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澈无奈收下,他又抽出一捧菊花，郑重道：“送给沈师叔,祝师叔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沈无澈：“………………”
他欲言又止，然而看着却邪闪亮亮的目光,最终只是艰难道：“谢谢。”
却邪自觉完美完成任务,美滋滋走掉了，而沈无澈看着手上包装精美的菊花，哭笑不得。
云流亦是无言，半晌道：“扔掉吧,老师。”
“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沈无澈还是收了起来,“酒楼老板娘家的狗是不是老死了？拿去给它上个坟也好。”
这样想着，他拉着云流回身，准备回酒楼了。
而云流则沉默着，忽然问道：“老师和龙苍流，有什么过节吗？”
沈无澈闻言一顿，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没过节吗？那倒也不是,毕竟两人一度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有过节吗？似乎又没有。
反正在沈无澈心中，并不恨龙苍流。
但那是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剑宗沈昏”,他对天宫剑气交替权力更迭没有什么感触。
如果是真正的沈昏的话……
沈无澈这样想着，便缓缓道：“云流，六十年前天宫剑气之争，你可知道？”
云流一眨不眨看着他：“似乎知道一点点,但太久远，不甚清楚。”
沈无澈便为他解释：“三百年前紫微剑出世，剑宗崛起，三百年来历任天宫掌门都是剑宗中人。气宗则被打压，许多气宗长老出走。直到约百年前，魔教作乱，彼时天宫掌门，剑宗宗主沈昏对魔教不闻不问，引起修仙界不满，同时龙苍流那会儿别人称呼他为小龙君，却斩妖除魔有了名气，且是气宗中人。气宗便聚集在了他身边，到了龙苍流打败魔君后，气宗逼宫，沈昏下台，龙苍流成为新的天宫掌门。”
“我在沈昏掌权时，便是闲云野鹤，四处游历。虽说不少剑宗人恨龙苍流，但这些人并不包括我。你懂我意思吗，云流。”
云流侧头思索，看他：“懂，老师的意思是您和龙尊没有过节。您不恨他。”
“……”沈无澈，“也不能这么说……”
他沉默了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龙苍流的感觉，便道：“世事殊异，白云苍狗。你以后就懂了。”
云流极浅地微笑了下，确认似的问他：“老师真的不恨他吗？”
沈无澈嗯了一声：“不恨。”
云流：“即使龙苍流把剑宗掌门沈昏刺了个对穿，把剑宗清洗得干干净净，从剑宗门下转投气宗修了气宗功法，还软禁了掌门沈昏最宠爱的弟子温鹭？”
无人知道，紫微天上，云流为此日夜饱受折磨。
此时他这一长串一气呵成，每个字背后都是当年的血腥纠葛，几乎是字字惊心。
沈无澈却只是笑了一下，好半晌，才说：“你还是小孩子，你不懂的。”
云流磨了磨牙：“我懂，老师。就算我不懂，老师说给我听，我就懂了。”
他话少，但是执着，沈无澈无法了，告诉他：“如今的三台长老翟子秋，是当年和龙苍流相识于微末的朋友。但其实天宫之外的人很少知道，龙苍流还有个朋友，叫做非慕。”
何止是天宫之外的人，就算是现在天宫的年轻一辈，肯定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了。
非慕，和龙苍流翟子秋，他们三个当年堪称铁三角，在各方秘境闯荡，从一文不名到名满天下，一路同行，互相扶持。
其中，龙苍流家族不显，充其量算是书香世家，但是家族被灭；翟子秋是流浪的散修；非慕却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气宗嫡系，名门之后。
就是非慕看中了龙苍流，向自家长辈们推荐了他，最后龙苍流才成为了气宗领袖。
当初龙苍流上紫微天向他挑战，这是气宗的安排、非慕的愿望，还是龙苍流自己的想法，沈无澈并不能确定。
但他说
“我愿意相信当年龙苍流所做的一切是由于非慕和气宗遗老们的请愿，而非他的本意。”
沈无澈声音轻轻的，“当然，如果我错了，那也没有关系。”
即使是龙苍流自愿自发地把剑刺入他胸口，沈无澈心想，自己也心甘情愿。
再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饴。
沈无澈自嘲地笑了起来。
云流则深深注视着他。
他心中有欢喜因为师尊不恨他。
却更多的是痛苦和内疚。
他宁愿师尊恨他，找他报仇，也不想要他连恨自己都懒得恨，只把他当做陌路人。
他看起来不在乎天宫了，不在乎剑宗，不在乎当年的恩怨，自然也不在乎他龙苍流。
想到这里，云流忍不住焦躁和惶恐起来。
我终于明白自己心意，可是师尊，难道还是太晚了吗？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云流眼中忽明忽暗，最后化作可怕的阴霾。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爱你吧。
