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慧看在眼里，心里暗骂：难怪这厮一去不回，原来在外面遇到了待他好的人，舍不得离开。真过分，这是好事，就该把女孩儿一起带回去嘛。
“姐姐，请问芳名？”
“别套近乎，我不想认识你们。”
“姐姐不想认识我们，但却认识了我家哥哥。”
“认识你家哥哥就偏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这女孩儿厉害得要命，柴慧被她凶了几句，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李承睿迷迷糊糊地躺着，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惜珠……慧儿……惜珠……不能吃了……不能……”
“姐姐是叫惜珠吧？”
“那你就是慧儿喽？”
姜惜珠接话接得快极了，柴慧那边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她这边也问完了。二仙女觉得气氛不对，忙叫隋晓把没动过的菜搬上来，再请店家多上几个好的。
难得碰见出手阔绰又识货的主顾，后厨的大师傅大显身手，没一会儿便将珍馐美味呈了上来。
“你真会吃。”姜惜珠捧起群仙羹轻嗅两下，旋即从桌上的包袱里摸出一包白色粉末，“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专治你哥哥的病。他吃过几次便再也没有发狂伤人，眼瞅着就要好起来了。”
罗真人吹嘘半天都没解的毒，她能解？柴慧和二仙女面面相觑，她们不确定是否要拦住调药的惜珠，如果要阻拦，该用什么理由呢？
转眼间，姜惜珠已经把药粉调进汤里，她注意到柴慧和二仙女欲言又止、想阻拦她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出言嘲讽：“你们不信任我。好笑，难道我还能当着你们姐妹的面儿给他下毒吗？”
“哪儿的话，倘若哥哥痊愈，我们谢您还来不及呢。”柴慧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承睿，药到嘴边，他主动张开了嘴，看样子是有意识的，柴慧松了口气，转而对二仙女说，“二姐，咱们先离开吧，总在这盯着好像信不过惜珠姐姐似的，叫人笑话。”
二仙女指着桌上层层叠叠的菜品说：“饭还没吃呢。”
“您不是不吃嘛。这是给惜珠姐姐和四哥点的，您想吃我再去要。”
难怪沈钺说她憨！柴慧向姜惜珠道过别，拉着二仙女就走。正给李承睿喂药的惜珠不愿意理她们，直到二人走出房门也没有一句应答。
“开阳妹妹，好不容易进了门，怎么轻易出来呢？”
“您看不出来吗，姜惜珠对咱们两个颇有敌意，四哥没恢复前得跟她保持距离。”
“她不喜欢我们，万一趁机把李承睿拐跑了怎么办？”
“一会儿让隋晓过来盯着。”
她俩这番对话尽数落在姜惜珠耳朵里，她无奈地摇摇头，从门口回到李承睿的床边：“你这两个妹妹傻得要命，居然想找个凡人来门前盯梢。你我要离开此处，难道还要走大门吗？”
李承睿已经坐了起来，他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比健康的人还要精神百倍。
“你说错了，她们不是我的妹妹。”
“哦？我听那位跛脚的女子叫你哥哥，莫非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
“她是我任职北斗宫时义结金兰的六妹，另一个大概是二仙女。”
姜惜珠歪倒在床尾，戏谑道：“你就会骗人。跛脚的是个凡人，怎么说是北斗宫的？还有啊，‘大概’是二仙女，含糊其辞，我一句都不信。”
“二仙女生得比洛神还要美丽，要么以男装示人，要么用蹩脚的障眼法变成其他模样，我不能确定。至于开阳，她是被天帝迫害，前来渡劫，因此是凡人模样……我正是为她来的渡劫世界，也是因她染上了‘婪’。”
“还说不是她的情哥哥。”
“确实不是。我欠她的，她过得好，我不会打扰；她过得不好，我就要尽量补偿。虽然没帮到她什么，但只要做了，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姜惜珠静静地看着他布满忧愁与哀怨的脸，心也跟着疼了起来：“你做过什么？”
“我是上古为恶一方的魔，诸神建立新秩序后，为了能跻身于神仙之列，摆脱不堪的过去，我听信天帝的鬼话，帮他去五行结界盗取各族圣物。开阳是水族的孩子，我利用她的感情接近慧心，引来天帝的爪牙，险些灭了她的全族。”
