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女官的自我修养>第 35 章 第035章 温柔漩涡
  正晃神间,甄凉便见桓羿已经迅速翻看完了手里厚厚的一摞纸,然后伸手将之丢进了火盆里。

  “哎呀!”甄凉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毕竟是费了好多功夫写的,又经过数次查漏补缺,上头的内容太多,叫她从头再写一遍,都未必能这样全面。就这样烧掉,未免可惜。

  “别担心,我已经记下了。”桓羿道,“这件事你知我知,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写在纸上的东西,留着终究是隐患,还是烧了干净。”

  “我知道殿下记忆力出众,可是这些内容太多太杂……”甄凉依旧有些担忧。

  桓羿笑道,“不必过分忧虑。你写出来时,自然是求多求全,我看了才知道具体的情形如何。可我记的时候,只要大略不错,记清楚关键的几件事、几个人,便足以掌控全局了。”

  “甄凉,我们不能太依赖这些先知的消息。”见甄凉虽然点头,但面上尤带着不安,桓羿怕她觉得是自己不重视,便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存在已经是最大的变数,我们改变的东西越多,这些先知的消息便越不可靠。到最后,可能局势彻底变化,它们就完全没有用了。”

  甄凉闻言一怔,她确实没有想得太多。对于现在什么都没有的他们而言,这些消息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至于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变动,那也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至少在桓羿安稳地度过坠落山崖的劫难之前,甄凉很难不去在意。

  但是桓羿说得对,她重生至今,已经带来了很多变化,虽然微小,可是千里之堤,正是溃于蚁穴,不可不防。一味将未来的发展奉为圭臬,等到真的生了变故,反而无法应对。

  “我明白了。”甄凉冷静下来,看向桓羿。

  他正伸手拿起火钳,轻轻拨开那一沓纸,让它们燃烧得更充分。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平静的表情。甄凉被这平静所安抚,也觉得这几日自己的情绪过于躁动。

  其实她已经得到了很多从前没有的珍贵的东西,而且从今往后,这条路上再不是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大可以不必将自己绷得太紧。

  桓羿以前就说过她这个毛病,凡事都追求至善至美。可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至善至美?

  见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桓羿才又笑道,“其实在我看来,这许多的消息里,最珍贵的,不过是几个人的名字而已。”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抬起头看了甄凉一眼,状似无意道,“他们既是你朝夕相处的同僚,总不至于会忘记。除此之外,别的就是忘了也没什么可惜。”

  甄凉不由点头,“确实如此,还是殿下想得周全。”

  的确,桓羿之所以能成功,不单是因为他的才能,更是因为身边有一帮真心帮助他的人。这些人,后来都在前朝后宫有了自己的位置。甄凉日日与他们打交道,又怎么可能忘记?

  就是忘了,见到人,自然又想起来了。

  桓羿垂下眼,笑了一下。

  甄凉没有否认“同僚”这个说法。看她对女官的诸多事宜这么清楚,处置起诸多杂事游刃有余,上一世多半也是以女官的身份入宫。

  女官当然很好,嗯,再好不过。

  确定最后一角纸片也被烧成黑灰,绝无可能留下痕迹,桓羿这才收回手,将火钳放回原处,抬头对甄凉道,“快过年了,我想,和光殿也该装饰一番。不如阿凉陪我写几幅对联?”

  “好。”甄凉刚振奋起精神,也正需要找点儿事情来做,闻言连连点头,自觉上前取出笔墨纸砚,接了清水回来研墨。

  研墨需要好一会儿,桓羿也不急,就坐在一边看她。

  片刻后,甄凉没好气地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史记塞给他,“殿下若闲着,就多看史书,借古通今。”

  桓羿也不辩驳,就低头看书。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哔啵声,翻书的沙沙声,以及甄凉磨墨的声音。窗外寒风料峭,和光殿周围种了许多树,风刮得树梢猎猎作响,却更衬出屋里一室安宁。

