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斗嫣红,斑斓架彩虹,
恨艳无人取,偏香谁心动?
清幽汇执流,晶玉攒盘笼,
明瓯两三对,风情千万种。
明仁一睡睡到太阳高照,便往园子里进来,警卫室里穆棉、穆兰她们早无影无踪,那两位给姜夫人配备的保卫此时坐在那儿聊天,全然没有上次那般严谨的态度,明仁随手登记了就进去了。
伏夏燠热,风也无几,明仁从石牌坊绕道往石福居去,但见旺福旧舍南门前瓜爬藤、菜伏地,忆起初春时节的大片嫩绿,叹只叹,瓜藤老、黄花谢,春光飞逝,两旁多插了几株小垂柳,是小红母女早春时所为,虽然在日头下萎靡不振,可也活了,只盼将来能为后人提供一路庇荫。
走到雕花楼前,就听桂花林(金桂)那头虫鸣一片,与远处大道梧桐树(蓝梧)上的蝉叫互相唱和,明仁贴着围墙的阴影往北边过来,脚步轻快,将那闲散的烦恼都赋予了那些声嘶力竭的小虫子们……
快走到一片梨树林子时,刚目睹累累硕果,就听林子里有争执声,然后眼前一位一身宝光黛色服饰的姑娘闪过,头也不回地往石福居方向而去,看背影像是芝芝。
明仁呆在墙角处,就见另一位全身油色乌亮衣裤的年轻人捂着脸追了出来,明仁定睛一看,是童貅。
两人目光一对,都颇觉尴尬,童貅赶紧放下那只手,明仁也没想到这芝芝平时看着羸弱文静,真到愤怒时,脾性也不小,真也下得去手。
童貅见他不知如何开口,就道:“要出远门了,好好跟她道个别,你看……这女人就是不讲理,我又不欠她什么的。”
明仁冷冷一笑,道:“既然不欠她,何必鬼鬼祟祟地约她跑这角落里来?你大可到她楼里与她当面说明,难道你就不与我、娇娇、群群这些人道别了?”
童貅一时语塞,明仁道:“都快出去了,也不准备准备,哪怕发发疯学学口语也好,难道这几个月都荒废着?哼哼,听说你又与我弟弟花天酒地去了,传说你连北国的金毛姑娘都泡上了,难不成你想去那冰天雪地的北国留学去?”
童貅听这么隐秘的事都被明仁知道了,脑子里马上车轮一般寻思着到底是谁泄的秘,只是想了半天,觉着谁都有可能,也懒得计较,道:“哥哥,那金发碧眼的金毛妞真是不错,热情似火……说实话,论功夫,真不是她们对手,哥,自从你找了百合姐姐做马子,你可失去了许多做人的机会了。”
明仁知道他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便问起他母亲,童貅道:“进来了,她昨晚很晚才回来,与那鬼老太婆不知唠叨了一通什么,这时和贾姨、周姨她们躲在探福轩,又不知协商些什么鬼事情,你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童貅摸了摸脸,对明仁道:“芝芝要和我拗断了,我们俩的事,你以后千万别跟任何人提了,她母亲可不是好惹的。”
明仁再次笑笑,用神情敷衍着他,心想:你的事满世界大概全知道了,还用我来广播?
童貅又道:“哥,等我在大洋彼岸站稳脚根,请你和明义、肖哥、詹哥、谢哥……还有那个小崔都过来玩,什么花儿街、拉死为家私、火兰伍德,随便选、随便挑,都去逛上一逛。”
无论这是真话还是谎言,明仁心头倒是一热,感动道:“那你还是得把洋文学好了,否则基巴大国的骗子们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童貅似乎想起什么,对明仁道:“你让我抓紧学好口语,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单伯伯怕我口语不过关,给我推荐了他的好友,杨威伯伯,就是媒体上狂呼让三亿人扬威(恐怕是阳痿)的杨威国际教育机构总裁。”
明仁听着这名字如雷贯耳,回答道:“就是连公务员、运动员培训都要插一脚的、自称基巴达国走狗,社会上俗称的‘杨疯子’?最近听说他从江北市刚回来,还想把洋文学习推销到你父亲属下的那些单位,真是无孔不入呢。”
“嘿嘿,你也知道……这杨伯伯一谈到洋务就津津有味,把你们那些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人比作是土包子呢。”
“这就叫数典忘祖、奴颜媚骨,也就当今特别吃香……你可知道这杨威的底细?他是红洞镇人士,与洞口村的杨家是本家,从小一口洋泾浜的外文也没见长进,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教授了加总裁了,听说最喜欢独吃自己人,本家人沾不得一点光,还虐待老婆……就这么个东西,在这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要教会你一口流利的外文,难道他会变戏法不成?”
