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从陈瑾当真在元宵灯节上出了风头之后,她就有些不确定了。这位县主似乎并不太聪明的样子,做事也随心所欲,根本不考虑后果,她的想法,实在不是甄凉能够揣度的。
所以听说陈瑾在窥探和光殿,她便立刻警惕起来。
但最令人无奈的事,纵然警惕,她能做的也有限。陈瑾如今是后宫嫔妃,在没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总不能随意对她动手,但等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所以她发愁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桓羿。
甄凉不由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愿意让桓羿再跟此人有什么牵扯,毕竟这种事情总要避嫌的。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回走,但临近和光殿,听着殿内远远传来的琴声,甄凉的心情又重新变得明朗了起来。这支曲子也是桓羿自己作的,写的是夏日雨后,那种空旷、清新,雨水将整个世界洗得干干净净的感觉,都在琴声里表达得淋漓尽致。
甄凉站在门外听完了这一曲,才举步进门。
绕过回廊,转进第二进的东侧院,便见紫藤架上繁花正盛,从顶上一层一层叠下来,像是一挂紫色的瀑布,美不胜收。而这瀑布之下,桓羿跪坐在古琴之后。
他身着一件素白的宽大长袍,头发大半披散下来,只有一小部分笼在头顶,用木簪固定住,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放荡不羁的风度,仿佛魏晋名士重生。他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三层架子,上面放了一些要用到的小东西,右手边则摆了一只瑞兽造型的铜香炉,袅袅青烟从兽首之中逸出,给这个场景又添了三分飘渺。
无怪他如今在京城里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纵然琴技普通,单是这副卖相就足够令人喜欢,何况他的琴弹得也很好?
见到她,桓羿随手勾了两下琴弦,算是打招呼。
甄凉笑着上前,“殿下的琴艺又精进了。”
“熟能生巧罢了。”桓羿收回手,从琴凳后起身,笑道,“以前弹琴是陶冶性情,如今弹琴纯粹是应付敷衍,琴艺怎么可能会有精进?”
“难道殿下在这里弹琴,也是在敷衍人不成?”甄凉反问。
桓羿便笑了起来,“原本不想弹的,难得今儿天气好,这里的花开得也好。”这样的时光,总让人觉得不忍辜负,一时想不到别的,就只好附庸一下风雅了。
甄凉走到他身边,在旁边的栏杆上坐下,想了想,说,“殿下实在不喜欢弹琴,也可以把这些风景画下来,如何?”
她说完,见桓羿一脸莫名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桓羿抬手点了点她,“若不是你看起来真不知道,我都要以为你是在故意促狭了。”
过来上茶的半夏闻言,便偷偷对甄凉道,“甄姑娘,殿下的画技跟他的琴艺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这事儿殿下觉得丢人,从来不在外头说的。好在也没人敢要他献技,不至于露了马脚。”
说是“偷偷”,可两人当着桓羿的面说话,他岂有听不见的?只是半夏并不怕他的冷眼,他便也无可如何了。
只能对甄凉道,“这些丫头实在是无法无天,必是仗着有你撑腰,我不会罚她们。”
“那也是殿下宅心仁厚。”甄凉忍笑说。
她想了想,好像确实从来不曾见桓羿展示过他的画技,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只是甄凉以大部分世家公子的基础功课为标准,总觉得他肯定学过,既然学过,总不会太差。
却不想,桓羿就只在绘画这一项上,不怎么开窍。
不过他所谓的“见不得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的标准。既然学过,也用心练过几年,普通的绘画当然没问题,临摹也可以画得栩栩如生,但就是充满匠气,没有自己的风格,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再说,他可以画得很“真”,但国画偏偏就是以写意见长,他的这种画法自然落了下乘。
以桓羿的骄傲,不是顶尖的技艺,自然就不必在人前献丑。
他很快就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对甄凉道,“我见你进来时,眉间似有忧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甄凉点头,“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潘公公就是潘德辉的小徒弟潘顺顺,突然拦住了我,说他看到陈瑾县主跑到这边来了,似乎是在窥探和光殿。被他叫破之后,已经把人送回去了。”甄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但她若是有心,总会再来的,这种事哪里防得住?”