  磨好了墨,两人才想起没有红纸。甄凉本来说遣人去尚寝局那边要。她如今交友遍布六宫局,在这些小事上是极为方便的。

  但桓羿却道,“我记得刚搬来时,为了修整宫殿和庭院,内务府那边送了不少木料来,应该没用完,只是不知放在哪里了。其中有劈得整整齐齐的木板,很适合用来做春联,比红纸更有意趣。”

  甄凉知道以桓羿的审美,是不喜欢大红大绿这样的颜色的,便忍笑道,“那我带人去找一找。”

  “难得今日清闲,同去吧。”桓羿道。

  可想而知,成总管等人听说自家这位爷竟然来了兴致,不但要写春联,还要亲自去库房里找木料,自然是大惊不已。但桓羿有心情玩闹,这是好事,谁也不会拦着,倒都想跟着,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开了库房。

  这和前头桓羿让成总管从宫中库房搬回来的珍贵物品不同,这些木料都是堆放在杂物库房内,里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这一番折腾,倒是找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拆下来的秋千架、花园里用来耧草的工具……甚至还找到了一个木头做成的人物模型,有手有脚,就连脑袋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只是上面钻了许多细细的孔,乍一看有些吓人。

  找到这东西的是半夏,她还以为是木头被虫蛀,才有这么多孔洞,随手丢在一旁,又被甄凉瞧见,捡起来细细端详半晌,才判断出那些小孔都是人体穴位。

  “看来是学医用的。”桓羿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也走了过来,听他们说完,便道,“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留下的。”

  他顿了顿,看向甄凉,“这东西留在库房里也是浪费,不如送到太医署,若能物尽其用,也不算枉费了。”

  甄凉了然地点头。

  上一世,桓羿跌落悬崖,除了被废去双腿之外,其实还受了别的伤,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后来他做了摄政王,倒比之前更忙,这般折腾,还能安稳地活了二十年,自是少不得名医在一旁看顾。

  这位俞太医的名字,也在甄凉所写的资料上。倒难为桓羿一看到这木人,就想了起来。可见他说自己记得了,的确不是敷衍甄凉的话。

  未来的杏林圣手,如今还只是太医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医士,但他其实家学渊源,在医道上又有天赋,水平并不弱于一般御医,只是太年轻,所以要在太医院苦熬资历,等待升迁。

  此时施恩,自然正是时候。

  甄凉点头,先将这木人放在一旁,才继续翻找。

  差不多将整个库房翻了一遍,才在角落里找到被杂物覆盖的木板。这些木板恰好都是桃木所制,而且裁剪出的大小也正适合写对联。只是放了太久,木头积了灰尘,看起来有些旧。

  于是一下午的时间,都在洗刷这些木头,等晾干之后,还要重新刷油上漆保养一番,最后才好在上面写字。

  所以这对联不折腾不要紧,一折腾竟就耽搁了好几日。

  直到成总管那边挑好的人送到和光殿来的这一日,才算是万事俱备,开始写了。

  可巧这一日天气好,难得出了太阳,风也没吹得那么厉害。桓羿索性叫人搬了桌椅到院子里,就坐在庭中写。写完一幅,就当场挂到门上。

  一时整个和光殿都被调动起来,热闹得很。

  成总管就是这时领着一串人回了和光殿。一进门看到这样的景象,原本有些紧张的宫女内侍都放松了不少。上面的主子和善,就是大多数没有争胜之心,只想在宫中安稳过日子的人心里唯一企盼的了。

  甄凉一眼看见几个从前的旧相识,不由会心一笑。

  虽然是细枝末节,但留在身边的人,忠心可靠才是第一位的。这些桓羿从前用过的人,甄凉自然也都写了下来。此刻笑过了,不由转头去看桓羿。

  桓羿朝她微微点头,也不急着留人,先问了各人擅长的东西,才按着名册点了四个宫女,四个内侍。

  以亲王之尊,用这些人仍是简薄了。不过和光殿地方不大,人也是贵精不贵多,这个数量正好。

  其中就有甄凉提过的宫女艾草和小太监元宝。

  成总管将剩下的人送走,桓羿把人交给甄凉,自己回去继续写对联。

  甄凉一一介绍了和光殿的老人,又分派了每个人要管的差事,然后才道,“今儿才来,不必拘束。殿下正要写春联挂在殿中各处,你们也来帮忙吧,顺便熟悉一下地方。”bïmïġë.nët