“这倒不是,嘿嘿……”童貅将手摸起那只剃得平刷刷的头来,脸上出现少有的羞涩,最后还是吐露道:“他让他女儿来教我,这姑娘游历过世界多个国家,专攻开放式口语,我已经跟她切磋过几次,真是疯狂,白天黑夜地交流互动,口语果然大有长进,再说大洋彼岸也有他们的分支机构,总归半年不到,必把我变成一口当地地道的洋人口音。”(真想问他:是怎样的切磋切磋)
明仁道:“怪不得你母亲这阵子放心你在外面……”两人说着话,石福居已在眼前。
到了石福居楼下,童貅反而犹豫起来,害怕芝芝再撒起娇来,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想这芝芝、娇娇向来把明仁当哥哥亲近,便请明仁帮忙说和,自己在楼下看曲水池子里的那些花花游鱼,等芝芝气头过了,一起去聚福楼。
明仁上楼,见娇娇正从芝芝的房间里出来,芝芝的房门关得死紧,娇娇拉了明仁到对面房间,只见群群、刘雪都在,两人悄声打听这芝芝怎么样,娇娇道:“还有什么好事?这小童偷偷问她借钱,说是贝姨限定了他的零花钱,他要速成洋文,又是在那高消费的基巴达国花销大……这不是鬼话么?恐怕拿了钱买车泡妞、吃喝玩乐是真,这回两人是真掰了。”
一席话说得群群、刘雪都有些脸红,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明仁心中有数,翻弄着桌上几本点心谱,道:“我那两位姑妈兴致高着呢,与夏莲她们商量定了,明天就在隔壁的茶楼里做点心,一是指导,二是与我们这儿的蔡大厨、紫薇她们比一比、赛一赛看谁做得好、做得巧。”
娇娇立刻来了劲,道:“难怪今天,小红妈、夏莲她们下午准备在旺福旧舍先操练一番,我也不会做点心,不如就在茶楼前摆摊卖点心,你们可得掏钱买哦,还搭卖茶水,让我小赚一笔啰。”
群群、刘雪刮着面皮笑她。
这时肖百鲢陪着百合也上得楼来,正听着她们在笑话娇娇,肖百鲢帮腔道:“你们是该付钱,这成本费总要收的,”然后厚着脸皮讨好般表情向着娇娇道:“我帮你一起收,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这话又引起姑娘们的一顿嘲讽,听着笑声,芝芝也开了房门羞羞答答地过来。不过,肖百鲢今天能够灿烂一笑真是不易,只有明仁知道,这几天可用垂头丧气、惶惶不安来形容肖百鲢再是恰当不过,只因他手下那些职工见闹不出什么名堂,又得了上面政策松动后得的一些小恩小惠,买断的买断,重新安置的重新安置,终于把底层摆平,可工人都跑光了,就该轮到那些管理人员了,这供应局老厂能进科室的,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鸣得不玩,玩阴的,合该肖百鲢有事,他这领导班子里,有一大半人因挪用、私分小金库的钱,突然被传唤进去了,幸亏他是后来的,没掺和进去,可也给他未卜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财迷心窍有什么不好?你父亲他们不也是开口经济、闭口经济的,把经济二字挂在嘴上,我看你们将来嫁个穷光蛋试试?”肖百鲢一反驳,招来更猛烈的唇枪舌剑,亏得这时娇娇的手机响了,若兰打来电话过来催她们过去了。
楼下车喇叭声起,众人都下了楼,明仁接了荣喜阿姆、喜丫头、巧丫头她们过来,童貅甩着湿湿的手尾随而至,肖百鲢与娇娇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被百合埋怨了几句,这才消停。
上了车,童貅却想厚着脸皮与芝芝坐一块儿,芝芝劈首把一块擦汗的小毛巾望他脸上打去……百合坐到明仁身旁,群群一脸茫然地坐了最后角落里。
在聚福楼门口,明仁明明看着明义带着蓝蓝一起进来,可转眼,蓝蓝便消失了,直到吃完午饭也没见人影。明仁哪里知道这里的蹊跷:原来,前一阵,吴良鑫代表青年系统替秦羽接风、贺明义上任,又叫上曹秀秋、蓝蓝几位熟客、小秘摆了一桌。
宴罢必然是包房唱歌解酒时,明义候着与蓝蓝单独一起的时刻,吐了一句戏言道:你比你妹妹还要美上十分,可别被上头看中了去。
谁想言者无意听者大骇,蓝蓝关于她妹妹的死早听过一些传闻……也该那个银鹿倒霉,先前改追蓝蓝挺顺利的,最近再约却被频频挂机,传闻这蓝蓝居然主动与明义在外面逛马路吃大餐了……
明仁只顾着想事,习惯性往秀梅身边坐下,百合见他对自己不闻不问,也有些生气,就与自己哥哥坐了一块儿。今天也是出奇,这姜夫人谢绝了楼上包房,拉了戴茯苓、楠蓉她们就挨着肖家姐弟、荣喜阿姆坐了。
荣喜阿姆见秀梅一桌的亲戚里少了马行云,就问化蝶,才知因他得了化蝶贷来的资金,忙着要将大道公司总部迁往富仁市而只能缺席。
姜夫人兴致高涨,暗暗吩咐今天多少都要喝些酒儿,于是陈年的雕王、年份的红酒王、福泉山的生啤王都被搬了上来,唯有白酒被她劝阻了,连向来不喝酒的荣喜阿姆面前小碗也被倒上浅浅的清黄之酒,还喜闻起了酒的醇香。
聚福楼的底层一共五桌,摆了个梅花阵式,每桌上又有巧丫头、喜丫头一早亲手做的万寿糕万福桃一盘,上面盖着柿儿亲笔的“万寿”、“万福”菱形彩纸。
秀梅请姜夫人说了两句贺词便算开席,春杏、夏莲一声招呼,几位服务员连贯着送上菜来,计有:
秋声起兮蟹正肥,
清风江上老鸭汤,
一树梨花海棠糕,
采菊东篱五谷香,
风花雪月鲍汁美
一帘幽梦醉鳗鲞,
在天比翼烤乳鸽,
相见亦难溜肚肠,
何日君来德化鸡,
金屋藏娇芹叶长,
曾经沧海水煮鱼,
人间冷暖佛跳墙。
姜夫人领头来敬酒,众人不敢怠慢,不一会儿荣喜阿姆也端了那只碗过来,喜丫头、巧丫头往边上靠靠,加了个座儿,留她坐了一桌。
荣喜阿姆手上起了个囊肿来讨教如菊,已经憋了许久的如菊赶紧济出一个偏方子,道:用荸荠、海蜇丝、芋艿烧汤每天喝上两三小碗。
喜丫头、巧丫头见她如此精通,一个便说自己骨质疏松,另一个说自己血糖高,也要请教,如菊便指着羊蝎子对喜丫头道,骨头煮汤补钙,又让巧丫头多吃南瓜少吃饭,一一指点。
贝梨见童貅、明义听得都像热锅上蚂蚁抓耳挠腮,便领着童貅又去姜夫人桌上回敬了一回,姜夫人正与肖家姐弟还有刘雪说得热络,难得坐她身边的水仙起身让了贝梨母子坐了她与荣喜阿姆的空位,自己跑到玫瑰一桌露出天性取笑讨闹去了。
姜夫人听着童貅要出国,便对贝梨叮咛道:“这要向上面汇报,原则问题可马虎不得。”
贝梨坦然笑道:“汇报了,而且他还回来,也要报效祖国嘛。”
姜夫人道:“如今孩子怎么出国越来越幼小了……长大些,等等公派么。”
贝梨陪着小心道:“我何曾不想呢,他不争气么……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在我身边都宠坏了,这不,急着要出去,一发奋,短短一月,口语交际就大有长进,自觉自愿,不用我操心,何乐而不为呢?”
