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茉儿在桌前对着灯光做针线时,柴慧就躺在床上发呆。
她反复地想着,如果厄鬼会给人带来厄运,那么无论她坐在横海郡的家里还是前往高唐州,未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况且柴进的身上也负着一只厄鬼,此去高唐必是凶险至极。天权和纸魔没有下落,不会再有人来帮助他们了,未来是避无可避的“劫数”,她宁肯陪着柴进去受难,也不愿在家中苟安。
就这样,柴慧第二次在茉儿的帮助下逃出家门,到街市上雇了车便马不停蹄地往高唐州赶去。
她和茉儿都没想到,这次一走,便再也回不了家了。
高唐州内,皇城早已含恨亡故,柴进遣回家中取丹书铁券的人刻意隐瞒此事,就是怕柴慧冲动。
可怜老人家一辈子与世无争,竟落得个被人活活殴死的下场。
因着皇城妻妾皆无所出,故丧葬事务全靠柴进一人打理。到第三天时,殷天锡带人上门惹事,被李逵杀死。心宽的柴进仗着家中有丹书铁券,只送走了李逵,一家人仍留在府中守丧。
高廉好歹是一方知府,他妻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眼看着弟弟昂首挺胸走出门,头破血流被抬回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软硬皆施,定要高廉严惩柴家。
殷氏娘子确是因兄弟之死而伤痛,高廉却在其中嗅到了财富的味道。他即刻命人抄没柴皇城家产,将府中老小尽数捉拿下狱。如此一来,庄园财宝全归高廉所有,皇城家眷任凭殷氏处置。等柴慧赶到高唐时,府邸和花园都已经姓殷了。
柴皇城头七未过,高廉便以挂白晦气为由命人将所有丧葬用品搜罗起来焚毁,灵堂打砸一通换了新的家具摆设,皇城的棺椁则被随意丢在城隍庙无人照管。
街头巷尾最都在谈论前朝皇室与知府小舅子的恩恩怨怨。
姗姗来迟的柴慧一路上听了不少传言,思虑再三,她先给东京的晋康郡王赵孝骞写了封信,请他到天子驾前陈情:
柴进乃前朝皇室嫡系子孙,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本人亦对柴慧有养育之恩,多年来一直受官家厚待,属“八议”中“议宾”之列。纵使有罪,也当如实上奏,待官家与诸臣商议后再做定夺。高廉一介知府小官,竟假殿前司高俅淫威,欺上瞒下,滥用刑罚,贪没钱财,祸及柴氏满门。恳请官家垂怜,依大宋律法重审此案,柴慧不胜感激。
依着柴慧得理不让人的性子,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必定会狠狠地参高廉一本。可她此时急着去城隍庙接叔叔的棺椁,只能轻飘飘写几句,白白便宜了狗官。
她刚要拿着信起身,忽又想到高唐州是高廉的地盘,他耳目众多,自己去请叔叔的棺椁肯定会惊动那厮,到时候连她也成为阶下囚,谁来救一家老小的性命?难道将老本都押在不靠谱的赵佶身上吗?
想着想着,晁盖的脸缓缓浮现在柴慧脑海中。不知怎的,想到晁盖后她便踏实了,万一高廉兵行险着要取柴氏满门的性命,晁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再加一重保险肯定更稳妥些,柴慧立即又要来一沓纸,将兄长的处境捡紧要的写了,封好后托人送到朱贵酒店。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把雇来的车打发回去后,柴慧独自往城隍庙走去。
庙宇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借住在此的老乞婆正用刷洗过的香炉煮“饭”,旁边还有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孩子倚在棺材上打瞌睡。
柴进是不会在丧事上吝惜钱财的,他肯定会用能买到的最好的棺椁去装敛叔叔的遗体。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小孩儿背后一副破板子拼凑的旧棺,难道叔叔的棺椁不在此处?
“婆婆,这里只有一副棺材吗?”
老乞婆头也不抬地说:“找棺材去铺子里,你来错地方了。”
“您误会了,我从横海郡来,听说家父的棺椁被人移到城隍庙,所以来找找看。”
老乞婆看了她一眼,往火堆里添了把草:“别看我是个要饭的,消息可灵着呢。柴皇城大官人无儿无女,你是哪个?”
“我是他的侄女。”柴慧在身上随便摸了块碎银出来,塞进老乞婆手中,“您也知道我家叔叔无儿无女,如今他亡故了,我和兄长便如同他儿女一般。如今家中蒙难,我却不能让他老人家曝尸荒野,请您指点迷津,我也好早点让叔叔入土为安。”
收了钱财的老乞婆语气上缓和了许多:“你说得我不懂,是不是要找柴皇城大官人的尸首?”
“正是。”
“那就是呀。”老乞婆指着小孩儿背后的破棺材说,“原本你叔是装在大套棺里抬来的,后来那些官人们走的时候把里面的陪葬都揣回去了。连着好几天都有人往这来,有的把被褥装走,有的把棺材抬走,有的把寿衣扒走,可怜的老哥哥最后就赤条条地趴在庙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这太离谱了,他们连死者都不放过吗?”
“你叔要能卖钱,他们也能抬走卖了信不信?”老乞婆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脸,接着说,“我跟那个小子找了几块破木头好歹楔起来,又凑了点布缝在一处凑合给他盖盖身子,你再晚来几天他就臭了!”