  桓羿的书房里没有写对联的书,这东西一时间也不好找。但过年用的对联,多是讨个吉利而已。桓羿将记得的几幅写了,剩下的只好由自己胡诌。

  诌了几幅之后,桓羿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意思,想让甄凉一起来想。但她在人前是从来不逾越的在人后其实也没有,但总比人前放松些,于是索性把所有人都叫上,“都来想想,想到了好的重重有赏!”

  众人一开始有些放不开,他们之中有些人识得几个字,有些人连字都不认识,哪里及得上桓羿从小由名家大儒打下的底子?在他面前开口说这些,那真是羞死人了。

  甄凉只好站出来道,“又不是要你们想出比殿下更好的来。这是过年讨个好口彩,只要喜庆、热闹就行了。等写出来了,就挂在你们自己的门口,难道不好?”

  殿下赐字,谁敢说不好?

  再说,确实是难得的殊荣,若是一味推拒,反而惹得殿下不高兴。于是小喜子和半夏这两个没什么城府的人起了头,其他人便也都纷纷开口胡诌起来。

  这些句子,意思虽然浅白,但的确吉利喜庆,桓羿果然一一写了,让众人带回去挂在房门两侧。

  热闹了一场,新来的八个人也都熟络起来,不似刚来时那样拘谨了。

  第二日,甄凉就给元宝派了一个差事,让他将那具同样被清洗保养过的木人送到太医署去。这东西既然是送去做人情,也不好破破烂烂的就送去,因此耽搁了这些日子,倒是正好让元宝赶上。

  才刚来就被派了差事,元宝还有些惶恐,谁知一切顺利得很。

  到了太医院,听说是越王殿下送来的一具木人,上头标记了人体周身大穴,太医们都不太感兴趣。这年头,能入宫做太医的,人体经络穴位不过是基础而已,初学时就已经背通了,自然不会在意。

  但没等元宝惶恐,就有一个年轻的医士出列,说自己近几日正在研究人体骨骼经脉,正好用这木人对照一番,笑着将之收下了。

  等元宝回来,如此这般禀报了,桓羿才看向甄凉,问道,“这下放心了?”

  上一世,这位俞太医也是元宝意外结识,后来才站到桓羿这边来的。

  听说他有个幼弟,十二三岁时一病没了。俞太医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下定决心苦学医术,希望能救济天下如幼弟般的病人,不使旁人至亲分离。巧的是这个幼弟不但乳名也叫元宝,而且跟小太监元宝长得也有三分相似。

  俞太医一见他就想起弟弟,自然格外照拂。

  有这样的渊源,他们只需再将元宝派出去,也就够了。

  “殿下行事,我岂会有不放心的?”甄凉连忙为自己辩解,“只是殿下说得对,就算占了先机,在事情做成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是否会有别的变故。再说,我们如今是将事情提前了,自然更要小心在意。”

  “好了,我随口一句话而已,只是要你安心。你倒是有十句答复我的。”桓羿笑着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如今我们已经提前了很久,占了先机,也不必一味急着着手。眼看就要过年了,且松快几日,等转过年再说别的吧。”

  “知道了。”甄凉点头应下。

  ……

  桓羿想着过完年再徐徐图之,建章宫中的莺美人,却不敢如此。

  大魏的后宫,没有请安的惯例。或者说,内外命妇的请安都是一样的规矩,每月的正月初一到皇后的万坤宫请安,别的时间都不必过来点卯。

  于那些想安稳过日子的宫妃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不用日日早起,也不用每天面对那些有野心的嫔妃们之间的刀光剑影,还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心思都用在提升自己,琢磨怎么讨好皇帝身上。

  可是这样“安稳”,对立意要在后宫折腾一番的莺美人来说,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所谓圣眷,都是空中楼阁,今日有,不知哪一日就没有了。所以在那之前,她一定要在宫中站稳脚跟。

