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顺着宋延年的目光,同样瞧向石诗莲的心口之处,那儿本该是人心存在的地方。
只听旁边的宋大人继续道。
“鼠心,顾名思义便是鼠类的心。”
“这是一道秘法,以鼠心窃取人心。”
接着,众人瞪大了眼睛听宋延年说鼠心的秘法。
“鼠类的心在鲜活的时候剜出来,再以秘法炮制养在施了道术的黑坛中,中间搁上麝香以及桃花粉等物.....”
“如此温养上七七四十九日,鼠心便蜕变成桃粉色的模样。”
宋延年顿了顿,伸出自己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握成拳头。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上头,继续道。
“人心会长,每个年龄,每个人的心都是不一样的,但它是能够估量的,就像是我的心,它约莫便是这般大。”
众人看着宋延年的拳头。
宋延年抬眸看向石诗莲,“同样,石夫人原本的心,也如她握拳时一般大小。”
“所以,施术之人估摸着石夫人心的大小,将数十个粉色鼠心以秘法炮制,炼制成人心,替代它在胸腔里跳动。”
宋延年微微抬头,示意石诗莲看自己的心口处,问道。
“石夫人,此刻,在你的胸膛处跳动的便是一颗鼠心,这事你知不知道?”
“我......”石诗莲的手捂住心口,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没事,别怕。”石磊天牵着她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石诗莲侧头看去,“天哥。”
......
石月心瞧见这一幕,倏忽的问道。
“宋大人,被鼠心替代了心,那人又会怎么样?”
宋延年心下叹息了一声,解释道。
“人间向来视鼠类为窃贼,因此这道法门又名为窃心,被窃了心的人,从此一颗心便扑在捧心而来的人身上。”
“也就是那施术之人。”
这话才落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石磊天。
石月心咬牙,突然发难。
“说!是不是你?”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她爹死了,她娘疯癫了,最后她娘还被换了颗鼠心,从此一颗心全扑在这位竹马身上。
兜兜转转两人再续前缘,夫妻情投意合,家庭和乐。
就像是一切拨乱反正,重新回到轨道上,而她就像是她娘亲人生中错乱的一段,需要修剪的,舍弃的......
石月心越想越是心里生疑,再次叱咤道。
“说!是不是你!”
随着她的话落,一阵风平地而起,衣袂翻飞。
凝眉看人时,她深黑色的眼眸如一片无垠的江面,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又翻滚着怖人的惊涛骇浪。
暗流在下头危险的打着旋涡。
一同而来的还有巨虫振翅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只等石月心一声令下,巨虫便似锋利的剑芒出鞘,锋芒毕露,只有饮了鲜血才能善罢甘休。
......
两位白袍人挡在石磊天的身前,眼眸警惕的盯着石月心,压低了声音,道。
“家主,此处危险,速走!”
石磊天叹了一口气,将白袍人往旁边扯了扯,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直视石月心。
“你们都退下吧。”
白袍人惊呼:“家主,不可!”
石磊天沉声:“退下!”
“我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语气却不容置喙。
两个白袍人对视了一眼,拱手应道,“是!”
虽然已经退到一边,但两人已经决定,要是真出什么事,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那也要将人带走。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事情如此的巧合,便是连他手下的心腹之人都不相信不是他做的。
他瞧了过来,眼睛直视石月心。
夜里风大,他似有些受不得风,轻咳两声,待缓过这股咳意了这才开口,道。
“看来,你真是月心丫头了。”
石月心不置可否,她的眼睛一瞬不动的盯着石磊天,沉声道。
“我爹是你杀的吗?”
石磊天立马应道,“不是。”
他的声音因为坦荡而显得铿锵有力。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真的和我没有干系,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去世,我一直和你娘一样,一直认为他是负心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继续道。
“至于你娘的心,我做过的事情我承认,它确实是我换的。”
“用的便是这位道友说的鼠心,此物是我机缘巧合从一位老妪那儿得来。”
……
骷髅怪左瞧右瞧,这说的好像是它的生前事啊。
它多瞧了几眼石磊天,有些犹豫的开口。
“唔,生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大兄弟杀我的。”
石月心咬了咬后牙槽,绷住要动手的冲动,忍气道。
“没问你,你待一边去。”
她视线一横,也狠狠的瞪了宋延年一眼,这才继续朝骷髅怪扔下一句话。
“你不许再插嘴!”
