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翻地覆换模样,
十年辛苦不寻常,
女娲沽名去补天,
不知正道是沧桑。
“这可糟糕了。”若兰气喘吁吁道。
“郑虎他们还在收拢失散的人,应该没事。”石豹安慰着她们俩。
正说着,熙熙攘攘又回来大批人马,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容从秀梅面前闪过,直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秀梅的心儿才放下了一半,原来是郑虎。郑虎其实早就该回来了,可他看着进招待站的没几个人,又返回去找寻那些羸弱、迷途的……
秀梅的目光和郑虎的目光正好对上,就像触电一般令两人打了个冷颤。秀梅先低了头,郑虎缓缓将目光挪开。
一清点人员,反复几遍,就少了竹君和姜近才。郑虎不安道:“难道他们迷路了?还是……”郑虎转身要往外走,秀梅不知那来的力气“腾”地站了起来,说:“我跟你去!”
石豹也站了起来,劝阻秀梅:“你们还是休息,我去吧。”
郑虎严肃地说:“别争了,我和石豹沿原路再去找找。”
秀梅心想此时也别给他们添乱了,将自己的点心兜递过去,说:“带着,吃点东西吧。”
郑虎嘴唇动动,没伸手,石豹却毫不客气,一手接过点心兜,一手拽着郑虎的胳膊出去了。
两人很晚才回来,石豹晃荡着秀梅那个空网兜,一回来就往地铺上一躺,秀梅估摸没找到人。郑虎挨着秀梅边上坐下,轻声说:“我已经联系招待站的人了,让他们打电话去别的招待站问问,会不会跑错了地方。”说完也蒙头躺下了。
秀梅听他们一会儿就响起了震天呼噜声,再看看身边的若兰,斜趴在行李上正睡得香甜,就蹑手蹑脚起身,往教室门口走来,想到招待站联络处催问一下结果。她刚站起来,就见门口风风火火走来一位穿军装扎皮带,脚蹬大头黑皮鞋,剪一头干净利落短发的女青年,秀梅看着眼熟,而后门口又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竹君。直到她俩走近,秀梅才看见竹君身后还慢慢吞吞跟着一位,秀梅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就是姜近才,只是脸上那副标志性的眼镜已不知去向。
原来,竹君和秀梅她们挤散后,就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远远看见路边有一人站在那儿看路牌,样子很像姜近才,就挤过去一拍他肩膀,没想姜近才一回头倒把竹君吓了一跳,只看他鼻子上挂着的那副眼镜片全裂了,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就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
姜近才哭丧着脸说,刚才被人挤得差一点倒下,幸亏一把抓住了电线杆,果真身子蹭在一堆垃圾里,眼镜也飞到了地上……
竹君想遇到了这样一个没用的书呆子,还得自己想办法,又东张西望起来,还好看见一面熟悉的旗帜,自己的表姐说过,她就在那个队伍里,这下她赶紧一把拉住姜近才的胳膊,用力往那个方向挤,果然在那面大旗下找到了自己的表姐邢如风。
邢如风正兴奋着呢,原来她们那支队伍排在前面,看得比竹君真切,亲戚见面,热情非凡,如风一边拖着竹君她们往家里走,一边将自己看到的景象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到了自己姨妈那里,姨妈是炒菜做饭,又安排她们洗漱,等到一块儿吃饭时,就埋怨起邢如风几天来的消失,又告诉竹君:邢如风的父亲被从局里贬了下来,去看守一座豪宅府邸,也算是逃过一劫,然后责备起竹君不早些来封信告知,好到车站去接。竹君见表姐那副趾高气昂的劲儿和万分警惕的眼神,只简单说自己父母在单位参加运动脱不开身,自己也是临时起意报名来的……
姨妈听竹君谈吐豪爽,像个男子汉模样,而一起来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倒像个姑娘,埋头吃饭,也不啃声,又和姜近才攀谈起来。这姨妈也是搞教育的出身,见姜近才谈吐斯文,对答如流,与女孩一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不由满心欢喜,使劲给姜近才和竹君夹菜添饭,这两位也是有一阵没有好好在一个像样的屋子里安安心心吃到如此有家乡风味的饭菜了,于是直吃到桌上盘碟个个底朝天,肚子胀胀的才罢手。
等她们吃完,姨妈挽留竹君她们住下。竹君看了一眼姜近才,提出还是如风送她们回去一次,和一起来的好朋友们打个招呼,自己再住过来。姨妈一听竹君还有好朋友一起来的,就关切地问她们逛过市里没有,又催着邢如风请她们一起来玩什么的,邢如风倒也爽快,先送她们一起回来了。
这三人进来,动静一大,把教室里大多数人都闹醒了,许多人认出邢如风是那天台上的骨干又是身处在大都市的活跃分子,消息灵通,都围拢来听她们说什么。若兰嘀嘀咕咕埋怨竹君没有及时回来,害得大家到处找,竹君马上争辩道:“祖宗,要等公交恢复了,我才能过来,还让我走回来,想累死我啊!”这么一说,若兰才不言语了。
郑虎搬了个凳子过来让邢如风坐,顺便打听打探打探消息。那邢如风兴致盎然,施展伶牙俐齿,将所见所闻又滴水不漏地复述一次,教室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听得津津有味。已近半夜,邢如风才勉强刹车,然后标志性地一挥手,同郑虎、秀梅等人一一握手告别,带着竹君急急忙忙走了。
秀梅出于礼貌非要送如风,郑虎却抢在她头里将她们送出校园,回来时,郑虎经过食堂旁的围墙边,看见三个人在那儿吸烟,其中一人是胡秀郎。