却说最后这道玲珑剔透的海棠糕一上,众人都觉着制作精美,实在不忍下手,都坐着着欣赏。姜夫人特意过来对秀梅道:“我可听说你们百福园里搞点心大赛,我看这大鱼大肉众人也都吃腻了,明天也不用什么四菜一汤、八菜一汤地摆噱头,改成点心茶会,演出也改在上午,凉快一些,正好边看边吃,吃上几样也饱了。”围过来的几位夫人帮着赞好,秀梅含笑点头。
就在她们谈笑风生吸引众人眼光时,明仁瞧准机会,已经溜出聚福楼来,刚在边上树林子里徘徊片刻,群群就跟了出来。
明仁见群群,自己先满面羞红,原来他睡到清晨时分还得了一梦,居然梦着自己午后来到云蒸雾绕的一个池塘,见一丰满白皙的姑娘穿着夏裙背他离去,本以为该是黄蕙,自己便跟上去看,谁想却见这姑娘与那个洋人大山搂做一团……再细一看,居然就是群群,不由一气而醒。(梦里的事都是子虚乌有,信不得)
此时正逢午后,昨晚梦里所见所闻还历历在目,怎不让明仁又羞又恼。
明仁如梗在喉,那群群昨晚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入了梦乡,也得了一梦,更是怪异,也是午后,自己不知怎的就从迷雾一般的深池里出来,来到同福里,明明知道母亲就在二楼,可却怎么也上不去,楼梯脚下有个男孩在哭泣,伤心欲绝,有些似明仁的模样,自己急着找母亲,也没功夫理他,只是这楼梯与通道就想拓扑图一样,看着通畅,却怎么也上不了楼。
梦里的群群手忙脚乱,再次来到那个男孩面前,那男孩抬起满面泪水的脸,却不是明仁,也不是熟识的大山他们,而是也没见过几次面的钱锦贵,这一惊非同小可,醒来就唤母亲,这才想起自己的母亲已去了观莲湖。(梦由心生,其实是明仁误会了大山,群群怕做出对不起明仁的事,可见两人相爱至深)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不自觉地便往旺福旧舍而来,只见日头底下,池面果然云蒸雾罩一般,离了空调也不过片刻,人就慵懒万分,两人如梦游飞魂一般站在竹阴处发着呆,枯黄的竹篱、萎靡的小树、灰蒙的旧舍让两人万般酸苦在心,真想好好痛哭上一场才好。
正在撕心裂肺说不出口之际,旧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围着蓝布穿着夏裙的姑娘出来了,是蓝蓝,拼命拍打着身上的□□,然后小红母女也从门里出来,做着同样的动作,蓝蓝看见她俩远远站着像一对土地庙里苦着脸的公公婆婆,不由笑了,朗朗地呼唤着“哥哥”、“姐姐”的,直到把梦游人唤醒。
群群挥手示意,却没马上过去,而是对明仁道:“周阿姨联系我去基巴达国深造的事快有眉目了,我明年此时恐怕就要在大洋彼岸了。”
明仁真诚地望她一眼,道:“明年你可不毕业了么,想深造又何必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呢?你现在这大学不也是响当当的名牌大学,一样能考研,百合不是就在这所大学里考的研?”
群群往前挪了一步,明仁紧跟上来,群群这才道:“这一阵为何百合姐姐闷闷不乐,你知道么?”
小红母女也在招手让他们过去,两人只得缓缓而行,明仁没好气道:“还不是人家父母升了官,女儿要攀高枝喽。”
群群愤然道:“你也把百合姐姐想得太庸俗,本来她关照别告诉你的,我也忍不住了,告诉你吧,为了学校里开后门、乱招生、潜规则交易、学术造假的事,我俩联合了一些有正义感的老师、学生联名向校领导、教育局举报,都签名了,没想做事不密,招了报复,我要考研也别想了,至于她,不是有人与校方透露她有后台,她这研究生要毕业也难,你却胡思乱想把我的百合姐姐置于不堪……我鄙视你。”说着群群加快了脚步往农舍栅栏门里进去,明仁反应不及,只得作罢,跟着小红妈一起进了东屋,瞧见摆开的两个圆桌子上堆满了试做的各式茶点……
小红与蓝蓝两人在院子里正谈着村里的事,道:“那滩涂养殖场还只是解决些眼前困难,不算什么,我父亲和铁姑娘她们前一阵与吴董谈了一个宏大规划,成立合作公社,通过自愿入股,想把村里土地集中起来,把中心区连片的宅基地建设成统一的农民别墅,集中的田地搞生态养殖,再把靠近公路的宅基地腾出来,建商城或批发市场,这计划在吴董的帮助下批下来了,只是苦于没有启动资金,那银行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不愿借钱,甚至连规划设计的钱都付不出,幸亏又是吴董找了玫瑰和水仙姐姐帮忙,免了一部分设计费用……”
蓝蓝道:“区里、镇里只爱听拿土地搞商业开发,再没有比这起劲的了,如今招商引资这一块都交明义负责,我来跟他说说,怎么也要帮你们一把……啊,一个崭新的石洞村仿佛就在眼前呢。”蓝蓝先玩笑着抒情一句,又即刻担心地问:“不知你们原来是两个村的村民们心齐不齐……就怕他们临了又不团结,窝里反……”
“确实,我父亲和铁姑娘议定先在我们原来的洞口村铺开,搞好了再把津口村拉过来,不过许多村民认我父亲和铁姑娘领头,除了崔家、郝家等一小部分村民从中作梗,大部分都愿加入……不过,没钱真能憋死人,特别是那白条上的欠款、借款,还是吴董热心肠,决定出面帮着先把刘阿强的那部分讨要回来……而且经人指点,我们也找着了突破口,就是原来的那个会计,他的烂事可不少,证据收集得齐齐的,告不了催命鬼,还告不了他?”
蓝蓝刚想提醒她说话注意,夏莲兴冲冲地进到院子里。
蓝蓝赶紧上前,夏莲白眼道:“我俩可差点成了情敌了……”
蓝蓝急忙辩白道:“怎么会呢,都是周阿姨与贾总热心做什么介绍人,我哪里对他有意思,只是碍着她们面子,一起在外面吃了两顿大餐……”
“哦,连大餐都骗到手吃了,还说没想法?”
“哪里呀,姐姐,两次都是那两位硬拉出去的,一顿他请,一顿我还请,我可什么便宜也没落着……我挑明了跟他说:没戏。”
“得了,你跟谁眉来眼去的也不关我事……哎,你们说什么钱不钱的?可要我告诉你们个好消息?”
小红笑道:“得了,你这个包打听,耳朵尖着呢,什么有你没听到的,怎样,你敢找银鹿贷款么?这时可知道找个银行经理做老公的好处了吧?”