然而桓羿的重点却不在陈瑾身上,他问,“潘顺顺?他来找你做什么?”
总不会是特意来提醒陈瑾的事,若果真如此,反而更可疑了。
提到这个,甄凉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他说他师父今日已经进京了,来谢谢我在其中出的力。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在给冯姑姑出主意,所以认定了此事有我的一份功劳。”
“看来,这宫里可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无数啊!”桓羿神色莫测地叹道,“不知什么时候,咱们的行事就落在别人眼中了。”
甄凉也说,“难怪潘德辉把其他徒弟带走了大半,只剩下这个小徒弟留在宫中。看来以后要更小心了。”
桓羿摇头,“再怎么小心,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对方若是藏在暗处,就更是如此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他既然主动揭破此事,想来暂时对我们没有恶意。”
潘德辉以前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经过这一番遭遇之后,就未必还是了。
他身份敏感,桓羿并不觉得自己能拉拢到他,也不会去拉拢他。但是结成松散的同盟,在必要的时刻互相助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桓衍身边这种各怀心思的人越多,桓羿就越高兴。
这对师徒暂时不用担心,桓羿的注意力才重新放到陈瑾身上来,“依你看,陈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那就要问殿下了。”甄凉不无酸意地道。
“怎么说?”
“殿下从前跟她的关系怎么样?”甄凉问。
听说从前小县主经常跟着母亲进宫,她和桓羿肯定是认识的,既然已经到了快定亲的程度,那关系应该很亲近。
桓羿虽然没有意识到甄凉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但还是本能地撇清关系,“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小时候倒是在一起玩过,但毕竟男女有别,大家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等后来年长了,更要避嫌,关系当然一般。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后有人授意,有一阵子倒是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跑,但我从没理会她。没多久宫里就出了事……”
后面的事,自然也不用再说。
“那或许是陈县主单方面觉得自己跟你的关系还不错吧?”甄凉想了想,推测道,“她对进宫应该怀有很大的期望,但如今你也看到了,陛下对她并没有任何特别,连张巧娘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江南美人都能爬到她头上去,她心里自然不甘。这种时候,说不定会怀念从前,怀念对她更好的某个人呢?”
桓羿听到前面,还在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什么对她更好的某个人?阿凉难不成是在说我?那我可就太冤枉了,这殿里那么多人,从前都是跟着我的,你尽管去找人问,我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
甄凉这才笑了起来,“殿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桓羿那里还不知道她是在诈自己?他瞪了甄凉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
“但我的话也不是胡说的。”半晌,甄凉收了笑,道,“殿下觉得自己对她不假辞色,但你终究没把人赶走吧?”
“那是因为母妃交代过,要对她客气些。”桓羿皱眉。
“这就是了。”甄凉说,“听说当时宸妃娘娘是想为你们二人议亲,这件事,徐国公主和陈县主想必都心里有数。在这种前提之下,你让她跟着你只是抹不开面子,但说不定在陈瑾县主的心里,已经将这种行为美化成你也对她有意,只是生性骄傲不肯说出来。”
若是先帝和宸妃没有去得那么突然,这桩婚事成与不成,终究会有一个结果,那也就没有纠缠的必要了。
可是偏偏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这三年来,陈家应该是早就有了另外的打算,陈瑾也未必依旧将桓羿视作良人。但这并不影响她在记忆里美化过去的事,将自己和桓羿想成一对不能厮守的苦情人。她的婚事越不顺利,她就越是会这么想。
这已经与事实无关了,而是一种幻想。
当时的桓羿是最得宠的皇子,她如果嫁给桓羿,家里帮扶着桓羿登基,那么现在住在万坤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就是她了。
这种想象,叫人如何能不沉迷?