正巧胡秀郎抽完一支烟,郑虎注视着他顺手将烟屁股往墙上一摁,和其他两人要走,郑虎不客气地叫住了胡秀郎。胡秀郎刚站住,另两人也不往回走了,都围了上来。郑虎向着胡秀郎后面的墙上指指,胡秀郎狐疑地往墙上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腿肚子打颤,原来他们刚才背对着墙壁,那墙壁也贴着红色字报,胡秀郎只顾将烟头掐灭,正好摁在一个如雷灌顶的名字上面,并留下了焦黑的印痕,大家忙不迭地向那张字报鞠躬行礼,然后胡秀郎哭丧着脸要朝郑虎下跪。郑虎扶着他,叹了口气,说:“趁没人快揭了。”然后转身回了教室。
等秀梅她们再次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刺得人睁不开眼了。秀梅见姜近才还在,郑虎、石豹却已不知了去向,秀梅一问,姜近才缩在一旁,指指自己的眼睛,也不言语。秀梅、若兰觉得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闹意见了。不过,出去转了一圈她们又回来了,她们起得太晚,食堂的稀饭、包子早已卖完,只能等着开午饭了。正在两人垂头丧气、饥肠辘辘之际,门外窜进两人来,正是邢如风和竹君,两人的手里还各拎着几只大饭盒。饭盒一开,满教室飘香,原来饭盒里装的是茶叶蛋、小包子、酱瓜、辣白菜等等,把秀梅、若兰欢喜得好像孩子似的,若兰抱着竹君就亲了她一口,竹君拿手在若兰脸上也拧回一把。
邢如风见秀梅、若兰吃得欢,而姜近才却不好意思地远远坐着,赶紧招手把他叫过来,竹君见姜近才吃相难看,笑嘻嘻地打趣:“我们进来你没看见,这酱瓜、鸡蛋、馒头你倒看得清清楚楚噢。”
姜近才抬起头,动了动鼻子,回了一句:“靠鼻子闻嘛。”
竹君指着姜近才动鼻子咂巴嘴的样子,向秀梅她们说:“看他像啥?”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姜近才脸一红,索性拿了只包子回原处去了。
邢如风开口了:“你们仨不是想出去逛逛吗?下午你们去王府,地址都告诉竹君了,我爸在那儿做管理员,你们过来,我带你们逛逛,现在我还有任务,先行一步了。”说完,就甩开双臂,大踏步地出去了。
快近晌午,郑虎、石豹回来了,他们带了一大堆食品,还给姜近才配了眼镜。石豹抱怨说:“都在搞运动,店都关门了,想改善改善伙食,都没地方去弄,只能慢慢摸索着往热闹的地方去打听。”说着,取出了眼镜,原来这姜近才喜欢宽边阔大框,昨天这镜片虽然碎了,幸喜镜框倒牢固,纹丝未坏,他们找到眼睛店,按照原来镜片度数给他配了一副,现在姜近才赶紧接过戴了,正合适。
郑虎招呼大家坐下,打开一个个纸袋,有熟红肠、山楂糕、茯苓饼等等,秀梅、若兰她们摸摸自己的肚子,指指两个饭盒,都说已经吃饱了。郑虎、石豹见饭盒里还留着四个小巧的白面肉包子、两个红糖三角包,也不客气,都吞进了肚里,连声说好吃。竹君得意地说:“我阿姨是厨师,这些算什么,有机会到她家吃饭,这才香呢!”
下午,秀梅、若兰由竹君领着悄悄地出来,坐车到了一条街巷,两边都是高墙,一路进来,王府门前是两只身披红纸的石狮孤零零地在把门,四周冷冷清清,石狮旁独立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正是邢如风。
邢如风把她们从小门带入,一位穿国服正装的中年男子客客气气地来迎接,这就是如风的父亲、竹君的姨父。那人对管门的两个老管理员介绍说这些是邢如风的朋友,为了写调研资料来看看,两老头低头哈腰地连声说:“欢迎、欢迎!”
她们先来到如风父亲的办公室,如风父亲拿了钥匙,打开就在办公室旁的小铁门,刚想陪她们一起进去,如风却拉着他说有事要跟他商量,只能止步,对着竹君说:“你们自己先看看吧。”
没有向导,秀梅她们只能在几个大殿和宽广的庭院里闲逛。逛了几个偏殿,只见里面贴满了标语和布告,想到别处去,有的门还给封死了,有的角落里还堆着些来不及收拾的被砸毁的破烂,反正走来走去也就在这几块地方,也看不到什么新鲜之物,竹君早就没劲了,嚷嚷着要出去了。秀梅看见中间有座孤零零的宏伟大殿,说:“走,看看这座去。”便打头走了过去,竹君、若兰勉强摇摇晃晃地跟着。
进入大殿,里面空空荡荡,两边的家具早就被搬空了,竹君在后面调皮地叫了一声:“娘娘驾到!”还拖了个长音,整个大殿便开始有回响,声音回旋了一阵一下又静了下来,就听着殿口呼呼的风声,她们三人直觉着后颈冰凉冰凉的。
秀梅壮着胆往前走去,只见中央台阶之上有着一个大宝座,看着两边的大鼎炉似曾相识,鬼使神差地就想上去坐一坐。她朝后看了看,就见竹君、若兰一前一后、嘚嘚瑟瑟往前挪,自己突然加快了脚步,抢先坐上了宝座,得意地招呼道:“来,来,爱卿们,快点参拜与我。”
竹君、若兰这才回过神来,装模作样、一左一右地踏上前来,嬉皮笑脸地拜道:“参见大王!”
“爱卿平身……”
竹君没等秀梅玩笑话音落下,早将头来抬起,若兰还傻傻地低头等着。
“哎哎,朕还没有说抬起头来,你怎么就抬头,太没规矩,来,大刑伺候!”然后三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呦,这年月还有大胆想做皇帝的?”一个熟悉的男中音从竹君、若兰身后传了过来。
秀梅“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竹君、若兰赶紧转身往两边一让,三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传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是郑虎领着石豹、姜近才出现在殿口。
秀梅松了口气,索性大声宣布:“我是造反的山大王,有什么不可以?来,到了我地头,快来参拜!”