夏莲正想张嘴,明义舔着那个日益早早发福的肚子和百合、百鲢姐弟俩都寻了过来,众人也不啰嗦了,留着明义、蓝蓝在院子里说话,其他人都进到屋里。
百合见群群、明仁果然都在,明仁似乎多了些酒,扶着茶杯坐着,群群正帮着小红妈将各色茶点分小盘摆放,一瞧,桌上都有海棠糕、梅花糕、樱花糕、桂花糕、槐花饼、兰花酥、梨花糖、玫瑰糖、芙蓉酥、雪花酥等,琳琅满目、精巧别致的,煞是好看,小红妈让她们尝尝,群群道了一声:“可惜太甜太腻,不敢吃……”
小红妈笑道:“改良过了,都是小红提醒得及时,按着我与喜丫头、巧丫头的心思,非要更加甜甜蜜蜜的不可,可能我们越老口味越重了。”
小红道:“那样的重口味,连我也不吃了,如今讲究保健养生,低糖、低盐、低脂……”
小红话音未落,青青从厨房里拿了一箩煎炸、冷却好的咸香巧果过来,小红妈边对明仁他们说:“这是你姑妈教着她们几个做的的呢,说你们兄弟俩从小爱吃的。”一边又似变戏法似的从竹柜子里取出一袋已经熏好了的青豆、花生、嫩笋混合物来,对夏莲道:“都好了,叫车子过来接吧,下午你们不是开茶会么?”
后来明义、蓝蓝进来了,见挤了一屋子人,百合偷偷拉了拉明仁的袖子,两人便出了旺福旧舍。
百合见四下无人,贴近他耳根说:“这阵子也不知什么原因,‘老朋友’总不来,担心死了。”
明仁开始也没明白,经百合再提醒,心头一紧,明仁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几个月里百合对他异常冷淡,偶尔一两次偷情也是草草了事、小心翼翼的,哪里这么容易就会暗结珠胎?幸好明仁一紧张,留着刚才群群透露的那件事印象,并未往歪处去想,只是两人都一时呆若木鸡。
这时,娇娇、芝芝、刘雪、玉霜她们说说笑笑地也过来了,百合怕她们取笑她俩,离开明仁,跟着她们返身进门去了,明仁沿着旁边的小路摇摇晃晃地走了。
冬梅中午领着白藿、窦迎春她们在外头照料,看着忙得差不多,索性连午饭也懒得吃,就往园子里进来。
在警卫室登记时,见穆棉、穆兰跟着百福园保安一圈巡视回来,正换了姜夫人那两个保卫吃饭去,然后穆棉对穆兰道:“好妹妹,我也没睡醒,又跑了一上午,腿又酸了,我再去睡会儿,晚上我精神好,替你多跑几次。”
穆兰知道她姐姐懒散惯了,又怕见周思芫,也体谅她的苦衷,点了点头,穆棉与冬梅打过招呼,两人一个往外、一个往里走了,穆兰挺直身体坐在椅子上,一边留神窗外,一边翻看起了登记本。
冬梅避着日头,由树荫下一路过来,就见一人在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下做恶心状,冬梅一看,真是自己最希望巧遇的明仁。
明仁喝这些酒本来不算什么,听了百合的一番话真上了心事,来不及消化,气急攻心,犯了胃酸,吐了几口,便扶着树干喘气,几摇几摆之后,见眼前林子里的榴花已谢,沾了一地,未免更是伤感,手足无措之际,一双柔柔的纤手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回头一望是冬梅,顿觉是少见多怪,他松了那只扶着树干的手要自己走动,一下子更添了摇摇欲坠的感觉,只得任由她扶着往园外走去,一旁的冬梅用着全力在喘息。
冬梅也有些纳闷,本来在众人心目中已是模范夫妻的明仁与百合最近却日渐疏淡……自己的年龄也是一日大似一日,心事愈来愈重,每逢与明仁对眼之后,自己内心总觉着“砰”、“砰”乱跳,这时脸上还是起了臊热,真怕旁边跳出一群人来。
好不容易到了园门口,那几个女保安在警卫室里看见了,暗地里都大惊小怪起来,平时这冬梅别说扶个大男人,就是与男人们说话,都离着三尺远,都看呆了。
还是穆兰并未多想,出来开了小门放他们出来,还要相帮,明仁有些清醒了,道:“我没事,只是倦了,想眯一会儿,你们忙去吧。”挣挫着站了站稳,穆兰这才退过一旁,还是交由冬梅扶往晓福楼。
到了明仁屋里,冬梅打开空调,明仁一时犯浑,脱了上衣体恤衫,剩了汗衫儿,露出白晃晃的膀子来,这才想起身边的冬梅还在,换了以前这样的大不敬,冬梅必然几天对自己不理不睬,赶紧歉意着问冬梅要过遥控器……谁想冬梅答了一句:“调好了。”又倒了些温开水进来,这才转身掩门走了。
明仁喝了几口水,脱了裤,盖了线毯,斜依在高枕之上,脑子里排山倒海的念头喷薄而出,他身上的汗慢慢收干,正舒服呢,不久上下眼皮子便渐渐合上了,做起白日梦来:
他来到一栋楼房前,瞧着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当年内部分给娇娇一家在石船镇的老房子么,这么一想,果然娇娇就出现了,只是她一脸忧愁,道:“奶奶病了住院,母亲不让我去看她,”明仁正要安慰她,娇娇又道:“冬梅姐姐更怪,我和母亲回趟娘家回来,就躲在屋里不出来,连饭也吃得少了,再瘦下去怎么办?放着自家好好的不住,非要搬去单位宿舍……”
明仁听着满腹疑虑,不知怎样推了房门进去,多次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那个干瘦的女孩儿又出现了,赤身缩在靠墙的床角里掩发哭泣,明仁在今天的梦境里壮着胆子靠了上去,等到近了,那张脸抬了起来……就是冬梅。
冬梅回到自己办公桌后坐下,摸了摸红得发烧的脸蛋儿,用那尖尖的指甲狠掐着自己另一只瘦薄的手腕,直到又疼又麻才放手,翻出自己最近编写的诗集《幽冥集》中的一篇《灵魂永驻》来查看:
黑洞中飘出的灵异,
落入了尘世,
赋予一种叫人的细胞里,
一辈子,
贪婪催动着心的无耻,
虚无了结着我的终止,
享乐给肉体套上了梏桎,
爱情让欲望不停地博弈,
自由插上了幻想的羽翅,
平等嘲笑着理想的仇敌,
命注定,
要做个自我了断,
快把灵魂装进冰冷的匣子,
跳出六道轮回,
让痛苦轰然倒毙,
任极乐更加随意,
没有前生,
没有来世,
那个黑洞,
再也等不到轮回的灵异。
冬梅不停地咀嚼着字眼,来增强意志,摧毁自己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肉体骚动。
这时有位毫不掩饰自己躁动热情的姑娘讨好地进来了,冬梅脸上厌恶而又妒忌的表情一闪而过,看在刚才巧遇明仁的份上,还多了些平时不常有的微笑,朝她点点头。
