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坚固的防盗门在冲击桩的撞击下赫然洞开,伴随着步话机中传出的“上上上”急促指令,全副武装的特警鱼贯而入。眼看主力已突入嫌疑人的藏身地,彭宁迅速自隐蔽处站起身,右脚刚抬起来忽觉后脖领子一紧,“唰”的被一股蛮力薅退数步——
“着特么什么急?赶着投胎啊!”
近距离的暴吼炸得彭宁瞬间耳鸣。与此同时房间内传来“砰”的一声枪响,罗家楠一把箍住彭宁侧身紧贴墙壁,躲避可能破窗而出的子弹。根据魏宝盈的供述,贩卖人口团伙的主要成员持有自制武器,危险性极高。抓捕行动经过了周密的部署,破门突入的任务由特警担负,重案的一个都没让往里冲,全散在周边把守通道。
彭宁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领枪的时候已经激动的原地升过一回天了。然而没等他高兴两秒,劈头盖脸被罗家楠吼了一顿:“入职前集训教官没教过你持枪规则啊?你特么拿枪指着我干嘛!?那手指头是不是找剁呢!不准备射击你搂什么扳机!老三呢!过来!教这兔崽子应该怎么拿枪!”
当时彭宁被骂的大气儿都不敢出。这几天罗家楠的脾气是肉眼可见的暴躁,究其原因,还是被举报那事儿闹的。王馨濛死了,虽然赖不到罗家楠头上,但他又被拎走审了溜溜一整天,手机上的通讯录和聊天软件被翻了个底儿掉。更让罗家楠上火的是,王馨濛死在一个毒贩的暂住地,庄羽他们抓了那毒贩,上门搜查的时候发现的尸体。那毒贩不是凶手,根据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来看,王馨濛死亡时毒贩已经被羁押了。鉴于罗家楠和死者之间的问题还没调查清楚,以庄羽那恪守规章制度到变态级别的性格,转手就把案子交给分局刑侦队去查了,根本不让重案的人碰。
而唐喆学之所以能拿到消息,是因为案子正好分到了他干爹,也就是东湖分局刑侦队负责人史玉光手里。一般来说市局部门办案过程中发现的尸体,往分局扔的非常少见,等调出死者通讯记录,史玉光同志一眼就认出有一个号码是唐喆学的,立马把人拎回去问情况。
唐喆学确实联系过王馨濛,不是以警员身份,而是以“顾客”的身份。经过调查,林冬发现王馨濛和几个在缉毒处挂号的毒品拆家走的很近,但她不是毒贩,只是为那些人提供特殊服务。而一个提供特殊服务的女人告警察强/奸,还一告告到督察那去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符合逻辑。于是他决定让唐喆学假扮嫖客,正面接触一下王馨濛,探探这女人的底细。
而当唐喆学给王馨濛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所以没有联系上。由于案发时局里人都在忙群体中毒案件,庄羽是从省厅借调的刑技过来进行的现勘,现场细节除了他们缉毒处的和东湖分局刑侦队的,其他人一概不知。
唐喆学曾试图从干爹那套出点消息来,可作为正式被询问的案件关联人,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史玉光更不可能在有录音录像的状态下向他透露半点案件信息。据说督察还要找唐喆学和林冬谈话——他们帮着罗家楠调查王馨濛的事儿已经兜不住了。
自己的事儿没摘清楚,还把好兄弟拖累了,罗家楠眼下是郁闷他妈给郁闷开门,郁闷到家了。好在有陈飞赵平生方岳坤他们力保,上面没停他的职,询问完毕后就让他归队,参与这次抓捕人贩子团伙的行动。
在魏宝盈的供述中,娴嫂并非团伙主谋,她上面还有一个男人。这男人外号“骆驼”,是个天生的驼背,人虽残缺却是心狠手辣,而且毫无人性。魏宝盈和表妹从八岁开始就被骆驼侵犯,一直到十二岁,表妹不堪屈辱投河自尽。骆驼命人把表妹的尸体捞上来,直接在院子里架起火堆给烧了。还摁着魏宝盈的脖子逼着她看,告诉她,要是不听话,就活活烧死她。
魏宝盈的第一个孩子是骆驼的,可他根本不在乎,生下来没俩月就给卖了。第二个孩子到底是谁的魏宝盈自己也不清楚,因为那段时间骆驼带过好几个男人回来。第三个是她和团伙里一个年轻男孩的,那男孩也是被骆驼拐回来的,一直管骆驼叫“爸爸”。她说他们当时在谈恋爱,但事实证明,那男孩并没有对她付出真心,因为根据她提供的身份信息查实,此人已于三年前在外省被捕,罪名是组织卖/淫/嫖/娼。也就是说,如果魏宝盈没走上骗婚的那条路,早晚也会被此人哄骗去出卖肉/体。
可魏宝盈还是心心念念着那个男孩,她觉着他是自己悲惨人生中唯一的一道光,所以对他们的孩子格外珍视。为了这个孩子,她一步步走上不归路,走向深渊,走入地狱。
根据前期踩点侦察的情况来看,孩子现在根本不在骆驼手里,他可能早就把孩子卖了,所以必须得抓活的,问出那些被卖掉的孩子的下落。娴嫂目前下落不明,根据警方分析,有很大可能已经被骆驼做掉了,因为这件事她办砸了。是她让魏宝盈去食堂里投毒的,鼠药也是她买的,这一点已经通过非法贩卖国家明令禁止的鼠药的商贩核实。保守估计这案子最后可能得抓二三十号人,反正上面给命令了,挖,能挖多深挖多深,涉嫌违法犯罪的全都给揪出来!