当她进宫之后,发现一切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就会渐渐将曾经的幻想当成真实,想要从桓羿这里得到安慰。
她不是想跟桓羿有什么发展,甚至可能并不是期待桓羿帮助她夺得盛宠,只是……
甄凉想了很久,才艰难地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可能只是想证明自己依旧有让一个优秀的男性动心的本钱,以此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并且幻想皇帝会为自己没有看出她的好处而后悔吧。”
桓羿:“……”
“真的有人……会这么想吗?”他觉得很难以置信。
甄凉沉默了一会儿,“别人或许不会,陈瑾县主就未必了。”
在甄凉看来,徐国公主这个当娘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什么聪明人,只是因为身份特殊,才能够保持两朝荣宠。她出嫁太早,算起来也是为了他们老桓家的江山,再加上太祖和先帝两位都是比较有人情味的帝王,对她自是格外优容。
可是徐国公主自己却看不清楚,还真以为自己公主的身份地位超然。
之前想把女儿嫁给桓羿,跟皇家联姻,就已经够离谱的了。但那时宸妃宠冠六宫,桓羿的前程实在令人动心,陈瑾嫁给他也是正妻,将来说不定是皇后,这倒也罢了。后来桓衍上位,他们还不赶快把女儿嫁出去,竟然想把她送进皇宫。
真以为陈瑾一个县主的身份,到了皇宫里会有任何优势吗?现在人是进宫了,结果呢?跟他们想象的恐怕天差地别吧?
徐国公主自己不聪明,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一样蠢。
进了宫,或是不求荣宠,安分守己低调度日,或是争着在桓衍面前表现,努力夺取他的宠爱,这都可以理解。结果她跑来找桓羿,这是什么另辟蹊径的做法?
一旦被皇帝发现,他会不会懊悔自己没有看到陈瑾身上的闪光点不知道,但是自觉被戴了绿帽子的君王,一定会设法找回面子是肯定的。
到时候不光是陈瑾自己要倒霉,桓羿也一样。
皇帝抢他的女人时会很高兴自得,要是知道他在挖自己的墙角,就绝对不能接受了。
甄凉解释了一番,回过头,就见桓羿似乎并没有在听,而是一脸的若有所思。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几朵紫藤花被吹落到他身上,成了一份特别的点缀,衬得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冷玉。
这让甄凉也不由微微一呆。
桓羿现在的气质,既跟十年之后那个甄凉已经很熟悉了的他完全不相似,也并不像是甄凉刚刚重生回来时,那个苍白孤傲的少年。
又过了一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调养好,再加上习练武艺,无论身量还是脸都长开了不少,已经像是一个很有力量的青年人了。这一年他假装醉心艺术和各种玩物之中,虽然是假装,但多少还是对他的气质产生了一点影响。
现在的他,既有文质彬彬的书香之气,又有一种不被规矩舒服的不羁气质,再加上天潢贵胄的姿态,形成了一种十分奇异的魅力。
陈县主现在或许只不过是沉迷在以往的幻梦之中,但如果她真的见到此刻的桓羿,再次倾心也并非不可能。
至少这几个月来,甄凉已经听说了不少桓羿在宫外的事迹。
什么花魁、才女跟他之间的缠绵故事,更是如今的京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甄凉才从这种恍惚之中抽离出来,将心底那一点酸涩深深藏好。不管是花魁还是才女还是差点成为未婚妻的小县主,她知道,桓羿都没有放在心上,她也不必。
甄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殿下在想什么?”
“我在想,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利用之处。”桓羿说,“桓衍不是最喜欢抢我的东西吗?只要他想起来,陈县主曾经差点儿与我定亲,说不准就会对她感兴趣了。”
甄凉皱眉,“殿下打算帮陈县主?您难道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糟糕吗?”