白藿浑身骨头一轻,回以讪媚的一笑,将一叠各色报纸放在冬梅办公桌角。
冬梅慢慢低下头,看着头版就登着一位神气活现的领导翘着二郎腿正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接待周边省市领导的来访,又有什么“联动”、“发展”字样,用力往边上一推,“啪哒”,那叠报纸出了桌角,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白藿吓了一跳,想自己今天难得替阿金嫂及时将报纸送上来,别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忙蹲下身子,捞起报纸,也顺眼一看,见这领导正是石豹,白藿何等聪明,也曾听到过不少传闻,便将报纸翻了个面再放到桌上,约着冬梅一起进园子,下午也有白藿的唱歌助兴。
冬梅问明外面已经安排妥当,两人就往聚福楼而来。
再说聚福楼里,饭局一散,若兰便抢着送姜夫人、戴大姐回福梅院午休去了,玫瑰、水仙无奈陪着走,贝梨、步芍药、周思芫、牟姽婳等几位也紧跟着去了,如菊陪着荣喜阿姆还有喜丫头、巧丫头她们和一些街坊、邻居们也不知去向,唯有楠蓉见青松仰面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就推了他一把,青松睁开眼,楠蓉道:“难得一次不午睡就不行?柳边廊下也不算热,走走吧。”两人出东门去了。
秀梅坐到桌边,招了春杏、夏莲、紫薇过来,吩咐道:“这点心大赛不过是玩玩闹闹的友谊赛,不易太繁琐,分成两队即可,蔡大厨不用参加,他太专业了,我们上年纪的组成传统队,组长小红妈,你们年轻人组成年轻队,紫薇做组长,剩下大姐们、客人们包括这些会吃不会做的年轻人都是评委……”
众人都哄笑起来,一旁留着静听的朱星噘着嘴,顷刻也笑了。
听到喜丫头、巧丫头,连如菊都是传统队的,夏莲笑道:“那传统队实力太强了,我们年轻队中也就剩了几个会吃不会做的了。”众人又发了一笑。
秀梅道:“你们可以请外援嘛,只要不出百福源,你们都可以请,我看你们的实力不可小觑,大山、蔡粱、石榴包括你夏莲,不是你常在我面前吹嘘跟范韶、蔡大厨学会了数十种点心么?”
夏莲脸一红,一吐舌……
秀梅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双方品种数也有个规定,不宜过多过少,二十种为限,重样倒没关系……”又与春杏商量了些细节,见众人再没有补充,就定了。
两队各自拉人入伙,因许鸢花原在观岛国际后勤做过,蒸得又香又软的好包子,又会做馄饨、水饺、龙抄手之类,主动请缨,秀梅把她与蔡粱都编派在年轻人里头,让她们着实也高兴了一回。
秀梅布置停当,就朱星挽着出西门,往探福轩走。
秀梅问她母亲今天为何突然不来了,朱星道:“父亲病了,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母亲不是调离了观岛国际,回了市基局么,目前那头正与接替的游董、郝总(游寿、郝贤)进行交接呢,两头办交接,实在是脱不开身……”
秀梅又细细盘问她与钱锦贵的事,朱星有些腼腆道:“他也是外表洒脱,实则木头一样的人,一忙忙起来没个白天黑夜的,(唯此才能将痛苦遗忘,众人要看懂)上面要提他做副总,明年就要去大洋彼岸强化培训了,不知将来回来后还记得我否?”
秀梅道:“那你也跟着去么,你不是有志要读个工商管理硕士出来?”
“我学业都荒废了多少年,哪还是一块读书的料,眼前市基局倒是有一个公派名额,可惜要回到体制里,我正犹豫不决呢。”
“那就回来吧,你母亲不是也回来了么,观岛国际已经明确归还了体制……周围都是你父母担待过的老部下、老同事了。”
朱星一想,这么隐秘的事都被秀梅洞悉,再要隐瞒也毫无意义,便坦白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正有此打算,我学历、资历都不够,留在港大没有什么前途,而且一旦与小钱确定恋爱关系,也要避嫌调开,现在她们不过看着我父母的面子留用,她们一退……这下好了,听说您和百福源也要回归体制,而且还要出任……我一回来,怎么也要您帮着在市基局那些老顽固们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呢。”
秀梅道:“回归体制不假,我和你母亲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出来闯荡了一阵子,不过江湖险恶,规模扩大了,可都欠了一屁股债,不回体制又能怎样?只是做你母亲的上司、接替你风姨这事是绝对没有影子的事,相反我听说的人选都是你母亲,我就安安分分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没人来找我麻烦,已是阿弥陀佛了。”秀梅趁着朱星语塞词穷之际,把话就要岔开,想起起朱星正雇了训练师教导那匹钱锦贵送她的纯种小马,就要见识见识。
一提马儿,但见朱星眼里放光(大概是凶光,朱星对千里马是极其恶劣的),道:“观岛国际后面那块新征的地儿抛荒着,我建了个马厩,我不光看他驯马,还要跟他学怎么驯马,等我将马儿训得服服帖帖了,一定让您一饱眼福。”
秀梅笑道:“你就骑着马过来得了……”朱星凑着秀梅也笑了。
两人在探福轩里坐了多时,那些争先恐后送着姜夫人去的又都回来了,原来这姜夫人喝了酒就犯了话多的毛病,一路说一路笑,到了福梅院客堂里坐了会儿,便睡意全无了,闹哄哄地说了半天闲言碎语,又被蜂拥着回来,众人坐到聚福楼,就等着看演出了。毣洣阁
冬梅、白藿赶到聚福楼,已是汗滢滢的,远远望着东门口一位涂脂抹粉、珠光宝气的妇人正欣赏着湖光日色,没想这妇人此时正尖着耳朵听明仁的父亲与楠蓉在聚福楼靠湖那侧廊下说话……
青松道:“怎么还是把我调上去了,在阿邬的眼皮子底下办事,这官儿升得真没意思,还是做我原来的校长逍遥自在。”
楠蓉道:“他也是好心拉你一把,而且专抓教学质量与改革,这不是你的志愿吗?”
