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早晨的阳光却透不过云层,空气湿漉漉的,温度冷的蜇人。尸体七点半就送过来了,化冻了一夜,可以直接上解剖台。然而没多少好解剖的,除了那双肌肉焦糊的脚,尸体上的毛发、皮肤、肌肉、软组织、脏器等富含脂肪蛋白质的部分已焚烧殆尽。
“哇哦,四级碳化,都不用计算烧伤面积了。”
周禾是被祈铭用电话从被窝里敲起来的,站解剖台边上,边打哈欠边说话。今天高仁请病假了,在垃圾填埋场挖了两天遗骸,又脏又累还呼呼吹冷风,夜里发起了高烧,看血项结果像是细菌性感冒,现在在医院里打抗生素。张金钏也有点感冒,为了不传染给孩子昨天晚上连家都没回,在办公室里守着小绿睡了一宿。
祈铭正弓身检查尸体的头部,听周禾那轻松的语气,随堂考紧随其后:“如何鉴别火灾现场尸体头部的硬膜外热血肿与外伤性硬膜外血肿?大米,你来回答。”
“——”
半个哈欠卡喉咙里,周禾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咳得涕泪横流。好容易喘顺了气,磕磕巴巴的:“内个……硬膜外热血肿多……多发生在颅顶……外伤性的不固定……血肿形状……形状……嗯……热血肿是镰刀状……这个这个外伤性的则呈……呈纺锤状……结构……结构……蜂……蜂窝……”
那费劲巴拉的劲儿给祈铭听的眉头微皱,拿手一指他,示意他闭嘴,又叫:“张金钏,补充。”
张金钏使劲抽了下鼻子,如流答道:“硬膜外热血肿多无生活反应,血肿范围大,紧贴颅骨内板,颅骨可被烧焦、碳化,血肿颜色多为砖红色,如死后焚尸则为暗红色,血肿结构呈蜂窝状,内含脂肪,骨骼无明显外伤痕迹。”
看祈铭眉眼微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周禾直觉幼小的心灵受创。张金钏就跟台扫描仪似的,说他过目不忘都不算夸张,一本七百多页一百五十万字的《法医学》教材背得滚瓜烂熟,不光能给答案,还能给出是在书上的第几页。同样是实习生,第一次面试祈铭就记住张金钏的名字了,可到现在还管周禾叫“大米”。
——哎,不能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祈铭是没心思照顾周禾的玻璃心,答不出来他不骂人已经算给面子了,还是念在对方在填埋场辛苦整整两天的份上。如果不是手头的这具“烧烤”上面催的急,他现在应该是在检验刚挖出来的那三名受害者,取骨DNA鉴定身份。然而DNA信息很可能没有录在失踪人口系统里,根据翟志晟的交待,那三个女人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失踪了貌似也没人报警。罗家楠审他的时候,他说以为打扮风骚的覃玫玫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他恨这些风尘女,因出狱后找小姐却无法雄起,被对方狠狠嘲笑了一番。
人类的自尊心一旦扭曲起来,其破坏力往往超出常人的想象。
刚没回答全祈铭的问题,周禾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回手拿起个物证袋,从里面掏出死者脚上揭下来的、烧得紧缩变形的鞋子:“我赛,这鞋可真耐烧,人都成炭了它还在。”
张金钏偏头看了一眼,解释道:“皮料经过鞣制,胶原纤维结构发生改变,冷兵器时代的甲胄多是皮制的,耐火烧,耐刺砍。”
“那个我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拥有这么一双鞋得花多少钱?”
“那是有钱人的消费领域,你一个没工资的实习生,别打听。”
“张金钏,取样死者足部未碳化组织检验组织酶活性,大米,清理遗骸,拼接爆裂骨碎片。”
打断二人的闲聊,祈铭提要求的同时,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稍稍不自在了一瞬——感觉今儿穿的这双全手工订制的皮鞋有点磨脚。
周禾本来想问“怎么又是我拼?”,可想想刚才没回答上祈铭的问题,又把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干嘛干嘛吧,别捡骂。
与此同时,距离市局四十公里远的西陵盘山公路下,现勘人员正在案发现场进行二次勘验。事故车辆发现的上方路基护栏被撞出一个两米多的豁口,根据交通队之前的勘验,推断死者驾车行至该路段时遇到了落石、超速行驶过程中紧急避让导致事故发生。此处确实为落石带,罗家楠过来的路上看到路边竖着“注意落石”的牌子。
离事故发生处最近的监控有十公里远。根据调取前方测速点记录显示,死者卢鑫驾车通过该路段的时速约为六十七公里每小时,而撞毁护栏时的时速却在一百二以上。
两个数据一对比,罗家楠拧起了眉头,蹲到查看地面轮胎痕迹的杜海威旁边:“诶,杜科,问您个事儿。”
“怎么了?”杜海威没抬头。
“你看啊,这条路上有这么多的弯道,类似的路况,以你勘验事故案发现场的经验来看,事故车辆出事时的平均时速大概是在多少?”
杜海威实事求是的答道:“我做交通事故调查比较少,样本不足,这个数据我没办法提供给你,你可以给交通队的现勘打电话问。”
罗家楠干巴一笑,心说——我特么抢人家案子我还上赶着问问题,我怎么那么找骂啊?
