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阖闾阁回来,李重润便一脑袋就扎进了先前用来存放药材的库房里面,在一堆陈年旧物之中翻找了起来。
“记得之前见过的,哪儿去了呢?”李重润在寻找两味经常被道士拿来炼丹的药材。胆矾倒是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翻遍了几个耳房,姜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润哥儿在找什么东西?”驼背堂哥很是好奇的过来问,“明日学士说要考较大云经的背诵,不抓紧点又要被打手心了。”
“哥哥说的是。只是小弟在找一味药材,却怎么也找不到。”李重润胖胖的脸上有些忧虑,如果没有姜黄,自己先前的谋划可能就要更改一下,怕是要多些事端。
“不会是找硫磺吧,前些日子有宫人过来,说是庆典驱邪要用,全都取走了。”
驼背堂哥已经成年了,平日里就不用再去阖闾阁上课了。只是没的地方去,几个兄弟又小,整日里除了练练字,倒是如同管家一般,进行日常的洒扫和整理。
“姜黄有没有拿走?”虽然被取走的硫磺在李重润看来也是重要无比,只是今日暂且用不上,所以并没太在意。
“前几日把姜黄拿去腌套来的松鸡了,应该还留在丹房里面。”李重润想起来前几日试图做咖喱鸡来着。虽然失败了,材料却忘了收起来。
“还在就好,范哥儿今日被表哥砸到了头,眼见着起了个大包。我想着煮点姜黄水帮他化瘀。”
“又是薛崇训,咱们如今虎落平阳,竟让一个外姓人爬到了咱们头上。”驼背堂哥的神色有些黯淡。“只是形势比人强,眼下咱们还是该忍忍就忍忍。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哥哥,我现在才八岁,还是个小人儿,算不得君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自然是从早到晚。
用姜黄煮了水,先给范哥儿额头结结实实的抹了几遍,不知是不是此物确实管用,还是小孩子恢复能力比较强,肿块渐渐的消了下去。
“范哥儿的额头,金灿灿的,还鼓个包,就跟西游记里面的金角大王一般模样了。”李重润吹了吹最后一遍涂的姜黄水,让药水干的快一些,只是弟弟这造型确实好笑,忍不住调笑起来。
被哥哥嘲笑的范哥儿也不生气,很是自豪的昂起了头:“要不是这个包,今天就吃不到点心了。”
晚饭今日倒是也准时的送了过来,李重润自己端了一碗粥,托词说有些累了,就回房间睡觉去了。众人也没多想,各自背诵了今日的课业也都散了去。
因为昨天刚下过大雨的原因,这个晚上特别的凉。天色阴阴沉沉的,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用油纸包住了几个方才准备好的东西,李重润潜出了五王殿,小溪与九江池边的芦苇还没砍伐,将他胖胖的身影掩了个严严实实。几队巡防的护卫路过,都没发现小胖子正潜藏其中。
朦胧的夜色逐渐的深沉了下来。瞧准了四下无人,小胖子李重润摸到了薛表哥居住的小院墙外,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有些哆哆嗦嗦的将东西掏了出来。
油纸包裹的是几张黄纸,一管竹筒。还有一小团沾了灯油和明矾的火绒,看上去颜色有些发蓝。几根丝线将这几种东西简单的串了起来,依稀是个上大下小的漏斗的形状。
李重润在地上尿了一道痛快淋漓的童子尿。找了个小木棍,沾了点淋在了黄纸上面,几个用姜黄水写的字便渐渐的从纸上显现了出来。
李重润又打开竹筒,轻轻的吹了吹,一点星火便如夏夜的萤火般闪亮了起来。原来是个火折子。
因为在火绒上撒了些明矾的缘故,火苗竟不似往常的明黄色,而是很怪异的绿色,幽幽的摇曳着,映衬的李重润胖胖的小脸儿很是诡异。
撑开黄纸做的漏斗,兜着火焰的热气,一盏简易版孔明灯晃晃悠悠的就升了起来,只是被丝线扯着,只有二楼那么高。
薛表哥这会儿还没睡,正缠着一个宫人在床榻上一起玩闹。
前几日他随母亲到新修的公主府认门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未来的亲戚,一起玩闹了几日,学了些很是快乐的手段。今日回来,便想在这宫人身上施展一番。
只是听到窗外有声响,薛表哥心里很是有些愤愤,本不想搭理,只是几次三番敲窗的声音,着实有些让他厌烦。便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就去推窗。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道:“小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坏了小爷的好事?”
只是窗户一开,就见到外面一团绿油油的鬼火颤颤巍巍的飘在空中。鬼火上方映衬着几个血淋淋的大字:薛崇训,拿命来!那字看起来似乎越来越红越来越深,依稀都要有血流下来了一般。
伴随着一声尖利的猫叫,薛表哥眼睛一翻,喉咙间咕的一声,翻身就倒了下去,一团湿气隐隐的从身下蔓延开来,竟然是被吓尿了。
听到院内的动静,李重润手一松,孔明灯袅袅的飞向了天际。
一边感慨自家的嚣张表哥还真是倒霉,谁知道开窗会吓到在窗边溜达的狸猫,一边又暗自觉着自家表哥居然看到个孔明灯就昏了过去,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听到里面越来越喧嚣的人声,李重润很是满意。哼着小曲儿溜着墙根又进了高高的芦苇荡里。
“起来,起来,快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震天的拍门声把李重润给轰了起来。
昨天晚上睡的晚,乍被惊醒,李重润感觉自己像失了魂一般难受,头也疼的不行,浑浑噩噩的出了房门,却发现其他兄弟早已立在了院中,也都是一副衣冠不整的落魄样子,应该都是被叫起来的。只有习惯早起的驼背堂哥,收拾的很是妥当。
“哥哥,怎么啦?”
