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卓言选了一个西式餐厅,座位靠在窗边。周围的人都穿着正式,一眼就能看出的那种阶级层面。
韩卓言瞅了眼我的左手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晃了晃手示意着。
我本以为这次的见面会有些尴尬,没想到他现在坐在我的对面侃侃而谈。而我便一句句应着,有时也会哈哈得笑起来。我并非如此健谈,而是我们各自都清楚,有堵透明的墙摆在了餐桌之上,隔开了意识状态的我们。
那是不触碰的心知肚明,不戳破的心照不宣。反而,能渗透过去的也只是些场面话。
我抬起头认真地观察了这位故友。曾经,碎发盖住他的眼睛,看起来乖乖的,实际上稍微一戳就生气,平时还冷得像山上的一朵莲的那位韩卓言消失了。现在只见他穿着黑色西装梳起了大背头,展现了一副成熟干练的模样。从前的冷冽融化了,偶尔的怯阵也没有了。
他脱下了一身的回忆,成为了当年想成为的样子。以往的痕迹是一点儿也寻不着了。
倒是变得太多了,我心想。
不仅在外貌上,还有这些言行举止。同以前相比,他现在的嘴皮子可是顺溜了。
待服务员开始上菜,我们才踏进真正话题的边缘。
韩卓言开口:“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我答记不清了,好像蛮久了。
对方也没恼怒,顺畅接过我的话语:“算上大学那段时间,应该有个五六个年头了吧。”
“啊,”我顿了一下浅笑道,“都有这么久了啊。”
韩卓言也感叹:“是啊,都这么久了。”
我和韩卓言是大学同学,都是S大的。然而我们之间的相识还得追溯到大二大三的时候。我和他是在一个社团里认识的,他当时似乎是那个团的社长。
大概同帅相吸,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即使也没有特别的相熟。而真正熟起来的契机是毕业以后我们在同个公司相遇了。
是的,邵老先生的公司。
那会儿,我同韩卓言一起进了邵老先生的公司做实习生。但他不知道我是邵老先生的儿子,公司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这一方面,邵老先生是够狠的,但我也算是一步一步走上来了。
我当时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住了一段日子。为了减免房租,韩卓言主动提出和我合租,我也欣然同意了。三个月,我们一起从实习生转正去到了不同的岗位工作,这期间我们变得越来越熟悉。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和韩卓言大吵了一架。但现在我却已经想不起来我们为何吵架,我只记得很激烈,吵得不可开交。
而正是那一次的争吵,彻底地让我们分道扬镳。
当年的我们都很年轻,也很骄傲。初露锋芒的倔强,也携带了胆怯,可谁也不愿妥协。
所以韩卓言走了,从公司离开了。他先是去了我们竞争对手的那方,之后又来来回回地换了几个,到了最后我也没再在意了。
对于他的不告而别,一开始我挺想找他打一架,揪着他的领子问为什么。但到了今天,我也很难再去形容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或许就像是红皇后那样,时时刻刻都想砍掉别人的头。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我是老板儿子的消息就在公司里传开,至于是谁传的也不重要了。而当时邵老先生已经准备把公司托给我,周围言论四起,也好在当时有谢舟。
我无法将韩卓言这一行为定义为背叛。因为在商所有不义的行为,都只能称作手段。
他只是做出选择罢了。而我最终也都会走到一个尽头,然后穷途末路。只是,这条路还有多长要走呢?
