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兰:“干什么非要这么早出来。”
无忧困得直眨眼睛,靠着石墩坐着:“我能感觉到他们快从这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我们在镇里等就好了啊?”奉兰打着呵欠道。
无忧:“我担心啊!”
“有啥好担心的。”奉兰淡定道,“殿下都拿……我是说,殿下很可靠。”
无忧:“是啊你们殿下当然可靠但是我们阿花就不一定了!再说了,你又没去过鬼门,你怎么知道里面危不危险啊!”
奉兰:“虽然没去过,但是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过我懂你意思,长明殿下虽然可靠,也不太叫人省心。”
无忧:“唉——”
奉兰:“唉——”
“唉——”
无忧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他们旁边,神不知鬼不觉唉了第三声的那个,居然是前些时候刚被他们甩进河里的孟君山。
孟君山仍然是那副落拓画师打扮,草帽背在身后,冲他们摆了摆手:“这么早啊。”
奉兰瞪着他:“你尾随我们?”
“没有没有。”孟君山立刻澄清,“我下河之后就被别人捞起来了,再说我要是跟踪你们,长明殿下能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奉兰稍微缓和了神色:“也是。不过你怎么在这?”
孟君山:“唉!说来话长,我也是被拉了壮丁啊。”
说着,不远处走过来一名玉簪紫带的青年。孟君山已是风采卓然的人物,这青年站在旁边,全不输他,虽然面色瞧着冷冰冰,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举止却很斯文,朝着奉兰两人一揖。
孟君山:“这是正清门的灵徽。”
奉兰和无忧俱一脸迷茫,显然根本没听说过。
灵徽并不在意,只对奉兰道:“敢问大祭在这里,也是要前往昭云部的吗?”
“什么叫‘也’?”奉兰反问,“你们要去昭云部做什么?”
孟君山一手扶额,把灵徽扯开了点:“我就跟你说这事与他们没关系,等会长明殿下回来了,见到你在这问东问西,可不一定那么好说话。”
灵徽被他拽得袖子歪了,先整理好,才开口,仍是对着奉兰:“昭云部正兴建图腾塔,我等代表仙门,前去拜访。”
“不要说什么我等。”孟君山插口道,“我可不代表什么啊。”
奉兰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们没这个打算,大家各走各的吧。”
灵徽点点头,道一声失礼,便对孟君山道:“孟师兄,走吧。”
孟君山把草帽扣在头上,正想离开,忽然扭头看向菱湖:“等等,那是什么?”
无忧欢喜道:“他们回来了!”
此刻黎明将至,远山尽处露出一线微弱天光。菱湖中,一座庞大的暗影飞快向岸边驶来,及至看清楚,竟是一条有三个头的怪鱼。
灵徽疑道:“这是什么,从未见过。”
“是归亡。”孟君山道,“燕乡民间传说中的异兽,至于为什么在菱湖……谁知道呢。”
他看一眼无忧和奉兰,没说下去。
归亡越来越近,很快靠岸,众人看到上面只有长明独自站着。
无忧顿时就急了,还没等他说话,长明便一跃上了岸边。
他双手中横抱着一人,那人身形纤瘦,衣袖袍摆尽数打湿,靠在长明胸前,发丝凌乱,现出的侧脸十分苍白,眉角上几点黯淡红痕,一望可知并非人族。
“阿花!”无忧惊道。
奉兰瞧见长明山雨欲来的神色,赶紧一把将他揪住,没让他扑过去。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开鬼门出了岔子,为什么殿下抱人抱得这么顺手啊?
长明将袖子一扬,遮住怀中那人的面容,抬眼扫过几人,在看到孟君山与灵徽时,脸色更沉。他转头问奉兰:“你们住哪里。”
“泰平客栈。”奉兰立刻道,“不过殿下知道在……”
火光一闪,长明已经走了。
奉兰对着空气:“……哪里吗?呃,看来您知道?”
“……”无忧呆滞了片刻,马上跳起来:“我们快回去,这到底怎么了!”
奉兰也正担心,两人匆匆跟着跑了,留下孟君山与灵徽面面相觑。
孟君山摸了摸草帽:“奇哉怪也,长明殿下是怎么回事?我就说之前怎觉得有些古怪,那花妖难道是他的小相好?”
灵徽道:“孟师兄竟也眼拙了,那明显是个男子吧。”
孟君山:“……”
灵徽:?
