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表到荆州四处延聘名士,因为韩嵩名高,故欲征辟韩嵩为别驾,结果韩嵩见世道大乱,想明哲保身、拒绝征辟。刘表当时急于延揽名望,施以手段,最后迫使韩嵩低头,接受征辟。
一想到自己是通过不道义的手段逼迫韩嵩与自己结成君臣的名分,刘表此时说完请托,就觉得心里惴惴,同时也对孙嵩的极力推荐产生了一丝不确信。
韩嵩并没有因为自己被迫出仕而影响到自己为刘表做事的态度,他直接应承下了刘表的要求,这让刘表感到意外之余,又紧接着说道:“所谓‘圣达节,次守节’,今使君与在下君臣名分已定,自当唯将军所命是从,赴汤蹈火,纵死无辞。”
刘表熟知韩嵩的为人,自是知道他说话多有些可信度,尚未来得及宽慰,又听韩嵩说道:“只是在去之前,还要与使君言说清楚,如今国家已定天下,再兴汉室。在下若是到了行在,国家授任某职,在下则为天子之臣,而非使君之吏。在君为君,既守天子之命,以后也不会再为使君效力了。”m.bïmïġë.nët
理是这个理,但刘表听着这话仍是有些刺耳,不过韩嵩既然这么说了,可见他多半是会真心实意的为刘表完成交代的事务,不会出现所托非人的情况。
至于韩嵩能否如他所言得到皇帝的封拜,刘表对此不置一词:“既如此,奉赵公遗表、携我奏疏陈于陛前等事,就全仰赖德高了。”
他想了想,又说:“朝廷东征,我荆州也出了不少兵马、粮草,州中士人无不欣悦相助。今朝廷封赏功臣,怎能遗落荆州、让吾等心寒?故而此次也是请功,还请德高留意、留意!”
此行既有了共同的利益,那些与他形同陌路的豪强自然会为此出一份力,在赵岐的事情上也不会给刘表添麻烦了。
在挑好合适的出使人选后,刘表无力的叹了口气,很疲倦的走回后室。在后室,继室蔡夫人烹好了一壶热茶,在桌案上摆好了几盘精致的点心,步履款款的将刘表迎了进来。
“怎么了?”蔡夫人嘴角似笑非笑,她将刘表扶好坐下,将热茶端给他,再伸手轻揉着刘表的眼角:“还在为赵公的丧事忧心?”
“我是在为以后忧心。”作为最后一个仍在割据的诸侯,刘表一直以来都很惶恐,多少年来别人或多或少只能猜出他有那份野心,但幸好刘表没来得及做。譬如刘焉做过的事他也想做,不光是乘坐天子銮驾,刘表更是梦想过有一日能郊祭天地!好在还没有让他铸下大错,现实就已经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虽然刘表已经尽可能的去补救,但皇帝的态度,仍是韩嵩接下来所需要的探出的关键,他叹了口气,道:“我怕我不为国家所容。”
蔡夫人黛眉轻抬了抬,似乎有些意外于刘表的悲观,她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是这几天太忙累了,夫君好好歇息吧。”
其实也无怪乎于蔡夫人的冷淡,她的弟弟蔡瑁现在已是青州刺史,曾与蔡瑁年少相识的曹操如今也是征西将军。蔡氏已经走出荆州,并不需要再仰刘表鼻息,刘表也显然无法再为蔡氏提供丝毫的助益。
刘表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蔡夫人的手背上摩挲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问题。最后,在蔡夫人忍不住想将手抽出来的时候,刘表忽然说道:“天子仁厚,连刘伯安在河北被袁绍劝进的事情都能宽宥,何况是我?如今宗亲贤才不多,我得设法让陛下见到用处……至少要先离开这。”
蔡夫人像是被刘表提醒了什么,颜色也好看了些,虽然她的心始终向着娘家,但丈夫有权势,自己在两面也能更有好处:“离开这倒也不难。”她到底还是抽出了手,轻轻覆在刘表的手背上:“只要夫君舍得。”
刘表没有注意到蔡夫人在他背后的神色变化,但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要我主动辞官?”
“不及时舍去,难道还要等人来拿么?”蔡夫人理所当然的说道:“只有夫君主动,别人才不会说夫君贪恋权势,如此先退一步,反而远离了一场是非。”
“你说得对……”刘表喃喃道,他忽然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何不早些说与我听?韩德高都要走了!”
说罢他便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去,一边让人叫回韩嵩,一边亲笔写就奏疏,他本就很有文采,在这样急迫的形势下居然让他一字不差的写出一篇斐然文章出来。在这篇奏疏里,他深刻痛陈了刘焉当年倡议重设州牧之过,不仅建议恢复刺史,更是主动辞去了荆州牧的职位,请求回到他的阳翟侯封地上去。
在焦急的等候了几天之后,皇帝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一边是韩嵩果如其言,被皇帝授官,拜为黄门侍郎,另一边则是皇帝允准了刘表的奏疏,从此废除州牧制度。而刘表作为最后一个州牧,则受到诏命,将接任赵岐留下的太仆,负责护送赵岐的灵柩返回长安。
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让刘表大感满意了,一年多以来的煞费苦心,不但逃过清算,还换来一个九卿,说什么也不亏。至于赵岐被追封了什么侯、赐了几十万治丧,这些全然不在刘表的关心之内。就连在此期间,老病垂危的孙嵩也撒手离去,刘表也只是略致悲痛,回到府中仍是自得其乐的收拾这些年来的书籍文章,准备打点行装赶赴长安。
当然,仍旧让刘表有些感到尴尬的,则是韩嵩不但代皇帝征辟了刘表,还同时征召了黄承彦、庞德公、蒯越、刘巴、向朗、桓阶等一众荆州名士,刘表一想到以后要与这些人同朝为官,心里就十分不自在。他知道自己一时还无法从往日荆州牧的身份转变过来,于是只好在私底下跟同乡好友伊籍说些闲话:“朝廷的公车一来,荆州俊彦,为之一空!”
