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女官的自我修养>第 89 章 第089章 事到如今
  甄凉主动来帮忙,金尚仪自然是高兴的。

  莫说来之前皇后娘娘就嘱咐过,就是没有,甄凉也绝对比她更了解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金尚仪自然不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用的人才。毣洣阁

  而甄凉也果真有备而来,除了之前那七十多个女孩之外,还给金尚仪列了一份名单,都是之前被查抄的家眷,其中有能用的人,都被她挑出来了。

  趁着金尚仪看名单的时候,甄凉在一旁道,“虽然人数已经不少了,但我想,尚仪千里迢迢到江南来,自然是要使皇恩泽被此地。民间风闻这个消息,早就翘首以盼,若是只选这些人,只怕会让百姓失望。”

  “那依你的意思,要在民间采选?”金尚仪有些意外。

  甄凉含笑道,“若是别的地方,这话我也不敢说,但江南文风鼎盛,民间读书识字的女子也着实不少。这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盛事,若不让她们参与,未免可惜。”

  金尚仪微微颔首。她知道甄凉的意思,是要把声势弄得更大一些。

  虽然之前她来的时候,江南各级官员全都前来迎接,已经很是引人注目了,但这些都是官面上的事,实际上跟江南本地的百姓关系不大,他们也就只能看个热闹。

  但若是放开了让民间女子报名应选,那就不同了。

  不过,金尚仪也有自己的疑虑,“这个想法倒是好,只是宫中采选女官,一向只挑孀居的妇人……”

  民间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跟高门大户不能比,出嫁的女人若是死了丈夫,除非有儿子可以依靠,否则通常都是会回娘家再嫁的,夫家也不会愿意白白养着她。至于丈夫的产业,没有孩子继承,那就会被族中收回去。

  所以民间的寡妇没有那么多,就是有,人家守着儿子过日子,怎么会愿意入宫应选?

  “正要跟尚仪说这个。”甄凉道,“其实,娘娘有没有想过,选年轻少女入宫?十四五岁入宫,到二十岁放她们出宫回家,也不会耽误婚事。她们在宫中受皇后娘娘教导,将来出去,自然也会代为播撒皇家恩德。而在宫中伺候过的女官,也可以抬高身价,就算年纪稍大一些也不愁没人愿意聘娶。”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含蓄,但金尚仪已经听懂了。只怕不是没人愿意娶,而是多的人愿意捧着聘礼来求。

  很多仕宦之家愿意从宫中聘请积年的老嬷嬷出宫教导女儿,就是为了知晓礼仪,学一些大家规矩。普通人家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如果能聘一位从宫中出来的女官作为当家主母,那不管以后出门与人交际还是在家教养子女,想来都能胜任。若还能与宫中保持联络,那就更好了。

  而这于皇后娘娘,也绝不是坏事。

  从她身边出去的女官,那就天然是她的人。若她们能嫁得好,也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与之相比,娘娘如今折腾的这些,就都是小打小闹了。

  至于皇后娘娘会不会同意?金尚仪虽然入宫未久,但是帝后之间那点儿小小的暗涌,她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而今娘娘的心思都在收拢势力、教导小皇子上,想来也不会有心思争风吃醋。再说宫中已经有那么多人了,陛下也未必会犯这样的糊涂。只要少让女官们到他跟前去转悠,完全可以杜绝。

  如此,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只怕外间物议纷纷。”金尚仪道,“这种事,以前可没有先例。”

  “以前也没有从民间召选女官的先例。”甄凉道。

  此前历朝历代,宫中所用的女官,基本上都是那些因为获罪而罚没入官的家眷,有才能的就会被选入宫中。

  到了前朝末帝时期,皇帝荒淫无道,听信奸佞之言诛杀了一位忠心耿耿的重臣之后,又将他的妻女都弄进宫去做女官,本意是要用贱役羞辱她们。谁知入宫一看,母女二人竟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昏君当时就迷了心智,想要母女双收,结果对方不堪受辱,将他赐死之后母女一起自尽了。