骷髅怪忙不迭的应下:“哎哎!我听闺女儿的。”
它咔哒咔哒的走了几步,魂火冲宋延年跳了跳,似乎在打招呼。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它这才在宋延年旁边站好,一动不动。
骷髅怪:乖巧.jpg。
宋延年:……
他摸了摸鼻子,面前带上几分惭愧。
是他的错。
他就不该带这不着调的骷髅怪过来。
连累他在石姑娘眼里都一并不着调了。
宋延年扼腕:失策啊。
......
另一边,没了旁人打扰,石月心将目光重新看向石磊天,她昂了下头,示意道。
“你继续说。”
石磊天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着沉痛和回忆,片刻后,他反问道。
“你那时也快四岁了,正是记事时候,对于这,你应该也有记忆......你难道忘了她那时有多痛苦吗?”
石月心沉默。
周围巨虫振翅的嗡嗡声稍微小了下来。
不,她没有忘。
石月心看着石诗莲。
正是因为她没有忘,所以,她从来没有去打扰过她。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石磊天安抚的拍了拍石诗莲的手,目光移向石月心,继续道。
“你别恨你娘,她将你丢在山上那一次,自己也没有想独活,是我将她拉扯了回来。”
石月心低头:她知道,所以,她从来没有恨过。
顶多是看到弟妹时,心里有些惆怅和小小的不开心罢了。
真的只有小小的一点......
......
石磊天继续回忆。
“你姥姥救了你,而我拦下了她。”
他回想起那时的时光,眼里还带着几分怜惜。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打小时候,他便知道莲娘会是他的娘子,以后,他们会成亲生娃娃,闲暇时逗逗娃娃,娃娃哭了,当娘的会数落当爹的不够仔细,抱着娃娃轻声哄着......偶尔再横眉剜来几记眼刀子。
山里的岁月悠悠漫长,生儿育女,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倒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石磊天轻咳了一声:“我没有想到过,她会遇到你爹,然后动了心。”
......
石磊天回忆着那人的模样,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他高大威猛,说话豪气又爽朗,莲娘说几句家常话便能逗得他哈哈大笑,连山里的鸟儿都被这大嗓门吓跑了,他一个人便顶得上热热闹闹的数十人。
清幽安静的莲娘会被吸引,一点也不奇怪。
石磊天叹息:“缘分便是这般的奇妙,也许是他笑得太过开怀,又或许是那日的阳光太过明媚,动心这事谁能说得准,怦然心动只在那一刹那罢了。”
石磊天自嘲的笑了笑,笑得坦荡。
“我不否认我那时心生愤恨了,但是,我的自尊,我的骄傲,以及我的良知不允许我做出害死你爹的事。”
“我石磊天不是圣人,但我也不是那么差劲的人。”
不过是情殇罢了,这和刀剑之伤一样。
只不过一个伤在皮肉,一个伤在心里,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便能一日日的痊愈。
一年不成,他便等十年,十年不成,便等二十年......总有忘情的那一日。
石磊天:“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爹他会一去不复返,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
“和你娘解除婚约后,我一直都在后山修炼,等我再出山时,你娘已经疯了,你也已经被她丢在山里。”
是他将自戕的石诗莲拦了下来,那一刻,她有了片刻的清醒,她看着他簌簌留着流,喃喃的说她的恨,她的悔......以及她的痛苦。
便是那时他才知道,虽然他已经出山了,但心口的那道伤一直没有痊愈。
面对疯癫狼狈的莲娘,他没有解气,有的只是心疼和怜惜,那颗心,依然为她的悲喜所牵动……
......
玉峰谷的山林还是那般的平静美丽,山风吹来好闻的气息,鸟儿不知人间忧愁的在碧翠枝头啾啾啾鸣唱,一切都还如之前那般美好,只除了她。
石磊天哂笑:“既然悔恨了,那我便让她重新开始。”
起码,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辜负了她,要是有一天他先走了,他也会带着她走。
石磊天这番话后,众人都沉默了。
石磊天看向石月心和骷髅怪,最后又说了一句。
“不管你信不信,你爹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
石月心看向石诗莲。
她紧张的抓着石磊天的手,另一只手揽着石月茹的肩膀,似爱惜的摸了摸她的肩头,便是自己这般紧张之下,她都不忘安抚这个小女儿。
在山上,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
......
石月心沉默,她倏忽的侧头,神情认真的问道。
“她这样,以后会有关系吗?”