“刚刚听巡防的侍卫们说,昨天晚上,姓薛的那个小子见了鬼了。”驼背表哥压低了声音,凑在李重润耳边轻轻的说。
“老话说的好,多行夜路终遇鬼。”李重润叹了口气,只是觉着若是这么说话未免太过老气,便把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句话吞了下去,临时改成了:“应该是昨天晚上溜出去玩了,才会遇见鬼。”
“说是在自己房间里撞见的。当时就传了太医,到天亮都没见好。现在已经送到庙里头祈福驱邪去了。”驼背堂哥的表情愈发舒展了起来。
“那她们来搜什么,难不成还能搜出鬼来?”
鬼这种东西,肯定是搜不出来的,
几个宫人里里外外的翻了个遍,离开的时候天都高了三尺。只是这五王殿穷的连耗子进来都要饿死,实在没有什么收获。
“公主有令,有巫蛊魇镇之人为祸后宫。再找出凶手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一个年纪不大的宫人眉毛倒竖的宣了太平公主的命令,声音很是尖利。
“诺!”
恭送了几个宫人出了门,两名侍卫铁青色着脸紧紧的锁上了门便离去了。院中没有了其他人,驼背表哥便将方才探知的消息传了出去,小院中的气氛瞬间就欢乐了许多。
到了送晚饭的时候,几个兄弟眼巴巴的在院墙上的窗格往外望去,一直没见到那又丑又肥的送饭宫人的身影。倒是看到一队仪仗远远的走了过来。m.bïmïġë.nët
风起的越来越大了,吹的仪仗有些东倒西歪。直到走的近了,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是姑姑太平公主的鸾架。
“太平公主驾到!”随着小黄门一声尖细的通传,紧闭了一天的大门被从外面轰然打开了,没有做任何停留,公主的鸾架仿佛回家一般直接进了正中间充当正堂的丹房。
一众小郎君本来都跪在大门旁迎接,还来不及起身,就有宫人来传公主懿旨,让大家去正堂说话。
因为公主刚改嫁了皇帝的侄子,最近一段时间李重润还真没怎么见到这位曾经和自己同住在西隔城的嫡亲姑姑。今日一见,却似乎有些不认得了。
可能是新嫁的驸马比较合自己心意,太平公主不再像之前印象中那个犹如深闺怨妇一般的清减的模样,变的丰满了许多,也越发的符合了大唐那种崇尚天圆地方的审美观。过去眉心之中如寒冰一般的忧虑,看起来都散去了不少。
身上穿了一件半袖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透明无袖开襟的纱衣。不只是半条胳膊露了出来,就连很是澎湃的事业线都露了出来。虽然对于李重润这种经过了前一世信息轰炸的老变态来讲,只能算是稀松平常。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小青年来说,很是大胆。
不过此时太平公主那柳叶一般精致的眉毛正紧紧的攒在一块儿,配上眉心火焰状的鹅黄花钿,让李重润感觉仿佛站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炬之前,光芒四射、灼热难当的无法靠近。
“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除了已经被贬为庶人的李重润,剩下的几个兄弟不是亲王就是郡王,本不用行大礼参拜。奈何面对自己这个甚是得到皇帝宠爱的公主姑姑,却也只敢和白身平民一般,老老实实的磕头拜见。尤其是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兄弟,更是恨不得把头塞进裤裆里,生怕让这位尊贵的女人感觉到一丝不敬。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规矩。”太平公主懒懒的摆了摆手,就当是回了礼。
只是不等兄弟几人站起来,公主用她那有些慵懒的声音问道:“本宫听到些不好的消息,你们可知情?”
李重润还没起身,听到这句话,便放弃了起身的打算。自家的姑姑今天应该就没有让大家起来的意思。
几位兄弟彼此互相瞄了一眼,却都只是把头缩了缩,老老实实的继续跪着。
“问你们话呢,知道还是不知道?”一个小黄门扯着尖利的嗓子,很是凄厉。
李重润脖子梗了梗,本想接话,驼背堂哥李守礼却比他快了一丝的回道:“启禀公主殿下,我们不知情。”
“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就说不知情,是不是打定主意要隐瞒本宫?来人,先去打上十杖,杀杀我这大侄子的威风。”太平公主声音依旧是软糯慵懒的,只不过词语却很是冰冷。
驼背的李守礼沉默的被两个小黄门叉了出去,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连一声委屈和冤枉都不敢声张。
片刻之后,一阵声声到肉的声响和声嘶力竭的惨呼从堂外传来,听的李重润浑身一紧,一股寒气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被叉回来的李守礼瘫倒在地,想挣扎着跪起来,只是牵扯到伤口,爬了几次都没成功。
范哥儿年岁最小,本身又是个爱哭的脾气。听到堂哥挨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抽泣了,如今见到此等惨状,越想越怕之下,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本宫还没说话,你就敢哭。这等失仪的行为,是谁教你的规矩?”太平公主杏眼圆瞪,声音提高了很多,倒不像方才那么慵懒了,反而充斥着一股子戾气:“打个十杖,教教他礼仪和规矩。”
一道闪电划破愈发黯淡的天空,狠狠的砸在了九州池旁高高耸立的观景台上。伴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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