  当时各处本就叛乱频频,皇帝一死,整个朝廷几乎瞬间分崩离析。消息传出去之后,各地也都以此为借口,举起了“讨伐无道”的义旗。

  所以太祖立国之后,吸取了这个教训,便不令这些罪官的家眷入宫了,统统改成了洗衣舂米之类的苦役。这样一来,宫里的人手就不足了,于是只好从民间选人入宫,但又怕年轻美貌的姑娘进了宫会生乱,索性只选有德行的寡妇。

  “有这句话,或许能说服陛下。”金尚仪道。

  甄凉忍不住抿唇一笑,这句话可真是太刻薄了,看来金尚仪也知道当今陛下一心要反对旧例、开创新例的心思。

  不过金尚仪还是被甄凉说服了,“待我传信回京,询问娘娘的意思,方能定夺。”

  在那之前,她也不会闲着,要依着甄凉那份名单,一一考察上面的人。这回被下狱审查的人着实不少,除了当地官员之外,更多的则是几大世家的人。这些本地世族枝繁叶茂,内中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并不全都是一条心。只要不是主犯,其中大部分审问明白之后就会被放出去,甚至连财产都可以发还一部分。

  从前背靠大家族,他们的日子怎么都不会太差,如今要自立门楣,却是困难重重。

  但如果家里有人能被选入宫中,局面就大不相同了。

  这些人本来就和获罪的主支不算亲密,甄凉这一手,更是彻底将他们从原本的家族之中分化出来,将他们牢牢绑在了皇室和朝廷这边,不用担心暗中再弄什么鬼。

  不过甄凉有甄凉的想法,金尚仪也有自己的标准,所以她会重新筛选一遍。

  而且除此之外,那些没有被此事牵连进来的江南大家族中,若是有想送人入宫的,金尚仪也要一个个过目,忙得不可开交。

  甄凉每天跟在她身边,这消息自然瞒不住耳聪目明的官员们和各大世族,略一打听,就知道她是从西北来的行商,因为适逢其会,倒是赚了好大的便宜,趁乱低价吃下了不少货物。而今她又跟金尚仪搭上了关系,就更不容小觑了。

  反正甄凉也没碍着谁的事,众人也只是暂时记下有这么个人,暂时还没功夫关注她。

  丽娘却没再跟着她,而是每天乘着马车出城,去监督田老虎请来的百姓们。

  甄凉手里的土地虽然都是大宗,但也不全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到了好几处,这就够丽娘忙活一阵的了。好在有田老虎和他那群兄弟震着,倒也没人敢裹乱,更不敢对她不敬。她的工作就像甄凉说的那样,不过是记一下人数,然后挨个给他们发钱。

  一开始,丽娘有些不习惯。

  她是八岁的时候就被卖掉的,小时候的日子记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仿佛是很辛苦的,可究竟如何,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而被卖掉之后,她过的一直是锦衣玉食,如小姐般的日子,虽然每天还是要起早贪黑地学很多东西,但住着大房子,吃着精细美食,穿着绫罗绸缎,也算得上养尊处优。

  要不是被送到了段崇文身边,她只怕还跟其他人一样糊涂。

  第一次见面,段夫人看她的眼神,丽娘就知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进了段家后院,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做过了。所以听说段家获罪,她便当机立断翻墙逃走。

  但即便是躲躲藏藏的那些时日,因为园子里东西不少,也没怎么受苦,最多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她还是跟着甄凉出城,才知道寻常百姓的日子有多苦。而现在,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面色枯黄、身材干瘦,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起来脏兮兮的,颇为吓人。

  第一天下了工,给他们发钱的时候,丽娘甚至不敢抬眼细看。好在钱是事先串好了的,只需一个个发下去。丽娘低着头,只能看到他们伸出来的,如同枯树根一般的手。

  她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

  他们的人数那么多,但是在丽娘从前的生活中,这些人仿佛根本不存在,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阻隔,将他们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人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以前的丽娘也不在乎。

