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紧皱眉头,裹住庚午的那一团烈焰已经散去,化回原形的金翅鸟垂下翅膀躺在地上,显然也脱离了牧若虚的控制。
就在此时,他们的来路上窜起一阵流火,封住了离开的道路。
孟君山四下看了一圈:“这阵好奇怪,没见过啊。”
谢真道:“我在牧若虚的记忆中读到了这阵法。大体来说,就像一座炼丹炉。”
他没有看到牧若虚后来是怎么把白阳峰内部打造成一座炉子的过程,但他见到了那卷记载了阵法的书,大致也可以推测一二。
牧若虚原本用了简易的阵法,去吞噬同族血肉,借此提升修为。现在他在白阳峰中建造的则是书中记载的大阵,以同族的血为引,要将炉中的一切全数炼化。
想必一开始他计划的,只是把庚辰几个长老——或许还要加上安子午——这几个具有血脉可堪与雀蛇媲美的金翅鸟装进炉中。同时,昭云部建造图腾塔,也会引得仙门来人,倘若他们折损在昭云部,那仙门势必要向昭云讨个说法。
也不知幸或不幸,这番谋划进行中时,却叫他在晋平城遇见了来探查裴心踪迹的长明。
若说是三部之中的纯正血脉,还有谁能比深泉林庭的王族更古老、更浓厚?
但如果只是将他们困住,别说长明,就算是仙门来客,对阵法的造诣也很有可能比他更深,破阵而出并非难事。这白阳峰的大阵,毒辣之处就在于充斥在山体内部的流火。
假如用蛮力打破炉子,就会连着炉子周围的一切全都炸上天。
谢真寥寥几句,解释了这阵法的用途,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孟君山道:“跟我猜的差不多,不过这阵法是要炼我们,倒真是没想到。”
灵徽:“孟师兄可有良策?”
孟君山先看长明:“长明殿下,你能不能压住山里的流火,让它不至于爆发?”
长明道:“来不及,太多。”
“那还是不能蛮干。”孟君山想了想,“最好等阵法发动之机,寻找破绽。”
灵徽迟疑道:“是不是太过冒险,倘若找不到呢?”
孟君山:“那我们的死讯就会登上年度榜首……”
所有人:“……”
谢真将那卷书中记载的阵法讲给了孟君山,他于是与灵徽一起背靠祭坛坐下,开始研究。安子午忙着挨个检查四只长老鸟,谢真对长明道:“现在牧若虚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凭依,他应该就在白阳峰的某处,操纵阵法。”
“你刚才,”长明犹豫了一下,“看到了牧若虚的记忆?”
谢真默默点了点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片刻后才道:“裴心因他自断一臂,如今生死不明。”
长明一震,立刻看向他,谢真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就好像刚才那泪光只是幻象一般。
谢真问道:“当年芜江被斩杀的那个雀蛇,有没有画像?”
长明过去与孟君山说了两句,孟君山翻手展开铜镜。铜镜中,映着一个作昭云部众打扮的青年,却并非是他见过的牧若虚的模样。
“果然,当初被斩的是只他控制的一个族人。”谢真道,“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元气大伤,事情大致对上了。”
“什么?”孟君山莫名其妙,转头问灵徽,“你们当初砍错蛇了?”
灵徽大为迷惑:“这,这……”
谢真道:“裴心在追查牧若虚的下落时,落入他的控制。接着牧若虚在芜江掀起大乱,期间或许是无暇顾及,因而裴心出现在晋平城时身怀妖气,但暂时脱离了他的操纵,在灾患中救人。牧若虚凭依的族人被斩后,他重新操纵裴心,带着自己的神魂逃逸。”
“等等,等等。”孟君山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了牧若虚的一些记忆。”谢真简单道,“但,还有些地方想不通。”
说话间,此处不知不觉变得炎热起来。
仙门的两人还好,金翅鸟们也没什么不适,只有谢真这个如今本体是花妖的,额头上渐渐沁出细汗。
“是不是有点热。”孟君山自己开始没觉察,不过发现了对方不太舒服,“这炉子可能是开始烧了。”
他摇了摇铜镜,还没等里面的水波荡出来,长明忽然伸手在谢真肩上一带,一圈灵光从后面环绕住他,把热浪隔绝在外。
谢真朝他笑了笑。长明一转头,平淡地看了孟君山一眼。
孟君山:“……”
他真的有点怀疑长明是不是被这花妖下蛊了,不过他还是默默收起了铜镜。灵徽在一旁道:“那后来射月亭中妖物作乱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雀蛇为何要特意找在射月亭中参拜的人下手?”
谢真:“或许正是他的趣味所在。”
灵徽:“太恶劣了吧。”
孟君山忽然一拍大腿:“我懂了!”
