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出口,她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讲了。
别人先她到来,拿书付账一气呵成,完全没给她插话的余地。更何况,她也丝毫没有在街边摊位上与人争东西的经历,不禁有些尴尬地立在了那里。
没想到,少年旁边那个被他叫“师兄”的人倒是停了下来,略带疑问地看着她。
他神态温和,看起来明显比那少年好说话一些。师姐松了口气,犹豫片刻才道:“那一册书,不知可否割爱?价钱好说。”
对方尚未回答,同行的少年便冷漠道:“不行。”
他不由分说地把书往袖中一收,冲着书摊的方向扬了扬头,道:“想要就再去问。”说完,就与旁边的人一同转身离开。
“哎你……”师妹还想说话,被师姐拽了回来:“算了。”
师妹皱眉道:“不卖就不卖,什么叫再去问啊?不是已经卖完了吗?”
师姐想了想,转身回到书摊前,正看到摊主将另一本《六道溯源》从箱中取出,摆在缺了的空位上。
“……”师姐看了看摊主,又看了看那本书,“这不是最后一本吗?”
摊主笑容可掬:“这次真是最后一本了!”
师妹:“如果我要买两本呢?”
摊主:“这位姑娘莫开玩笑了,当真只剩下一本。”
师妹取出银两,道:“给我两本,没有就算了。”
摊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啪地一下和那本叠在一起,双手奉上:“多谢惠顾!”
师姐:“……”
另一边,那对师兄弟已重新走入了市集的人群中。
这两人自然就是谢真与长明,他们取道越地,一路隐匿行踪,抵达白沙汀后,发现此处比平常还要热闹几分。
谢真曾来过白沙汀,不过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他们只是沿着市集走了半条路,往来就见到了好几个一望可知是仙门修士的行人。
“近些年,白沙汀里有过什么异常吗?”他低声问。
长明笃定地说:“没有。”
谢真知道他离开王庭前查阅过历年记载,因而这回答多半可靠。不过,毕竟远在千里之外,兴许这边确实有了什么变化也未可知。
他依照印象,在市集中的摊位前一家家看过去,终于找到了一幅绑在竹竿上的旗。
旗子显然用了多年,边角缝补了几块,破破烂烂,只有中间以银线绣着的怪鱼还算清晰。怪鱼大张着嘴,口中利齿分成多股,每一股上又再有分叉。
这图案画得夸张,叫人忍不住好奇,这鱼的嘴巴能不能关上?平时怎么吃饭?会不会把自己的下巴戳漏?
这里已经是市集的角落,不过这摊子也着实寒酸了些,只有一架空荡荡的推车,并一根挑着旗的竹竿。
谢真一拉长明的衣袖,示意他过去那边。等他们穿过人群,来到那挂着怪鱼旗的竹竿下,却发现摊上空无一人。
这怪鱼名叫“枫齿”,因其口中利齿形似枫叶,就得了这么一个过分直白的名字。它并非妖兽,只是寻常野兽,别处难得一见,只生活在白沙汀边的沼泽中。
白沙沼上终年弥漫着浓雾,在日光下呈现出似有若无的淡紫,初来乍到者难免会被吓一跳,觉得这雾气好像有毒,其实不然。
人在雾中起坐呼吸,均可一如平常,但倘若要御空前去,在沼泽上空飞行,就极易迷失方向,最后不得不降落在沼地当中。
关于白沙沼上迷雾的由来,有人相信是古时某个大能设下的阵法,有人则觉得只是这片怪异地域上的天然奇观。哪怕有前车之鉴,也每每有不信邪的修士非要御空进去,最后运气好的爬着出来,运气不好的就出不来了。
不过,非要进去沼泽中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沙汀上有一种采药人,用枫齿鱼来拉特制的鱼船,进出无碍。那些要进沼泽的外来者,无论是为了采药,救援失落在其中的亲友,又或是只受好奇驱使想去看看,多半都会雇一艘鱼船代步。
谢真坐过这船,那滋味让他非常不想回忆。
只是找到了鱼船的旗子,却没看到人。长明望着旗上的鱼,半晌忽道:“这鱼有些奇怪。”
谢真:“哪方面的奇怪?”
