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久久无言。
姜缓是如何知晓的？
姜缓又递给佛子一瓶灵药,让他好好调养，平静的说道：“在邀月城，我取走了他的记忆。”
……
这一道抽取记忆的法门是姜缓自己创造的,他对别人的记忆没有兴趣,只是用在自己身上。用的频率还很高。
但是不拘一格嘛。
必要时刻抽取记忆也挺有效。
邀月城，姜缓逮到东方玄本体的时候就抓住机会，尝试着抽出他的记忆。
但,东方玄的神魂远比他的肉身强大坚韧,厚厚的防护罩牢牢护住神魂记忆，而且他毕竟是七境修为。
姜缓只抽取到一些记忆碎片。
不过，也已经够用了。
东方玄的记忆是铺天盖地的黑。
几个记忆碎片,姜缓便明晓了他真正的身世。
东方玄微微抬头,目光注视着枝头上的料峭寒梅,眼神幽微难测。攒金折扇一下一下敲打膝头，不知在想什么。
黑鸦却无端觉得不自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超出了控制。
他忍不住又刺道：“你莫不是又在想你的挚友吧？你们算哪门子挚友？”
黑鸦嘻嘻的笑：“全部都是谎言”
他习惯性讽刺几句，乐见东方玄变脸，但同时也警惕着东方玄又对他动手。
他是黑夷使者，跟在东方玄身边是黑夷大人的命令，黑夷大人是何用意，一目了然。
无非是为了监视、操控东方玄。
当年东方玄,哦不，黑辛一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
黑夷大人信任他至极，甚至令他主管养殖场的事。
每一代养殖场只会有一个获胜者，黑辛一就是从养殖场出来的,唯一获胜者。
所谓养殖场，当然也不是为了煞费苦心培养一个管事。
这只是开办养殖场的附带目的。
养殖场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养殖黑夷大人的口粮啦！
黑夷大人，在三位领主中排行第二。
他所在的领土面积虽然是最小，但并不代表他最弱。这是因为黑夷大人的修炼方式颇为特别。
黑夷大人可以靠血脉来修炼。
直接吸血，啃噬骨肉，或者榨取修为他吞噬的拥有共同血脉者越多，他也就越强。
所以，养殖场里所有失败者都会被送上黑夷大人的桌盘。
黑辛一能被委以如此重任足可见黑夷大人对他的信任。
但黑辛一胆大包天，竟然直接炸了黑夷大人所有养殖场。
黑辛一是个疯子。
只有疯子胆敢对黑夷大人动手！
趁着黑夷大人因为饥饿，元气大伤之际，他竟然还联手了另一位领主，许诺与另一位领主平分黑夷领地。
但当黑辛一几乎占领了黑夷领地的一半时，那位领主忽然反水，反捅一刀。
随即，黑夷大人擒住了黑辛一。
……
“好好好。”黑夷领主轻声，一大团黑雾汇聚而成人形，人形也像是拼凑出的，双臂上长着无数只眼睛，心口还有一张嘴巴，一嗡一合，正是这张心口的嘴巴在说话。“很好。”
黑夷领主没有半分怒气，甚至很愉悦的把黑辛一的肉体一口一口吃干净了，连骨头都细细吮了一遍。
独独留下黑辛一的神魂，没有吃掉。
“你太着急了，至少你应当多吃几个养殖场再对我动手然后一举吃掉我，你就能成为黑门魁首了。”黑夷声音柔和纤细。
黑辛一同样微笑着，虽然亲眼目睹自己是怎么被一点一点吃掉的，但仍旧镇定自若，微笑起来还真和黑夷有几分相似，同样声音轻柔：“黑夷大人知道在下性格谁叫您叫我去照管养殖场呢？太丑了。在下眼睛受不住。”
黑夷似乎很轻松就接受了这个理由因为辣眼睛而被黑辛一随手弄死的人不少。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黑夷男女莫辨的面容，微微笑着，身后黑雾形成的触手随意扒拉过一个养殖产品，尖尖的触手戳中眼睛，“你这孩子要是早告诉我……”他就着触手把眼睛吃掉，“我不就可以早早把你眼睛吃掉，这样你就可以看不见了吗。”
这就是黑夷的逻辑。
黑夷又道：“不过也正好歪打正着了。”
秀美纤弱的身体，裸着上半身，下半身松松垮垮的黑袍，黑袍下面暗影涌动，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我正好快要忍耐不住想吃掉你了，本来还在犹豫。结果你这样孝顺，直接把自己送到我跟前，我甚是喜悦。”
自己百般筹谋结果被人评价为白送，黑辛一仍旧面不改色。
“黑夷大人吃得高兴，是在下荣幸。”