“傅枫那头怎么交代,本来让他升上去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再说这教改喊了经年累月,改来改去,还不是死读书、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我要把中学全部变为技能型学校的方案不是又被枪毙了?让我跟着别人指挥棒瞎转转,做修修补补的活计,我可干不来。”
“傅枫那头你放心,接你的位子他欢喜还来不及……不过到了局里,你说话可得谨慎些……四面八方多少双眼睛和耳朵可望着你呢……慢慢改、慢慢磨、不着急。”
“这傅枫与我多少年交道,我还不了解他?我之所以把着这两校校长位子不放,就怕他一接……唉,这真是害了他……你还说我,我也可听说你与石豹多次拧着来,已经满城风雨了。”
“你倒好,把我的话来还给我?”楠蓉口气变得不悦了,道:“他搞一言堂,欺上瞒下,我不过提了些新的理念,怎么就得罪他了?只要我自身正,两袖清,他奈我何?”
青松又怪她迂腐,两人话不投机了,楠蓉又听着西头有妇人们的欢声笑语传来,就独自转过拐角,想从东门进入楼里,没想正撞见装模做样的化蝶站着眺望湖景,楠蓉见她不怀好意地尖着耳朵,也虚情假意地问候几句,抬头挺胸地踏进聚福楼门槛。
聚福楼里,如菊不见了明仁,问了刚来的冬梅几句,冬梅只推说明仁倦了,在睡午觉,如菊心里纳了闷。
不久,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秀梅也问起明仁,如菊抢着便道:“哦呦,他们父子俩一个德行,吃了午饭都要眯上片刻,否则,不是这儿酸那儿疼地浑身不舒服……”
青松听如菊莫名其妙地将自己扯了进去,白了她一眼,与杜篆、蔡粱几位街坊、邻居坐了一块去了。如菊毫无知觉,见宝贝儿子明义与肖家姐弟、蓝蓝、荣喜阿姆祖孙都围了一桌,多了一个空位,就夹坐在了明义旁边。
撤了去圆台面,都是四方桌,客人们都打乱了坐着,谁也没注意还缺了个阿金嫂。
舞台上还是黄蕙的功夫茶表演打头炮,众人都等着喝这玉液琼浆,秀梅与夏莲低语几句。
喝茶的人也有例外,这就是青松与杜篆,都喝不惯熟茶,特别是杜篆,对茶叶特别挑剔讲究。了解他的莫过于青松,什么乌龙、黑茶碰都不碰。
还好夏莲为他俩单独端来由玻璃杯盛着的嫩叶绿茶,杜篆闻着香,看着形,就先点起了头,满心欢喜地欣赏起上上下下的嫩叶片来。
青松暗忖:这小职员常年坐办公室倒练出来一双品茶、识茶的火眼金睛来。
青松问他最近有何新作,杜篆道:“帮着我的学生虞美仁给一些名人出些自传、回忆录,哎呀,乌漆抹糟,都是人情难却的应酬,不谈也罢。”
青松又问起杜鹃夫妇的近况,杜篆更显事不关己的模样道:“嫁出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母亲总喜欢横插一脚,我是两耳不闻,管也不管,这种女婿不要也罢。”
杜篆反过来问了些教育界状况,青松道:“还不是换汤不换药,应试教育老套子?……再就是不知哪个狗屁拍脑袋的想自主招生的……对正经没门路的孩子可真是雪上加霜啊……你想想,一个孩子到了毕业,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何谈人才……”
“也是,各界的急功近利大行其道,没想到连我自命清高的人都入了俗套,想想自渐形秽,不是看在师生的情份上……亏我还常常教导新人:你们别抱怨没有内涵、没有知音,都是文化快餐,你们自己身体力行花花十年写一本书来看看呢……嘿嘿,他们笑我拗特了,那十年里都不得饿死了?想想也是,急功近利的社会才会出急功近利的人,否则好端端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变得贪婪而又不负责任呢?”
表演开始了,两人越聊越投机,怕打搅他人,各自端上茶杯,悄声问夏莲拿了个热水瓶,索性坐到湖边柳下观景品茶去了。
明仁醒来,穿衣下楼,朦胧中忘了园子里演出的事,稀里糊涂地往驾驶员休息室来。
一走到门口,就听平安源大声埋怨着谁,道:“我老婆那个外甥就是个坏种,跟了白眼狼一般的白家兄弟,还能学好?欠了一屁股债,我看他把自己都卖了,上半年也不知何故,去外地避了两月风头,回来可好,一会儿说交了个女朋友要结婚,一会儿又说外面做生意亏了钱,把我大姨子的棺材本都快掏空了,居然厚着脸皮来问我借钱,被我一口回绝,这不,我老婆跟我呕上气,说我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也该多少给他一些……”
“都是着了他们道,上了贼船……有传说害那个杜鹃的,就是他。”绿萝说到这儿,见门虚掩着,赶紧过来,刚要关紧,却见明仁已经出现在门口,不由眼皮子跳了跳,心儿蹦了蹦,便把明仁拉进来,道:“快进来,外面还热着呢,站在门口干吗,偷听啊?”
明仁苦笑着进来,门一关,空调开着,果然屋里阴森森的寒凉,绿萝讽他道:“放着里面空调不孵,好茶不喝,歌舞不看,难道来我们这儿查岗?”
明仁刚才听着杨来悌的事儿,也不好追问,就说:“惦记着你明天做什么点心,来提醒你一声么,别人都试做了一回,你可准备好了?”
“必是说谎,有什么烦心事来请教姐姐了吧?来叫声姐姐,说来我听听,我帮你分析分析?”明仁见绿萝一说说到自己心坎上,只是这烦心事实在不能当面请教她,也就不吭气了。
这平安源上了岁数,便茶多尿频,开了门出去上厕所去了。绿萝仰身往躺椅里紧靠,明仁见她穿着绸薄的体恤,挺着一对高耸的胸脯,自己倒害羞地低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绿萝也没注意他的脸色变化,摸了手机翻看起来,嘴里不闲着,道:“外面可疯传着你不好听的话呢……怎样,要不要我让阿三出面替你摆平这些谣言?”
明仁嘴硬起来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阿三哥替我摆平?”
绿萝头都没抬,道:“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别掩耳盗铃了……”
明仁一气,反击道:“我可也听说了你的谣言?”