孟君山:“……”
他看着灵徽一脸不明所以的正直表情,叹道:“算了,当我没说。”
……
谢真做了个梦。他坐在剑阁的石阶上,抱着剑,望着一只麻雀在灯座上跳来跳去。
自从他重活过来,睡得就很少,梦更是不常做。因而他一发现自己身在瑶山,就知道这定是梦境。
毕竟,若非梦中,他已不能再回到这里。
如今世人只知瑶山是仙家名门,可当他幼时被掌门带上山时,门中空有千年传承之名,里头却青黄不接。上一代门中大乱,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当时只剩下掌门一人独力支撑。
掌门受过旧伤,谢真自小就什么都学一点,照顾自己也照顾掌门,磕磕绊绊地长大。别家的孩子尚在玩耍,他每天所有闲暇时间,都只是练剑,练剑,练剑。
后来,掌门又带回了封云,这一代终于不止他一个弟子,他也成了别人的师兄。
封云年纪不大就十分懂事,每天大师兄大师兄地叫着,跟在他后头到处跑。谢真希望他别像自己一样,要多点童心才是,但封云虽然有时候也难免贪玩,大多数时候仍然是忙来忙去,仿佛也知道他不容易。
方天南入门时,掌门已经十分衰弱,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休养。这个三师弟人很安静,比起为人处世上无师自通的封云,他倒更像谢真一点,每日只知道努力修炼。
他常向谢真请教,有时候还不好意思多打扰,谢真也察觉到这点,找了各种理由与他对练,不管他怎么说“大师兄太厉害了,我不成的”,都总是想方设法,使他打起精神来。
当年,瑶山上只有三名年少弟子,连仙门众议都不知道派谁去撑场。最后,谢真留下两个师弟看家,自己背起一把剑下山,自永安关,过逢水城,千里独行,一路南下。
那一年,天下皆知,仙门中又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剑仙。
瑶山,玄华剑阁,谢真!
自那之后,一切都渐渐好转起来。瑶山撑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封云开始接手诸多事务,办的十分不错。某一年,谢真云游归来,山上多了个四师弟霍清源,是封云代师收徒。
霍清源是王公之子,出身俗世名门,生性跳脱,行事放浪,也就谢真这大师兄还能管得住他。但他上山后,瑶山确也一扫曾经的沉肃,在他惹出的各种鸡飞狗跳中越来越热闹。
最小的师弟裴心,是谢真带回来的。他见这孩子良才美质,又怜惜他身世悲惨,本想自己当他师父,回山后向掌门请示,掌门却并未允他收徒,于是裴心便成了他小师弟。
虽是师兄弟之名,谢真自觉有责任在,裴心的教养乃至修行,几乎都由他一手照顾,就与真正的师父无异。
四个师弟中,封云心思细密聪颖,方天南刻苦而略显偏执,霍清源纨绔作风但为人纯善,裴心样样都不错,只是总过分心软。谢真常觉得,有了这一代弟子,瑶山的气数已复。往后,他只愿山中访友,溪上练剑,护得一方平安,就再无所求。
他曾真心这样想过。
……
谢真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是房梁,瞧着不是蜃楼的营造风格。他身上换了件夏衣,盖一条薄衾,躺在榻上。
他坐起来四处看看,这是间卧房,像是客栈里头。自己背来的那个小包袱放在一旁的桌上,欺霜也摆在一边,屋里再没别人。
谢真深吸一口气,即使是他,忍不住也升起了一种“要不然就这么跑了吧”的念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时候不知怎么面对长明,这会倒是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了……
鬼门中,他气力耗尽,撑着把那鬼影蛇龙劈掉,一回头就看到长明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兴许是不晓得怎么解释,也是知道终于安全了,他一口气松下来,直接就晕了过去。
谢真抽出欺霜看了一眼,果然已经裂得没法救了,颇觉可惜。他把剑放回去,又在桌上找束发的绳子,不料门忽然开了。
长明推门进来,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谢真:“……”
他缓缓躺倒,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翻身对着墙,就当还没醒。
长明:“……”
“谢真。”长明在他背后说,“你可真行。”
谢真一生坦荡,从未遇到过如此尴尬之事,当时就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为什么躲着我?”长明问,“这么不想见我吗?”