  她住在建章宫的消息一传出去,后宫果然人人侧目,就连莺美人原本有些畏惧的皇后,第一次请安之后也只是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让她回来了。

  这反而让莺美人的打算落了空。皇后不刁难她,其他宫妃不住在一处,等闲也碰不到面。就是碰到了,也多半选择冷着她,不亲近,也不得罪,连个发作的由头都没有。

  到了年底,马上就要封印,皇帝也忙了起来,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料理清楚,好放假过年。

  这样一来,进后宫的时间自然就减少了,也不再宣召嫔妃伴驾。

  莺美人满怀的斗志,都因为没有人接招而落了空。

  因此,就算明知道宝珠是桓羿派来的人,也顾不得了。或者说,正因为知晓宝珠是桓羿的人,她反而更放心对方。

  当下,她在后宫站稳脚跟对桓羿也没有坏处,宝珠至少不会给她使绊子。至于身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谁知道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

  而且桓羿之前提点她的几招都很好用,也让莺美人心中生出几分信赖。

  这日,她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单独留下宝珠,十分诚恳地将自己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和盘托出。虽然她相信就算自己不说,宝珠也看得见。说完之后,她握着宝珠的手道,“我知道妹妹是个聪慧的,还请妹妹助我,来日必有所报。”

  这句话说出口,莺美人自己先软了身子。

  之前桓羿提点她,都是桓羿主动说的,她从未承诺过什么。但这句话说出口,那就是覆水难收了。

  宝珠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回道,“小主言重了。如今奴婢伺候了小主,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奴婢自是义不容辞。只是不知,小主想让奴婢帮什么忙?”

  “我如今看似风光,其实是架在火上,一旦圣眷不再,跌进火堆里,只怕顷刻间就有焚身之祸。”莺美人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求别的,只想在宫里站稳脚跟。”

  “小主所说的站稳脚跟,具体是指什么呢?”宝珠细细询问。

  莺美人目光闪烁片刻,咬牙道,“就是即便陛下不来我这里,皇后娘娘也不能轻易动我。”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容易了,以莺美人这样的性子,也会觉得不安稳。想得多了,倒也有几分见地。

  不说别人,若是确定她不受皇帝待见了,皇后第一个就饶不过她!

  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迫切感。

  她不后悔那天晚上穿上那件袍子,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得偿心愿,就该想办法解决这个后患了,否则就是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宝珠低头想了想,道,“那小主需要的是一个孩子。”

  莺美人神色微动,但旋即就摇头道,“我如何不想?可是后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也不是我说想要就能有的。”

  说起这一点,也是邪门了。桓衍后宫这么多女人,也有怀的,也有生的,但就是一个孩子都留不住。他如今都已年过三十,这件事造成了前朝后宫的一块心病。谁不知道若能生出健康的小皇子,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问题是你得怀上生下来,还得能养大呀!

  其中的变数太多了。

  其实现在,暗地里已经有了一种说法,不是后宫里的女人不行,是陛下不行。否则该怎么解释呢?一个两个女人不好生养,可能是女人的问题,几十个都不好生养,那就有得琢磨了。

  只是这种话,没人敢说出来。真龙天子、帝王之尊,却偏偏子嗣不利,这是什么意思?

  宝珠凑近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莺美人耳畔道,“真的没有,假的还没有么?”

  两人离得太近,她呼吸间的热气扑在莺美人脖子里,却激得她打了个寒战,险些直接跳起来,失声惊叫。虽然下一刻她就抬手捂住嘴,强自按捺住了,但看着宝珠的视线,依旧是惊疑不定。

  宝珠已经面色如常地退开了,“奴婢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如此,小主请细细思量。”

  说着就要退下。

  莺美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先留下,让我好好想想。”

  她站起来,焦躁不定地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孩子当然是生不了的,但莺美人突然想起这建章宫的传闻来,都说这里有婴灵闹事,到时候设法掉了胎,对外可以说是婴灵作祟。事情闹大了,传扬出去,也算是为陛下开脱了。

  但是旋即,她又皱起了眉头,“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有几个月的安稳,没了孩子,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怎么会?”宝珠说,“听说小主与陛下跟前的何总管相熟,到时候就请他上奏陛下,重开选秀。那时新人入宫,小主却因为没了孩子,忧思过度病倒,宫中还会有谁注意您?”