竹君、若兰见三个小伙被秀梅的话噎住,一幅囧相,乐的手舞足蹈,竹君大声说:“来来来,先参拜我们左班丞相、右班司马,让老娘高兴高兴,封你们个七品芝麻官当当!”于是众人都乐了起来,年轻人的声音一圈圈地回旋,加倍响亮地回荡在大殿之上。
原来郑虎他们见三个姑娘悄悄出去,也不打招呼,拿住审姜近才一审,就全招了。郑虎脑子一转,三个人拿了介绍信,东打听、西问问,也找到了王府。如风和她父亲出来一看,认出了是他们,也就放他们进来了。
竹君早就逛腻了,挑唆着大家一起逛街去。大家走到门口,就听如风和她老爹正激烈地辩着什么,就听如风的父亲坚持说:“不行,我接到王珰的命令是这里不再对你们这些组织开放,更别说打砸烧了,其实我们里面的有为青年已经将该砸的砸了,该烧的也烧了,剩下的那些破烂家具都送旧货店废物利用了。”
郑虎、秀梅这干人也不好意思凑上去,秀梅推推竹君,意思让她出面打个招呼,走人算了。
邢德正见她们出来,脸上又回复了笑容:“年轻人,参观得怎样?”
秀梅、郑虎她们勉强挤出些笑来。竹君早就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啥也没有,不像王府倒像破败的老庙!”
邢德正一拍脑袋:“呦,瞧我的记性,那园子没钥匙,你们进不去的,走,我再带你们去看看。”
“那些老爷、小姐的花花草草有什么看头,早晚全都得割了!”如风昂着头、撅起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去了。
大家见老爷子执意要去,也就跟着重新返回来。邢德正领着大家从几间偏殿里穿行,很快就来到一个上了锁的铁栅栏门前。老爷子开了锁,打开铁门领着大家一起进了一座园子。
此时太阳已偏西,可众人却眼前一亮,脚步越来越慢,走走停停,不时驻足细细观望,也有啧啧称奇之声,又遗憾没带相机。秀梅渐渐想起某本名著中描写的园林景致与它相仿,一旁的若兰居然出口成章,吟了一段诗句:
“廊桥昃日远,水榭鲤波藏,
碧水埋香荷,风动菊花黄,
宋玉琴渺渺,抱石画泱泱,
软语尤在耳,何时弦子响,
御沟红叶影,照壁九龙光,
岁寒三友至,共举紫霞觞。”
(若兰当年有如此才华横溢,后来却俗不可耐,世之大哀莫过于此,《乌盆记》之奥妙也)
幸亏邢如风不在,没人理会也没人赞好。竹君却是一路走,一路选摘不知名的花朵凑成一束,又闻又嗅的,忙个不亦乐乎。
郑虎和秀梅渐渐落到最后,郑虎由衷地感叹:“这下才知道什么叫诗情画意!”
夹在中间的石豹见竹君采花成束,绚丽缤纷,也采了些菊花递给若兰,谁知若兰沿着湖,一路走,一路却将那些花瓣掰了撒向湖中,石豹见她抛完了,剩了秃枝,还要去采,秀梅一把拉住他,朝如风的父亲努努嘴,又摇摇头,郑虎道:“你这小子不学无术,菊花乃是高洁的象征,却入了你这摧花之手,真真糟蹋了。”
若兰一听郑虎爱菊,也不让石豹胡来了。
石豹听老头和姜近才正聊得起劲,便快步跟上想听听他们聊什么。
当石豹凑过来的时候,就听邢德正道:“这布局、格调都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美景也!”
此刻,园内霞光万丈,锦华四射,高台广厦、华楼丽轩,无不争奇斗艳,各位看官,我乌盆恨不能也要做一篇《大都赋》之类的诗赋来歌功颂德一番,只可惜我乌盆没有生得顺风耳朵千里眼,实在是后来秀梅在茶余饭后描摹给她老母亲听的,鄙乌盆才偷偷记下的,总之,大都,从众者向往之地也,少一字为大,多一“市”字成大都市也,所谓:寸土万金垒,大厦亿奢筑。
众人尽管还游性十足,可惜园子的唯一缺憾就是被断了电,老爷子与大家打了招呼,众人怏怏而回。
回到办公室,如风在收听广播,见大家出来了,就关照他们把参观的事乱说,大家都点点头。邢德正让如风赶紧招待他们回家吃饭去,自己还要值班。
如风头一歪:“哼,又是值班,好几天没回家了,这种破旧地方有什么好看的?烧了才好呢!”
“你想叫洋人再来放把火吗?”老人家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年轻人出去搞运动,我帮着看看门,喊喊口号不也是实际行动吗?打啊、砸啊、烧啊,我老了,我可干不了!”
如风还想说什么,见周围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他俩,头一扭,拉着竹君出来了。出了王府大院,如风倒是热情,非要大家去她家吃饭,众人客气了一下,都巴不得改善一下伙食,也就去了。
要说如风的母亲确实是个好厨师,今天知道大家要来,做足了功夫,八个冷盆已在桌上团成一圈,如风也兜上一个围裙帮着打下手。这主人都在忙,竹君反倒客串成了主人,招呼大家动筷,论吃相数秀梅、若兰最文雅,姜近才坐了竹君边上,谈谈笑笑,刚将筷横叉到红肠片中,竹君就用筷子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正好如风妈端菜出来看见,就笑着说:“别呀,让他吃。小姜,多吃点,扫光最好!”