宋延年一下便理解了石月心的担心,他的心里一片柔软,看向她的目光都放柔了两分,温声道。
“没有关系,只要那人不负她。”
石月心低头,那便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到石诗莲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你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石诗莲迟疑了下,随即用力的点头,轻声道。
“天哥对我很好,我这心里一直很安稳。”
她目光里似有无限的情丝,抬眸看向旁边的石磊天,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其实,你们说的鼠心这事,我是记得的。”
她记得自己那时的痛苦,真的是太难受了,她将刀割在自己的手上,然而那疼痛已经缓不了她的心痛。
痛苦和愤怒焦灼啃噬着她的心,她好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她信错了人,辜负了别人,所以她也被人辜负了。
报应,那一切都是报应......
因为这样的想法,她一刻都得不到安宁。
天哥瞧着她又是痛惜又是爱怜,他问她,要不要重新开始。
石诗莲怅惘,“是我逃避了,月心,是娘对不起你,是我懦弱了......我真的好想重新开始,哪怕要剖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重新换一个,便是那样我也是愿意的。”
“是鼠心也不要紧。”
“娘真的受不了了,我,我好想安安静静的睡个觉,看看日出日落......再听一听咱们玉峰谷鸟儿欢快的鸣叫,热热闹闹的......”
石诗莲想起以前的事,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了,除了一丝惆怅,别无其他情绪。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看了一眼石月心和骷髅怪。
大概是因为,那颗被燕君牵引的心被剖掉了吧。
石月心鼻头酸涩,故作不在意道。
“没关系,我跟着姥姥也挺好的。”
“以后也会更好。”
“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她的目光瞥过石月茹,石月茹瞪了瞪石月心,石月心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臭丫头,便宜你了!
......
石诗莲想让石月心跟着她回山上,石月心拒绝了。
“你就当没有撞见我,小蓝我也会约束好,它不会回族里吃蛊虫的。”
“是因为他么?”石诗莲看了一眼宋延年。
石月心没有回答,“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开始便不喜欢在山上。”
宋延年注意到石诗莲的目光,客气的朝她笑了笑。
石诗莲:......
她不死心,“可是,这山下的人不好。”
话才说完,她的视线扫过骷髅怪,一时又有些气短。
这一团乌漆嘛黑的怪物也不算不好。
唉,只能算是没缘分了。
但一直根深蒂固的想法又怎能一朝就被打破?
石诗莲还是想要石月心跟着回山上。
……
石月心干脆利落的拒绝,“不了,你自己回去吧。”
“十五年前你将我扔在山上,咱们的缘分在那时已经断了,我不怨你,你也别苛求我,人与人的缘分便是这样,有人情深缘浅,有人情浅缘深,不管哪一样都是遗憾。”
“既然我们缘分已灭,那便各自安好。”
“我知道你过得不错,你也知道我过得还行,那便可以了。”
石诗莲:“可是......”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原先她以为这孩子没了,那便也就算了。
可是这孩子还活着,那她这做娘的便得操心着她的事。
石月心神情认真,“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宋延年,宋延年冲她笑了笑,石月心也笑了笑,一双眼睛弯成小月牙,瞧过去分外可爱。
她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便是找错了,她也绝对不会像她娘那样。
一颗心即便千疮百孔,那也是属于她自己的,她绝对不会舍弃它。
......
石月心看着石诗莲,四目相对中,只听石月心说得认真。
“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尊重我的,行吗?”
石诗莲倏忽的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她的心有一瞬间空荡荡的感觉。
这是时隔十多年,再一次听到这个孩子唤她一声娘,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好。”
石磊天轻咳了两声,过来牵起石诗莲的手。
“走吧,咱们回去吧。”
石诗莲再次看了一眼石月心,目光又扫过一身黑布的骷髅怪,这才跟上石磊天的脚步。
再见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进了夜幕中。
......
院子里只余宋延年,石月心还有骷髅怪。
骷髅怪凑近石月心,声音幽幽。
“闺女儿,爹能说话了吗?”
石月心:......
这真是她爹啊,瞧过去有些傻呢。
宋延年望天。
没办法,脑花都化没了,哪里还能强求太多。
囫囵着叫着便成。
石月心瞪了两人一眼。
“可以,你随便吧。”
骷髅怪桀桀的怪笑,“那敢情好,方才我都憋坏了。”
瞧着自己扔在地上的行囊,骷髅怪心疼坏了。
这可都是它给闺女带的大宝贝,丢了哪个它都得心疼大半天呢,捡起来捡起来。
骷髅怪咔哒咔哒着骨头,在院子里忙活开了。
......
