。
见沈觅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越棠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方才的话确实是在表达他的拒绝,可让他警惕的却并不在此。
他从小到大,但凡听过的、见过的,都不曾忘记过。
所以他确定,他没见过她,甚至容貌相似的也没有见过。
他确实不认得眼前这姑娘。
她对他却是极为熟稔的模样。
沈觅失笑,抬眸看了一眼四周,金吾卫仍在到处盘查,暗中的危机四面潜藏,她一句话堵住越棠接下来所有的拒绝之语。
“小棠,不想被人发现,就赶快上来。”
小棠。
越棠一愣,蓦然去看她的眼睛。
沈觅却已经坐回了车厢内,为他让出了上车的路。
尽管沈觅对他展现出来的态度极为温和,他却也不能次次忤逆。
就算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可越棠明白这个道理,他手指收紧了一下,沉默着单手撑了一下车辕,身法极轻地纵身,就好像一片树叶落上来,眨眼便到了马车上。
越棠将带雨的竹骨伞收好放在车外,矮身进到车厢之中。
不大的空间中,水汽掺着淡淡的玉兰香,若有若无地萦在身侧。
越棠坐在沈觅对面。
他仔细地看她,视线直白不加掩饰,可他眼眸纯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就算他易了容,可他的眼睛是挡不住的,再平庸的皮相,有了这双熠熠的眼眸,也变得灵动起来,和平庸完全沾不上边。
所以,他在人群中总是垂着眼眸,避免和人对视。
直到她一语道出他的名字,他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此时,沈觅任他看着,她也在看他。
马车是吴家的,车内皆是南朝的陈设,她身上的衣裙也是南都如今时兴的裙衫。
看不出任何北朝的痕迹。
片刻后,越棠慢慢道:“您很了解我?”
沈觅笑着点头。
“很了解。”
有关越棠的所有,她都很清楚。
沈觅反复提醒自己,他什么都不记得,在此时的他眼中,她是陌生人。她花了极大的功夫去克制,才将言行控制地不至于过于亲近。
越棠长睫颤了一下。
“可我并不知道您。”
沈觅笑着,越棠看着她,声音平静,“让我猜猜看。”
“您不是南都人。”
他在南都十几年,他能确定,沈觅不会是南都的人。
沈觅饶有兴趣地等他继续猜。
越棠视线落在她一丝不苟的衣着和发饰,她行止端庄,面对金吾卫是一样的自如态度,在他面前或许极为放松平和,可从小到大熏陶出的气韵不是能遮掩地住的。
“您位高权重。”
她言行皆是基于自身强大底蕴的从容,越棠接着推断道,“您不是南朝人。”
南朝没有哪个这样年轻又手握大权的女子。
沈觅笑着看着他。
他说对了。
越棠似乎有些颓靡,看了一眼车帘外潺潺往下的水流,他眼中似乎也氤氲着一层江南的濛濛烟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用吴地的地方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腔调很软,声音也很好听。
沈觅却怔住。
这……她听不懂。
现今南朝北朝都流通着同一种官话,可在南都,经常听到的却是当地的地方话,当地人也更喜欢和当地人用地方话交谈。
当她用官话同人相谈时,听到的官话也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
方才越棠说话时,发音极为标准,沈觅听惯了,便也没有多想什么,如过去一般平常,任他推测。
没想到,他从一开口说的第一句,就在探究她了。
越棠将视线转回来,没有半点犹疑地换回官话,瞧着她,说道,“清晏殿下。”
沈觅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
他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
可就算知道面前的是北朝皇储,越棠也没见半分慌乱。
“您提前来了南都。”
慕容家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沈觅距离南都尚有几日的行程,并不知道,她已经身在南都,甚至不清楚她到底何时抵达。
越棠还是越棠。
沈觅叹了一口气,道:“那小棠会将我的行踪告知慕容少主吗?”
又听到这位北朝殿下叫自己“小棠”,越棠皱了一下眉。
其实,就连他的姓名也没几个人知道。
更没有人,会这样称呼他。
有些难言的感受,让他有些抵触,可又有些在暗中涌动的好奇。
越棠眨了一下眼睛,长睫落下又抬起,就像蝴蝶羽翼翩跹。
“我是慕容家的暗卫。”他强调了一遍他的身份,“所以,您为何多此一问?”
沈觅眼眸无辜,“你不是喜欢藏拙吗?”
将她的行踪报上去,那就是立了大功,再加上她的另眼相看,可容不得他继续藏下去。
越棠看着她,眉心的微微蹙起没有松下来过。
“烟雨楼顶楼吴家的雅间中,也是您。”
沈觅坦然承认,“是我。”
越棠抿了抿唇。
他记忆不可能有差错,他此前从未见过她,他这些年的表现再寻常不过,她想见他,没有理由。
越棠问道:“您是要我带什么话给少主吗?”
沈觅却回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今日是三月廿九,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
越棠一怔。
这更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
看着越棠眼眸中渐渐掩不住的警惕,沈觅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记忆,她再多的心思和想法……都得忍着。
可他的生辰,她怎么也不能错过。
马车渐渐远离长街,沿着河道慢慢往前,经过曲折的巷道,缓缓往权宦人家所在的东城区而去。
沈觅道:“不需要你带话,今日就是我想要见你。”
她将一个公主府的令牌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越棠垂眸看着这块令牌。
公主府御令,一共也没几块,她要给素昧平生的他?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握着青铜的令牌,更显得肌肤如暖玉一般白皙细腻。
“您的目的,是我?”