桓衍本来就一直在提防他,只是到目前为止,没看出什么问题,这才按兵不动。再怎么想抢桓羿的人,后宫的女人三番五次跟他扯上关系,桓衍也是会恼怒的。
到时候陈县主可能确实能得偿所愿,但皇帝的怒火就要他来承担了。
“不是帮她。”桓羿看着甄凉笑了起来,笑得甄凉险些以为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他才说,“也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桓羿道,“阿凉想出宫吗?”
甄凉蓦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想……”
……
纵然品香会和花魁赛已经结束了很久,但一时半刻,百姓们还是无法忘记那样的盛况,多少人茶余饭后,还是忍不住提起,因此名声竟越传越远,连外地都知道了。听说明年若还有这样的盛会,外地的花魁说不定都会进京来参加。
与之一起传开的,自然是桓羿的名声。
这位消失了三年的越王,再次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但众人所知的,已经不再是先帝最疼爱的九皇子,而是沉迷风月之道的越亲王。
尤其是品香会结束之后,他并没有消停下来,而是变得更加活跃。京城的各种盛事上,总能够见到他的身影。尤其是跟吃喝玩乐有关的哪些事,他更是一个都没有落下。
就连京中的一班纨绔子弟,如今也完全以他为首。
这并不是因为桓羿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能玩,会玩。他领着这一群人,弄出了好多新鲜的花样。如今京城百姓们的精神生活,可是比一年前丰富了太多,而这些,都得益于这位越亲王。
当然也不仅仅是玩儿。外面的人不知道,但跟着桓羿的曹滂等人是知道的,桓羿要做的,是打造出一份集合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娱乐产业。
而他们每个人,都在其中参了股。不仅可以尽情地玩儿,还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这谁不乐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桓羿才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建立起独属于他个人的权威。
这些事情,外界的普通百姓不清楚,只是看个热闹,但宫中的桓衍,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派去盯着桓羿的人,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撤,一直有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
只不过,在很多人包括桓衍看来,桓羿目前为止搞出来的这些东西,声势虽然很大,但都属于“不务正业”的范畴。
既然不是正事,他弄出来的名声越大,在众人看来自然就更不堪造就。私下里,很多朝中重臣都觉得桓羿是受的打击太大,所以将心思都放在了风花雪月上。www.bïmïġë.nët
所以桓衍甚至觉得,当初让这些勋戚子弟去跟桓羿一起混,真是个好主意。
虽然桓衍并不喜欢眼下这种桓羿的名字会经常被人提起的感觉,但是又觉得他对自己没什么威胁,可以暂且放着不管。
毕竟从开年时第一次尝到了在朝堂上占据上风的甜头之后,桓衍所有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这上面。就连后宫选进来的秀女,在他看来也只不过繁忙政事之余的一点调剂,并没有放太多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他连后宫里出现“陈县主从前差点儿跟越王定了亲”这种流言也不在意。
呃……其实也不算是流言,因为桓衍回想了一下,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当时他已经入朝当差,而且早就已经结婚并从后宫搬了出去,有了自己的王府,所以对于后宫的各种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但是徐国公主经常带着女儿入宫,他还是知道的。
这种事情,曹皇后了解得比他更清楚,“当时徐国公主每次带着女儿入宫,都会在宸妃娘娘宫中待上小半日的功夫。她自己跟宸妃叙话,就让陈县主去找越王说话。你也知道,越王上学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半时候都有空得很。”
“所以,至少议亲的事,是真的?”桓衍若有所思。
他本来只是在元宵节时,见陈瑾还算有趣,就打算把人召进宫来。后来有了选秀,皇后说若是直接召人进宫有些不明不白,不如让她参选,桓衍也就同意了。只是时间一长,他早忘了这么回事,就算陈瑾成功留在宫里,也没在意。
如今听说这事,才重新注意起她来。
桓羿的未婚妻?