惜珠觉得难以置信：“我看她对你十分客气，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哪怕委屈自己，也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她把五行结界的血债全算在天帝头上，对我没有出言埋怨过一句。明明是我亏欠她，总是寻找机会弥补，可她却像受了我极大的恩惠，对我感恩戴德。当她通过三生石看到过去时，我以为自己将面对她的仇恨，然而她只提到了我们的感情……”
“她不恨你，难道要跟你旧情复燃？”
“不是，她明确地拒绝我的帮助，并且表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领情。我很难过，也很受伤，平静下来考虑了一阵子才晓过来，她是不想让我再背负愧疚感生活，不想让我为她做出牺牲。”
“她看上去很单纯，不像心思细腻的人。”
“你看人挺准的嘛。”李承睿朝惜珠笑一笑，眼睛里的光芒时而闪烁，时而暗淡，此刻他的心定是起伏不定的，“开阳生来就是个大大咧咧好热闹的傻孩子，是周遭事物逼迫她变成了多愁善感的人。”
“我以前性子也好着呢，后来经历的太多，不得不变成了别人手中无情的刀剑。”她干脆仰面朝天躺了下去，头枕在李承睿小腿上，一点儿也不羞涩，“我看她盘着头，是嫁人了吗？”
“嫁人了，嫁给了她生生世世都爱的人。我们不大喜欢她的男人，也曾不择手段地阻挠这段姻缘。那时候，开阳见反对的人太多，也动摇过，甚至逼得那傻小子说出了‘今生无缘，来世再见’这种话。”
“后来怎么又成婚了？”
“开阳经历了一次生死后，决定不再管流言蜚语，只遵从自己的心。”
“还挺有趣的，换做是我，恐怕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惜珠张开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三寸长的小刀抵在李承睿的心口，“不过天底下难找出第二个那样慈悲的女菩萨，她应该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把小刀扎进你的心窝子！”
李承睿摘掉她的小刀，顺手丢到床下：“你是群芳坞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女，满脑袋都是打打杀杀。”
匕首落地，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回音。姜惜珠诧异地看着李承睿，他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似乎是不经意间说出了那句惊心动魄的话。
“你……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是群芳坞的人？”
“把你从那个红发碧眼的黑鬼手里救下之时。”
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呗？姜惜珠似躺在烧红的铁板上，倍感煎熬。
“你若介意，我即刻就走。”
“我怎么会讨厌一个甘心陪我吃‘婪’的美娇娘？”李承睿抚摸着惜珠颅顶浓密芳香的秀发，心中陡然升起无限惆怅，“萍水相逢，你何必为我做下这等无可挽回的事？照你所说，世间没有解药，服食‘婪’的人将永远依赖它，直到被它杀死……为什么，为什么要陪着我吃呢？”
“你不信任我，而且不及时服用马上就会死掉，我不吃怎么说服你？阁下长得好看，皮肤却黑了些，我整天跟罗刹鬼共事，根本不会对肤色深的人一见钟情。”
李承睿夸张地瞪大眼睛，捏住她的鼻子问：“鬼话连篇，我会信吗？难道你随便捡个男人都会为他去吃那无解的毒药？”
“不是无解，是暂时无解。母株在洛神的手里，你们仙女楼若有本事得到母株，凭杏林医仙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便能琢磨出解药。‘婪’对你这样修为高深的人来说相当于肉刑，只要不断了服用，遭点罪而已，死不了的。”
遭点罪？那可比罗真人的歹毒方子痛上一万倍！李承睿在心里暗暗叫苦，然而一想到眼前的女子为了让他安心，在初次给他吃‘婪’时自己也吞了一包，他心里又难过起来。
“你也会承受与我相当的疼痛吧？”
“嗯……一点点。”
“胡说八道。”他猛地抓起惜珠的右手，吓得人家花容失色，逃命似的缩到了角落，“你别害怕，我有话说。”
“有话说话，吓唬人算怎么着？”
“你跟我回仙女楼吧，我们早晚会颠覆群芳坞，从洛神手里抢到你说的母株。”
“不行啦。我两个舅舅都在洛神手里，不回去他们会变成群芳坞的地基。”
李承睿觉得不可思议：“罗刹女也有舅舅啊……”
“废话，罗刹女就得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你舅舅也是罗刹鬼喽？”
“才不是呢，人家的舅舅是老实本分的修行之人。为了让我听话，洛神总是折磨他们，我于心不忍。好比这一回，如果不把嫣丹的狐尾带回去，我两个可怜的舅舅一定会被剁成肉酱和进泥巴里糊墙。”