众人纷纷看向他。孟君山站起身,不管地上被他画的一团乱麻兼有无数算式的阵法图,一转身踏上祭坛。
这祭坛就放在厅堂中央,雕刻得十分粗糙古朴,没有任何镶嵌装饰,也感受不到什么灵气。孟君山以脚步丈量一圈,笃定道:“起初看它这么醒目,却既不是阵眼也无特殊之处,还以为是阵法中虚虚实实的安排。现在晓得了,它不是阵眼,却是炉心。”
灵徽问:“怎么讲?”
孟君山:“你看阵中两近线两远线并不是在此处交错,但如果把虚线展开……”
“就是唯一的定点。”灵徽恍然大悟。
“正是正是!”孟君山笑道。
其他人:“……”
旁边几个均还在迷茫,只有长明听懂了,道:“说结论。”
孟君山:“哦对。总之这个祭坛是白阳峰的‘炉心’,如今虽然不知道牧若虚真身在何处,但他的神魂必然在炉心里操控大阵。”
谢真低下头,仔细看着祭坛上的刻纹。孟君山继续道:“等我们在炉中被炼得七七八八,炉心应当就会发动,不过,这会却有个别的办法:我们率先进炉心去,阻止他。”
灵徽:“太冒险了。”
安子午有点没跟上:“为何危险?”
孟君山道:“神魂离体,是其一。雀蛇一族精通惑控之法,在神魂的争斗中,也无法以其他手段护身,是其二。”
谢真:“我去会会他。”
他转头对长明道:“此事要做个了断,请你为我护法。”
“……好。”
长明并不多问。他抬手在谢真额头上一按,银光微闪,谢真感觉脑中清凉之气转过,神魂中好像多了点东西,疑惑道:“这是?”
长明空无一物的手左右晃了晃,他耳边随之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音。
“让它陪你进去。”长明低声说,“一切小心。”
谢真一点头,举步踏上祭坛。孟君山道:“我也得去,总要有个通悉阵法的。小灵徽,劳烦你看守一下啦。”
灵徽道:“尽管放心。”
安子午起身道:“我也去。”
“不必。”长明说,“若有万一,你还要照顾他们。”
他指了指地上的四只鸟,安子午犹要坚持,但还是没敢和长明辩驳,闷闷地坐了下来。
那边两人在祭坛上站定,孟君山收起铜镜,并指往上一划。
下一刻,两人的身躯同时失去支撑,早有准备的长明与灵徽各自把人接住。灵徽把孟君山在地上稳稳当当地放平,给他双手摆在胸前放好,自觉得十分妥当。回头一看,长明坐在祭坛一侧,正双手揽着那名花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灵徽:“……”
他低头看了看孟君山,放弃了有样学样的打算。
另一头,庚辰已经醒了,鸟眼睛不停转,但嘴巴被安子午捏住了,连怒斥没大没小的主将都做不到。
安子午暗自叹气,给长老顺顺毛。看是看到了,问咱也不敢问……
那边,谢真神魂甫一离体,便感到自己站在了一处迷雾中。
他一转头,见到孟君山,正要说话,却看到孟君山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地指向他,满脸都是天崩地裂的表情。
谢真:“怎么?”
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不对。这不是花妖的嗓音,而是……
“谢!玄!华!”
孟君山的嗓子都劈叉了,“怎么是你啊!!!!”
谢真:“……”
他没料到这回事,不过这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他做剑仙的年头,比当“阿花”要多上许多,神魂自然也是熟悉的模样。
他点头:“嗯,是我。”
孟君山叫道:“什么‘嗯,是我’!原来你没死吗!到底怎么回事!!”