桓衍忍不住笑了一声,“此事朕实在不知,若早知道,该给他二人赐婚的。既然是宸妃看中的儿媳妇,想来不会差了。只是如今人已经进了宫,倒不好安排了。”
“陛下疼爱越王,是他的福气。不过这门婚事既然当时没成,如今陈县主又进了宫,就说明他们二人没有夫妻缘分,倒是陈县主的缘分,只怕最后要落在陛下身上了。”曹皇后微微笑道,“陛下若果真为越王着想,不如再给他指一门好的亲事。”
桓衍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似乎浑然未觉,而是真心实意替自己出主意,顿时烦躁起来。
他哪里不知道桓羿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但这个婚事,实在是难挑。
全天下人都看着他,如今他还要演兄友弟恭的戏码,自然不能随意糊弄。可真的给桓羿挑一门好亲事,让他多得一个助力,桓衍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因为他自己就是姻亲的受益者,当年若不是娶了曹皇后,在关键时刻,手握兵权的曹家支持他上位,震慑住了其他人,他登基的事情恐怕还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当时朝中支持桓羿的人也不少。
桓羿那时是十五岁,又不是五岁,虽然年幼些,但是朝中那么多老臣可以扶持,也不必担心朝政会乱。
再说,就算是帝王登基,前三年一般都不会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无非是依循旧例。他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教导桓羿,等三年之后,桓羿十八岁了,也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皇帝,岂不正好?
何况在很多朝臣心里,帝王年幼,会更倚重他们,本来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所以,虽然现在曹家作为外戚,早就已经交卸了兵权,但桓衍对他们的态度依旧是既亲近又防备,对曹氏这个皇后,感觉自然也很复杂,很难如普通的夫妻那样亲近。
但不管他有多少心结,也必须承认,这门他费尽心思才结成的姻亲,实在是太有用了。
桓衍自己得了好处,就更防备其他人如此。
所以他才会一直拖着桓羿的亲事,迟迟无法决定。今年其实就该指婚的,只是过年前不知从哪里来的流言,说越王身体不好,只怕那方面不太行,弄得很多有意结亲的人家都打起了退堂鼓,桓衍也就顺水推舟,搁置了此事。
但现在桓羿总在外面晃悠,人人都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大好,这个理由就不好再用了。
这么想着,桓衍用力叹了一口气,“皇后言之有理,难道朕不想给越王指一门好亲事?只是挑来挑去,都没看到合适的。既然皇后今日这么说了,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你。先细细选出三五个人选来,再看越王自己的心意罢。”
“这……”曹皇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应下了,“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妾就斗胆接下这个差事了。”
桓衍敷衍了她几句,就匆匆走了。
只是虽然离开了万坤宫,但他心里的火气却没有降下去,对桓羿的警惕,更是重新升了起来。
作为皇帝,这股火气自然没必要憋着,总能找到发泄的渠道。而对于现在的桓衍来说,还有比陈瑾更适合泻火的存在吗?
所以虽然时候尚早,还不到翻牌子的时候,但桓羿一声令下,没多久如今还住在储秀宫的陈瑾就被一辆马车拉到了乾元宫,并且在这里一直留到了第二天。
然而初封的旨意下来,原本还志得意满的陈瑾顿时傻了眼。
封美人,赐居建章宫。
如果没有张巧娘珠玉在前,这个结果她也就认了。现在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婕妤,她却只是美人,陈瑾如何能忍?更不用说,建章宫中还住着另一个美人。那不过是个玩意儿,侥幸得了皇帝的青眼,却能跟自己平起平坐,岂不是说她在皇帝的眼里跟对方一样?