听到这话,谢真觉得必须得说清楚才行。
他一掀被子坐起来,分辩道:“当然不是,这才刚活过来没多久,还不敢一直瞧你,怕被你发现。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同你讲这些事……”
他猛地停住。长明看着他,眼眶竟然微微地红了。
谢真顿时就是一慌。长明转过头去,似乎不想让他见到这失态的模样。
“对不住。”谢真只得道,“没和你打声招呼就死了,我也不想的。”
长明:“……”
谢真看着他别扭的侧脸,恍然感觉,死生之间的分离也未能令他们之间有什么隔阂。至少于他来说,长明还是那个长明。
他就如往日一样,伸手把长明的脸转回来,认真道:“是我不好,莫生气了。”bïmïġë.nët
“是不是这间房啊?”奉兰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门没关?殿下你在吗?”
下一刻,就见半掩的房门中,他把头探了进来。
他看到长明坐在床边,而谢真一只手捧着他脸,刹那间面上划过震撼五内怀疑人生惊骇欲绝大祸临头等一系列神色。
谢真:“……”
长明眉毛一抽,但不知为何,也并没有立刻直起身当做无事发生,甚至头也没回,吐出两个字:“出去。”
奉兰立刻消失,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接着外面又传来无忧气喘吁吁跑上楼的声音,问他:“找到了吗?在这里吗?”
“别问。”奉兰说,“问就是不在。”
无忧:????
谢真默默放下手,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你在鬼门里拿的那滴血是谁的?”
长明一顿:“说来话长,以后再讲。”
只要他别去以身犯险,谢真也不想寻根究底,便点点头。
他心中乱得很,许多事情理不清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长明也不作声,垂下眼睛,望着他叠在一起的手背。
屋中一时间静默无声,谢真没话找话道:“如今这张脸,是不是长得和以前不太像。”
长明:“我都没有认出你。”
谢真:“都变成这样了,你能认出来才怪。”
长明没有问下去,只无言地凝视他的面容。那目光仿佛一寸寸沿着他的轮廓描摹,谢真被看得有些吃不消,摸了摸脸:“看着不习惯?”
“不。”长明低声道,“只是不敢相信。”
谢真干巴巴地说:“真的是我。”
长明:“是不是这次假如鬼门中没有意外,你还不打算自陈身份?”
谢真:“这个……”
他被说中要害,又不会扯谎,顿时讲不出话。长明看着他,神色说不好是咬牙切齿还是无可奈何:“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你还问我,”谢真一想到这个就后怕,“我哪里知道你又开鬼门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怎么能不跟来看看?”
长明:“你真是……”
谢真:“我可真是来对了!”
长明:“……”
他差点被气笑,整了整神情,问道:“你又为何会在静流部?是他们扣着不让你走?”
“倒不是,想走还是能走的。”谢真说,“其实若不是恰好遇到你这件事,我也准备离开了。”
“去哪里?”
谢真:“昭云部。”
长明蹙眉道,“你想怎么去?”
“好问题。”谢真说,“放在以前,当然是直接去。不过这次在蜃楼的经历,给了我一些启发。”
长明:“什么启发?”
谢真:“首先,我可以看看那边缺不缺劈柴的。”
长明:“……”
其实关于去昭云打探消息的事情,谢真思索再三,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计划。
倘若他不是花妖,而是有翼的妖族,去昭云部天枢峰还方便一些,如今这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他一贯相信事在人为,去了再说,总能找到办法。
长明蹙眉道:“昭云部近日不算太平。你到底要找什么?”
“找裴心。”谢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起初怀疑他在静流部,现在觉得多半不是。之前,我听过一个……传言,说有人在昭云部见到过他的踪迹。”
他说完后,很不想听到长明问“那你怎么不与瑶山商量”这种话,因为他既不想说,也不想编瞎话骗他。
长明却并没问,而是说:“既然如此,我先叫人去查,有了大致消息,你再去不迟。”
谢真不和他客气:“也好。”
讲了半天,他又有些头晕,于是躺回去。长明道:“你且歇着。”给他拉上被子,转身出门。
奉兰正在门外徘徊,长明反手把门关上,对他说:“两件事,你用鹰车把无忧送回静流部,然后把西琼叫过来见我。”
奉兰:“可是西琼现在……”
长明:“让他停下不用做了。”
奉兰:“无忧那边……”
长明:“你自己想想怎么说。”
奉兰张口结舌,然后看了看合拢的房门:“我能不能问……”
长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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