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观人烟稀少也有好处,比如说,见观主方便。观主清行是一仙风道骨的乾道,身着紫色道袍,彰显着其不俗的道门地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如果他是清一的师兄,清一就是思谨的话,清行应该已经古稀了。
道不言寿,二人也不好直接问。寒暄几句,得知二人是自天都游历而来,清行便轻轻一笑,隐晦地瞥了一眼二人腰间的牙牌,邀二人去道舍清谈。
方一坐下,沏上香茗,子离便忍不住问道:“此一路山高水远、人烟渺茫,道长为何在此开观?”
这样的道观这么会有收入,怎么可能存在千余年?更重要的是,这么偏僻这么鲜为人知的地方,裴元崔礼几人怎么找到清一拜师?
“远么?”清行似乎很惊讶,“集镇距本观虽说有三十余里,但脚程快的徒孙早上赶集也能赶上午膳回来。且也不能说人烟渺茫吧?一路上许多同宗。”
“三十余里,集镇?”陆环显然吃惊,她就是吃路程饭的,别说三十里有集镇、一路上有道观,就算她们从进了绵绵深山算起,走的路程也随随便便过百里了。
清行眼中满是疑惑,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二位何处来的?”
子离答道:“山阳。”由南边向北来的。
“难怪,”清行露出果然如此的浅笑,“山阳皆是山林,百里不见人烟,若从山阴过来,本观是很近的。”
“是在下走错路了。”子离口中应下,心中却仍然疑惑。
她们一路打探,问到的路就是她们走的那一条,如果真如清行所说藏清观并不难找,她们为何会找了这么久才找到?而且藏清观观门南开,从山阴过来的门是后门吧?为什么这个道观的门要面向大山而不是人烟?
藏清观鲜为人知,这是她们可以肯定的,可若是如清行所说观中弟子时常下山采买,又如何会鲜为人知?
清行和善一笑,问道:“二位专程来寻本观?”
子离自然不能明说,便编了个借口,“听闻山中名观颇多,我二人便带着名册一路走访,想拜个大概。”
清行的笑容似乎浓厚了一些,“龙虎山乃是本宗圣地,同宗道观不计其数,二位能有此宏愿当真是一心向道,贫道佩服。”
“道长过誉了,”子离微微欠身,话锋一转,“请恕在下冒昧,在下一路寻访,似乎少有人听闻贵观?”
“本观离居人烟,少有出世,仅几位年迈善人偶尔前来品茗。”
“如此,观中收支岂非不等?”香客稀少了收入自然少,又哪里来的钱支撑思谨那样的手笔?
“鄙观米粮粗布、牲禽果蔬皆可自足,靠着出山弟子反哺、各地善人接济,收入虽小,也足够观中日常开支。”
“出山的弟子?道长方才不是说贵观离世而居么?”
“每年还是会有弟子出山游历的。不少弟子在外闯荡了名堂,便归做俗家弟子,不回观了。他们中有作为的往往会回馈观中一些黄白之物。”
仅仅这些收入也撑不起思谨那样的阔绰,子离心下疑惑不减,便直接问道:“不知道长可识得一位姓思名谨字成林的公子?”
“思成林?”清行想了想,摇头,“不识得。”
“那清一道长,阁下可知?”
“清一这孩子贫道是识得的,他是贫道的师弟。”
“孩子?”
“他是师父在后山拾得的弃婴,师父坐化后由贫道扶养长大,算算年岁,今年方才十七。”
年纪又和思谨差不多。“不知清一道长现在何处?”
“那孩子爱玩,年前出门游历了,只上回贫道寿诞,回来露了脸。”
和思谨的行动轨迹对上了。子离暗暗记下,又问道:“道长可知清一道长门下高徒?”
“不知。贫道与清一虽是师兄弟,近年却少有交集,”见二人面露疑惑,清行又解释道,
“清一十岁之后便在后山新辟了院落,平日只下观来用膳,吃过便走,旁的贫道便不知了。不过,”清行又话锋一转道,“依照道规,清一收徒应当要纳名入册、发放道牒的,贫道并未听他提及,想来便是收徒,也不是收的道徒。”
入仕之人自然不可能是道籍,子离又道:“实不相瞒,在下与清一道长之高徒乃是旧识,听闻清一道长才学卓著,正想趁此机会前来拜见。”
清行表情没有什么波动,显然早就猜到她们不是单纯的香客,闻言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劳驾二位空走一趟,贫道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子离顿了一会,试探道:“在下委实仰慕清一道长,不知可否去清一道长院中一观?”