“哦？”黑夷轻笑一声，“真的么？我还以为你是发现我暗自对你流口水，所以才等不及的立即反叛呢。”
黑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所有眼睛一起眨动起来，羞赧一笑：“我这把年纪还被人发现流口水，怪不好意思的。”
黑辛一淡淡然，只问：“所以，黑夷大人留下在下神魂是要在下做什么？”
黑夷到现在都还在对着他的神魂流口水，什么东西能压制住黑夷的食欲？那当然是更多更好的食物。
黑辛一许久筹谋落空，自己的肉身都被吃干净了，仍旧冷静自持，迅速得到了答案：“我想，灰氓领主忽然倒戈也是因为这件事您发现了新世界的线索。”
黑夷微笑，心口和脸上的嘴巴保持一样的微笑弧度：“黑辛一真是我的宝贝心肝。”
黑辛一同样微笑：“看来您属意我当先头兵。”
黑夷的人形倏地散开成一大团巨大的黑雾，浓雾中隐隐约约有无数双眼睛闪动，暗影幢幢。
“辛一呀，这个世界你会喜欢的。很美呢。”
“美即要毁灭。”黑辛一道：“多谢黑夷大人替我周全，给我这么个好差事。”
……
黑鸦未曾亲眼见证那一场反叛。
但他知道反叛的最后是黑雾覆盖半个领地。
黑夷大人吃了个痛快。
它就是这一时期从养殖场诞生，因为能力特别，幸运的存活，被命令前来监视黑辛一。
他那一批养殖产品，黑夷大人一个没剩吃了个精光。
黑鸦恐惧又厌恶着黑辛一。
如果不是黑辛一，养殖场的更新频率不会这么快。
黑鸦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黑辛一，哦不，你已经被剥夺了这个封号。但你也不应该叫东方玄，因为你只是夺舍了东方家的死婴，占据了他的身体和名字……这样的你，本来就丑陋又肮脏你和万君可不是一路人，竟然还敢肖想……”
东方玄转眸看他。
黑鸦不由自主又住了嘴。
东方玄的目光漠然而平和，黑鸦蓦地觉着了内心惶然，仿佛是有什么超出了他的预料。
东方玄竟然回答：“你说的不错。”
东方玄第一次见姜缓并不是在秘境中。
酩酊天。
歌舞宴。
云鬟香雾，处处锦衣绮丽，小公子独独一身白衣。
东方玄终日追求美的真谛，他喜爱光满楼台的光华，喜爱凤萧笙歌的风流，更喜爱牡丹重天下的华美。
但那一日满园华彩，惊鸿一瞥，他却单单只注意到那白衣小公子。
清极，却又艳极。
就像一捧剔透冰雪，即便于日华下流光绚丽，仍旧是本质洁白。
“那是谁？”
侍从说，那是千重山乐生道君的高徒。
乐生道君与花主是知交好友。
小公子那一身从头发到衣裳都是花主亲手挑选的。
花主还教小公子吹笛子了呢。
东方玄第一次想结交一个人。
他装作若无其事跟上那小公子。
小公子停在院子的一个角落。
那角落甚是冷清，只有一角寒梅。
小公子蹲在地上，生疏的吹响笛子。
笛子最初还不成调，后面就流畅欢快起来。
他皱着眉想，这小公子应该是抚琴的才对。
笛子，乡间小趣，不像样。
小公子对面眼睛红彤彤的小“姑娘”却破涕为笑。
小小年纪就哄女孩子。
东方玄垂下眼眸，只觉无趣，正待转身离开。
就听见人声：“我喜爱敷粉描眉点口脂，更喜爱红衣华服珠翠满头，我觉得这样很好看你可觉得我十分奇怪……或者丑陋？”
那小姑娘原是个男孩啊。
东方玄又听见另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觉得绛月很美。”
“这世间并没有标准的美。就像这梅花，我看见便很喜爱，但也有人不爱它，而喜爱牡丹。但这并不代表梅花就不美，也不代表牡丹就美了。我觉得梅花美，是因为我看见梅花会从心底产生欣赏感和愉悦感。这是一种私人的体会，我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和我共感啊。”
“……所以，缓缓看见我会觉得愉悦吗？”
“对。”
“所以，他们觉得我不好看单纯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绛月，美为悦己，无需因为他人的一人之见而改变自己。”
“更何况”小公子笑起来，风清月白，“他觉得不好看是他的事，但他故意说出口恐怕不是因为审美不合吧。”
绛月一愣。
“毕竟，美并非是纯粹的审美趣味。”
东方玄复又饶有兴趣起来真有趣。
他自然知道，花主门下弟子斗争激烈，这绛月是花主最得宠最有天赋的小弟子，看他不顺眼的多着呢。
他乐见争斗，混乱也是一种美。
只是现下他的注意力却从这出戏上转移开了。
道君高徒，千重山弟子……有趣。