然而再怎么憋屈,她也不敢抗旨不尊,只能委委屈屈住进了建章宫。
但是陈瑾已经做好准备,要给那个莺美人一个下马威了。
这时,她倒是又彻底将和光殿抛诸脑后了。毕竟已经是皇帝的嫔妃,自然要卯足了劲儿去争宠,以期能够尽早爬上高位,生下龙子。所以这时候,有孕在身的莺美人本来就是陈瑾的眼中钉,既然住在一起,她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后宫的纷争暂且不提,桓衍虽然出了气,但也觉得不可再这般放纵桓羿。
他的名声太大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对自己也不利。毕竟知道他的人越多,盯着他的眼睛越多,再要对他做点儿什么,就越是觉得掣肘。
有一瞬间,桓衍甚至有些后悔没在桓羿刚刚回宫,默默无闻地住在和光殿里时,直接动手把人灭了。
不过,转念想想,直接把人杀了有什么意思?桓羿死了,也是无知无觉的,倒是活着,才能亲眼看到自己今日的风光,才能时时刻刻都处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体验自己从前的那些感受。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所以如今也不该让他出风头,就该让他一直默默无闻,任何事都做不成才好。
好在现在也不迟。
得到了再失去,岂不是更痛苦?
所以这日处理完了政事,暂时休息的时候,桓衍再次收到桓安递来的跟桓羿有关的消息,便感叹道,“越王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朕原以为他只是久不出门,在宫里闷坏了,所以想做点儿什么。如今却是闹得越来越荒唐,叫人担忧。”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好在如今在他面前当差的三个人,无论桓安、何荣还是刚刚回京的潘德辉,都知道他对桓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三人附和着他说话。
桓衍这才满意地问道,“那依你们说,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桓安道,“越王身为天潢贵胄,总是沉迷这些东西,影响确实有些糟糕,说不得还会连累其他皇室中人的风评,陛下当严厉申斥才是。”皇室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些宗室们,纵然一直边缘化,根本无法染指皇权,但也依旧维持着皇室成员的尊贵,哪里会像桓羿这般行事?
这句话,桓安说得真心实意。因为受影响的不光是桓衍,还有其他皇室成员。
何荣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越王想必只是年幼贪玩,不知道陛下的苦心,哪里就至于连累皇室的风评了?陛下好生与他分说,想来越王定能理解。”
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虽然当着桓衍的面,也不敢闹得太过,但各执一词,互相攻讦,还是听得桓衍头痛。
再说,严厉申斥还是好生分说,有什么区别?都是要他去跟桓羿说,“弟啊,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不太合适,要不咱别干了?”若果真兄弟情深也就罢了,可是桓衍要的,可不仅仅是让桓羿安分下来。
他揉了揉额头,忍不住斥道,“够了!成什么体统?”
何荣立刻干脆利落地认了错,脸上的表情却是得意的。最近潘德辉回京,他没了后顾之忧,精力都放在了跟桓安争斗上。他这个人笑眯眯的,下起手来却十分狠辣,桓安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损失不小。
他虽然是跟随过太祖的人,朝政之道了解很深,但现在的朝堂毕竟不同于二十年前了。何荣却不一样,他早就跟前朝的重臣们都拉上了关系。桓安就是再有手段,论起执行能力还是比不过他。
两人有胜有负,在皇帝面前互相排挤,彼此都动了火气,有时候难免会闹得太过了一点。
桓安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精力自然不比从前。进宫的时候倒是踌躇满志,到了桓衍身边才发现,自己更多的时候是在替对方收拾烂摊子,查漏补缺。光是这样,也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他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他觉得幸好桓衍是这么一个好敷衍的人,自己才能暗地里动手脚。但有时候又觉得,太祖皇帝一手打下来的江山,竟交到了这种人身上,真是作孽。
再加上时间久了,桓衍对他也早没了一开始时的那种尊敬,甚至开始限制他手中的权力,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
若非为了制衡他,何荣和潘德辉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回到皇帝身边?
何荣一回来,就处处跟他作对。桓安要做一件事,比之前更难了十倍,顿时有种后腿被人拖住,前进不得的糟糕感觉。
即便是桓安,也不免有些着急了。不然他真怕一直这么拖下去,自己闭眼的那一天,都看不到他想要的局面。
看来,还是应该先将障碍物扫除。
桓衍暂时不想理会他们,看向一旁沉默的人,“潘德辉,你怎么说?”