这时旁边推过一辆装满货物的车,他抬手把长明往里面拉了一下,免得他被行人蹭到。长明此时的幻形比他身量略低上一些,闻言稍稍抬眼看他。
全然陌生的面孔上,却有着令他十分熟悉的神态。谢真思绪飘开了一瞬间,耳边听到长明道:“活在沼地中的鱼,长成这个模样,有些不寻常。”
谢真心道这鱼是够奇形怪状的,但长明特意指出这点,必定是想到了一些别的。
长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若有所思。这时,一人急急忙忙地从旁边跑了回来,挤回推车后面,喘了两口气,道:“两位!抱歉,今日不开张了!”
谢真与长明一齐转头看他,那人本来已经在收旗子了,被这四道视线一看,讪讪地停下动作,重复道:“不开张了,不好意思。”
“为何?”谢真问道。
摊主把竹竿收到推车上,道:“没有多余的船了。请回吧!”
说完他就推着车走了。谢真没有为难,他离去后,看着他背影道:“大约不全是实话。”
长明:“跟上去看看。”
他没细说,谢真知道他必定是使了个小术法,来追踪那人的行迹。两人没跟太紧,一路在不远处坠着,见到那人出了市集,走上大街,进了一家客栈。
谢真抬头一看,客栈上头挂了“绿杨”两字,与镇子同名。他从前来白沙汀时,到的是另外的镇子,因而并不清楚绿杨镇上是否还有别的客栈。
而出身本地的采药人来到客栈,多半是去见某个雇主了。
他招呼长明,两人进门。这家客栈不大,堂中大半的桌边都坐满了,人声喧杂。见到长明与他进来,颇有几道打量的目光投向这边,长明脚步一顿,冷冷地回视过去。
谢真伸出手,半真半假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长明遂不再理会他们,转过头去。谢真这边,倒是发现不远处的柜台前有两个刚才见过的背影。
那两个师姐妹轻声细语,他仍然听得很清楚。那师妹小声道:“这种时候,话本里是不是一般都会说‘客官,只剩下一间房了’?”
掌柜当做没听到,依旧笑容满面道:“两位姑娘,要两间房么?”
师姐道:“一间就好。”
师妹:“……唉。”
师姐取了钥匙,一边道:“你叹什么气,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住一间啊。”
师妹:“只是有点想听这句话嘛!”
师姐敲了她一下,两人便上楼去了,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后面的谢真他们。
谢真于是走上前去,还没等说话,掌柜就抱歉道:“客官,只剩下一间房了。”
谢真:“……”
一间就一间吧,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两人上楼进屋,里面收拾得尚算干净,长明看着那只挂了薄薄一层帐子的木架床,皱眉道:“不如换一处客宿。”
“凑合一下吧,看着也不算挤。”
谢真倒不是很在意,把负着的包裹解下来放在桌上,“那租鱼船的人还在客栈里么?”
长明:“就在这层楼。南边第二间房。”
既然知道这人在哪,就不着急了。时值正午,他们于是先下楼到前堂,叫了些茶点,坐在角落。
一眼看去,堂中坐的几乎都是修士。有些举止斯文,用了两筷就不动了,也有毫不在意餐食简陋,把一桌饭一扫而空的。店小二穿梭在这群人中间,即使绿杨镇上修士并不少见,也难免加倍地小心翼翼。
谢真将仍在包裹中的海山放在膝上,手一搭上去,听到石碑问:“如何?到白沙汀了吗?”
他在心中把绿杨镇的情形大略讲过,石碑关注的事情却很奇怪:“枫齿鱼?那是什么东西?”
谢真:“是一种尖齿形似枫瓣的鱼,只在白沙沼中有。”
他渐渐也学会了一些与石碑在心神中交流的技巧,尝试着在脑中画出一个枫齿鱼来。才画了一小半,石碑就叫道:“别画了,这什么东西啊,我看不下去了!你是真的不会画画吧!”
谢真:“……我是真的不会。”
“算了,我大概知道了。”石碑放过了他,“奇怪,这不像是沼地里的鱼啊。”
他说的话竟然和长明几乎一模一样。谢真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石碑登时不满道:“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秘境建成时,根本没有这种鱼,肯定是后来出现的。”
谢真忍不住道:“史书中没有记载,他也没法知道。”
石碑:“你非得处处都替他讲话吗?”