  但她知道,姑娘是在乎的,姑娘想让这些人活下去。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个接了钱的人,突然跪了下去,砰砰砰给她磕起了头,嘴里“佛祖”“菩萨”的乱喊,声音也带着哭腔。

  丽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躲,但听清了他的话之后,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儿,只能拿十文工钱,却将发钱的她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说来好笑,这还是丽娘头一回摸到铜钱呢。不过,从前她虽然穿金戴银,可手里是没有钱使的。姑娘把一大箱的铜钱交给她,丽娘也是吓了一大跳。

  若真有功德,那也应该是属于姑娘的,自己哪里能受这些?甚至,丽娘突然想,如果当初没有被卖掉,她现在是不是也会是这群人中的一个?甚至可能没有那么想幸运熬到现在,早就饿死了。

  说到底,她算什么呢?

  而这个人的举动,就像是触发了什么似的,引得前前后后一串人都跟着跪了下来,甚至不顾地上都是污泥。

  “使不得,使不得!”丽娘连忙回身,要伸手想把人扶起来,又有点害怕,只好转头去看田老虎。

  好在田老虎已经几步赶了过来,双臂用力一抬,就把第一个跪下的人拎了起来,然后大声吼道,“干什么!不要扰乱秩序,也不要耽误工夫!天都要黑了,后面的人还没拿到钱呢!”

  后面的人一听,心下咯噔,连忙站了起来,生怕待会儿拿不到钱。这么一想,立刻跟着一起催促起前面的,“快走快走,别耽误工夫!”

  好歹是顺利把钱发下去了,丽娘看着那些人三三两两地走远,心情有些复杂。

  田老虎挥手叫来兄弟们,“跟上去,别让他们乱来。”

  丽娘连忙把属于这几人的铜钱理出来。他们见自己也有,顿时惊异不已,“这……我们怎么好拿甄姑娘的工钱?”

  “我们姑娘说,你们也做了事,自然不能白干。”丽娘道。

  几人看了田老虎一眼,见他不说话,便伸手接了钱,嘻嘻哈哈地转身走了,他们步子很大,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那群农民。

  “田……”丽娘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田老虎道,“你叫我的名字就成。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有车夫在。”丽娘下意识道。甄凉派她出来,自然不会不考虑安全问题,特意挑了个武艺出众的兵给她当车夫。毕竟每天带着那么多铜钱进出呢!

  田老虎瞟了一眼少了一条胳膊的车夫,很是看不上,扯了扯嘴角道,“这天一黑,城外可乱的很。”

  车夫戴着草帽,一脸沉默,仿佛没有听到对方在内涵自己。

  丽娘倒是被吓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田老虎是本地人,对各种情况肯定更了解。甄凉也说过,可以适当地相信他。这么想着,她就提了裙子上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田老虎乌鸦嘴,走到一段僻静的小路时,竟然真的跳出来了七八个人拦车。田老虎心知肚明,这是今天露了财,招了歹人。而这群人既然过来,肯定不会只有七八个人。

  他啐了一口,一言不发地跳下车,很快就将这七八个人收拾妥帖了。

  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车夫竟不见了。但不等他疑惑,就听见旁边草丛里传来的惨叫声。田老虎几步赶过去,便见那草堆里,已经倒了十来个人了。很显然,这群人埋伏在这里,是准备等他们被那七八个人引走,便上前夺车。

  而这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比之前那七八个灾民要壮硕,显然日子过得要好一些。

  田老虎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看了一眼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车夫依旧戴着草帽,一脸沉默,但是他的形象,在田老虎心里却突然高大了起来。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甄姑娘是越王殿下的人,身边不会没有人用。那位姑娘敢一个人带着钱箱出城,并不是莽撞,而是早有准备。

  但即便如此,车夫的伸手也还是令他十分好奇。

  他之前可是跟官军交过手的,根本没有这样的凶悍。但要说是草寇……越王应该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吧?