如果不给，我就要把你绑回去了。
绑回天宫，和我一起永永远远呆在紫微天，让我听着你的呼吸，哪怕你的眼神厌恶我漠视我，也无所谓。
师尊……
云流心潮起伏，好半晌，才克制住动手的冲动。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想非慕。
师尊猜的没错，的确是非慕提议甚至一手策划了紫微天的决斗。
但是龙苍流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想起这点，他就厌恨自己。
曾经，他刚登顶之时，觉得自己看似强大，却只是浮萍，是浪花，是被人群操纵的玩偶。
他浑浑噩噩地接受非慕的祝福，浑浑噩噩地被簇拥上紫微天，直到师尊的血染红他的剑，才忽然之间清醒过来。
那种清醒之前从未有过，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听到自己的本能说：
我想要他。
想要亲吻他，爱抚他，和他在一起。
其实我一路修道，一直只是为了这个而已。
可我如今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把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龙苍流忽然惊醒，忽然彻悟，忽然冷静了下来。
李世英说，那是他的道心醒了。
道心坚定，纵刀山火海、惊涛骇浪，纵千万人阻拦，又有何惧？
道心所在，才是今日龙尊。
若他早点想明白这个道理，老师当年也不会被逼跳下紫微天。
可那一战时，他却还并未了悟。
那一战后，他只是浑浑噩噩从紫微天走下，手上提着带血的长剑，望向天宫沉默肃立的人群。
他道：“我赢了。”
人群安静一瞬，骤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继而高举右拳，齐声喊道：“龙苍流！龙苍流！龙苍流！”
他的名字响彻天宫每一个角落，未来还会响彻天下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提到他，都会带着崇敬仰望。
无上的荣耀，最高的辉煌。
但龙苍流只觉得茫然。
他缩在房间里饮酒，翟子秋走了进来，龙苍流并不看他，只是哑声道：“我变了。”
翟子秋诧异地望着他：“喔，从小龙君变成龙尊了么？那很好啊，恭喜。”
龙苍流听到“龙尊”二字，却骤然发怒，一把把酒壶砸在地上。
翟子秋吃惊地望过来，而龙苍流只是把桌上一切东西都扫到地上，砸碎花瓶，掀翻桌椅，而后怒吼道：“我变了！我变了！”
他看着满地狼藉，困兽一样深深喘息，把手指插进自己发间，蹲了下来。
“我是个懦夫。”龙苍流抖着声音道。毣洣阁
翟子秋担忧地望着他，此时非慕走了进来，笑道：“他们为你安排了登位大典，你看看诶，这是怎么了？”
非慕比龙苍流和翟子秋大几岁，自认是他俩的大哥，总是照顾他们。
他笑起来很爽朗，因为修行天赋不够，哪怕是气宗嫡系，也还是主动把领袖的位置让给了龙苍流。
而龙苍流并没让他失望。
此时看到室内一地狼藉，而龙苍流把脸埋在发间，非慕想半天都没想明白出什么事了。
最终他开玩笑道：“别是太激动，掉金豆了吧？”
然后他走上前去，试探着道：“龙弟？龙弟？龙掌门？”
龙苍流安静半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深处有种狂躁，而他压抑着那种狂躁，对非慕道：“慕哥，不要再逼我了。”
他一字一句地对非慕说，但非慕很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带着气宗发泄他们对剑宗的仇恨，他前呼后拥，蔑视一切。
龙苍流只是默默看着，并不插手。
直到翟子秋跟他汇报说：“他们要杀温鹭了，你真不去看看？”
温鹭，老师最爱的弟子。
龙苍流这才动了。
他赶到凤阁殿，众人正在和温鹭以及他手下的侍从对峙，温鹭穿着孝服，向来娇气的声音已然是声色俱厉：“你们敢动我试试看！小爷死也拉个垫背的！”
温鹭化神修为，众人不敢上，领头的非慕见了，不耐烦地走上去，便要亲自动手。
温鹭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就是你！就是你逼师叔退位的！”
远处旁观的龙苍流神色一顿：“什么？”
翟子秋低声告诉了他，非慕带人闯上紫微天，对侍从用刑，逼迫沈昏退位的事。
龙苍流只觉得浑身骤冷骤热，半晌道：“我记得我说过，别人无所谓，沈仙尊……沈昏，必须留着我来处理。”
翟子秋没说话了，而龙苍流看着非慕要对温鹭动手，抬起右手，一道罡气束缚住了他。
非慕一愣，回头看过来：“龙掌门？”
龙苍流走上前去：“杀够了吗，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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