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Mávlast(MyFatherland):No.2.Vltava(Moldau)
在巴黎的那段时间。
某天,卡伦带着我们上了山。走的野路,不算太陡。但昨儿半夜下了小雨,空气阴得湿,但这会儿有阳光,不算太冷。林间满是泥土的气息,一脚踩进野草里,软的,还咕叽咕叽地冒水。
她手里提着个老式的收音机,里头一边播着乐曲,一边领着我们往前走。我们都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只是一步一步跟在她的身后。
两股悠扬的曲声此起彼伏,明亮和柔和,是长笛和单簧管。
「伏尔塔瓦河穿过树林,沿着草地,穿过正在庆祝丰收节日的乡村;在月光下,水仙们翩翩起舞;附近的岩石上矗立着骄傲的城堡、宽阔的宫殿和废墟。」*
曲子很熟悉,但我有点发怔,没有去辨认这是什么曲子。只听旁侧一道声音:“《沃尔塔瓦河》的第二乐章。”
“有点模仿奏鸣曲的形式。”
不否认,在技巧理论方面,李昼在我们这群人里确实是最强的。
我:“你好像在室外写论文。”
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睨了眼越过了我,然后走到了前面。
-
阳光细碎,树影摇曳,透着缝隙斑驳地被踩在了脚下。
总算到了平地,卡伦在一棵大树前停住,她摁下按钮,旋律被终止,剩下的是没有音乐的沉寂。庇荫之下,我们围着她席地而坐。她面朝着我们,头顶上的光亮晃了又晃,那金色的发丝也耀眼。
手中的收音机被丢在了一旁,卡伦笑着问:“是不是觉得今天不上课,很开心?”
身旁的同学们也嘻嘻地乐起来,齐齐回答是的。一个男生举起手:“希望每天都像今天这样。”
话音刚落,卡伦便拍了拍手:“但现在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失落与叹息顿时此起彼伏。
“Laszlo,c'estdetafaute!(这都是你的错!)”
坐在旁边的女生用力地敲了下刚刚举手的男生的肩膀。氛围再次嬉乐,劳伦斯叫了一声,然后连忙护住自己:“虽然我的法语水平还需要进步,但你的行为太恶劣了,乔。”
乔握紧了拳头,呵呵笑道:“还有更恶劣的,你想感受吗?”
“看来你俩都对上课有很大的感触,对吧?”
卡伦低头看向乔和拉兹洛,抬颚示意:“Jo,howdoyoufeel?”
拉兹洛在一旁幸灾乐祸地乐,乔瞪了他一眼,然后抬头,转溜着眸子回答:“我觉得…有时候会被未知困扰。嗯……就好像一堵透明的墙在我面前,怎么都过不去。很难解释具体是什么,就是被困住了。”
“大家也这么觉得吗?”
卡伦瞧着大家纷纷点头,她继续道:“理论和技巧总会困扰很多人,这很正常。”
“今天是个好天气,所以我想带你们出来感受,用耳朵,眼睛,心灵,全身去感受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一切。除了在课上能学到基础的理论,也能够在自然里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定在某一刻,你的困扰就会烟消云散了。”
拉兹洛叹着:“卡伦,我觉得我可能等不到这某一刻。”
“多点耐心,拉兹洛。”卡伦笑道,“我可不会每次都这样带你们出来的。”
乔再次警告:“LaszloWatt!”
“啊,这次是全名,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
卡伦问:“今天坐在这里的你们至少都上一次大舞台,感觉怎么样,会怯场吗?”
彼此的回应都不太一样。
乔:“第一次应该都会吧。紧张的时候手都快冻僵了,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我都快忘了第一次表演的时候了。”拉兹洛说。
乔比了一个手势:“Lee都没说话,你说什么?”
卡伦:“昨天你有练习吗,拉兹洛?”
拉兹洛点头:“当然,卡伦。我昨天练了六个小时。”
“那你练了什么?”卡伦继续问。
拉兹洛一一列出:“《G小调第一叙事曲》和《C大调练习曲》,《塔》,还有些旧曲子。
“你觉得你的的目标达成了吗?”
“或许没有。”
“为什么这么认为?”
“可能是瓶颈期吧。”拉兹洛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限度在哪儿。”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很好,之后如何解决是时间的问题。”卡伦说,“因为有很多人不知道问题在哪儿,所以练琴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练,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音乐是一场感官体验,要理解这种体验的意识,因为它提醒着我们存在。”她问我们,“但我们又要怎么理解这种存在呢?”