如今,我们面对面地坐在餐厅里聊着过往。聊着那些被自己撇下的曾经,而胆怯已经从我们各自的身体里剥离出了许久。
我笑着应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韩卓言点点头:“可不是吗?转眼就要奔三了呢。”
“少提年龄,我这张脸还能再嫩个几年。”
对方闻言连笑几声:“那我也只能彼此彼此了。”
我不否认地抬起眉。
韩卓言道:“你的公司怎么样?听说你已经接手蛮久了。”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很久,但大差不差吧。”
“想邵总当年对你也是严厉,还记得我们俩当时为了转正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呢,”韩卓言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现在你接过来也不算难上手。”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邵总指的是邵老先生,“嗯,他的用心良苦我还是知道的。”
韩卓言说他近几年过得不错,薪水不少,所以前前后后也没换几家公司。
我也真诚地向他道贺。
“说起来我们还挺有缘分,这么久了居然能这样碰到你。”
闻言,我笑笑,不予置否。
缘分?或许吧。
缘分这两个字已经逐渐被人们夸大其词。
为什么要这样呢?无非只是想美化人之间似近非近的距离感。由此而产生的情绪,但也只能是在想象罢了。因为在想象中,人可以是最好的模样。
于此恍然,现实和想象是不一样的。很不一样。
或许当初就是我给韩卓言包上了我自己想象中的糖纸,才会让我觉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像我这类人,朋友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大概分三种,80%都是带有目的的接近,其中没办法确定他们是否带有善意的占16%,剩下的4%能全身心投入的只有谢舟一个,姑且可以忽略不计。
而韩卓言是我曾经认为的那个4%,他是我在认识谢舟之前唯一一个我所认为的朋友,是我曾经很好的朋友。
但经验至上,他同那些人一样依旧属于那个80%。
夜渐深了。
耳边尽是些轻巧碰杯的声音,像是有了意识的钟表,每碰一次的声响都像是回忆破碎的声音。
我朝窗外眺望了眼,本就漆黑一片的夜晚的陪衬下,倒显得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就算是隔着层玻璃,也能听见外边隐隐约约的喇叭声。
玻璃外面是冷的,餐馆里面是热的。
然而,这份热闹可以属于餐厅的每个人,却不属于我。我像个局外人,坐在这个餐厅里,隔绝了所有的一切。
“我一直听说这个餐厅不错,所以提前预定了要不然都赶不上。”韩卓言朝我笑笑,“怎么样,这里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其实我吃不惯西餐,平时也很少去那些西餐厅。今天应约,不过是为了我那随口的一句允诺。
餐桌上的饭菜我只碰了一小半,但我依旧给足了他面子:“味道很不错,不过最近天凉了,吃多了我的胃可能会受不了。”
“抱歉,我忘了你还有胃病。”韩卓言忽地想起来,怀着歉意对我说。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老毛病了,没关系。”
韩卓言单手撑着侧脸:“当年你也老闹胃疼,有好几次都疼去医院了。”
我讪笑:“当时年轻,不懂事。”www.bïmïġë.nët
“是啊,太年轻了当年。”韩卓言继续回忆,微微颔首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心底暗道不妙。
“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韩卓言松开了他按在弦上的那根箭,锐利的箭锋刺破了我们之间透明的屏障,餐桌上的话语霎时间都消散其中。
我不说话了。
气氛骤然从尴尬变得紧绷起来。我移开了视线,但我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依然捉着我不放,似要逮着我一定要分个结果出来。
“我欠你一声道歉。”韩卓言正欲开口。
昏暗的灯光突然晃眼起来,让我有些困倦。我回过头摆摆手,笑着打断了他:“为什么要道歉?我们都在摆脱过去,为的只是变得更好一点。”
话语都快溜到了齿间,却又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嘴巴。
韩卓言沉默了。
人啊,不会一直懦弱,但也不会一直勇敢。
人要是能一直勇敢,那现实中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想轻生的念头呢?或许他们鼓起勇气便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吧。说不定,这辈子也就勇敢了那么一次。
而我们这些胆小鬼偶尔与生活抗争,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韩卓言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勾起笑容:“你说得对,我们都离曾经的那个自己很远很远了。”
我朝他莞尔,眨眼瞧着他把那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到底也没有人说过,迟来的歉意就一定要被接受和原谅的。更何况,身为个体的我们也没有权利对任何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也无力用自己去捆绑住他们的步伐。
或许,我们曾一同走过一段路。只是那条路太陡太窄了,并不适合两个人的同行。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走了很远很远。”我端起酒杯朝他的方向敬了一下。
别难过,我们能走到这一步,这比我想得还要远。所以,敬完这杯酒,对不起就不必说了。
逐渐褪去年少的两张面孔此刻目目相觑,什么都能看见可又什么都捉不住。就像是为了追寻无垠的星空,我们赤脚漫步,却只路过蛮荒。
算了吧,谁也都不要怪谁。
谁叫我们曾经都只是个随波逐流的胆小鬼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彼特拉克奇喻更新,第 6 章 关于过去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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