如风妈又拿过竹君的筷子,给众人都夹了一块新出炉的茄汁饼干夹牛肉糜馅饼,如风也正巧端了碗切得细如发丝的烫干丝出来,如风妈就问:“明天你带她们上哪去逛逛?”
如风一听就急了:“我的任务还紧着呢,还得准备后天忆苦思甜、现身说法的教育大会,(物极必反,教育太多有用吗?)我正到处找地方呢!”
如风妈也不相让:“你表姐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也不多陪陪。”
“妈,你知道现在形势多紧张……”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早晚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多危险,你父亲又不着家……”
“别提他了,就是他不支持,我明天才得再去找地方开会的!”说完,如风扭身就往厨房里一走。
如风妈苦笑地摇摇头,对着大家说:“明天我请假陪你们逛逛啊!”
秀梅、郑虎等连忙摆手,如风妈用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又回厨房去了。
过了会儿,如风又端菜出来,竹君说:“风姐,明天我们自己办自己的事,你就别陪我们了。”
如风点点头,说:“最近有个泥塑展,很生动、很受教育,你们要么去看看,你们不是要到我们学校来串联吗?参观完你们可以来找我,下午我应该在学校,我陪你们看看我们学校的园子,也不差!”大家都点头同意了。
秀梅这一顿大概是一生吃得最饱的一顿,吃完饭真的就不想动弹了。如风妈执意不肯让秀梅和若兰回去,她坚决地说:“你们女孩子要不嫌弃,今天就住我这里,她爸这几天不回来,家里房间多一间,有床有暖气,能睡两人!”秀梅、若兰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晚上,大家又聚在厅里听如风讲形势,说到最后,如风站了起来,背着手,眼死死地盯着前方,狠狠地咬牙说:“反正我是准备杀头、坐牢的!”(就差说“离婚”)大伙也就不言语了,郑虎及时提醒石豹、姜近才他们: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如风妈这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让如风送他们去车站,如风依旧热情饱满地将他们送去了车站。期间,如风妈让秀梅、若兰依次洗澡。当秀梅站到冒着热气的淋浴蓬下清洗一身的疲惫与污垢时,一身紧绷一下全放松了,无数的心事也落了地……
如风母女让秀梅、若兰换了洁净的衣服。当秀梅钻到了暖和干净的被窝里时,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遥远的家乡,棉花的清香让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顷刻之间,她和若兰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秀梅迷糊间,觉着浑身轻巧起来,如腾云驾雾起来,但见蓝天之上:霓虹穿梭,金光万道,龙凤呈祥,紫气东升,还有重重宝殿,叠叠玉宇,金阙银銮、琪花瑶草,巍巍灵霄殿中央紫金宝座上坐着秀梅再也熟悉不过的至尊宝大圣——美猴王。
原来那部《西天极乐世界游记》里隐去了一段玉帝老儿的难言之隐:想那美猴王遍访英豪、广交贤友,其实终于是反上了凌霄宝殿、坐了天下的,而且还把玉帝老儿赶往海外琼岛仙山做了草寇,封分了自己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为十大天王,将鞍前马后效力者与识实务者重新编赐成七十二路神仙。谁知承平日久,那天王、神仙堆里的有功之臣与前朝余孽又骄奢淫逸起来,把玉帝老儿的那一套等级尊卑、功名修养又翻了出来,将名利来诱惑、糊弄芸芸之众,只祈盼自己一家门地位永固,作威作福。
美猴王出身山野村夫,铁石心肠一枚,眼里哪里揉得进沙子,正应了那句老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于是在他自封的四大金刚护卫下,召集起猴兵猿将、飞禽走兽、花仙树精等一干无权无势又无牵无挂的小的们来示威,把那些功臣宿将统统打回原形,泼粪塞蛆之后,流放凡尘,好大圣,此时正在瑶台之上等着检阅小的们操练巡游。
此等盛典怎么能少得了矮矮胖胖的金星老儿,这家伙神色慌张地钻神仙们缝里进来,一会儿就贴着大圣的毛腿,指着队伍前面的花车谈笑风生……不过秀梅怎么看梦里的他又像王伯伯,又像史伯伯,实在是个四不像的角色。
这花车是百花仙子、百兽王子、百草精灵想出来的花招,共计十二辆,有:
金猴降妖
玉鼠献宝
雄鸡报晓
天马行空
月兔捣药
猛虎下山
灵蛇吐珠
三羊开泰
老牛舔犊
肥猪拱门
飞龙在天
看到“飞龙在天”一景时,大圣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戴着乒乓球大小的真珠、手捧长寿桃的王母娘娘和愁白了头发、手执醉仙酒的玉帝赶紧上前小心伺候,更有一帮帮闲贴靴的小神仙们忙于吹拉弹唱来逗乐大圣……唯有底下那些靠着孙大圣翻身的平头精灵们才是真心实意地欢欣鼓舞。
秀梅想起自己是随风入梦,轻飘得如同一粒花种子,在这凌霄宝殿上也没自己的位置,果断地退出了宫阙,化身一朵梅花混在瑶台前接受检阅的百花百草队伍里。
可真到了队伍里,再要行走前往瑶台,却是走走停停,无尽的停滞,停滞……秀梅的心情也由无比激动的兴奋跌落到了谷底……远处浮云之上,有孤零零的两个外来和尚,扮相如如来、观音模样,正在冷眼静观,秀梅想起了“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这句,顿时与百花、百兽、百草众精灵感受到了一种宇宙大同的友谊与自豪,大家绽开花蕾、整齐划一、舒展草须向着西方友人挥动,所谓友谊第一么。
时间分分秒秒在过去,队伍还在蛇行,从阳光万丈到金乌西坠,众精灵愈聚愈多,离瑶台还是那么遥远,远远望去只见瑶台之上几个小点……
秀梅她们已被挤到瑶水池边,望着那一望无际、碧净清澈的仙水,秀梅她们不由得都伸手去掬来解渴,百花百草、树精木怪得了滋润,愈发精神百倍。
却说这人群里混着一位光明正大、两袖清风的赤脚大仙,也在随波逐流,高声欢呼孙大圣。这天上是没有垢土的,脚底下都是云遮雾绕的,赤脚大仙被挤到池边,也渴了,照众人样儿,两手一摸瞎,要捧水喝,却不想摸出一件宝贝来,一看是一个乌黑精光的玉盆。
这玉乌盆是大有来历:是太白金星老儿见美猴王坐了天下,也卖身投靠了,又两次三番哄骗了美猴王,可惜他唯有嘴上那两把刷子,就要想立些汗马功劳,好扬名立万……金星老儿苦思良久后,得了一个金点子,于是趁着美猴王经常上瑶台检阅千军万马、得意忘形的机会,先对美猴王谄媚一番,再把修史立传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