三声枪响过后,屋子里传出一声声“蹲下!”“别动!”“叫什么名字!”的吼声。估摸嫌疑人都控制住了,罗家楠这才松开箍着彭宁的胳膊,转头一看,妈啊,孩子都快翻白眼了,脸憋得发青。
“没事儿吧你?”他也是担心徒弟,生怕这孩子一激动冲进去然后被跳弹误伤,“能喘气不?”
“咳咳咳——没——我没事儿!咳咳咳咳——”
一手捶胸口,一手撑墙,彭宁玩了命的咳嗽。有事儿也不敢说,本来罗家楠都不让他下车的,死缠烂打才让跟来,就差躺地上撒泼打滚了。
不一会,俩特警从房间里押出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儿。这小老头儿就是骆驼,看上去很有点《天下无贼》里黎叔最后企图浑水摸鱼时的扮相:花白稀疏的发,半尺长的山羊胡,肿眼泡眯缝眼,背上的圆包鼓鼓囊囊的,几乎和低垂的头顶齐平。他被俩特警架着,有一口气没一口的倒着,一路走一路“哎呦”。
罗家楠见状迎上前核对身份信息:“伍金骅,是你不是?”
小老头儿颤颤巍巍抬头,因着身高差得使劲仰脸,四目相对之时,怯懦道:“是……是我……政府……我怎么……我怎么了?犯什么罪了?”
“别装了!你刚拿拐杖打我的时候多有劲儿!”架他左边的特警凶了他一嗓子,“拐杖都打折了,告诉你,我要是骨折了,你还加条袭警罪!”
罗家楠嗤了一声:“不加也是个死,得了,先押车上去,辛苦兄弟们了,我进屋看一眼。”
大概是听他说了个“死”字,骆驼那两条本来就打不直的腿立刻软的像面条一样,被特警们一路拖上了押运车。目送特警们把罪大恶极的团伙首领拖远,彭宁不由感慨道:“真没想到,就这么个玩意,居然能控制那么多的人为他卖命。”
“千万别以貌取人,这都是PUA大师,我把话放这儿,单独把你俩搁一块,他要不把你说的怀疑人生,我罗家楠仨字倒过来写。”
“……”
彭宁嘴唇动了动,罗家楠看见了,问:“嘀咕什么呢?”
“没,内什么,我先找欧健他们去。”
彭宁转头跑开。刚他把罗家楠的名字倒着念了一遍,楠、家、罗,好像也挺顺嘴的样子。
—
此次行动共抓捕嫌疑人七名,解救九名未成年受害人,有男有女,最小的才十二岁。这些未成年都是被骆驼的手下用各种聊天软件骗来的,供其拍摄色/情图片和视频发包给境外网站进行贩售。
现在骆驼已经不搞之前那套当街拐走的买卖了,效率太低还容易被监控拍到,而是与时俱进地玩起了社交账号,撺掇孩子们主动离家出走。这些孩子里多是一些乡镇少年、留守儿童,缺少家人关爱和沟通,在虚幻的网络里寻求认同感。有的离家出走好几个月了,给家里打电话居然都不知道是被拐骗了,以为孩子还在学校里或者在什么地方打工。
体检时发现两个女孩怀孕了,至于父亲是谁她们也说不清,但口径一致的“要生下来”。苗红和盛桂兰反复做她们的工作,毕竟才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后面还有很长人生路要走,这么早当妈对她们来说无异于禁锢了自己。然而正如罗家楠和彭宁所说的那样,骆驼是个PUA大师,他说的话即是圣旨,是女孩们的信仰。他让她们生下来,那她们就得生下来。
女孩们的家长哭天喊地,说到激动之处甚至还要上手打孩子,幸而被在场的警员们拦下。罗家楠看着这些爹妈都觉着运气——早干嘛去了?这会想起管来了,早在孩子于莫测的网路上寻找心灵慰藉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跟哪逍遥呢!