“老奴倒是觉得,两位总管说的都有道理。”潘德辉躬身道。
桓衍被他气笑了,“你倒是会和稀泥。朕是要你拿出章程来,懂了吗?”
“这……老奴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就是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了?”桓衍不约地指责他。
潘德辉低下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陛下担心越王太荒唐,桓总管又担忧越王会带坏了皇室的风评,那咱们让越王和其他人都知道,真正的天潢贵胄当是什么样,不就行了?”
桓衍闻言,果然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
潘德辉道,“老奴听人说,襄王殿下雅好诗书,人品贵重,他又比越王殿下年长几岁,岂不正是学习的好榜样?”
桓衍的目光陡然沉了下去,面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襄王?”
襄王是太祖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论出身,也是很高贵的,是一位妃子所出。
太祖皇帝一生南征北战,的确打下了大好的江山,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自己落下一身伤病,就连最优秀的三个儿子,也都相继战死,以至于当太祖驾崩之时,膝下除了早年跟着高皇后住在乡村,养得眼界狭小,性格憨傻的汉王,就只有才几岁大的奶娃娃襄王了。
当是时,太祖皇帝也才刚刚登基七年,大魏境内说是基本上已经平定,但实际上隐患依旧很多。更不用说,朝中全都是开国重臣,个个功勋彪炳。无论是汉王还是襄王,都注定是压不住这样的情况的。
所以虽然汉家王朝并不讲究兄终弟及,但先帝还是携着赫赫军功和无上威势顺利登基,并且得到了绝大部分朝臣的支持。
但是这样也给储位留下了遗患。先帝在位时,就不止一个支持正统的朝臣上书,让他立襄王为储君,竭力培养。好在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毕竟先帝也有自己的儿子,尤其是赵皇后所出的第五子桓嘉,聪明颖悟,外祖父又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赵晃,完全是许多人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随着桓嘉被封为太子,储位之争也落下了帷幕。那之后,襄王就低调起来,外界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
谁知世事无常,没几年,太子桓嘉突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赵皇后大受打击,没多久就跟着撒手人寰,先帝也大受打击,病了一场。后来这么多年,就算再喜欢桓羿这个小儿子,先帝也没有封他做太子,大抵因为桓嘉太优秀,桓羿跟他比差得太远了。
连桓羿都这样,就更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先帝面前提起襄王了。
于是储位一空就是十年,等到先帝骤然驾崩,就又是一场纷争。当时,桓衍虽然凭借妻族的军权占据上风,但朝堂上也不是没人提议让襄王继位的,用他们的话说,那是“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是桓衍心中耿耿于怀的刺,虽然比不上桓羿,但也是他的忌讳。
所以他登基之后,就像是遗忘了汉王和襄王一样,从未加恩过。
此刻骤然听到潘德辉提起“襄王”二字,桓衍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看向潘德辉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深意,“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还真不是突然想起。”潘德辉道,“老奴在凤京时,时常能听到襄王的名字。耳濡目染,一时就想到了。”
他这么一说,桓衍顿时更警惕了,“你在凤京,如何能听说襄王的名字?”
“陛下有所不知,襄王自从移居凤京之后,因为酷爱诗词,便在家中养了几十个清客,每日里吟诗作赋,互相唱和,好不快活。凤京当地,都传为佳话呢!书坊之中,偶尔还能买到结集出版的诗集。”
桓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襄王似乎确实早就搬到凤京去住了,那还是先帝时的事。因为他后来直接忽略了这个人,也没有了解过,只是大概有这么一个印象而已。
没想到,他在凤京,倒是经营出了偌大的名声。
其实这也是桓衍自己的疏忽,先帝时,襄王虽然住在凤京,但是可老实了,根本不敢瞎折腾。但现在是桓衍在位,他丝毫不理会襄王,也不太知道凤京的情形,也就给了襄王人可乘之机。
桓羿在凤京守陵的时候,就听说过襄王的名声。不过他当时也不在意,如今倒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210
这周终于结束了: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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