美猴王一听要青史留名也不由不动心,丢了个乌盆给他,道:“这不知是哪个神仙、菩萨遗留的宝贝,听得懂人话,给你做个小秘,往它腹中记个什么野史逸闻的,最合适不过了。”
金星老儿接了乌盆,仔细端详,虽是美玉之质,却厚黑极墨,发出真屎般的恶臭,眉头皱紧,转身捏住了鼻子,跑到王母娘娘的瑶池边上好好刷洗了几遍,总算把它恢复了琼瑶之质、兰馥之香,心里道:好了,有,总归比没有好,只要得了圣命,我要它一切听我安排,我让它怎样写就得怎样写,看天下人谁能不服……正要做起著书立说的美梦,却被蜂拥而至的精灵们拥挤得撒了手,那乌玉盆丢得不明去向了。
不说金星老儿在那里双脚乱跳,千里眼望见、千里耳听得孙大圣已经登上了瑶台,也顾不得了,慌忙跑回瑶台去奉承……
这赤脚大仙想自己响应美猴王的号召,与那些穷神仙、苦精灵们打成一片,住在那穷乡僻野的地方,得了这个宝贝,至少有了个吃饭喝水的家伙什,也不客气了,揣在怀里,回转仙岛神山(百花洲)去了。
那百花仙女和百草仙子见统领赤脚大仙悄然离去,远观瑶台之上已经空空如也,那美猴王早已收了猴毛,禽兽鱼虫都各归巢穴,于是她们也收了队伍浩浩荡荡回转了百花洲。
瞬间光芒收敛,四野归于寂静,秀梅思念起了凡间的母亲与自己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焦急,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秀梅她们在如风家混着。这天,秀梅她们睡晚了起来,刚到外间,就觉得阵阵寒意袭来,窗外飞舞着黄的红的叶片,如脱蛹的蝴蝶,聚拢、飘荡、飞散……
如风妈准备好了煎饼果子和一碗碗冒着热气的豆汁,还有白煮蛋。众人入了座,连续几天,早晚都不见如风和她父亲。
如风妈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坐着望着她们生龙活虎的吃相,眼里透着慈祥,也掩盖着迷茫,就听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一阵连续的捶门声将平静打破了,竹君起身开了门,就见她浑身一抖,往后退了一步,秀梅她们都站起来往门外望去,就见如风头上、手上都缠着纱布,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就像坟地里的僵尸,看见竹君,就一步跨了进门,往竹君的怀里倒了下来。
众人赶紧连托带捧地将她挪到内屋床上,竹君检查一边,好在并无大碍,不过是些皮肉伤,如风妈端来了温热的豆汁,由众人扶着,慢慢往下灌,随着灌下的热汁让如风喉咙一动一息的,如风微微睁开了双眼,一滴热泪滚了下来,她颤动着微弱的声音说:“我想睡会儿。”
众人听了,单留了如风妈在屋里,都退了出来。众人围坐在外间桌旁,有些瑟瑟发抖,若兰明确提出想家了。
秀梅对着竹君说:“我和若兰还是搬回学校,打听打听可不可以回去,天也越来越冷,是该回去了。”
竹君点点头,说:“我看表妹也没大伤,我辞了姨妈和你们一块儿回去吧。”
众人正说着呢,又听有敲门声,秀梅开门一看,来人是郑虎,秀梅见他眼窝发黑、披着大衣还有些打颤,就赶紧一把将他拽了进来。郑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大家坐到了一起,问:“你们今早怎么没来报到?”秀梅将如风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郑虎端起桌上的豆汁就想喝几口,秀梅连忙劝住,说:“别喝这剩下的,冷了五脏六腑,锅里有,我给你端。”
正巧如风妈出来,说:“我去盛,你们聊。”说着又回了厨房。
郑虎接着说:“这几天,学校都住满了,这观点那论调的,都争得面红耳赤的,听说有的学校已经到白热化的程度,打起来的也不新鲜了……俗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再下去我怕没事找事了,而且大多数人都想回去了,昨儿我们托联络站的人买车票,难买,只能分批回去了,我们几个骨干开了会,大家同意让女同胞和体弱、生病的人先走。”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三枚火车票放到桌上。
秀梅她们都点头同意了。如风妈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汁出来,放到郑虎面前,郑虎赶紧起双手接了……
如风妈对竹君说:“也不是我赶你们,一则你们出门久了,难免家里人挂念,二则最近我也听说各单位争得凶狠,如风不是吃了眼前亏了?她父亲前个带话回来,他那个地方也被冲了好几次,由于他的阻挠,没成,可也得罪了不少人……对他批评已经层层加码,都上纲上线了……我这一家老少都让我上心,这几天我也没心思干活了……我想你们父母肯定也在家替你们担心,不如还是早些回去才是正理。”
大家听了频频点头。
几天之后,秀梅、竹君、若兰就和一部分同来的人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如风一家都来送行,秀梅看得出来了,尽管这一家人都露着笑容,可这笑容背后却是浓厚的愁云……
秀梅她们挤上了火车之后,挤了一个座位,秀梅她们斜对面的角落里也龟缩着一人,面色土黄,无精打采的,正是胡秀郎,他似乎再也没有来时那种朝气蓬勃、神气活现的模样了,铁板着脸,以后当秀梅他们再次见到他时,他还是如此不拘言笑,一个稚嫩的灵魂从此变得老成持重。
秀梅妈再次见到女儿时,秀梅是又瘦又黑,满身风尘肮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秀梅妈的眼角当时就流了泪,秀梅赶紧扔了手里的行李上前扶住母亲。秀梅妈语无伦次地说了些话,最后秀梅勉强笑着说:“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快,有什么好吃的,饿死了。”
秀梅妈拉起围裙的一角抹了抹眼泪,露出喜悦的笑来:“有,有,快洗把脸,坐着去,饭马上好。”
秀梅先泡了把澡,见妈妈已经浸上满满两大盆衣服,道:“索性明天洗吧,我还想和您聊聊呢。”母女俩便早早地上了床,聊了起来。
秀梅捡紧要的说给母亲听,秀梅妈听完,突然象想起一件事似地说:“有一件紧要事呢。”秀梅妈翻身坐了起来接着说:“青松在你们走后不久也走了,说是去江北一城市出差,回来后就闷闷不乐,我看他年纪也大了,该定亲了。”
秀梅最烦听到这种事,仍旧躺着将脸朝着墙,说:“爹活着时,不是给定了梅家那门亲吗?”