柴慧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多谢婆婆和小兄弟相助,给我家叔叔留了一丝体面。我剩些钱发送叔叔,其余的都给您二位过日子用吧。”
老乞婆和一旁的半大孩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银块,柴慧把钱袋子递过来时两人都傻了。
“我是看老哥哥可怜……不图你的钱……”老乞婆攥着钱袋子,哆哆嗦嗦地说,“你也别说什么发送的话,快点找几个汉子悄悄把人埋了吧,先入土要紧。狗官要是知道你来,准叫人来抓你,那样你叔可咋办?”
“您说的对,在高廉的地盘上他手眼通天,若不动作快点,只怕我这里人没有埋完,他那边抓我的兵丁就到了。”
老乞婆用浑浊的双眼审视着柴慧,仿佛凭借着年龄的优势已经把人看穿:“你回家去好好蹲着应该不会有事,干什么非来惹麻烦呢?”
“我就是坐不住的人,没办法。哪怕高廉抓到我就要下杀手,我也得抢在他前面先把叔叔安葬。”柴慧问一旁看着钱袋两眼发直的小孩,“你能去找几个人帮我挖坑吗?”
小孩听了只是看她,没有回答。
“他不会说话,我去给你找吧。”
柴慧笑道:“我看您年纪大了,怕不方便。”
“我们这样的人哪分什么年纪大小,什么时候死了就不用忙活喽。”老乞婆手扶膝盖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庙外走,“你跟小海在这等着,我很快就来。”
就这样,柴慧守着皇城的棺木,同那个叫小海的哑孩子一起等到半夜,老乞婆才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回来。
“婆婆,他们是……”
老乞婆满不在乎地说:“都是拿你给的钱雇来的,不用谢我。得罪知府相公的买卖,给钱也不容易找到愿干的人呐,哎呦累死我喽。”
她两腿一软瘫坐在柴草堆里,小海见状忙递了碗水过去。
“那就劳烦两位大哥将我叔叔的棺木抬到城外坟茔掩埋,如果我兄妹二人还有来日,再将他迁回祖坟不迟。”
老乞婆抹着嘴嘟囔道:“好个深谋远虑的小娘子,步步谨慎得很啊。”
“不打扰婆婆休息了,告辞。”
柴慧担心夜长梦多,刚打算离开却又被老乞婆叫住。
“小娘子,你可想好了?也许你前脚抬着大官人出去,后脚就有人去禀告知府相公……”
“多谢婆婆关心。”柴慧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也不想再解释了,“都说树倒猢狲散,叔叔遇此横祸尚能得婆婆善心相助,我真的万分感激。只盼天不亡我柴家,让我和哥哥有机会好好报答您。”
她朝那一老一少深施一礼,然后带着抬棺的两位大汉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小海,你说她会不会被高廉抓住呀?”
小海点点头。
“我把黄巾力士借给她埋人,不算作弊吧?”
小海想了想,摇摇头。
“那就好,如果我们的活动影响到她的命格,这一世她又出不去了。”
她只担心这些事吗?小海不解地扯扯“老乞婆”的袖子冲她比划几下,“老乞婆”眼珠子转了几下便陷入沉思。等啊等啊,她怎么不说话呢?小海着急了,瞅准她的肩膀使劲打了一下。
“你干什么你,疼死人啦。”
小海毫不客气地伸出食指点住她的脑门儿,表情严肃得让“老乞婆”不敢再继续装糊涂。
“我没有忘记找令牌啊。可她又不记得前尘往事,问也没用,咱们得找到文曲。”
小海指着东方,问她是不是去泰山。
“老陶说如果文曲没跟在开阳身边,我们就去梁山等。泰山府君还没有表示要不要对抗天帝,咱们得加点小心。让我想想……”她在庙里踱着步子转来转去,好半天才一拍脑袋做了决定,“就变成开阳的模样去梁山好了。”
虽然小海知道她不可能想出什么正经主意,但没想到能馊成这样。
你变成开阳,那我呢?变个大姑娘跟着?
“你就变个大姑娘跟着我就成,不必说是丫鬟,那样太见外,不好。说是我妹妹吧,要不然你当姐姐也行……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海生无可恋地扯了下嘴角,实在是懒得理她。
这两个人一路上打听着来到梁山泊,在朱贵酒店附近休息时正巧遇上一位会道术的瘦高个儿。他腿上拴着甲马,一溜烟儿似的从假柴慧的身边跑过。
假柴慧激动地指着他消失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喊道:“你看啊小海,小海小海你看啊,他会神行法!你看到了吗?”
你一个会腾云驾雾的人,看到神行法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小海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冷漠地看着那女人上蹿下跳。
戴宗也注意到了他们,开始只是觉得眼熟,后来越想越觉得两个女人中身材娇小的那个是穆太公庄上见过的柴慧。www.bïmïġë.nët
他即刻调头回到二人歇脚的地方,朝因他突然出现而吓呆的“柴慧”拱拱手,问道:“您是沧州的柴郡主不是?”
“我是……吧。”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小可戴宗,正要去山上向哥哥们回禀您家中的变故,咱们同行可好?”
她正愁不认识人没法子上山,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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