  莺美人如今万众瞩目,无非是因为宫里只有她一个新人。若是大选秀女充掖后宫,一次怎么也要选个十个八个,到时候宫里就热闹了,就是皇后,恐怕注意力也只会放在娇花一般的新人身上,哪里还会注意到她?

  若能借着怀孕和滑胎两件事做文章,让位分再进一步,成为一宫主位,那就更安稳了。

  到嫔这个位置,除非惹了皇帝厌弃,否则就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处置。至于圣眷,“小主能得幸一次,自然还有第二次。只要陛下念着这份旧情,就不会轻易厌弃您。”宝珠如是道。

  莺美人想到自己能得宠幸,并非因为本人有多出众,乃是因为陛下那一点与越王争胜的心思。只要越王在一日,自己想必都不会有事,不由又高兴起来。

  或许是因为宝珠果然有用,或许是因为未来的安排已经豁然开朗,莺美人忽然发现,与越王有牵扯,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在这宫中,她不是孤立无援。相信必要的时候,越王也不介意对她伸出援手,在后面推一把。

  而且这种牵扯,就算暴露了也没关系,纵然陛下知道越王为她出手了又如何?恐怕只会更在意她。

  让这对兄弟去争,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

  桓羿的身体彻底好转,连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加上又来了几个新人,整个和光殿自然气象一新。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桓羿出了孝,成总管便决定将这个年过得热闹丰盛一些,因此所有人都被支使得团团转,准备各种年下要用的东西,尤其是吃食。

  甄凉不但要忙自己的事,还得去冯姑姑那边应卯。

  之前几次帮忙,让冯姑姑彻底信任了她的能力,过年这样的大事,自然也要让她参谋一下才放心。

  其实有旧例在,今年皇后推行节俭的话又已经说出去了,也没什么可增删的地方。可是冯姑姑已经习惯了她把事情办得漂亮的手段,便有些不满足。

  若只要中庸,她也不会找甄凉了。

  甄凉想了想,道,“新年是大事,不单是宫中,就是朝中也是如此。正月初一陛下要去祭天,又要开大朝会,晚上还要大宴群臣,皇后娘娘纵然在后宫里折腾出花儿来,陛下看不见,不也是枉然?”

  难道辛苦一番,就真为了外人那几句面上儿情的夸赞?还不是要皇帝看在眼里,才是真的功绩。

  说一千道一万,皇后再怎么贤良,一个“无子”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前朝后宫因此诟病的人不少,是她把事情办得再漂亮都没有用的。博这样的名声,才是费力不讨好。

  冯姑姑闻言皱眉,“那依你说,又当如何?”

  甄凉道,“上元节朝中放假,陛下不必为朝事烦心,正好松快松快。不如卯足了劲儿,把那日的宴会操持好。”

  “有理。”冯姑姑眉头展开,笑道,“就是这样办。”

  两人又商量着将具体的流程定了下来。按照甄凉的说法,既然要办,不如办得大一些,新奇一些。毕竟过了承熙三年,不光是桓羿出了孝,桓衍也同样如此。再说,他如今得了桓安,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恰好需要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展示自己的权威。

  替主子们想到前头,是她们这些女官出头的方式。而替皇帝想到前面,则是皇后露脸的方式。

  揣摩着皇帝的心意,提前将事情办好,办到他的心里去,这样效果才最好。等他吩咐了再办,那就落了下乘。

  甄凉用的还是老一招。元宵节民间有赏灯会,就连城里都不禁夜,可以狂欢三日。宫中虽然要讲规矩,但这样的日子也可以放松一些,不如就照民间的风俗来,不必过分拘泥于身份。

  既然不合规矩,那就是宫中以前没有过的。如今有了,就是头一份。

  冯姑姑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甄凉也不多言,让她自己去细想,起身告辞了。

  从尚食局出来,甄凉琢磨着这场宴会对桓羿来说有哪些可以利用之处,一路都低着头,冷不防险些撞了一个人,惊得连退好几步,抬头看见人,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叶尚仪。”

  “你是哪一局的?”叶尚仪说话慢条斯理,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这样冒冒失失,冲撞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冲撞了贵人,焉能留你?”

