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和缉毒处那边合作,罗家楠就满嘴牙碜。不是他没团队精神,实在是烦缉毒处二把手庄羽那种不但自己拿规章制度当饭吃,还看不惯别人灵活变通的做派。拿着鸡毛当令箭谁不会啊?他干刑侦这么多年,遇到的突发危急情况两只手数不过来,要全按规矩办事,现在坟头草都多高了。
他正闹心回去得和缉毒处开会的事儿,欧健凑过来告诉他说:“大师兄,我查过了,覃玫玫上的是辆网约车。”
深吸一口气,罗家楠压着脾气问:“老三,你来重案多久了?”
欧健一愣,盘算了一下说:“不到……不到两年吧……”
“一年八个月零三天!”罗家楠脱口而出的同时朝他危险的眯起眼,那架势看着跟土匪盯上打劫目标一样,“都这么久了做事还要我教?我问你,司机联系了?谁下的单?死者的目的地?几点下的车?下车时有没有人接?路上打没打过电话?打过的话都说了什么?行车记录仪备份要没要?你上来就跟我说是一网约车,让特么我替你查去是吧?你是我大师兄呗?”
“没没没,大师兄我错了,我就想——想着先知会你一声,我我我——我这就去查!”
欧健紧张的直咽唾沫,等罗家楠一口气问完赶紧滚一边继续打电话去了——跑慢了准挨削。最怕单独和大师兄出来走访,旁边有人的时候还好,罗家楠动起手来多少顾忌一些,要不他不能全天候挂二师兄吕袁桥身上,起码挨打挨骂有人护一把。可吕袁桥是有“家室”的人,他一天到晚贴着人家也不像话,回头招高仁不乐意了给他小鞋穿,出现场摁头让他和腐尸“相亲相爱”更遭不住。
话说回来,老大老二非折即弯,现在苗红门下仅剩他这一根独苗有望开枝散叶,分外关心他的个人感情问题,前两天还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看上谁家师姐师妹的,师父可以帮忙去说。有是有,鉴证的曹媛,但他不敢跟师父明说。因为曹媛是苗红亲手带大的故人之女,本来警察都不让考的,还要嫁警察?刑警?门儿都没有!
然而八字还没一撇,他就算豁出去被师父师兄抽成陀螺也没法说。人家曹媛从来没对他的暗示表现出过任何回应,即便他连轴转七十二小时、困的走路都能睡着也要陪曹师姐去食堂吃饭,都未见人家在微信上多给过一个笑脸表情。确实,市局精英云集,男女比例又严重失调,想和警花们做兄弟都得排队领号,何况搞对象了。他自觉没什么过人之处,竞争力差,就一个烈士子女的身份能拎出来说说。领导带他出去,和谁介绍都是“这是缉毒英雄欧风奇的儿子”,然后他就得云山雾罩的听人家夸一堆自己不知道的父亲事迹,到谈话结束人家都不一定能想起问一句他叫什么。
通常进办公楼他选择走侧门,走正门得路过大厅的英烈墙,看到父亲挂在墙上的照片,他会忍不住想象自己的照片挂在旁边的画面。那上面也有曹媛的父亲曹翰群的遗照。于他所知,曹翰群是重案组上一代的警员,为缉捕重犯身中十七刀而英年早逝,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也能像陈飞那样当个部门领导了。迄今为止他还没亲眼见过身中十七刀的人死后是什么样,中十四刀的倒是见过,罗家楠,不过活蹦乱跳的,还能一天抽他三顿呢。
他从心底里是崇拜罗家楠的,怕也是真怕。主要还是自己不争气,之前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精神病院卧底,想着终于能立个功了,结果差点把自己卧成精神分裂,出来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儿来。他无法想象罗家楠那三年黑叉会卧底生涯是怎么熬过来的,人前呼朋唤友纸醉金迷,人后孤独坚守警徽下的誓言,正反两张面孔,却只有一副灵魂可以承载未知的明天。
半小时后,把能问的都问到了,欧健又跑去找罗家楠汇报情况:覃玫玫于九号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在机场接机层上了一辆车牌号为D71905的黑色凯迪拉克网约车,单子是订机票时平台附赠的接车服务,属于系统自动分派;租车公司提供了司机信息,张新宏,无违法犯罪记录,已通知对方去局里接受询问;覃玫玫的下车点位于源城国际酒店,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大约有十公里远,入住时无人接车;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她确实打了两个电话,但不是说中文,司机听不懂也就没太注意,只说听上去没有和谁起争执的感觉;行车记录仪备份要去租车公司拷,那边明确表示,他们得出示正式的询证函才会提供。
听完欧健的汇报,罗家楠终是喘顺了口气,刚跟海关那边掰扯半天了,有关毒品问题。海关的不认,说要是装几公斤毒品在身上,缉毒犬不可能没反应,那些小家伙鼻子都灵着呢,离着一公里也能闻到味儿。接受询问时缉毒犬的领队明确表示,覃玫玫入境当天,没有一只缉毒犬在执勤时表现出过发现毒品的迹象。
“再给师父打个电话,让她抓紧时间找陈队出询证函,咱俩现在就去租车公司。”
欧健可算机灵了一回:“已经跟师父说了,她说一会发你手机上。”
啪。
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兜上后脑勺,欧健一愣,回手搓搓,看罗家楠扯着嘴角恩赐了自己一丝笑容——哦,这是夸他呢。bïmïġë.nët