  他正琢磨着,车夫已经转身回了车上。田老虎只好跟上,一路上都试图跟车夫拉关系,奈何对方沉默寡言,答话不会超过三个字,而且往往都让他不知怎么往下问。钉子碰得多了,田老虎也有些恼,便闭了嘴不说话。

  丽娘在车里听了一会儿,怕他恼羞成怒,便掀开帘子道,“田……大哥,你方才让你的人跟上去,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是知道车夫的身份的,但是他自己不说,姑娘没有吩咐,丽娘当然也不会说,索性直接找了另一个话题。而且,她确实对此有些好奇,只是之前没来得及问。

  田老虎不答反问,“你猜刚才拦路打劫我们的是什么人?”

  “落草为寇的强人?”

  “嗤……”田老虎笑了一声,“那也是住在附近的村民!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做这种半夜出来劫道的事,指望有点进项。”

  “怎么……”丽娘一脸吃惊,但仔细想想,又不那么惊奇了。江南富庶繁华,治安也一向很好,从前并未听过有什么强人在这里落草就是真的有,在这离城不到十里的地方,早被剿灭了。

  “所以你别看今天来干活的那些看着一脸老实,若没有我们压着,私底下说不准也想来劫了你。”虽然他们没来,但马车里有钱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他们透出去的。但这话田老虎没说,只是接着道,“他们不敢劫你,也可能仗着身强力壮抢了别人领的钱。”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做工?”丽娘有些不高兴。

  田老虎又笑了,“没凭没据的事,我怎么把他们赶出去?再说,你以为只有一两个人会这样做吗?这样的年成,那些卖儿卖女的,易子而食的,你以为都是坏人?说不定从前看着都是老实的好人。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要不是有这么一股狠劲,能跟着他干那掉脑袋的事?

  要说不是好人,他这个乱民头子,才是最大的恶人。

  之后就没人说话了。马车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丽娘这才“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样田大哥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无妨,我随便找个屋檐下眯一宿就成。”田老虎不甚在意地摆手。

  这时,车夫却忽然开口道,“不嫌弃的话,去我们那里将就一晚上吧。”

  田老虎顿觉诧异,但他正对这车夫兴致勃勃,人家主动相邀,他自然不会拒绝。再说,有床铺、有被褥,怎么也比屋檐下强。

  马车穿过街巷,到了甄凉家的大门前,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往前走了一段,转入一条还算宽阔的胡同里,一直驶到后门。丽娘从车上跳下来,见田老虎要跟着车夫去卸马车,连忙叫住他,也给了一串钱。

  田老虎沉默地伸手接过,放在手心里掂了掂。

  十文钱,放在手里轻飘飘的,却又有一种很特别的力量。田老虎攥紧了这串钱,忍不住笑了一声。

  人为了活下去,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可是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又有谁愿意提着脑袋铤而走险呢?

  ……

  甄凉写完了给桓羿的信,用火漆封好,吹了灯,走出书房来,却见丽娘正在院子里踱着步。虽然南方的天气还不算冷,但正如古人诗上,连“东风临夜”还“冷于秋”,何况是这晚秋深夜?

  “怎么还不睡?”她走过去问道,“明儿一早不是还要出城吗?”

  “姑娘,我睡不着。”丽娘轻声道。

  甄凉一听就知道是有心事,便拉着她进了屋,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什么事,能跟我说吗?”

  丽娘沉默了片刻,才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特别是自己跟田老虎的对话。甄凉听到这里,已经懂了,“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救这些人,要努力让他们活下去?”

  丽娘迟疑地点头。她本来还想,也许姑娘并不知道他们这样坏,所以说的时候颇为踌躇。但一看甄凉的神色,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但听你说起来,却并不觉得奇怪。”甄凉想了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才捧着茶盏慢慢道,“田老虎说得没错,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丽娘下意识地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甄凉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们活不下去,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今年的天灾太厉害,河水决堤,毁掉了无数人的房屋和田地。但是丽娘毕竟不是普通人,她接触到的那个世界更黑暗、更复杂,也更清楚这世上的种种潜规则。她知道,并不仅仅是天灾。