出尘脱俗的模样，却并非不通世事，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宽慰了那花主小弟子，又提醒了他小心身边人的异心。
他令人仔细把姜缓所有情报搜集好。
心里想这世间真的有这般完美无缺的人吗？
东方玄不信，但又好奇。
于是，他特意精心设计了一场与姜缓的相遇。
一出好戏，从开端到落幕都当是完美无缺的。
秘境限制灵力，忽然大雨淋漓，他解下外衣，为一株牡丹遮风挡雨。
察觉有人到来，展颜一笑，湿发乌黑，清雅绝俗。
少年惊讶一瞬，撑着伞上前。
伞下避雨。
“在下东方玄，多谢这位道友。”
“原来是东方家大公子。”
……
后来，姜缓又几次“偶然”与他碰面。
他们烹茶调香，谈天说地，一同游历……被誉为一时双壁。
东方玄不得不承认姜缓很好。
慢慢的，他们从友人到知交挚友，
姜缓是他承认的挚友。
挚友。
所谓挚友。
东方玄连能并肩同行的人都未曾有过，遑论挚友。
……
但，东方玄与姜缓走得越近，就越确定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姜缓一剑诛邪魔，破邪种。
姜缓度无归魂盘，立邀月。
姜缓劈开凤鸾塔，举凤鸾。
……
从第一次惊鸿一瞥，他就该知晓。
阿缓……
本质洁白。
他却是从黑雾中来，黑泥中生。
黑鸦震惊中。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东方玄这么个狗东西有多在意万君，他是知道的。
他一直坚信只有万君能和他并肩。
甚至认为只有他有资格杀掉万君。
今天居然承认了他的话？？？
黑鸦惊得差点忘了拍打翅膀。
“你彻底疯掉了？嘻嘻？”
他是黑夷使者，东方玄是听话的日日把他带在身边，但也从未顾忌过他，说对他下手就对他下手。
黑鸦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东方玄动手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次东方玄却并没有把他打散。
东方玄声音雍容，语气淡淡：“姜缓知晓我的身份了。”
黑鸦陡然一惊：“怎么可能！”
黑鸦扇动翅膀，到处乱飞，“你的身份是最大的隐秘，无人能知晓！”
“他怎么可能知道？！”
东方玄依旧冷静，从容不迫的含着笑：“毕竟他是万君啊。”
轻飘飘一句话。叫黑鸦气得差点自己把自己炸成黑雾。
东方玄这个狗东西！
怪不得黑夷大人会担心他再一次反叛！
如若不是，黑夷大人这种领主级别都被死死压制住，只能依靠其他办法进来……
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死死盯住东方玄，瞳孔透出丝状的猩红，“你凭什么这么说？”
东方玄微笑道：“哎呀。”
他展开折扇，折扇上仍旧是鳞鳞金纹，掩唇而笑道：“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竟然还忘记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黑鸦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东方玄狭长双眼，笑意如春水漾漾，语态优雅轻缓：“阿缓拿到了我的记忆呀。”
黑鸦：“……”
黑鸦：“…………”
黑鸦简直要疯了，要炸了，连身形都控制不住的散乱，“什么时候！！”
“邀月城。”
东方玄淡笑：“放心，只是一点点碎片。”
“一点点？！！”
“是。”
“黑夷大人不信任你果然是正确”
疯狂乱舞的黑鸦忽然卡壳，瞳孔变为彻底的猩红，再开口，声音倏地变得柔和纤细起来，“辛一啊，从碎片上，他知道什么了？”
东方玄说：“他知道的应该不多。”
“哦？”
东方玄摆弄自己的折扇，“至少他知道了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黑鸦”默然片刻，问：“你和他联手了？”
东方玄微笑着道：“不。”
他慢慢站起身，手中持着折扇，玄衣垂落，鸦黑长发被金冠固定，衣摆上的玉佩发出金玉相击的声音，一派清华雍容，“这只不过是一点默契而已。”
“我和阿缓的默契。”
“先弄死你呢。”
黑鸦能被派到东方玄身边是因为他虽然很弱，但有一项特殊的能力。