绿萝把手机往手心里一握,抬头横眉一竖:“什么?还有我的谣言,谁在造我的谣?”
明仁见自己说漏了嘴,真把这姑奶奶激了起来,那可天翻地覆,一时手足无措,被她逼急了,现编道:“都说你哥哥要接班做董事长,你去做总经理呢。”
绿萝听了,发一笑,道:“这种陈年谣言你也信?我父亲这临时董事长位子要辞了不假,那姜河大酒店的债务就是个无底洞,我们是怕湿手沾了干面粉,到时甩也甩不掉,只有我哥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起劲着张罗,我会再跳进这个火坑?我跟你说,连阿三给我觅一个闲差让我去,我都不去呢,哪有我现在在这儿舒心快活?我们女的本来就早退休,还能混几年?放着清福不享?”
明仁被她这话说得笑了,道:“你还有二十多年要干呢,就想着退休?债务算什么,现在哪个老板不是债务缠身,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的,也没见哪个欠债的含羞跳楼的,这叫花大众的钱,做自己的主……阿三那儿当然不能去,寄人篱下,女子经济不独立,就一辈子受苦,你在家还有发言权么?可见外面谣言是真的,就等着原来我们这些供应局的厂所实行买断制度,捞上一笔再走……”
绿萝听他还在冤枉自己,不知怎的要发作,这时门又开了,却不是平安源,而是打扮得清清爽爽、有着十二分精神头的阿三出现在她们面前。
阿三最近逼退了白氏兄弟,与周思芫了结了过去的买卖,想自己从此走上了正道,与绿萝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正在自鸣得意、精神飞扬之时,只因现在的两个批发市场和运输公司都要自己出面打理,早出晚归与绿萝话少了,(这人本来话就不多,可笑)所以今天闲来无事,又往百福源来联络感情,推门一看,绿萝翘脚坐着,明仁陪笑站着,就像在自家家里,绿萝对自己那般马上要火山爆发的样子……
明仁一看是阿三,想这救命王菩萨来了,自己正好解脱,赶紧讪笑道:“刚说到哥哥,哥哥就到,还是你们两个好好聊聊,绿萝现在就想着要退休,看样子要回家做全职太太,全心全意地伺候你。”说完,明仁拉过阿三挡住,绿萝一句“放你的屁”中跑了。
绿萝在他背后不依不饶道:“好你个造谣言的坯子,跟着那些个小白脸越学越坏,真是再吐不出什么象牙来。”然后没好气地盯着阿三:“不是让你少来么,现在这儿,什么国际、全球的会议一大堆,我今天难得偷闲片刻玩会儿,你们还来烦我……哦,对了,你要再像这几天这样半夜三更的回家,你索性也别回来了,你就抱着被子到酒店里睡去得了。”
“唉,不是同客户谈完生意,兄弟们都在,一起喝些酒么……”这下轮到阿三陪着笑脸。
“喝酒?恐怕是喝花酒吧,你真以为我是乡巴子?我跟你说,这月你就别再想上我床,每天十点前回来,再犯,你这辈子就去客厅里打地铺睡去!”
“花酒?哪敢啊,我的好娘子,”阿三胸脯一挺,道:“我跟你保证,结婚后肯定再没喝过花酒,歌厅都没踏进半步去,昨天强哥身边是丰橙、老窦身边是阿洪、小谢身边是那个刚从香岛出差飞回来的王娜妮,小胡、小费身边都是他们的相好,我让你出来,你又不愿过来,我独自一个兜了一圈风,散了嘴里的烟酒味儿才回来的……你可以打电话让兄弟们证明么。”
“得了,得了,你那几个兄弟一丘之貉,连自己都证明不了,就是那个王娜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换了多少男友?反正我定了规矩就要执行,你自己结婚时发过誓的,白天听你的,晚上得听我的……”两人正在拌嘴,平安源回来了,绿萝这才作罢,站起身来,道:“快走吧,少耍嘴皮子,有事赶紧办完,就你那滴酒量,逞什么能?”
阿三挠头笑笑道:“不是来看看你么,还有,那辆新车开得可顺手?”
“怎么不顺手,我多年的老司机,你还担心这个?就是太好,与吴董她们的不相上下,有些不好意思呢。”绿萝见平安源喝了口水,又要避出去,推了一把阿三,阿三赶紧把带来的零食丢在桌上,走了。
绿萝埋怨道:“这两天做着点心呢,买什么零食……”话虽如此,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平安源见阿三真走了,就留住了脚步,对绿萝道:“刚才遇着钟心,他说外面就剩了窦迎春一人在忙前忙后,那个白藿放着本职工作不顾,跑到里面唱歌去了,我看吴董也是疯了,整天弄着帮老太太、贵妇人和这些黄毛丫头吃喝玩乐,还说搞什么传统文化建设,真是笑掉大牙了。”
“别乱发牢骚啊,你叫在我面前说说,别人传起话来可比我快,这冬梅手条子可是厉害,从千莲山区回来后,短短一个多月,你看寻了多少人的错,扣了多少人奖金,这阵子连春杏、夏莲她们说话都严实了许多,你别看吴董、贾总明面上和和气气不说什么,管理上,两人与冬梅串通一气,门清,你也别说,她们在园子里吃喝玩乐都是明面上的,我们也跟着沾光,这总比外面那些台上道貌岸然,台下作奸犯科、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强,你看这几天搞搞点心制作,至少还传了我们年轻人一门手艺么。”两人在屋里继续唠叨。
明仁经过园门口,正值这时段的巡逻开始,穆兰见他要进园子,就一起进来,另一个女保安牵着那条狼狗跟着。
穆兰见明仁沉默,似乎还在疲惫不堪、心事重重之中,就道:“你倒是跑进跑出地挺会折腾,不如你替了我巡逻得了。”穆兰见明仁还是一副想唉声叹气又憋声憋气的样子,也有些恼火,手肘子捅了他一下,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进来出去的像被太阳晒蔫了的瓜儿,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了?”
明仁这才惊醒,忙道:“日头下一走不就蔫了,哪像你们经过专业训练的有精神,咦?白天你们为什么不让姜夫人身边的那两位去巡园子?”
“这都是那位领导的领导的领导让我们巡逻的,说园子里女眷多,男人到处乱闯不方便,让他们负责外围,恨不能让我们二十四小时无休无止呢……”
明仁一时听糊涂了,问道:“什么叫做领导的领导的领导?哪来那么多领导。”
穆兰不屑道:“这还不明白?我的领导,我姐,我姐的领导姓华,华领导身边不是还有位领导?”