  但这念头太可怕,丽娘立刻将之压了下去。

  “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甄凉朝她鼓励地笑了笑,“这是天灾,也是人祸。上面的世家先是为了利益,利诱大部分百姓改种桑叶,又在天灾之后,为了谋夺更多的田产蓄意隐瞒消息。而朝廷,先是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之后又在赈灾平乱之事上不作为,才把局面越拖越糟。要不是有人一力挽回,局势或许会比现在更乱十倍。”

  “是……越王殿下?”丽娘小声问。她之前听田老虎提过。

  甄凉微笑点头,却没有多说,只是继续道,“如果人人都能吃饱喝足、安居乐业,还有人做这等剪径劫道之事,自然是罪不容赦。但是现在,江南大半百姓都在流离之中,所有人都在挣扎求存。即使有人走错了路,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吃饱肚子,就没资格审判他们的罪行。”

  “我明白了。”丽娘轻声道,“姑娘之所以要做这些,就是为了让他们有另一条活下去的路可选?”

  “是啊。这样,如果到时候他们还是继续做这种事,所有人都会指责他们,江南也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到时候再处置他们,才能让所有人想心服口服。”甄凉道。

  丽娘恍然大悟,“难怪田大哥和于大哥都没把那些人抓起来送官。”

  很显然,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甄凉笑了笑,故意问,“你知道田老虎的身份么?”

  “他不是本地乡民吗?”丽娘说,“看着倒是有些吓人,但也不像是有大来历的。”

  “之前因为水患,曾有一群乱民因为吃不起饭,打破了南州下面的一个县,你可曾听说?”甄凉见丽娘点头,便道,“田老虎就是这群乱民的首领。”

  丽娘惊得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样的隐秘,甄凉就这么告诉了自己。

  甄凉道,“听起来是不是更吓人?对朝廷来说,这种叛乱可谓是罪大恶极,可是他也只是想求一条活路。他甚至比那些劫道的厉害,不仅想求自己的活路,也想带着父老乡亲一起活下去。”

  “所以姑娘才会用他!”丽娘眼中异彩连连,“而他也会听姑娘的话,因为他想做的事情,跟姑娘是一样的。”

  “是的。”甄凉笑着点头。

  丽娘原本对自己做的事还有几分浑噩,现在好像忽然清醒了许多,她悄悄握紧拳头,对甄凉道,“我虽然能做的不多,但姑娘想做的事,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甄凉笑了,“并不难,是吗?”

  丽娘抿了抿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确实,去做之后,就会发现,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困难。

  ……

  甄凉给桓羿的信,跟金尚仪建议皇后在江南选未婚少女入宫充做女官的信是差不多同时到京城的。不过上呈皇后的信要经过种种关卡,但甄凉的信却能第一时间送到桓羿手中。

  她在信里交代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事,以及接下来的计划,然后才询问桓羿回京之后的情形。

  桓羿将一封信看完,不由微微一笑。

  他一直觉得甄凉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是大材小用了,而现在也果然验证了他的想法。离开这里,没有束缚,她才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放在以前,桓羿为她高兴的同时,心里只怕也会有几分酸涩。甄凉在外面这么自由,留在自己身边却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女官,他自然不不忍心。可放她离开,就意味着两人会一直这般分离。

  好在如今情形不同了,甄凉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桓羿也就有了底气,用另一个身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且不会拘束她。

  所以现在他想做的,就是尽快推动京城这边的事情进展。

  这次回京,之所以将那么多人都留在江南,是因为桓羿很清楚,自己是回来涉险的。就算原本没有危险出现,他也会亲手推动。

  现在见甄凉在江南一切顺利,又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桓羿便觉得是时候了。

  他又将甄凉的信看了一遍,才让小喜子和小圆子两个进来。

  小喜子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殿下,有甄姑娘的来信?江南现在情况如何?”