“Lin,你认为呢?”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我愣了一下。环绕了四周,树影婆娑,一双双眼都在看着我。我想道:“我认为这种存在像是一种转换。”
“比如《降A大调叙事曲》*的灵感来源于一首诗,呃,我不太记得内容了,可能《旅行岁月》*里的曲子会更直接一点。我不确定肖邦有没有完全跟着故事的走向,但诗的结构和体现的文字是一种视觉(visual),他将这种视觉化转变成(translate)听觉的叙述性。当你听到音乐,眼前就会有种画面感。”
卡伦赞赏道:“说得很好。”
“艺术有很多主题都是和爱有关,但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音乐的节奏,绘画的形式等等,都是感官不同的体验。所以,在不同的叙事性上对爱的感受会有所差别。”
“在艺术里,存在的理解产生于我们与这个世界的相遇,和我们在世界中的存在。”*
……
那天卡伦对我们讲了很多很久。跟平时上课不一样,抛去了对技巧的理解,像聊天一样。伴着风声,树叶沙沙,天飘来了几片乌云。
卡伦仰头望了望:“Itlooksliketheuniverseisonyourside.”
“那就下课吧。”
-
下山的时候已经没了太阳,山间一下也冷了许多。
云压得很低,空气也沉闷,我们走到大路上,这路是个大斜坡,脚下石头一节一节地嵌在湿润的泥土里,走的时候每每都要注意些。
乔在旁指了指远处的一方说:“你知道吗?那边是一片墓地。”
我抬头瞻望,天色渐暗,那头的树林一片绿遮挡了很多,只能朦胧地捕见些许屹立的影。
“那里葬了很多名人,肖邦也在。”
我点头回应:“有听说过。”
李昼默然:“肖邦已经在天上了。”
我抬眸看他:“这听起来不太友好。”
那自视甚高的眼神闻声而来,眈眈地冲向了我。一霎那,剑似要出鞘了,我和他之间一瞬被冷漠所僵持。
无言许久,突然一个人影介入我们之间。
“嘿,放轻松点,”走在后头的拉兹洛接过话,拍了拍李昼的肩膀,“他说的也没什么不对,肖邦已经在天上很久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天上开演奏会呢。”
说着,拉兹洛抬手往天空指了指:“而下面的我们是观众,那些星星也是,雨下起来的时候就是他们在鼓掌。”
“那也该是昨天的表演了,昨夜刚下过雨。”乔说道。
拉兹洛大悟:“对啊,那真可惜,我们错过了。”
路渐渐地平缓宽阔,我们下山的步伐总算不再发颤。拉兹洛深呼吸了一口气,不过瞬间,他缓冲地开始小跑起来,还边大喊:“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肯定会在天上眷顾每颗星的。”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将会成为星辰!”
是携着回音从前面留下的大吼,风呜呼地吹着树上的叶煽动,乔也笑起来,蹦跳地跑在拉兹洛的后面,“你好像个哲学家!”
拉兹洛回过头大喊:“如果你相信的话,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
玩笑话连带着几名同学都莫名地疯狂起来。傍晚也很应景地飘起了细雨,绵绵地蹭在脸颊上,伴着声,冰凉一点又一阵。他们步履不停,一个回神,我和李昼很快就落在了后面。
眼见着那团风越跑越远,忽闻一股清晨的味道。侧首,卡伦走到了我们俩的身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你们在课上很安静。”
听着我和李昼将“好”回答得犹犹豫豫,她莞尔:“不好也没有关系。”
我讪笑地说:“我感觉我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的那些困扰。”
“哦,是吗?这倒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她说着,然后转向李昼,“那你呢?”
李昼顿了顿,目光从前头收回,环绕又睨了我一眼。他回答:“我不清楚,或许有一点吧。”m.bïmïġë.nët
闻言,卡伦点头,又问:“如果看见日出,你们会是什么心情?”
我不解,也不明白这个问题和答案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平静?”
“那你们认为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呢?”卡伦看着我们,“我认为这个平静是很温柔,也非常有力量的。”
“我们等待的过程既漫长又短暂,几乎漫长到心里会想,是不是今天看不到了。但等到一抹余晖出来的时候,红色显露,你就会突然间豁然开朗,但又短暂到还没欣赏来,太阳已经悬挂在头顶上,一切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我们作为观众时,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
李昼问:“卡伦,你今天为什么会带我们出来?”
卡伦领着我们边走边聊:“我平时总在教你们技巧,但技巧要怎么练习才能变成艺术,这很难。”
“而内在的音乐感,在学校,或者老师教,有时候都很难领悟,最终要靠的也只有自己。我不希望你们学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只会呆板固执地弹奏,我想不仅是对我这个老师,还是你们自己都会感到后悔和遗憾的。”她这么说。
“这也是我最不愿看见的。”
当时面对卡伦的言语,我垂下眼睛,只是顺势地点头。微风拂面,我又听见了那团风的呐喊。
“要是有酒就更加好了!”
“就知道喝啊,酒鬼!”
欢乐还在前头从未停止,荡在耳畔的对话变得断断续续,待我再望下山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很远了。
最后,卡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环住我们的肩膀抱了抱。我恍神片刻,粉紫色的天闪了好几处。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像极了世间的每一个清晨,平静地消失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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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sincere.”她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彼特拉克奇喻更新,第 32 章 世间的每一个清晨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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