不过……什么毛病?不高兴打,高兴了,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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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完行车记录仪,两人马不停蹄赶到覃玫玫下车的酒店。经前台查询,覃玫玫只订了一天房,十号中午十二点退房走了。监控里显示,她入住时还挺着个大肚子,退房时却已经恢复了苗条的身形。
大堂经理看完监控也有点傻眼,赶紧打电话给楼层管理询问是否有发现遗弃的婴儿。得到的回复是,没有。肯定没有,覃玫玫肚子里装的不是孩子,就是货,至于到底是什么货还无从得知,毒品的可能性最大,但缉毒犬没反应也是真的。她入住期间没有通过酒店座机向外打出过电话,也没接到过打进来的,无访客记录,楼层监控未拍到可疑人物进出。
根据户籍信息检索提示,覃玫玫早在十六岁时就和父母移居到阿根廷,在本地无近亲属,跨越两万公里辗转来此显然不是为了探亲。现在只能是把希望寄托在行车记录仪的拷贝上,她打过两个电话,都录下来了,也许来访目的的答案就在其中。
调完覃玫玫离开酒店的视频监控出来,罗家楠迎面碰上局里鉴证的同僚。他们是来给覃玫玫住过的酒店房间取证的,虽然经过打扫,但数日来那个房间没有新旅客入住,可能能找到一些遗留下的线索也说不一定。是他通知领导派鉴证的过来的,以为起码得过两三个钟头才到,没想到今儿还挺快。
见着罗家楠,鉴证老大杜海威顺势把他拦下:“正好,罗副队,刚说给你打电话呢,从死者的衣物上检测到了植物花粉,通过基因分析证实来自于锦葵目木棉科吉贝属的美丽异木棉,是非常常见的一种绿化植物。”
罗家楠挑眉看着对方。以他对杜海威的了解,但凡话里带上“界门纲目科属种”这种非专业人士听着云山雾罩的用词,准保还得有个“但是”。
果然,就听杜海威话锋一转:“但是美丽异木棉原产地在南美洲,在我国属于引进树种,因南北半球季节相反,美丽异木棉的花期反常于北半球原生植物,为十到十二月,现在是三月下旬,相当于南半球的秋季,是落叶期,所以死者身上的花粉不可能是在这边沾上的,你看,那就是美丽异木棉,上面的种子已接近成熟期了。”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罗家楠扫了眼酒店外那棵十几米高的乔木,扯扯嘴角:“是,已经核实死者是从阿根廷入境的,南半球。”
他没心思跟杜海威客气,要说局里最烦的俩人,一个是庄羽另一个就是杜海威。杜海威业务过硬,知识渊博谨慎细致,脑子里跟印了本百科全书似的,连祈铭那样容错率极低的人都一口一个“杜老师”的敬着。他烦就烦在这上面,杜海威总当着祈铭的面秀超级大脑,虽然没有恶意,但衬的他好像是个白痴一样。诚然,人家是公大高材生,公费留学回来的,有国家级健身教练资格,四肢发达且头脑并不简单,情商还高说话暖的跟格力空调一样。反正罗家楠是觉着,搁谁看自己媳妇跟这哥们相谈甚欢谁都会有危机感,烦杜海威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哦,找到行踪轨迹就行,主要来之前没人告诉我你已经查到了。”杜海威无所谓的笑笑。他不会因为信息滞后就对罗家楠甩脸子,反正开会的时候都得汇报,人家是一线侦查员,没义务专门打电话告诉刑技们案件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杜科,我记得你会西班牙语是吧?您看有空帮我们翻译一下这段——哎!”
欧健话说一半,胳膊被狠拧了一把,顿时憋着眼泪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罗家楠在旁边这顿运气,心说你小子就非得求他是么?市局那么多人才,就姓杜的一个会西班牙语?
杜海威没发现罗家楠掐欧健,听到请求随即应道:“西班牙语么?日常的还行,可以试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家楠不想让人帮这个忙也得让了。杜海威交待手下人先行上楼去房间里勘验线索,然后和罗家楠欧健他们在大堂的咖啡吧里找了个空位坐下,看手机上存储的行车记录仪文件。拷备份的时候罗家楠先听了一遍,听覃玫玫打电话开头说了声“哦啦哦啦”,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西班牙语。但也仅限于此,之前他听祈铭跟美国那边打电话的时候说过这么个音儿,问人家什么意思,被告知是西班牙语“你好”的意思。祈铭回国前跟FBI合作查案时,负责跟他对接的是一波多黎各裔探员,一直还有联系,那人接打电话的时候习惯用西班牙语打招呼。
第一个电话内容听完,杜海威说是跟阿根廷那边的朋友报平安,诸如自己已经下飞机了巴拉巴拉的,没什么值得追寻的线索。第二个电话内容听到一半,杜海威微微皱眉眉头,摁下暂停键,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喂,老林,在忙么?不忙我放段录音给你,你听一下,西班牙语的,有几个单词我不太确定。”
电话那头传来不怎么乐意的回应:“说多少遍了,不许叫我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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