“刚才还垫地基呢，现在又糊墙，你舅舅的可用范围很广嘛。”李承睿很清楚狐尾的下落，但毕竟各为其主，他绝不能轻易透露，“惜珠，我不希望你卷入群芳坞与仙女楼的斗争里，将来天帝倒台的时候，这会成为你的罪孽。”
“我才不管罪孽不罪孽，只要舅舅们别被拿去盖房子，怎么着都行。就像只要能保住你的命，我连‘婪’都敢吃。”
“惜珠……”
姜惜珠不愿听李承睿说些与各自阵营有关的话，她挣脱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来到摆满美食的桌前：“来吃点东西吧，开阳给咱们准备了好多呢。”
她端起骨头汤喝了一口，和在里面的‘婪’粉立刻糊住了她的嗓子。
“可是惜珠，我不愿与你为敌。”
“咳咳……我也不愿与你为敌，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咱们命不好呢是不？如今你的朋友找过来了，我把所有的‘婪’粉留给你，明天咱们就各走各的。”
屋顶发出几声闷响，两人神色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唉，来的真快。”惜珠放下汤匙，拿起碗来晃了晃，把剩下的汤水一饮而尽。
被李承睿赶走的罗刹鬼每天都来骚扰他们，对此惜珠已经习以为常。
“交手的时候他可没留情面，你不能回到他身边去。”
李承睿翻身下床，右手结个法印便要打上去。
又是“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有十几只耗子在上面乱串。罗刹鬼惧怕李承睿，已经落荒而逃。
“啊，好遗憾啊，为什么我那两个傻舅舅会落在宓雒手里嘛。”她靠在李承睿的肩膀上，平静地说，“我要去偷狐尾，咱们很快就是仇敌了。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就算将来兵戎相见，我也绝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惜珠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不用可怜我。”惜珠端起酒杯闻了闻，刺鼻的气味熏得她睁不开眼，“开阳怎么喝这么烈的酒，我可享受不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去要壶米酒，咱们喝几杯，权当为我践行。”
“我不喝。”李承睿别扭地转向一边，说白了就是不想让惜珠走。
“你不喝我也会离开，还是喝点儿吧。”惜珠不舍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终于拉开门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米酒的香气透过门缝传进来，推门而入的却是柴慧。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自然而然地看了李承睿一眼。
他正襟危坐，脸上竟有些一道道泪痕。
“四哥，你哭了。”
“我总共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在五行结界，你挖出慧心交给我，自己却转身离开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梁山，你拒绝我的好意，却嫁给了我最看不上的花荣……”
“第三次是为惜珠姐姐吗？”她递过一块手帕，李承睿没有接。
“我……我不知道……心里难受……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多情的哥哥呀，一辈子哭上三回，都是为了女孩子，真不知说你什么好。唉，难道我们不该来找你吗？我们一来，她就走了。”bïmïġë.nët
“早晚会这样，怨不得你们。她本想多留一天，大概是看出我的不舍，不得不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来得快，去得快，不如不相识。”
柴慧不知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自然也不晓得如何开导李承睿。她把酒杯倒满，双手奉上。
“当初在天河边，我以为自己失去了天英，哥哥陪我喝了一晚上酒。今天哥哥心里难过，换我来陪你。如今我的酒量好得要命，只怕哥哥喝不过我。”
“为兄喝了几千年酒，难道会输给你这个二十几岁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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