谢真心想明明是前辈你处处针对长明……我只是实事求是嘛。
石碑冷冷地说:“我听到你这么想了。”
谢真:“唉……”
他心里直叹气,面上不免也带出了一丝无奈。长明注意到他面色,再看看他放在剑上的手,立刻懂了。
他一伸手,捉住谢真的手腕,提起来放在桌面上。
谢真:“……”bïmïġë.nët
长明又给他面前的碟子里放了块做成鱼形的小点心。馅料是绿豆沙,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颜色十分鲜亮。谢真把小鱼吃掉,重新放下手,就听石碑怒道:“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谢真诚恳道:“前辈请讲。”
石碑:“哼……当初秘境外的水域,并非是如今这样险恶的沼泽。要找入口,我也帮不上什么,等你们进去再找我吧。”
说完他在谢真脑海中模拟了一个砰地关上门的响声,不说话了。
长明见他把包裹重又收起,问:“怎样?”
附近人多耳杂,谢真只含蓄道:“还须得我们自己来找地方。”
“意料之中。”长明略带嘲讽地说。
谢真心道还好石碑听不见你说这话,并决定以后还是别给石碑原话转播长明的发言了。这除了让他们两个隔着自己互相针对之外,简直不会有别的结果。
这时,长明神色微动,转头向楼梯看去。
谢真也将视线投向那边,正看到方才集市上租鱼船的男人从楼上下来。他虽尽力镇定,仍能看出有几分胆怯,努力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这里溜走。
前堂中众人来往走动,似乎也没人留意到他。可就在他快要迈出门口时,后领忽然好像被谁猛地一拽,狼狈地滚倒在地。
周围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见他脸憋得通红,双脚蹬动,可还是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腰间,就保持着栽倒在地的姿势,缓缓地被向后拖过去。
谢真看得分明,就在他们不远处那桌,一个修士正做出五指扣拢,凭空向后拖拽的手势。
他很看不惯这种做派,顺手将杯子往桌上一顿,杯中残茶化为一道极细的水线,凌空飞出,瞬息之间绞断了那条气绳。
鱼船船主身后压力骤消,躬身不住喘息,只是一时间还站不起来。动手那修士面色一变,不善地朝他们这边看。
他打量谢真片刻,似乎觉得他不像什么硬茬,语气就很不客气:“多管闲事。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谢真鲜少有被人这样当面叫板的经历,他以平和语气说:“不知道。只是,也不必那样戏弄人。”
“你算什……”
那修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了。与他同坐的人作武人打扮,身后负刀,显得沉稳许多。
这带刀修士对谢真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息事宁人之意,接着起身把鱼船船主扶起,半拖半挟地把他按在旁边的座椅上。
他一手搭在对方肩膀,道:“船家不须惊慌,只是有个疑惑,望你解答。”
船主浑身发抖,看起来比刚才还怕了:“我,我不知道……”
“你想必知道的。”带刀修士道,“绿杨镇上的枫齿鱼船都在你家,早上还在开摊,方才突然就说没有船了。敢问,是哪位大主顾,把船都一口气包了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堂中大多不是凡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即就有人道:“我说怎么找不见那租船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余人也纷纷议论,谢真皱眉,与长明对视一眼。看这些修士的架势,竟似不约而同都急着乘船进去白沙沼中一样。
船主磕磕巴巴道:“那位仙长已经付过钱了……”
“原来如此。”带刀修士仍然不紧不慢道,“听的意思,就是只有一个人了?”
船主发觉说错了话,一脸惶恐。刚才那个用气绳拽人的修士拍桌道:“岂有此理!难道松花忽律就是他一个人圈定了的不成?”
松花忽律。一听这个名字,谢真恍然大悟。
这种稀罕的异兽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它全身带毒,眼珠却是极其名贵的解毒灵药,堪称万金难求。这些聚集到白沙汀的修士,一定是听说了大沼中有松花忽律现身的踪迹,才赶来想要碰碰运气。
现在再看带刀修士与他同行者的一番作态,用意不言自明。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挑破有人想要独占所有鱼船的事情,意图引发众怒,把那人踢出局再说。
带刀修士道:“船家,我们也不是非要租船,只是让我们见见这位主顾,总是可以的吧?”
船主不停摇头,显得无比为难,正要开口讨饶时,动作忽然停住了。一个声音道:“想见我?”
前堂中忽然静了下来,众人全都回头望去。在这短暂的静寂中,客栈那上了年头的木楼梯吱嘎一响,一名云纹锦衣的年轻修士从楼上缓步而下。
面对十几双盯着他看的眼睛,他冰冷道:“不劳费心。乔杭就在此处,有何指教?”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师兄说过更新,第 63 章 白沙汀(五)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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