宋延年从袖里乾坤中重新拿出一截蜡烛,将葡萄藤下的那盏灯笼重新点上,烛火透过纱幔,光亮在院子里洒下漫天星辰。
宋延年:“好了。”
石月心托着腮看着这烛光晃动,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感觉是真的。”
宋延年知道石月心说的是石磊天,他点头应和道。
“应该是真的,他的五官清正,是个坦荡情深之人。”
“烦!”石月心薅下藤蔓上的几片叶子,叶子在手上卷个不停,都被搓烂了她也没有察觉到。
石月心挫败:“气人!那便是我爹和她没缘分了?”
宋延年递了个帕子过去,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石月心没有注意到。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牵过石月心的手,低头认真的擦拭上头的污渍。
石月心愣了愣,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只见一方洁白的帕子将自己手上那绿色的汁水擦净,他擦得很认真,动作也轻柔,她见过街坊周婶便是这样给她家奶娃娃擦拭小黑手的。
宋延年抬眸,眼睛里带着笑意,“好了,干净了。”
石月心的脸一下子便爆红了,“哦,好,好的。”
“谢谢......”
她的眼神游移,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宋延年。
石月心另一只手摸向心口,那儿砰砰砰的跳得厉害,就像揣着一尾活泼的大尾巴鱼,那大大的鱼尾不断的在她心里甩啊甩的。
“砰砰砰,砰砰砰……”
......
“汰!”
“你俩在做什么!”
骷髅怪捡完地上的包裹,大大的行囊往脖颈处一背,才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幕刺激得它的魂火都不稳了。
当下便咔哒咔哒的朝这边跑来。
“松手,松手,你们两个给我松手!”
......
石月心的心本来就跳得厉害,被骷髅怪这惊天动地的吼叫吓了一跳,手不自觉的往回缩了缩。
随即,她又摊开自己的手瞧了瞧,莫名不已。
她又没做啥坏事,心虚啥哦!
……
骷髅怪噔噔噔的跑过来,虽然有些忌惮,它却还是用力的瞪着宋延年。
指节分明的骷髅骨从黑色斗篷下探出,力道不轻不重的往宋延年肩膀上推了推。
“道长,你可是方外之人,你刚才这是在做什么?”
“你,你不说个清楚,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它魂火似两簇添了柴的灶,火苗倏忽的往上蹿了蹿,燃烧得特别的旺盛。
宋延年:......
夭寿哦!
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老丈人回来啊。
骷髅怪盯着宋延年的耳朵尖,眼疾手快的探出白骨摸了摸,似乎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的怪叫。
“啊啊,你的耳朵还红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可恶!”
宋延年将它的指骨推开,愁大苦深。
“没错,真是太可恶了!”
他就不该想着去了结一份因果,结果越牵扯越深。
人海茫茫,这骷髅怪和自己果真是有大缘分,躲都躲不开。
......
石月心在一旁幸灾乐祸。
哼!谁带回来的,谁便好好的受着。
......
月上中天。
宋延年瞧了瞧天色,和石月心告别道。
“石姑娘,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着。”
石月心挥手告别:“恩,大人再见。”
宋延年将骷髅怪往院子外拉扯,“走了走了,你也跟我走。”bïmïġë.nët
骷髅怪不依了:“作甚?作甚拉我?”
“我还没有和我闺女儿亲香亲香呢,哎,你放开我啊。”
宋延年不容拒绝:“不成呢,石姑娘还不大认识你,你一下子太热情了,会吓到人家小姑娘的,感情得慢慢培养,这父女之情也是一样。”
骷髅怪怀疑,“是吗?”
它是亲爹也不成吗?
宋延年肃容:“是,就是亲爹也不成。”
“你瞧瞧,你虽然穿着黑袍子,但骷髅骨的模样还是很吓人的,石姑娘是个姑娘家,你在她的院子里该吓到她了,尤其是夜深时候,多吓人啊。”
“走吧,你还是跟着我走,住我那儿去。”
骷髅怪想了想,这倒也是。
片刻后,它拍了拍大腿骨,突发奇想道。
“道长,你的道法精湛,不然给我画一身皮吧。”
宋延年僵了僵。
骷髅怪得意:“桀桀,瞧你这模样,我就知道你会,等我有了皮,我就吓不到我家闺女儿了。”
“成不成,成不成......”