跟会谈室里生了一肚子气,罗家楠递陈飞一“我要撂挑子了”的眼神,在得到对方的同意后转脸出了房间,把那群歇斯底里的家长抛诸于脑后。进卫生间,直接把脑袋怼水龙头下面猛冲了一顿,几乎爆炸的思绪终是冷却了一部分。抬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他瞪着血丝满布的眼,和镜子里的自己对着喘粗气。
烦,真特么烦。王馨濛一死,他的冤情算是无处申诉了。虽然上面的意思是等王馨濛的死亡真相调查清楚,他的事就可以结案封卷了,但这件事注定在他的档案上留下道不清不楚的污点。以前背多少处分蹲多少禁闭都无所谓,真犯错,他认,该罚罚该骂骂,可这一盆脏水泼身上,洗还洗不掉,死不了人它膈应人啊!
“家楠?”
听背后传来祈铭的声音,罗家楠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端起日常嬉皮笑脸的德行回过身:“啥事?”
彼此间的距离不足两米,但祈铭却觉得此时离罗家楠很远:那刻意装出的笑脸上挂满疲惫,水珠自发梢落入眼中,又因着眨眼的动作,像泪珠般滚落。
“你多久没睡觉了?”
缓步上前,他紧紧抱住罗家楠,尽可能替对方分担一些压在肩头的重量。林冬已经告诉他了,诬陷罗家楠的那个女人死了,但具体死因为何、是谁下的毒手均不得而知。他相信罗家楠,无条件的。再说罗家楠压根没有作案的可能性,那女人死的时候,他正在距离案发地上百公里远的地方追查中毒案的凶手。
“呃……刚在办公室里眯了一会。”抽出被祈铭压住的胳膊,罗家楠把人拥进怀里,紧紧抱了抱,“今天晚上我应该能回家,这样,待会你下班去趟超市,做点好吃的给我补补,我觉着我都累瘦了。”
“嗯,根据手感判断,你瘦了大概2.5公斤。”祈铭依骨识人,尤其是罗家楠这种经常上手摸的,一旦体重少五百克以上就能摸出来,“想吃什么?海带炖排骨?”
罗家楠稍一琢磨:“炖个虎皮肘子吧,我最近吃盒饭吃的,贼馋肉。”
“我没炖过肘子,不会。”祈铭实话实说。
“你问问林冬,他会炖,二吉上次吹的都出花了,死命馋我。”看祈铭眉头要皱不皱的,罗家楠立马改了口:“那要不这样,我给妈打个电话,就说你下班买个肘子带过去,让她炖,咱俩晚上跟我爸妈那吃饭。”
“去她那还用我买啊?你信不信电话没挂你妈就出门了,哪次你说回去吃饭,她不把桌上摞出三层盘子来?还得打包带回家,吃一礼拜都吃不完。”
祈铭忍不住抱怨。不是他背后说刘敏娇坏话,就罗家楠这个妈啊,那真是,天大地大儿子最大。每次回去吃饭,不给他俩撑到扶墙不让出门,好像平时他有多虐待罗家楠、连顿饱饭都不给吃一样。
关于处理婆婆和儿媳之间的关系,罗家楠一向是两头哄加浑水摸鱼这套组合策略:“那不省你事儿了么?妈也是心疼你,昨儿还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吃饭。”
然而今儿这招有点失灵,就听祈铭一本正经的:“剩饭菜的细菌含量会随时间变化呈几何级数上涨,而每加热一次,其中的亚硝酸盐、苯并芘等致癌物浓度也会翻番,罗家楠,你妈的关心是致——唔!”
说不过,拿嘴堵。反正卫生间里外都没人,罗家楠无所顾忌地吻上了那张一说专业话题就伶牙俐齿的嘴。怀里的人只是稍事反抗了一下便顺从了他的举动,本来就是想过来安慰下对方的,只是这个场所选的有点儿草率,还不如法医办公室隔壁的高腐解剖室味道宜人。那的通风系统是全局最强,没有之一。
洗手池边上浓情蜜意,靠窗的隔间里却度秒如年。彭宁坐马桶上一动也不敢动,刚正要冲水呢听见祈铭说话了,感觉这个时候出去会打扰师父师母交流感情,只能屏息静待。本以为俩人说两句就出去了,结果嘿,不但没出去,还特么跟厕所里调上情抱上啃了!
我现在出去会被师父打死吧?彭宁僵着表情努力装不存在,心里小声逼逼——真不愧是法医,百无禁忌,搁哪都跟自己家卧室似的!啊啊啊啊啊啊!怎么还在啃!要了命了,到底让不让人提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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