明仁笑了:“原来你这么算计出来的……”
“这老刁婆子已经折腾我们整整两晚了,腰酸背疼的,早知道,进来那天不与春杏打网球了。”穆兰将保安们配备的长电棍交到明仁手里。
明仁提着棍子自嘲道:“让我做猴子,那我身边剩下的可没什么好人了。”
穆兰又气又笑道:“怎么我就不能做猴子的头儿,管着你这臭猴子不行么?再不听话,我可念紧箍咒了。”
两人刚想继续说玩笑话,只见从怡福晶舍那条岔路里匆匆走来管着后面游泳池的春花,明仁见她脸涨得通红,神情气愤,问她所为何事。
春花怒道:“也不知哪个缺德鬼,撩了许多金鱼扔在泥地里,不是踩死的,就是晒死的,一大片,这要是被人汇报上去……我们忙都忙不过来,还让我们背黑锅,我得汇报莲莲姐去。”
明仁还算脑子清醒,道:“你傻呀,偷偷扔了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汇报夏莲,不是让她为难?再说,你们里面最喜欢嚼舌的不正在那里面坐着,你一去,不是自投罗网?要是我姑妈或春杏问起这事来,我会替你们遮掩的,准保你们没事。”
春花听了,换了平时必然感激,可今天不同往常,道:“你知道可是冬梅姐打来的电话?已经先一步有多嘴的又不怀好意的告状到了她手里,你也知道,秋萍姐走后,就数她最顶真,几次春杏姐宽大为怀放过那些认错的,都被她阻拦,非要处罚了才罢手,这回完了,正是我们的承包区域,这月奖金泡汤了,我就怕还会连累莲莲姐,她恐怕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你想,她要知道,怎么会轮到冬梅姐打电话过来?”
明仁一想起冬梅平时对她们一副阴冷的面孔,也呆住了,穆兰见他们为内部事务僵住了,倒惦着自己的职责,接了明仁手里的棍棒,和那位保安巡逻去了,明仁无奈低头和春花往聚福楼西门而来。
也巧,刚到门口,却遇着夏莲从里头出来,这夏莲也没多少音乐细胞,听着竹笛空空虚虚,胡琴咿咿呀呀、古琴缠缠绕绕,歌曲绵绵软软,催着自己要打瞌睡,早就不耐烦了,而且今天冬梅、钟直、春杏、白藿显手艺还多吹拉弹唱了几曲,憋尿憋了半天,才抽空溜出来,这会儿顾不得明仁他们让她留步,窜到树林子的洗手间把这急事解决了,才草草出来。
春花把事一说,夏莲分析道:“哼,还不是那个阿金嫂,鬼鬼祟祟地迟到了,还绕过我站的位置,拉着冬梅屏风后去嘀嘀咕咕,不知搞什么鬼把戏,我就知道没好事,必是中午看着酒好,喝多了,在花房的那个小屋子睡着了,出来时图阴凉,走了曲水池旁的小道才被她发现的。”
最近夏莲与阿金嫂起了波澜,这阿金嫂老是跑小红妈处摸蛋摘瓜的也就算了,又听说若兰对婆婆妈妈的春杏不满,便往上有意无意地打起了小报告,更是与白藿一搭一档、一吹一唱成了知己,连着两个月,除了窦迎春一个小组管得严实、蔡大厨的手下没人敢惹外,原来范韶的手下、夏莲的手下、蔡粱的手下、奎花香的手下及其他各组都被罚遍了,人人咬牙切齿怨着冬梅的同时,也把这两个爱嚼舌的罪魁祸首给翻弄出来,自此,夏莲几个便于她俩、特别是夏莲与阿金嫂暗暗结了梁子。
明仁本想献计献策,可苦于自身烦恼未除,心想:这夏莲是最招自己姑妈怜爱的,这事怎么查也不会迁怒、冤枉到她们头上,自己还是自扫门前雪为妙,于是便往里走,见前排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只有最后靠边一桌坐着蔡家姐妹、李家嫂子和阿金嫂,还有空位,就在小燕身旁坐下。
这小燕今天随着姐姐,陪着从未进过园子的李家嫂子和其他街坊邻居沿着多荫的几处林子,小小逛了一圈,见这李家嫂子常年深居简出,至今住在老房子里,倒是一身细皮嫩肉的,与自己姐姐站着并排谈吐亲密,倒像是一对姐妹,兴许旁人还觉着李家嫂子更年轻些也未必,走着,走着,看着榴红梨黄,果实累累,不由触动了自己的伤感神经,平时话多的人倒沉默寡言起来,恨不能去庙里求签上香,能早日遇见一位心仪的白马王子才好。
明仁坐定,台上演出告一段落,正在准备舞蹈,刘雪指导着百福源员工试打些强烈的灯彩来加强演出效果。明仁抽空看了一眼小燕,见她托腮凝神望着肖百鲢那桌。
明仁转过脸再看蔡粱与李家嫂子并坐着,惊异两人除了肤色,如今蔡粱消瘦下来的脸颊与李家嫂子向来清瘦的侧脸何其相似……
阿金嫂还想凑近与明仁搭讪,这时若兰宣布表演开始,阿金嫂赶紧收起一副慈爱长者的面容,正襟危坐回自己座位。
明仁放松心情,往舞台上望去:一束红光聚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上,周围绿光打出莲叶,郑玫瑰的钢琴响起了《莲的心事》:
那莲花瓣儿缓缓开启,五彩聚光加强在莲心位置上,状如花蕊的几位金衣佛装的姑娘悯目慈眉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莲辦挪走,绿叶影儿消失,朱星的小提琴主旋律声响起,十一位姑娘才站成了一排,凸前便是黄蕙,随着节拍开始做起各式禅印手语,其表演与冬梅自有一番大不同,动作一忽儿利落刚健,一忽儿柔美天然,或持、或捧、或提、或坐、或卧、或立、或叉、或垂、或合……随风、随波、随音、随光、随空……其妙相婉如天上明月,柔似岸边垂柳,静若一泓秋水,又一副凛然不可侵,博众人顶礼膜拜的身姿,来诠释:如是我闻,即发誓言,若我当来堪能利益安乐一切众生者,令我即时身千手千眼具足,发誓愿已,应时身千手干眼悉皆具足……
楼里众人顿时齐目仰视,恨不能五体投地,肚里齐声呐喊: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乌盆梦更新,第 69 章 第六十九回 万福万寿巧手美食 千手千眼冰心善像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