骷髅怪锲而不舍的磨着宋延年,宋延年被这一连串的成不成念叨得耳朵疼,脑袋也疼的,只得投降的应下了。
“成成成。”
这还差不多。
骷髅怪心满意足了。
......
天上的圆月跟着人在前进,无论在何地抬头,人们都能看见这轮满月。
一阵风吹来,薄纱似的白云将云朵遮掩,大地跟着暗了暗。
宋延年侧头看向身边这笼罩在黑暗中,好似和黑暗浑然一体的骷髅怪,问道。
“方才见到石夫人,你有想起什么吗?”
骷髅怪的脚步慢了一些,沉默片刻,开口道。
“没有。”
它顿了顿,继续道,“燕君已经死了,这会儿活着的只是一具枯骨,她已经重新开始,那便让往事就这样过去吧。”
它叹息了一声,难得的有了正形模样。
“我不知道我的死和石家那小子有没有关系,便是有关系......”
它抬头看了一眼挣脱了黑云的明月,它在破庙口曾经无数次的见过这轮明月,任人世间时移世变,这轮月色依旧清冷不变。
骷髅怪叹息:“人生短短数十年,转眼已经过半,她难得有安宁的日子,便当真是他......我也不想再去计较,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去计较。”
这缘分它错过了,便是真的错过了。
眼下,她身边陪伴的是另一个人,他们有着共同的儿女,她为他喜为他忧,它又何必再去搅合其中。
倘若真的是那石磊天,清醒后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罢罢罢,有时糊涂一些,反而更轻松一点。
骷髅怪想罢,倏忽的又振作起精神。
“我还有闺女儿,闺女儿也还有我,不错不错。”
“唔,兴许是我真的倒霉,就这样在破庙里病死了,唉.......我瞧着那大兄弟倒是不讨厌,应该不是害我的人。”
一人一骷髅怪说着话朝东湖州城走去。
......
隔了两日,东湖州城府衙,灶间。
江氏打开大瓮瞧了瞧,里头的麦粒已经发芽。
她重新将大瓮上的盖子搁好,朝外头喊道。
“延年,延年,你的麦芽发好了,可以了。”
宋延年搁下手中的笔,探头朝窗外应道,“哎,来了。”
他抬脚出了屋门,轻手将门掩上,一阵风从门的缝隙吹过,风将案桌上的画纸吹得簌簌发响。
画还未完成,但可以看出勾勒的是一个英武汉子的模样,空气中一阵波动,一团墨色一点点显形,骷髅怪凭空出现。
它咔哒咔哒的走到案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认真的端详上头的画作,幽幽的声音里有着欣喜。
“唔,还成还成,就是瘦了一点,我喜欢胖一些的皮囊。”
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枯骨拈起旁边的紫竹狼毫,正琢磨着该如何添上一笔时,它的枯骨一个没抓牢毛笔,上头的墨汁朝画作上洒下几滴。
骷髅怪傻眼:......
它看着那英武的面皮上添上的点点黑痣,欲哭无泪。
它,它这不是成了麻子脸么。
忒丑了!
......
宋延年不知道骷髅怪的悲怆,灶间里,他在他娘的帮忙下,试了几趟,从清晨忙到申时时分,终于将那糖稀熬出来了。
宋延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暗地里松了口劲儿。
可算是成功了。
难,真难!
江氏捡了个大陶盆出来,因为许久不用,陶盆上头已经蒙上了好些个灰。
“给我给我,我拿去外头打点井水好好洗洗。”
宋四丰接过江氏手中的大陶盆,手脚麻利的便将这陶盆洗干净带了回来。
他细心的拿出干净的布,将上头的水渍擦拭干净,这才递给宋延年,好奇的探头道。
“儿啊,你熬这锅糖做什么好吃的?”
“谢谢爹。”宋延年接过大陶盆,将粘稠的糖稀装进陶盆。
听到宋四丰的问话,他侧头瞧了他爹一眼,笑眯眯道。
“爹,我给你做个好玩的。”
宋四丰:“哦?”
接着,他便看到他这儿子手上沾了一些面粉,直接从陶盆中团起一团热乎乎的糖团,糖团中留了一根空心的小管,一声脆响,糖管定型。
宋延年炫技:“爹,你看我,京师里的老师傅都夸我的手艺好呢。”
“哎,看着呢。”
“你这是在吹糖人吗?”