“哪里说定了呢?不过是两家常来常往,你父亲看他们夫妻俩老实厚道,说说而已,又没媒没聘的。前几天我倒碰到如菊他妈了,人家拉着我的手说到青松时,‘青松长、青松短’的叫的可亲了,还说如菊全听她的,她做得了主,反倒问青松的态度如何。”
“那你直接问弟弟的态度,不就行了?”
“我问了,他推说忙,最近要提干。提干是应该高兴么,可我见他三天两头不回家,回家也是闷闷的,吃了饭也是马上上楼,连话都不愿与我说。”
秀梅心想青松是个大孝子,这样子确实有些反常,于是就回答说:“好吧,我再找她聊聊。”
“哎,如今媒人倒也有了。”
“谁?”
“二楼二房东。”
“她那势利眼,还会放下身段替我们家保媒。”
“换了以前,你求上门,她也未必就肯,如今抄了家,也是拔了毛的凤凰变成鸡。你走后,她三天两头的来,聊到青松也赞不绝口,说他又是大孝子,单位表现又好,说她那两个儿子把他们学校那些老师骂了个遍,骂得狗血喷头,唯独就是没听到骂你弟弟的,还说你弟弟最近演讲特别多,做派英武、上级赏识,学生们羡慕……咳,咳,唉,前一阵我咳得厉害时,你弟弟什么家务也不会,她倒帮我烧些菜,你弟也爱吃她烧的。那天聊起这事,她自愿保媒,她又两家两头都熟,这不挺好?”
“得,新娘、丈母娘、媒人都有了,就差新郎了,难不成哪天,我弟在楼上时,直接把新娘送进门不就成了。”秀梅打趣道。
“小娘鬼,不说正经话,你也老大不小的……”
“妈,人家出远门刚回来,我要睡了。”秀梅说完,将颈子里的挂件取了,放在枕头底下,侧过身去,不言语了。
“哼,说到你们的事就让我烦心,难不成一辈子做老姑娘、老光棍?如今连和尚、尼姑都返了俗,配了亲……”(为后文伏笔)秀梅妈又唠叨了几句,见秀梅已经鼾声响起,才躺下睡了。
这一晚真是好睡,午时去学校报了到,依旧没课上,便早早地回来了。忙完楼下的家务,上了楼,一推门,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原来每天都是秀梅帮着收拾弟弟的房间,这阵子出门在外,青松也懒于打扫,就象走进了垃圾堆。秀梅直忙到满头大汗,太阳西下之时,听到楼下先传来熟悉地大声喊妈的声音,隔了会儿,就有噔噔噔上楼之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俊秀的小伙站在秀梅面前。
“姐,回来了?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屋子一经你的手,就成了小姐的绣房了。”青松见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夕阳的余晖撒在铺了新换桌布的红木圆桌上,中间的花瓶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自己最心爱的唱机擦得就象新的,唱片整齐地码放在一边,不由啧啧赞扬。
秀梅见弟弟身上倒是穿的整整齐齐,皮鞋也擦得锃光瓦亮,说道:“除了你身上,都得我扫一扫才好。这屋子哪天让你的那位看到,非把人家吓跑不可,我刚才上楼才领教什么叫狗窝呢。”
他俩靠着圆桌坐下了,青松问了些北边的情况,然后得意洋洋地对秀梅说:“他们对我的审查终于通过了,就阿邬反对,被我的那些学生批了一通,老实了。”接着,青松压低了声音说:“幸亏爹死得早,来外调的傅枫又是自己人,这一关模模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你又到江北那城市去了?”秀梅的话如当头棒喝将青松喜悦的表情一扫精光。
“妈说的?”青松又问:“你没告诉她什么?”
“你要不愿说就算了,也没人逼你。”
“唉――”青松声音更小了:“她家受冲击了,她写信让我去,我也只能去,除了陪她掉些眼泪,还能怎样?”