  “尚仪教训得是。”甄凉向来不与人争这样的强,低头道,“奴婢尚仪局司籍女史甄凉。”

  便听叶尚仪嗤笑了一声,“你就是甄凉?原来是我名下的人,那我就不得不教教你规矩了。”

  甄凉一听她的语气,便暗道不妙。

  虽然她自认为入宫之后一直很安分,又一向与人为善,没有得罪过谁。但这宫里,总有人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桓羿说得对,她纵然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也总有一些地方是顾及不到的。比如这位叶尚仪,上一世甄凉入宫时,早就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也不知道是在宫廷斗争中落败,还是行事不端被上头的人黜落。总而言之,甄凉对她的了解是一片空白。

  这是很危险的。

  因为甄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碍了对方的眼。

  但叶尚仪既然知道她的名字,那这种情绪就不会来得毫无缘由,一定是自己某些地方疏忽了。

  甄凉暗暗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她发作。

  “你是我尚仪局的女官,那你来说,行事莽撞、冲撞管事者,该如何责罚?”叶尚仪慢悠悠地问。

  甄凉语气平静,“打掌心二十。”

  “既然知道,那就领罚吧。”叶尚仪说着,偏了偏头,示意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官上前。那女官便走到镇凉面前,从腰间解下一根筷子粗细的竹枝,准备行罚。

  甄凉有好些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无端磋磨了,她心里翻滚着怒气,但也知道此刻自己越是反抗,事情闹大了反而越是无法收场,只好伸出手,掌心向上。

  竹枝落到掌心的瞬间,甄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敢回头,但只看对面叶尚仪带着的人微微骚动,就知道来的是个紧要人物。果然叶尚仪很快笑着开口,“原来是黄尚宫。我这是在惩罚尚仪局不懂规矩的女官呢,黄尚宫莫非连这也要管?”

  “叶尚仪惩戒下属,老身自然管不到。只是你在这大路上动手,也未免过于莽撞。若是有贵人路过,冲撞了,当如何?”黄尚宫皱眉问。

  甄凉闻言,差点儿笑出声。之前叶尚仪就是拿这个理由发作她,现在却被黄尚宫原样还回去了。

  这位黄尚宫,甄凉其实也不认识。她印象里的那一世,只知道黄尚宫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并不知她的为人。今日一见,却是亲切得很。

  叶尚仪显然也有些恼火,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确实是她的问题。她本意是羞辱甄凉,就是要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谁知道六宫局这么些人,偏偏来的就是唯一一个自己需要顾忌的黄尚宫。

  六宫局说是评级,但还是以尚宫局为首。

  黄尚宫年纪大、资历深,深得帝后信赖,是名副其实的后宫大管家。她若是在帝后面前随便提上一句此事,那自己就被动了。

  所以叶尚仪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咬着牙道,“黄尚宫所言甚是,是我考虑得欠妥当了。既然如此,今日这一罚就先记在账上,来日再算!”

  她说完,狠狠瞪了甄凉一眼,带着人走了。

  甄凉已知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此时才抬起头,转身向黄尚宫行礼致谢。

  黄尚宫面向十分严肃,眼角的皱纹让她看起来过分严厉。她只朝甄凉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了。甄凉目送她远去,面上若有所思。

  不过很快,她就被掌心的疼痛给拉回了思绪。虽然只打了一下,但是叶尚仪明显是要给她一个教训,那女官下手也毫不留情,掌心一道红痕十分明显,疼痛难当。

  那种竹枝甄凉知道,听说是一种叫做雷竹的品种,细长圆润、竹节也不明显,看起来十分美观,但是打起人来却相当疼。在力气不大的情况下,所用的枝条越细,打起人来就越疼。也不知道执掌刑罚的前辈试验了多久,才选定这种雷竹作为刑具。