  “江南一切顺利。”桓羿道,“你们甄姑娘让我问候你们好。另外还有一件事,”他看向小喜子,将金尚仪的事说了,“这事交给你了,让咱们的人在皇后娘娘耳边多说几句好话。”

  小喜子笑嘻嘻道,“甄姑娘是不是来了宫里,才知道没有几个跟她一般年纪的小姐妹,所以这回特意多选些进来?”又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就交给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等他领命去了,桓羿才看向小圆子,“帮我送一封信进刑部大牢,给原维州知州。”

  刑部大牢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信件的传递管理得就更加严格了。但小圆子早就料到殿下留下自己,是有更艰难的任务,而且是排除万难也必须要完成的,因此也不问该怎么做,只点头应了

  桓羿这才提笔准备写信,但刚写了一个字,又停住,站起身对小圆子道,“我说,你写。”

  小圆子依言坐下,一字字将桓羿所说的话写在桓羿拿过来的短笺上。笺纸只有巴掌大小,干了之后卷成一个小卷,放入特制的信筒之中,小小的毫不起眼。

  笔、墨、纸和信筒都是街上随便能买到的,字是小圆子的,就是事后有人想要追查,也查不到和光殿来。

  小圆子带着信筒离开,施展手段,当天晚上这封信就被送进了刑部的大牢里。

  段崇文端起饭碗,看到下面藏着一只小小信筒,眼中顿时精光暴射,迅速伸手将之拿起来藏好,然后才唏哩呼噜开始吃饭。他其实也才刚刚被押解回京不久,不过在江南是蹲大牢,在这里也一样。如今他早就不会嫌弃牢里的饭菜,而是第一时间吃完。

  送上去的奏折迟迟没有音信,自己被关在这里那么久都没动静,段崇文对皇帝已经死了心,只能庆幸一双儿女去了西北镇西将军府,一时半刻桓衍只怕不敢派兵去拿人,或可保住儿子。

  他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儿子那边立下功劳,到时候就能把自己也捞出去。

  所以段崇文必须要好好活着,熬到儿子来救自己的那一天。所以他吃好喝好,就是条件再糟糕,也能忍耐。

  若没有这样的忍性,当年又怎么会求娶到穆家的女儿,帮助自己顺利步入仕途?只是后来那穆家欺人太甚,就为了确保女儿日子过得安稳,竟是想把他圈在西北,不得动弹。

  知道这一点之后,段崇文几乎毫不犹豫就放弃了临产的妻子,彻底斩断了跟穆家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如今想要重新翻身,竟还是要指望穆家。希望儿子能耐些,彻底除掉这个敌人,别让穆家人再有机会耀武扬威。

  吃完饭,段崇文就靠墙眯着,在心里琢磨会有谁给自己传信。

  知州听起来厉害,但只看连穆家都能辖制他就知道,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还不算什么。就算是江南维州的知州,也是一样的。而这一次牵扯到案件之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段崇文在其中并不起眼。

  陛下的密使不会这般行事,会是谁注意到了他,还给他传信?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收走了碗碟。段崇文依旧靠着墙没动。牢房里光线昏暗,也不会有灯火,现在是看不清信上写了什么的,他决定等到明天早上,趁着所有人都熟睡之时再看。

  这一晚上他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第一缕晨光照进牢房里,段崇文就睁开了眼睛。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背对牢门的姿势,拆开信筒,眯着眼睛看完了这封短信。

  对方没有提自己的身份,却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脱罪的方式。

  想必又是这京城中的权力倾轧……段崇文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对方所说的行事。因为他觉得对方的提议颇有可行性,而且这种事,他不做,总有人愿意做的。

  说不得从这里出去,自己就会多一个靠山。

  这么想着,段崇文将信纸和纸质的信筒撕得粉碎,强咽下去。这差点儿让他噎死,好在噎死之前等来了朝食一碗粥。平时嫌弃它清淡填不饱肚子,这会儿却是救命的东西。

  段崇文将纸都咽了下去,立刻扬声道,“有人吗?我招,我还有隐情要招!”