“上次我把若兰介绍给你时,你不是说非小辛不娶吗?我与母亲瞒得紧腾腾,如今你倒吞吞吐吐起来。你这事到如今还不跟妈坦白?妈已经给你找好了丈母娘了,如果你不反对,我和妈过几天就上门提亲了。”
“你就不能帮我拖一阵嘛。这回我去了,她家问题严重了,这回是熟识的人揭发,证据确凿,她父母是被抓走的,而不是像若兰父母靠边站的,还有回转余地,她自己也被管制了,恐怕以后连个见面都难,被上级和那些学生知道了可不得了的事。”
“那也拖不了多久,你的婚事是我家头等大事,一则你是男丁,得续香火,二则老妈身体不好,上次去看病,那新来的小医生开的药差点没要了妈的命,如今就靠老苗医生这副老药方撑着……她万一盯着你办喜事,你也别怪姐不帮你。”
“行,你先帮我拖着,我的好姐姐。”
“秀梅、青松!你妈叫你们吃饭呢!”二楼的二房东尖着喉咙帮着秀梅妈传话。姐弟俩赶紧掩了门下来一起吃饭。
秀梅连着几晚都特别好睡,母女也没得机会谈论家事。
光阴如梭,不久郑虎、石豹、姜近才也都回来了,秀梅的学校也正常上课了。这石豹、姜近才有事没事地不分白昼黑夜地老往若兰、竹君宿舍里跑,时间一长便有好事的传了闲话出来,她们听了也不以为然。郑虎却另辟蹊径来找秀梅,有时确实来联系工作,自然是见上一面,有时专捡快下班时来接秀梅,说是顺路送一程而已,这样她们这一对的闲言碎语少。时间一长,秀梅习惯了下班途中有人说话相伴,倒是看不见郑虎就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秀梅的学校敲锣打鼓地迎来了一支队伍。全校师生在反戈一击成名的马校长带领下整整齐齐站在操场上迎接。只见头里敲着锣、打着鼓,有一五大三粗之人持一面红旗,紧跟着又是一位虔诚的穿工装,戴像章的汉子手捧一只果盘,上面供着的是腊样光泽的芒果,然后又有几名手持红宝书的人跟随,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校园。真是:
今日红旗满天卷,
挺直胸膛心不乱,
咬定青山不放松,
留下英名万年传!
开完欢迎大会,师生们都回到了教室,秀梅刚拿起书本,就听门外客套之声不绝,马校长抢先推开门,却站在门口,礼让了一位长着黝黑麻子脸、一身全蓝工装又特意点缀几块补丁的汉子先进来。马校长这才弓着腰跟了进来,恭敬而激动地双手握在胸前,颤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嗓音,说:“上级派来了我们最最敬爱的工人老大哥——崔仁贵同志,这是上级的关怀……”
坐在后排的刘阿强对刘洋咬着耳朵说:“马屁精又要发神经了。”刘洋知道这是马校长的外号,仍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看着地板。
马校长歌功颂德一番,最后终于转入正题:“老崔同志特地实地考察一下你们的课程,欢迎今后老崔同志对我们的教改多多指导,热烈欢迎老崔同志讲话!”话音刚落,马校长举起双手过了头顶领头鼓掌起来。
老崔似乎并不急于讲话,先将两个袖管撸起,将胸口没系两三粒的扣子解开,露出黑毛拉拉的厚实胸膛,当仁不让地往马校长前面一站,严肃地说:“形势大好,但很严峻,我们必须占领阵地,上级派我们来,就是要夺权,就是要领导一切!”然后他兴致勃勃地进行一通形势教育,然后又下死眼盯了秀梅看了几眼,转过头来说:“知识分子要老老实实接受再教育,不准乱说乱动,课本要改,千万不能用读死书来压学生……”老崔见刚才还怯生生的孩子们,其中有几个男生挪动着屁股蠢蠢欲动,更来劲了,见旁边有一板凳,就顺手抽过来,一脚踏上去,声嘶力竭地说:“对那些死不改悔的破坏分子要踏上一千只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正说着,几朵唾末星子便飞向了第一排的桌子,深色的桌面上撒上了亮晶晶的白点。
马校长见老崔说的差不多了,又带头鼓起掌来,摩拳擦掌地说:“让我们呼喊最热烈的口号来结束工人老大哥上的最生动的一课!”于是一阵阵振耳欲聋的口号声响彻整个教室。
等这两人出了教室,秀梅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对学生说道:“让我们一起念一首咏梅的诗吧。我念一句大家跟一句……”
其实老崔和马校长还没走远,两人正边聊边往别的教室走,这老崔一听传来孩子们整齐的朗读声,不由眉头一皱,对马校长训道:“什么‘俏’啊、‘春’啊、‘花’啊?!这小知识分子情调也太浓了!”