  这会儿,甄凉甚至隐隐有种掌心肿起来了的错觉。

  甄凉回到和光殿,桓羿就叫了她过去,将莺美人已经打定主意借助假孕来争宠的消息说了。

  “这……殿下提醒她的?”甄凉有些吃惊,“可是这种事,如何瞒得过去?”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俞……他未必愿意做这事。”

  “这事不用他。”桓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嫔妃的地位就算再低,也是主,要对付一个太医太容易了,只要故意找茬就行。再说,你以为这后宫那么多人,个个都安分守己?有了把柄,不做也得做。”

  甄凉便将元宵宴会的事说了,桓羿忍不住摇头,“莺美人或许真与皇后相克也说不定。”每次皇后想要借什么事出风头,却反而要让她将风头占去了。

  但曝光有孕的消息,确实没有比元宵宴更好的时机了。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甄凉也就不再顾虑别的,将元宵宴的安排都说了,跟桓羿一起斟酌出时机,彻底定下了此事。

  商量完了此事,甄凉便起身到,“若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掌心依旧隐隐作痛,甄凉怕明日真的青了肿了藏不住,打算回去抹点儿药。

  但她才站起来,受伤的左手就被桓羿抓住了。

  虽然甄凉一直用袖子掩着这只手,不想被人发现。但她进屋这半天,始终没动过这只手,却更引人怀疑。桓羿掀开她的袖子,甄凉见掌心里的痕迹已经淡不可察,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桓羿微微皱眉,便直接用手指按了上去。甄凉疼得缩了一下手,终究还是暴露了。

  “怎么回事?”桓羿冷着脸问。

  甄凉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自从入宫之后,她跟在桓羿身边,确实是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了。也许是太久没有受过这种疼了,竟有些受不住,鼻尖酸了一下。

  “嗯?”见她不说话,桓羿抬眼看了过来。

  甄凉回神,连忙道,“无事,就是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尚仪局的叶尚仪,差点儿撞到她。本来是要打二十下手心,但尚宫局的黄尚宫恰好路过,只打了一下。”

  她说着就要手回手,但是抽了几次都没能抽出来,不由生出几分不自在,轻声道,“已经不疼了。”

  “撒谎。若是不疼,你为何要躲?”桓羿仿佛惩罚她一般,又用手指在掌心按了按,疼得甄凉微微皱眉。

  但下一瞬,甄凉就呆住了,完全忘记了疼。

  因为桓羿捧着她的手,低下头,对着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桓羿似乎也察觉到这个动作不那么妥当,故意道,“小时候我受了伤,母妃都是这么做的。吹一下就不疼了。”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语气是温柔的,就连眼神也是温柔的,像是一道温柔的漩涡,将无力抵抗的甄凉卷了进去,挣脱不得。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甄凉的手指痉挛一般地蜷缩了一下,她整个人惊醒过来,连忙用力收回手,背过身去,胡乱找了个话题,“我虽然是尚仪局的人,但也只见过叶尚仪两次,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针对我?”

  桓羿倒不觉得这是难以理解的事,“你虽然没碍着她,可是别人碍了她的眼。”

  甄凉一愣,反应过来。

  因为举荐她入宫的白姑姑与冯姑姑关系最为要好,对方也一直照拂她,所以甄凉自然投桃报李,帮了冯姑姑不少忙,让她办了好几件漂亮的差事,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了脸。

  有人露脸,自然就有人失意。甄凉以前觉得冯姑姑一个司膳,影响不到上头的大人们,可是真的影响不到吗?

  尚食局的主管女官年纪大了,如今是半隐退的状态,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做。冯司膳若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态势,晋升尚食也不过是一两年内的事。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升迁,影响的是整个六宫局。

  只看叶尚仪对黄尚宫的态度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人,哪里容得下面的人对自己产生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称呼。

  感觉身体被掏空: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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