似是看出了什么,杜海威摘去手套拿出手机:“跟那边人不熟是吧?我帮你问。”
言语间电话已经拨了出去,问完杜海威给了他答案:“七十五到八十,连续弯道行驶危险系数大,而是多是在雨天、雾天发生的事故。”
沉思片刻,罗家楠又问:“前儿晚上可没下雨,也没雾,完后死者驾车时速超过一百二,在连续弯道上玩漂移?”
杜海威凝神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罗家楠垂手朝下一指,直直指向杜海威跟前那条黑色的刹车带:“这条刹车带,交通队现勘的说不属于事故车辆,所以没提供任何数据,可我琢磨着,这要不是有人驾车在后追赶,卢鑫不能把车开那么野吧?”
四目相对,杜海威洞悉了罗家楠的意图:“你是想说,留下这条制动拖印的车辆,和事故车辆之间有跟踪、追逐关系。”
罗家楠笑出十二颗白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聪明人不敢当,罗副队客气了。”杜海威知道罗家楠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才这么客气,但他不在乎,只要是有价值的思路他都会全力支持,“我这就安排人测量数据,尽快提供车型给你。”
“那就麻烦你了啊。”
罗家楠起身走到个避风的位置,摸出烟点上,凝神望向被撞断的护栏。为了方便警方勘验,现在路两头都设置了路障,此路段暂无车辆通过,整条路显得空空荡荡的。烟雾随风而散,脑子里的思路逐渐的清晰,破碎的画面如倒放的镜头般拼凑到眼前——
凌晨时分,一辆奥迪A8行驶在盘曲环绕的山间公路上,车流稀少,车速平稳。忽然间后视镜被远光灯打亮,奥迪A8的司机靠边避让,却发现后车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加速,后车同样紧咬不放,一场搏命追逐战就此展开。行至此路段时奥迪A8突遇落石,司机本能打轮避让,却因车速过快车体失控,一头撞毁护栏冲下山坡。司机遭受重创全身多处骨折奄奄一息,完全失去了逃生的可能性,就在此时短路的火星引燃油箱漏油,轰的,火光冲天!
这么想是比较合乎逻辑的,但是那三十公斤黄金呢?去哪了?谁拿的?如果是后车上下来的人拿的,那么从事故发生到车辆爆炸,留给此人的时间够么?况且路基下山坡陡峭,携带三十公斤重物,可以在短时间内攀爬回原处么?
掷下烟头,他走到护栏断口处,跟黄智伟要了根安全绳。
黄智伟抹了把脑门上挂着的薄汗,一脸看神经病似的:“干嘛呀?你也想下去喂蚊子?”
刚听沟里的勘验员对着步话机嚷嚷说“捅了蚊子窝了”,让他找地方买几瓶驱蚊水给顺下去,问题这地方离最近的小卖部也有二十公里远。
“我看看多长时间能爬上来。”罗家楠边说边把安全绳系到腰上,另外一头交给黄智伟,“拽住了啊,摔坏了我,留神祈老师半夜上你家找你去。”www.bïmïġë.nët
黄智伟听了嘴角一垮:“祈老师才没你想的那么无聊呢。”
“那得分是什么事儿,事关我的话,你看他无聊不无聊。”
“人呐,得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看的太重。”
罗家楠狠呆呆一笑:“要不是看在我芸菲老妹儿的面子上,我就一脚给你丫踹下去了。”
“少惦记我老婆啊,行了你赶紧下去,别耽误我干——哎呦!”
眼瞅着罗家楠背身一跃,人“唰”的不见了踪影,安全绳快速滑动,要不起有卡扣卡着,得连黄智伟一起拖沟里去。垂直不过二十米的距离,却因着雨后湿滑的泥土不易攀爬。到底后罗家楠一脚就搋泥里了,拔脚的时候差点给鞋拔掉了。幸亏今儿穿的是单位发的鞋,脏了也不心疼。他没吕袁桥那么大方,见天穿着限量版踩蛆搋泥趟污水毫无心理障碍。
沟下确如黄智伟所言,捅了蚊子窝了。罗家楠刚站稳身形就眼瞅着一大黑蚊子趴到胳膊上,一巴掌拍死。他太招蚊子了,以前户外蹲守时经常是嫌疑人没蹲着,却给蹲点儿的蚊子们改善了一宿伙食。将挽起的袖子撸下遮住手臂,他摇了摇安全绳,示意上面的黄智伟自己要爬回去了。雨后土层过于松软湿滑,难以承重,攀爬途中数次脚下打滑,每每安全绳突然一坠,都吓得黄智伟在上面直嗷嗷。
等罗家楠费劲巴拉的爬上来,黄智伟脸都青了:“你是嫌我日子过的太平淡,非要给我找点刺激?”
罗家楠解下安全绳扔给他,随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成,这地方要是没绳子爬不上来,还得背着三十公斤的黄金,更没戏。”
黄智伟好奇:“你嘀咕啥呢?”
“哦,我说拿金子那人,不是从沟底下爬上来的,得是沿着沟绕回到公路上。”
黄智伟疑惑的眨巴眨巴眼:“然后?”
罗家楠皱眉斜楞他:“然后?然后就是你们得扩大勘验范围,在沟底下找脚印。”
“大哥,昨晚下一宿雨诶,都冲干净了吧?”
“底下那泥厚的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脖子,昨儿那毛毛雨冲不干净脚印。”
罗家楠说着掏出车钥匙往他眼前一晃:“踏实干活,我现在就去给你们买驱蚊花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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