“别乱说!”马校长一下跳了起来,赶紧伸过一只玉手来捂老崔的嘴,倒把老崔吓了一大跳,马校长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踮起脚尖凑到老崔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老崔脸色一下煞白,“啪!”老崔狠狠地给了自己脸上一个巴掌(打得好),对马校长千恩万谢,两人如亲密战友般肩并肩一起走远了。
晚上吃完饭,秀梅上了楼,经过二楼时就听那个逆子白杨在跟二房东发脾气:“就是因为你们,我这回才会被分得那么远,你们为什么不在运动前像楼下的那个老头子那样死掉?”秀梅听到屋里的二房东正在抽泣,气得故意踩响了脚步跑上了楼。
青松正坐在躺椅上听着现代剧,不过没有象以往那样翘着二郎腿,手打着节拍,而是蜷缩在躺椅里,闭着眼养神。青松听到秀梅的声音,这才睁了睁眼,但却是黯然无光。
秀梅气还未消,将刚才经过二楼听到的跟青松说了一遍,青松只是淡淡地说:“他们兄弟俩都受了牵连,当然心里有怨气了,前两天他哥还回来吵过呢,工作多年,下放在组里,连个组长都没当上呢。”
“那也不能咒她爹妈早死啊!你是他老师,也不管管。”
听到这句,青松倒来劲了:“如今都是工人老大哥管,我还轮得着?他们兄弟本就那副德行……”秀梅知道青松自打学校里的阿邬在工人老大哥的支持下当权后,就每天准时回家了,整天牢骚满腹的。
秀梅见他床上连被子也没叠,就想去收拾,谁知青松却说:“别叠了,等会儿又要睡了。”
秀梅赌气地将那被子往床里一掀,说:“邋里邋遢的,我才不愿管呢,将来自会有管你的人!”看姐姐真生气了,青松也就沉默了。
秀梅见他不发一言(就等着他说话,可他却不说了),也赌气坐在桌边看着漆雕的花瓶里插着前几天若兰不知哪里搞来的几支菊花,按秀梅的性子是最不喜欢什么黄、白菊花的,可这年月能搞到如此艳丽的花朵,也只能将就将就。m.bïmïġë.nët
“妈前几天去梅家串门了,正好那天如菊在洗衣服,看样子很是会做家务的,我看倒正好配你。”秀梅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青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乎还在听着那电唱机。
秀梅看他波澜不惊地在扶手上打起了节拍,索性点他一下:“你那位怎么样了?妈的身体可大不如前了,那次你跟她软调皮,气得她可啰嗦了好几天,你往上一躲,像没事人一样,我可被她盯住了。”
青松这才叹了口气,开口说:“别提了,不是说了么?他父母都被抓走了,她自己也被调往北方,临走都没见上一面,还是听别人告诉我的,真是相见难、别更难啊。哎?我可听说你最近可在谈朋友?”
“好了,妈叫我来问你的态度,你倒盘问起我来了,不理你了!”秀梅站了起来,拿起花瓶,到门外水斗里倒了旧水,换上了新水,仍旧进来放到桌上。
“好了,好了,随你们去搞吧,反正这阵子单位也没事,落得出去逛逛。”
秀梅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将房间收拾后,回楼下来禀告母亲。
后来,青松倒是真的约了如菊出去了几次,秀梅妈和梅家姆妈怕青松一对儿在外面闲逛既影响不好,又不经济,不约而同地将他们轮流约到各自家里,秀梅又陪母亲上了几次对方的家门,不久真的就将他们的婚事办了。
那天喝完喜酒,秀梅送若兰、竹君出门,见这两人似乎闷闷不乐的,特别是竹君,还没机会见过她只顾埋头吃饭,话少之又少的时辰,秀梅趁跟若兰打趣道:“是不是我哥结婚你不高兴了?”
若兰斜了她一眼,道:“我们出身不好,哪儿配得上……怎么你还不知道?你那位没告诉你?”
秀梅倒给她问得一愣,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几天没来学校了,难道他们又出麻烦了?”
“郑伯伯和石豹的父亲只是下放了,他们倒没受多大牵连,只是……”若兰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
“他们仨个都分到外地去了,郑虎和石豹分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石豹居然还兴高采烈来告诉我,被我数落了一通,跑了。”
“那姜近才也被我还骂了一通,骂得他还笑,真是没皮没脸的!”竹君终于提起精神数落了一句。
秀梅沉默了,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
若兰叹气道:“话说回来,他们也是没办法的,说白了,还是家里都摊上事了,这毕业分配上不表现表现……可惜那傻子石豹,他居然讲义气去陪你的郑虎。唉,秀梅你也别送我们了,过一阵该送他们了。”
秀梅觉得心里一阵酸楚,低着头,也不知怎么回的家。
秀梅妈送走了亲戚朋友,正沉浸在兴头上呢,见秀梅低着头,板着脸,晃晃悠悠地回来,就埋怨道:“死丫头,像丢了魂似的,也不帮我一把,你看这一桌子盆碟碗筷的……”
秀梅只能强打精神收拾完,这才和母亲上床。秀梅妈见秀梅脸朝里不说话,就故意逗她:“我知道你看着你弟弟成双入对的不舒服,赶明儿把你的事也定了?”
秀梅不由埋怨道:“妈,您又胡说什么呀!”
“别瞒了,别当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经常由老郑家的那个小虎子送回来的?妈都亲眼看到了。”
“唉,他马上就要被分配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哪有那么回事呢。”
秀梅妈一听也沉默了,想了会儿,叹了口气,说:“想当年,你父亲在他爸手下做事时,也挺照顾你爸的,你爸血压又高,工作卖力不服输,不是老郑压得住你爸,关心着他,恐怕早就……”
秀梅道:“还不是‘马屁精’惹得祸?当年也算与我父亲同过事的,为了表现自己,居然把我父亲与老郑、老董、老史他们汇报的事、说过的话添油加醋地全掀了出来,害得各方派人来内查外调的,可怜我父亲要做闷罐子、硬骨头……”秀梅翻了个身,脸朝向母亲,听母亲有些哽咽,只能安慰道:“如今弟弟娶了妻,也算了了一大心愿,如今让我照顾好您,让您长命百岁,不比我出嫁强?”
“傻丫头,哪有你这模样的做老姑娘的道理,这世道有好人就嫁了吧,胜似将来无依无靠强。我说啊,你把郑虎请来,要怕难为情啊,就拖上若兰、竹君和她们的朋友一起来,吃顿便饭,送送行也是应该的。”
秀梅又翻身朝里睡去,嘀咕道:“她们还巴不得来多蹭几次饭呢。”
几天后,秀梅果真请了若兰、竹君、郑虎、石豹、姜近才他们一起来家吃了顿饭。秀梅妈见她们三对都有那么层意思,笑得嘴都合不拢。以后这三个小伙与她们各奔东西后,只能通过保持通信来联系了。
光阴如梭,转年如菊就生下一男孩,青松一高兴,取名叫:明仁。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乌盆梦更新,第 2 章 第二回 丽人行走马大观园 岁寒友遥寄如意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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