沈觅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你。”
越棠眸中是不加遮掩的探究。
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姓名,他在慕容家是谎报的生辰,可她甚至连他真实的生辰都知道。
他和北朝的皇储殿下,能有什么关系?
“那我想回去复命,这算要求吗?”
沈觅有些忧愁,“不算。”
她本来就没打算一见到他就将他强行留在身边。
可越棠还是第一次,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
“那您会同意吗?”
沈觅垂眸将令牌放到他手边,“拿着,就放你回去。”
越棠好像被这令牌烫到一样,手指往后缩了一下,又很快克制住。
他将令牌握在手中,“清晏殿下不怕我以此威胁您?”
听到这话,沈觅提起兴致,眼眸明亮,“你来啊。”
越棠被噎住。
她是北朝皇储,他是南朝世家暗卫,这世上怎么还有人迫不及待将把柄往敌方手里面送的?
越棠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瞧着她,“那我收好了。”
该她履行承诺,放他走了。
沈觅叹气。
马车慢慢停下,车帘被掀起一角,云霏和车夫并排坐在外面,她一手撩起车帘,一边朝着里面看去。
云霏想起来了。
沈觅先前同她道,她看上了一个人。
难道就是这个暗卫?
云霏仔细看了又看,也没发现有哪里值得另眼相待的。
车厢内,穿过掀开的这一角,从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地面和墙角。
地面是五蝠纹路,墙面青灰,底层是玄青的砖石。
是慕容家附近园林的墙面风格。
越棠确定了身处的位置,他看了沈觅一眼。
她本来就是要送他回来,没想强制他。
就好像花费了这样多的功夫,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再送块令牌给他?
越棠略一深思,要么她是头脑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有更大的图谋。
马车停在路边,沈觅问:“这里可以吗?”
越棠点头,随即便要起身。
沈觅在他站起来之前,从系统那里要来几瓶上好的伤药,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稍微起来了一点,想要抬手拦一拦他。
“红瓶内服,白瓶……”
沈觅声音蓦然顿住。
她抬起的手本该是触碰到他手臂,可随着越棠起身的动作,她的手指直接从他背后滑至腰间。
她手下,少年腰身紧窄,比之第二世疏于习武般的单薄,便显得更为坚硬有力了些。
沈觅下意识抬眸。
越棠回过身看他,眼眸惊愕地睁大了些,乌润的瞳仁清亮。
江南的雨点敲打路旁的芭蕉,滴答的声响越来越像砰砰的心跳。
朦胧的烟雨从车外蔓延到车内,潮湿又粘稠。
直到忽然咕咚一声,沈觅另一只手不堪重负,其中的几个药瓶从她手中掉落到车厢底板,瓷瓶碰撞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打破了此刻凝滞的氛围。
越棠扫了一眼车厢底板的药瓶,再一想沈觅碰他之前的话,便知道了她的意图,可他还是连那药瓶拿也不拿,立刻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前面就是一个巷道的拐角,越棠直接走进巷子中。
雨滴几下就将他淋地湿透,他脚步微乱,长长的乌发束成马尾垂在身后,被雨淋湿后,便贴在身上,半遮半掩地挡住了身形。
他一入巷道,不过片刻,等人再去看,便已经没了踪影。
云霏有些奇怪。
“急什么,他的伞不要了吗?”
沈觅看着这把素面云纹竹骨伞,忍不住笑了。
“刚好,我可不能昧下人东西,得找个机会再还回去。”
这不就有理由再见了吗?
-
慕容氏芥园。
书房之中,上首绘江南三春烟景,下侧挂漠北雄关壮阔。
慕容祈站在书桌前,看完了手中的信函,便垂首去拨了拨一旁错金博山炉中的云母片。
“这次动静大了点。”
他身后的越棠欠身抱拳行礼,“属下不力。”
慕容祈笑了一下,“行了,没外人,就不用多礼了。”
他拨弄完香炉,温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北朝的殿下早就到了,和吴家扯上了关系。”
越棠回来之后,便去自己房中换了干净的衣服。
可就算周身已经干燥温暖,他一听到殿下二字,还是仿佛置身于外面的潮湿春雨之中。
慕容祈道:“清晏殿下生性敏锐,说一不二。若我们与她有机会接触,便尽可能顺着些。”
慕容祈自言自语一般念叨着,最后摇了摇头。
“想守好偌大一个慕容家,难啊。”
慕容祈听不到反应,转过身,便见越棠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容祈皱了皱眉,“清晏殿下,越棠,你知道的吧。”bïmïġë.nët
被问到话,越棠回过神,点了点头。
“知道的。”
慕容祈应了一声。
“这位殿下性格清冷缜密,手腕冷酷强硬,但愿底下人可别出什么差错……”
慕容祈无奈摇头,单他自己忧愁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和越棠闲聊起来。
“你觉得清晏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越棠下意识回答,“不是好人。”
能知道他真实的生辰,想必用的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
“?”
慕容祈顿时觉得有些意外。
越棠还没这样表露过他自己的想法。
越棠手指紧了紧。
他袖中冰冷的公主府青铜御令硌着他手臂内侧的软肉。
——他只是担心放在房中让人瞧见了生出麻烦。
御令碾磨着肌肤,越棠补了一句,“不怀好意。”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明月见我如是更新,第 87 章 假如越棠没黑化(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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