黑夷即使在异界，也能通过黑鸦的瞳孔监视一切。
必要时，还能借助黑鸦投映降临。
……
黑夷不信任他，他看似把他派出来当先头兵但从未真正信任他。
只是因为他深知东方玄的偏执美，若合我意，全部去死。
于是顺手把这团黑泥塞进了十二州。
想着或许将大有可为。
但当东方玄和姜缓碰面之后，连丢几个据点黑夷愈发怀疑东方玄。
所以，在紧要关头。
黑夷会选择亲自出手。
菱花秘境就是这个紧要关头侵吞新世界至关重要的一步。
同时……
黑夷觊觎着姜缓。
东方玄自信当年他给黑夷留下的伤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黑夷不会放过大补的好机会。
……
东方玄轻轻一扇折扇金光牡丹造型的花纹从地上浮现。
“……好得很，不愧是辛一啊。”轻柔如蟒蛇爬过的声音。
“黑夷大人却是大不如往常。”东方玄客气道，“大约是食欲塞满了脑子吧。”
“黑鸦”笑了一声，细细柔柔的：“是啊，倒是我看岔眼了。虽然还是差姜缓了一点点，但是辛一比以前更美味了呢。”
“等着我啊。吸溜”
东方玄眸光结冰，“呵。”
下一秒，“黑鸦”散成了一团黑雾，只有一双猩红亮光。
金光花朵一口吞掉全部黑雾，随即缩小为一个花苞，落在东方玄手心。
老梅树下，东方玄仍旧是微笑着，笑意却冷如寒霜。
黑夷必须死。
不仅因为多年前那么一场巨亏。
而且……黑夷，是他平生见过最丑的东西。
丑，得死。
再有吧。
黑夷竟然想对阿缓动口。
这可不行。
东方玄展颜一笑：“阿缓只能死于我……”
所以，想一起把黑夷弄死吧。
然后，他就可以愉快的和阿缓生死一决了。
天空倒计时三十三时辰整。
饶是佛子这么个有大见识、大胸怀的人也不免表情呆滞。
他加快了转动佛珠的速度。
佛子是个正经人。
换做任何一人这时候已经脱口而出变态了！
好一个大变态！
菱花城废墟上黑雾弥漫四溢，不知不觉也已经围拢附近。
黑雾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总归，我和东方玄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先干掉黑夷。”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和东方玄有的默契？
邀月事变，他收了东方玄记忆，又在东方玄神魂里留了印记。
东方玄引他消灭了好几个驻点。
然后忽然消隐无踪，印记失效。
姜缓从那几个驻点里发现了东方玄故意留的几个线索。
他们的默契也很简单。
当他在秘境中看见东方玄的那一刻，黑雾蔓延，邪种出现姜缓就明白了所有的事。
姜缓道：“邪种，其实就是黑夷制造的。”
邪种和东方玄不同之处在于，邪种是待孕育状态，东方玄是已催熟。
他顿了顿，看向僵硬着站在一边的邪种镜先生：“唔，这样说来，这还是东方玄亲戚？”bïmïġë.nët
姜缓偶尔的小俏皮又冒了出来。
佛子哑然一笑，心中的沉甸甸逐渐缓解。
此时，雾气愈发的浓了。
天已经大亮许久，但菱花城废墟仍旧一片灰蒙蒙。
金色莲池仍旧灿烂光华。
姜缓站于莲池边，白衣如雪他已经褪了马甲，这一次的马甲，马甲了个寂寞。
衣裳随风而轻摆，似琼瑶初下，积雪空明。纯粹的白。
“总之，事要一件一件解决。”
他和东方玄在黑夷一事上有了点默契，但姜缓可不知道仙界碎片和空间缝隙的事。
先干掉黑夷。
再去解决东方玄。
最后……
仙界碎片。
菱花秘境。
倒计时三十二个时辰。
所有人听见一声巨响。
天空出现一道巨大的横跨南北的裂缝。
随后他们看见某一处黑雾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不洗白东方玄。他也没啥好洗的。
这个伏笔埋得有点深qaq啊啊看来东方玄还要苟一会儿对不住，吃了药就困，明天我努力把状态拉满多写点儿！
这次马甲的名字其实超级好听，但暂时还没出现，唉，没关系下一个大剧情，有！
出自“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
感谢在2021082423:51:122021082523:0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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