宋四丰有些意外,他瞧着他儿子手中的糖团一点点的变大,而那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灵巧的在糖团上不断的掐,揉,捻......
不过片刻时间,原先那糖团便成了小人的模样。
最后,宋延年将一根木棍插上,递给宋四丰,“爹,给你。”
宋四丰接过,“这是我吗?”
他多瞧了瞧,片刻后哈哈大笑,“像像,真是像呢。”
江氏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哎,还真是四丰哥呢,你瞧瞧这弓,这箭盒,还有这衣裳......是以前你去山里打猎时候的模样呢。”
宋四丰稀罕得不行,他手中的小糖人来回转个不停。
“好好,延年好手艺。”
江氏酸了,“嗤,这有啥好瞧的,吃到肚里不一样是糖嘛!”
“瞧你这嘚瑟模样!”
......
“娘,给!”宋延年递了个新的过来,原来,就是这么个空档时间,他便又吹了个糖人出来。
江氏欢喜,她连忙擦了擦手,待干净了,这才接了过去。
“哎哎,我也有吗?”
“好好,真是好看呢。”
宋四丰觑了她一眼,好笑道,“方才是谁说不稀罕的。”
江氏不理会他的嘲笑,径自欣赏着这和自己相像的小糖人,不住的夸赞宋延年,道。
“儿啊,想不到你还会吹糖人,娘小时候去市集可喜欢买这个了,那卖糖人的老伯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只听他咚咚咚的摇几下,就有好多好多小孩跑过去围着他......”
“热闹着呢!”
说着说着,江氏眼里有了怀念,旁边的宋四丰也一样,毕竟他和江氏可是一同长大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瞧出了同样的怀念和感叹。
原来,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岁月不饶人啊。
......
宋延年又捏了个糖人过去,笑眯眯道。
“爹娘要是喜欢,我空闲了便吹这糖人啊。”
宋四丰摆手,“嗐,你也忙,哪能瞎耽误你。”
“唔,十天半个月的来一次便成。”
宋延年好笑,“成。”
......
他的宽袖拂过,那一陶盆糖稀便被收到袖里乾坤中。
宋延年和江氏一起将灶间清理干净,除了大铁锅,方才用的大瓮以及压糖汁的纱布也要一一清洗。
直到灶间重新恢复整洁,宋延年和他爹娘打招呼道。
“爹,娘,我出门下。”
江氏:“哎!”
待人走后,江氏拍了拍脑门,懊恼道。
“哎,都这个点了还出门,我也忘记问问他了,一会儿还要不要回来吃饭。”
“没事,这么大了饿不坏的。”
片刻后,宋四丰又自己不放心了,忙不迭的打补丁,道。
“唔,还是给他留点饭菜吧,万一要是饿了呢。”
“小伙子经不住饿,回头肚子饿坏了,那可不成。”
江氏没好气:“是是是,就你最心疼儿子。”
......
宋四丰从柴房里捧出一些稻草,稻草捆成柴垛子,这才珍惜的将方才儿子捏的糖人插了上去。
阳光正明媚,柴垛子上扎了三个糖人,那是猎户打扮的自己和年轻的珍娘,中间一个背着书笈的小延年。
宋四丰多瞧了几眼。
“嘿嘿,真好。”
回头他可得朝儿子讨几张冰封符,这么好看的糖人要是化了,他可得心疼死了。
宋四丰溜溜哒哒的朝外走,“珍娘,我去买唐记的酱肘子,你吃不?”
远远的传来江氏带笑的声音,“哎,多买几个,爹娘也喜欢吃呢。”
宋四丰摆手,“知道知道。”
他转身出了署衙,外头天空晴朗,阳光正正好。
......
峒阳县,石家小院。
石月心瞧着那糖团在宋延年手中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蓝,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玩好玩,特别的像小蓝。”
她伸手摸了摸糖人小蓝鼓鼓的肚子,嫌弃道。
“小蓝最近就是这般胖,该少吃点虫子了。”
宋延年又在小蓝面前补了食盆,里头是小虫模样的糖饴,听到石月心这话,他笑了笑,道。
“那便吃草籽吧,我那儿草籽很多。”
说话时,宋延年便团了个糖团在手中,他将做好的糖管递到石月心面前,“给。”
石月心诧异,“我来吹吗?”