他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看得谢真不禁唏嘘。论起来,他在仙门中虽声名卓著,众人对他仰慕有之,畏惧有之,但与他称得上知交故友的,也就寥寥几个。
孟君山身为毓秀一早钦定的下任掌门,与风气守旧的毓秀格格不入,倒和谢真这在仙门中也算特立独行的人关系不错。反观家大业大的正清,继任者却脾气刻板,不说谢真,连孟君山都和他处不来。
谢真道:“关于怎么没死的问题,我自己也还没搞清楚,就不解释了。总之,我现在不打算回去。”
孟君山略微冷静下来:“行,你不想让人知道就算了,我自然不会讲。但是,哎,你一走就是十七年啊!世间真是变了许多……”
谢真:“我知道。我还知道,有一本书叫《玄华箴言》。”
孟君山:“……”
他犹豫道:“我也不知这起初是哪里来的,不过绝对跟我没关系。”
谢真:“虽然我确实有点怀疑你……不过你既这样讲,我便相信好了。”
孟君山:“开什么玩笑,要是我写的,我肯定要给你配上图好吗。”
谢真:“……”
孟君山定了定神:“你可真是,吓得我要怎么走都忘了,正事要紧。我想想,先踏坎位。”
迷雾中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不辨方向,他的步伐却十分笃定。谢真走在他旁边,听到他嘀咕道:“我就说,刚才看你的架势,还以为你和牧若虚有什么仇,其实你是为了找你家小师弟是吧。”
谢真黯然道:“是。一路追查过来,没想到是这般情况。”
“裴心的事情,我们之前也暗查过,但没找到牧若虚的踪迹。”孟君山摇头,“仙门一直怀疑他和雀蛇是一起的,瑶山派了方三在找人,一直没找到,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悬着。”
“他确实已经落在雀蛇手中。”谢真道,“但据我所知,他并未作出有违道义之事。”
他对孟君山简单说了雀蛇一体双魂,且与裴心是旧识一事。孟君山听得连连叹气,最后道:“这个阵法除了需要主持者在其中操纵,炉心还须得以一魂作镇。本来我还在猜测雀蛇用的是谁,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差不多就是雀蛇的另一魂了。”
谢真:“阳魂心存善念,大约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与意志无关。”孟君山解释道,“镇在炉心的神魂是被禁锢着的,什么都不需做,只是阵法运转后,精粹也会流向炉心魂,所以我想主持者必然会选那让他信得过的人。眼下看来,还有什么能比让自己受益更好?这阵法简直就是为雀蛇量身打造的,一套阵法,双份的快乐……”
谢真蹙眉:“雀蛇双生魂之间的争斗,可以说是不死不休,倒不一定。”
虽这么说着,他也不知道牧若虚究竟是怎么想的。观读他记忆时,尽管眼见耳闻都如亲临,但许多感触却像隔着轻纱般,模模糊糊不大清楚。
孟君山停下脚步:“准备一下,要开阵了。”
谢真往腰间一探,那触感如此熟悉,令他百味杂陈。
神魂乃是观照自身,他所佩的,也是他心中的剑。他略一定神,将手按在剑柄上。
“十七年了。”孟君山惆怅道,“孤光原应与你更相配。”
他把铜镜向上一抛,冲散雾气的水光荡起,周围顿时涌出灼热火焰。
滚滚热浪中,他们已置身于一间上下左右皆是赤红的宏伟厅堂中。此处烈火环绕,一副焦土景象,仔细看时,其实与白阳峰中那座真实的厅堂模样十分相似。
正中央,也摆着一座祭坛,祭坛上一柱火焰白中带赤,拔地而起,与穹顶相连。
火柱前立着一人,回过头来,正是牧若虚。
他面上浮起怒气,却在见到谢真的时候,涌起一阵错愕。
“谢玄华?”他喃喃道,“竟然是你。原来你没死。”
那声音带着沙哑,就好像从嵯峨镇边那一天起,他的嗓音就再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清亮一般。
谢真根本不想与他多说,但孟君山站在他前方一侧,手在后面摆了摆,示意他拖延一下。他于是道:“你见过我?”
“啊,当然。”
牧若虚的眼神有些恍惚,语气也缥缈不定,唇线微微扭曲,拧出一个笑容。比起他在昭云部四处杀人的那时候,他看起来更加不正常了。
他说:“在裴心的记忆里,只有很少的一点画面……他把你捂得很严实,不想叫我看到。”
谢真自学剑的第一日,便晓得剑锋愈利,愈应控制自身的杀心,随着技艺精进,他也从未放松其中坚持。
只是此时此刻,心中泛起的滔天杀意,几乎连他自己也按捺不住。
他沉默不语。牧若虚又道:“这么说,刚才那个也是你。你看到了我的过去,是吧?这么讲起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死了,裴心也不会来昭云部,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情呢。”
听到这话,孟君山颇为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真,感觉他怕不是要马上拔剑上去,把这蛇剁成八段。
谢真却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冲动,而是平静道:“济世救人,何错之有?”
“他济了什么世,救了什么人?”牧若虚冷笑道,“他在晋平救了几个人,芜江又死了多少人?谁叫他当年在昭云救了我,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大师兄?”
谢真淡淡道:“在昭云,他救了一条小蛇,名叫阿若。”
“才不是什么阿若!”牧若虚忽然暴怒,厉声道,“是我!”
说话间,他展开双手,一道灰色蛇影在他背后冲天而起。随之而起的,还有炉心四周的烈焰,尽数向他们扑来。
孟君山:“……”
他一没想到谢真这么能忍耐对方大放厥词,二没想到都忍到这份上,牧若虚反倒先气不过动手了,果然疯子真的不能以常理看待。
他原本估计对方也在拖延,因为一旦开打,炉心炼化的过程也将受到影响,结果看这样子,牧若虚更想先把他们都弄死再说。
他匆忙间甩出水幕,将火焰一挡,一边对谢真道:“再争取点时间,我还得再看看这阵……”
谢真只有一个字:“好。”
话音未落,孤光出鞘。m.bïmïġë.nët
灰蛇的影子占据了大半个厅堂的天顶,火雨纷纷而落。就在这除了热与火,其余万物仿佛都被烧灼殆尽的炉心里,刹那间,绽开一道令漫天烈焰失色的澄明清辉!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师兄说过更新,第 26 章 归去来(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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