  他们这些重犯,关在这里本来也是为了审问更多情报,只是犯人太多,现在还没轮到段崇文。听到他主动要招,立刻就有人搬来了小几和纸笔,让他写供词。

  段崇文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措辞,因此握住笔,很快就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不过,直到第二天,这份供词才出现在了桓衍的御案上。这是因为段崇文确实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桓衍又厌弃了他,没让下面的人关注,以至于这封供词直接送到刑部,被上面的人注意到之后,才送到皇帝这边来。

  而这时候,供词里所写的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段崇文在信里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桓安头上,说他早就在江南经营多年,根深叶茂,是真正隐藏在幕后的罪魁祸首,那些世家豪族,都是他的走狗奴仆。而段崇文之前之所以不敢上报,就是因为桓安已经入宫成了皇帝的心腹。

  至于桓安的目的,段崇文也直接写了,他是为了推太祖的儿子上位。如果不是这次歪打正着破了此案,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会弄死皇帝,迎立襄王。就是皇帝没死成,有了江南和凤京,也完全可以拥立襄王,跟桓衍划江而治!

  几乎所有看到这行字的人,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说一声“荒唐”。

  因为这种说法,确实太荒谬了。

  可是没有人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再荒唐的事,涉及到皇位之争,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别人可能不信,但皇帝必然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再说,他们自己在心里咂摸了一下,也觉得这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在桓安真的掌控了江南这个前提之下,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

  这就很要命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桓安不可能掌控得住江南那些世族。他们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卖,怎么会理会他一个太监?但问题偏偏就在这里:是桓安自己回宫之后就立刻撺掇着皇帝对江南施恩,解除了先帝当年设下的限制令,给了那些世家豪族最大的自由。

  而如果不是今年凑巧发生了水患,搞得江南民不聊生,以至于最后将这桩大案揭了出来,说不准现在一切还真如原本预计的,江南假意对皇帝投诚,但实际上却得到了极大的自由,可以暗中发展。

  这种诛心之论,本来也是从来不讲究证据,只看帝王心意的。

  何况桓安还不是朝中重臣,而是皇帝的家奴,要处置他,也不用担心朝中官员和士林的看法。他们巴不得这分权的阉人倒霉。

  没有人会为桓安说话,除非皇帝信任他。

  但皇帝会相信他吗?恐怕就连桓安本人也不信。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在巨大的震怒惊惧之中,晕了过去。

  然而这并不影响皇帝对他的处置,等桓安苏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天牢里了。

  皇帝甚至不打算亲自审问他,只是派了大理寺的人过来。

  这态度已经表露无遗,于是一夜之间,朝中参奏桓安的奏折多如雪片。而更可怕的事,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子虚乌有的罪名,但也有一部分是真的。

  只要查实了真的这部分,假的也是真的了。

  “桓总管,交代吧。”大理寺少卿将今日弹劾桓安的奏折念给他听,然后劝道,“否则本官就只能对你用刑了。”

  “哈,哈哈哈!”从进了天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安静木然,让人忍不住警惕疑惑的桓安,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笑声。太监的声音与普通男子不同,他们自幼受刑,发育不全,声调十分尖利,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尤为可怕而不详。

  桓安确实旁若无人,大声笑道,“想不到我桓安一世英名……竟是毁在了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理寺少卿没听懂,只觉得他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不过犯人是单独关押的,也伤不到别人,所以他也只是任由桓安在那里发疯,自己则在一旁等候。

  过了不知多久,桓安突然安静了下来,转身看向大理寺少卿。

  “事到如今,咱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愿招。”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身上的衣物,“只是这样子实在狼狈,求大人允许咱家沐浴梳洗更衣,再吃顿便饭。”

  毕竟是伺候过两朝帝王的人,而且大理寺少卿其实并不太相信那些人捏造的罪名,知道桓安无非是犯了忌讳,见他冷静下来,愿意招供,也就没有拒绝他,免得再添波折。

  他让遇阻守着桓安沐浴梳洗更衣,又给他准备了一桌子还算丰盛的饭菜,亲自守着桓安吃了下去。

  原以为万无一失,谁知桓安吃了几口,竟然就直接栽倒在地。

  急忙上前一摸,已经没有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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