宋延年点头:“嗯。”
石月心捏着糖管子,面容有些羞赧也有些忐忑,小声道。
“可是,我不会呢,我都没玩过这个。”
宋延年温声安抚道。
“不要紧,慢慢的吹气就可以了。”
“便是吹坏了也不打紧,我熬了一大盆的糖稀呢。”
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宋延年当下便将那一陶盆的糖稀端了出来,搁在院子的石桌上。
果然,见到有这么多糖稀等着霍霍,石月心放松了下来。
不过,便是如此,她也是很认真的在吹气。
宋延年垂眸瞧着她神情认真的模样,因为吹气两腮鼓鼓,就像小松鼠一般的可爱。
他手中的动作不停,眼眸里都是笑意。
“好了。”
石月心接过像自己的糖人,开心不已。
“这是我吗?”
“我得和小蓝搁一起。”
宋延年瞧着她欢喜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她头上那振翅欲飞的蝴蝶簪子。
石月心意外的抬眸,不解,“大人?”
宋延年:“咳,没事,上头沾了一点糖稀。”
石月心没有怀疑,“是吗?那现在还有吗?”
宋延年:“没了。”
他左右看了下,话还未说出口,自己耳朵尖却红了,总觉得便是连那脸庞都有几分的热意。
宋延年轻咳两声,待石月心的眼睛看过来时,四目相对,他认真道。
“月心,我家里还有做了几个糖人,有我爹我娘,还有我,你和小蓝的糖人,要不要和我的摆在一起?”
说到后头,他有点忐忑。
会不会说得太隐晦了一点,嗐,他应该更直白一点。
宋延年以手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待那股羞涩过去一些,正待继续开口,突然听到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
“要!”
他朝石月心看去,石月心两只眼睛晶亮的看了过来,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仍然大声的重复一声。
“要!”
对上这样的眼睛,宋延年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月心,我说得隐晦了一些,或许我得说得更明白一些。”
石月心急急道,“我知道。”
她咬了咬唇,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大胆热情道。
“咱们这叫心心相映,就像陈公子和瑶云姐姐一样。”
宋延年点头,眼眸里都是笑意。
“是,和荣枫兄对吴家小姐一样,你愿意吗?”
石月心傻笑了片刻,带回过神后忙不迭的应道,“愿意的,愿意的,嘿嘿。”
……
两人一起将剩下的糖稀又吹了几个糖人。
“喏,我爹长这个样子,别看他模样凶,小时候就数他最疼我了,我娘要是瞪我,都是他护着我呢,他最爱我了......”
“这是我娘,我最喜欢娘做的饭菜,唔,就是腌小菜都好吃......”
“我知道,上次的月饼可香了,我最爱吃五仁馅的。”
宋延年轻笑,“那下次咱们和娘一起做。”
石月心:“好。”
宋延年:“这是爷爷,这是奶奶......哦,这是山里修行的三伯......”
石月心:“山里修行?”她语气里有着艳羡,“是不是特别厉害的那种?”
宋延年失笑,“不是不是,他是做了坏事了,被冥清真君留下来看庙宇,冥清真君你知道吗?祂家的娃娃神可喜欢小蓝了,下次咱们一起去。”
石月心:“好。”
“我们老家那边有座山叫做源山,山的尽头应该是另外一个世界......等我爹娘百年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石月心好奇,“那头有什么?”
宋延年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手中的玄蜂应该便是从那头地界过来的。”
石月心:“那我要去。”
宋延年:“那咱们说好了。”
石月心:“恩,说好了!”
......
风将两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吹散,不知什么时候,暮色渐起,天畔挂起一轮斜阳。
橘黄的阳光似一层薄纱轻柔的盖住了整片大地,在树梢间,在屋舍房檐上......又似乎是在那一株油桐树上,树梢枝头丛丛白花迎风招摇。
此时阳光微淡,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全剧终!
……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感谢各位小天使这一路的陪伴
因为有你们,我终于不是坑王了
爱你们,真的真的
鞠躬
算算时间,八个月了呢
辛苦大家追文了,真的好感谢大家
本来想写个百年后的番外
现在又不想写了
我希望延年一直和爹娘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停留在这里,就好像书里的时光也不会老
另外,作者君要去减肥了,胖了胖了,凳子都塞不下我了
应该过个把月再开文,可能写打更那本
咱们有缘,下本书重逢
那么,江湖再见了!
爱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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