此时伊籍也被朝廷征召为太学明法科的教习,仅次于博士,不日也将于刘表一同前赴长安。他摸着颔下短短的胡子,眯着眼说道:“听说国家也将冀州、兖州、徐州等地名士才俊一概征辟入朝,别说侍中、黄门侍郎、尚书这等机要,就听说三署郎都新近百人。天下英杰如川河入海,而地方又将何以润物?这可不是好事。”
“如今郡县残破,许多地方还没有长官,或许国家是想先接触一番,再行外任吧。”刘表顾自思索着,他嘿然一笑:“无论是在何处,人多了就会吵闹,国家若是想借此削弱地方,可殊不知将他们聚在一起才更是麻烦。”
伊籍不爱与人勾心斗角,这些年他虽然作为刘表的同乡好友,但从未接受过刘表的任何一个官职。若不是朝廷给他的这个职位正好是符合本意的,伊籍也未必会同意得那么爽快。他素有才思,这回从韩嵩传达的行程安排中好似另外想到了什么,说道:“陛下既然已驻跸雒阳,我等何不先北上朝觐,然后一同入关?走武关道虽是捷径,但路可不好走,避天子而不见,也不太合礼数。”
“赵公的灵柩要早些归乡安葬。”刘表此时一身轻松,只想着早些去长安做他的九卿,不假思索的说道:“虽然他是帝师,但护送去雒阳后,总不能让灵柩跟着大军一路走吧?凯旋之师,自当喜庆而归,这样对赵公又有冒犯;倘或一路悲戚,又如何炫耀军威?是故分道而行,才最为妥当。”
伊籍也想过这个,他立即反驳道:“但奉诏护送赵公回长安的只有景升一个,庞公、黄公等其他人既无此任。彼等不去雒阳先觐天子,随大军入关,反而间道西去,这未免有些蹊跷,像是有意不让我等去雒阳。”
“这是为何?”刘表下意识的问完,脑海中立即闪现过一个念头,他忙摆手对伊籍说道:“机伯、机伯。”他的语气忽然有些激动,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快去请韩德高来,我要问问他雒阳可是有什么争论。”
伊籍像是明白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略一拱手便依言退下了。
刘表在襄阳的最后几天时间里正兴冲冲打探着雒阳的消息,而近在咫尺的汝南郡,在不久之前又产生了不小的动乱。
起因还是皇帝所下的清算诏书,要将汝南袁氏宗族、以及涉嫌叛乱的门生宾客一概流放交州,汝南向来是袁氏的本郡,宗人亲戚遍布诸县,清算的诏书打击面之广,几乎是要将汝南郡整个都清洗掉。一举铲除地方上的豪强势力,尤其是汝南这样的大郡,非常考验汝南太守刘艾的执政本领。
考虑到朱儁诏拜车骑将军以后,不会再兼任豫州刺史,早已将其视为囊中之物的刘艾自然要更努力表现。在朝廷大军东征二袁的时候,汝南郡内的豪强虽然不乐于合作,但也没有听从袁氏的挑拨胆敢出面作乱。这让刘艾不禁小看了汝南豪强,等到清算的诏书才一下达,汝南郡内受到牵连的豪强便先发制人,一同举兵作乱。
刘艾不知军事,幸好身边有赵岐生前从荆州调来助战的中郎将文聘辅佐,率兵接连攻下二十余座坞堡,连杀数名渠帅,这才稳定了局势。
汝南的叛乱隐隐与河北冀州的零星叛乱相呼应,起因都是反抗皇帝狠辣的清算、株连政策,但反抗的烈度之大,范围之广,其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让人深思。皇帝因此止步于雒阳,选择驻兵河南,震慑中原局势。又出于谨慎起见,特意下发诏书,命镇南将军徐晃亲自负责此事。
扬州,寿春。
镇南将军、假节、蒋乡侯徐晃正召集诸将议事。
“天子的诏书,尔等也都看过了,不消我再多言。”徐晃淡淡的扫了堂下诸将一眼,镇定的说道:“虽然袁氏已平,但江东仍有山越、贼寇为祸;汝南亦有豪强作乱;远至交州,叛将区景擅杀刺史,阻绝道路……此等皆为天子所授我‘镇南’之事。尔等新得封赏,不要以为天下太平,就拿着旧勋劳日益骄慢。”
无论是早跟在徐晃身边已久的平越中郎将张绣、还是才刚接触徐晃的楼船将军甘宁、讨逆将军孙策等人,都已熟悉了徐晃治军严谨的行事作风,当下也不多说废话,皆谨然唱诺。
于是徐晃开始根据诏书,布置东南一带的军事调令:先是楼船将军甘宁在历阳治水军一万,负责自柴桑至丹徒的水道;再是平越中郎将张绣,驻兵会稽,负责讨伐山越;其余将校如徐商、许定则将跟随徐晃驻守寿春。
在宣读调令时,徐晃也将从蔡瑁麾下截留的黄忠置于中军,不单是黄忠,就连原属于孙策部将的蒋钦、陈武等人也被徐晃抽调出来。
孙策一直按捺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徐晃念到了他的名字:“孙伯符。”
“末将在!”即便早从周瑜哪里得知了几分内情,孙策仍是心绪未平,回答的中气十足。
徐晃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缓缓言道:“汝南的兵事,我就交给你了。明日你便带上黄盖,吕范,朱治等将,合兵马七千,赶赴汝南。”
孙策心头一震,忍不住问道:“敢问君侯,程、韩二位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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