清行配合得超乎想象,听到二人有些过分的要求也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甚至直接起身为二人引路,“不知那孩子锁没锁门,贫道且带二位善人去看看。”
子离压下心中疑惑,起身谢礼,“多谢道长。”
清行带着二人在山中一通曲折,曲径通幽、峰回路转之后,眼前出现一座院子。很简朴的一个院子,一共两间小屋、一个厨房、一间浴房,其中一个小屋里头摆了几个通铺。
二人正在屋内寻找线索,便听清行的声音响起:“可是阁下的友人落下了什么,请二位给他带去?只是依贫道看来,这间屋子像清一的。”
听出清行赶客的意思,子离赔笑道:“多谢道长成全,是在下冒昧了。清一道长私地,在下不便多扰——道长请。”
“嗯。”待子离二人走出屋子之后,清行才离开,离开时顺手把院子锁了。
回到道观,子离又稽首道:“叨扰道长半日,在下委实惭愧。观中风景颇好,不知在下可否自行闲逛一二?”
“自然可以,二位请自便,贫道观中还有杂务,便不奉陪了。”说罢清行便转身走了。
“道长慢走。”
二人辞了清行,在观中闲逛。确实是很古朴的道观,道家韵味十足却少了贵气,不太可能养出思谨那样一派世家风度的少年。
二人走了一会儿,遇到一个洒扫的小道士。子离便上前打了个道礼,道:“道长安好。”
小道士先是一愣,随即立起扫帚,结了太极阴阳印还礼道:“您慈悲。不知善人有何贵干?”
“在下来观进香,想向道长请教一二。”
小道士似乎有些为难,“善人见谅,贫道才疏学浅,尚未参悟。善人若要论道,可以去寻师祖。”
“道长误会了,在下并非探讨道法,只是想问些琐事罢了。”
“善人请讲。”
“请问观中清一道师,道长可知他在何处?”
“清一师叔祖?”小道士一愣,思索片刻才答道,“前些年时常见他下观用膳,近日便不怎么见他,听闻下山游历去了。”
“他近日可曾回过观中?”
小道士不假思索道:“前些日子师祖寿诞,师叔祖曾回观中贺寿。”
“叨扰道长了。”子离抱拳告辞,与陆环继续“闲逛”。
二人又走一会,便日暮西山。子离借口天色已晚,向清行要了一处客舍。
月上中天,估计连鸡狗都睡下了,子离低声对陆环道:“小环儿,你悄悄去清一房里,看看有没有手稿。”
“嗯。”陆环猫下身子,悄悄潜出客舍,向后山小院去了。
半个时辰后,陆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团纸。
“他房里干净得过分,我找了半天才在角落找到这一团。”陆环边说边熟练地换下夜行衣,去水盆洗了把脸。
子离展开一看,心中已经有了七分论断。“今夜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吧。”
“嗯。”
二人坐在床上,陆环乖巧地盘腿坐着,好让子离姐姐方便解开她的头发。
“子离姐姐,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子离解下陆环的发绳,仔细卷好放在床头,“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哼嗯,”陆环趴在床上,闷闷道,“找了这么久,最后竟然只在这待了一天。”
子离把被子拉到陆环肩上盖住,笑道:“那小环儿原本还打算待多久?”
“我原以为那个清行会很难缠的,没想到他那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子离却笑得有些勉强,“他已然猜到我们的目的,所以才有问必答。”
“啊?”
“你自己想想,我们说是来寻访名观、请教道法,可是一句道法都不问,全在问道观问清一问思谨,他怎能不起疑?”
“那他为何还要配合我们呀?”
“要么他一心出世,不想与我们过多纠缠;要么,是有人早早授意,让他拿那些说辞应付我们。”
如果是前者还好,至少清行说的话都是真的,清一不过是个天赋异禀、行径怪异的道士;如果是后者那可太麻烦了,那说明这整座道观都是一个堂口,而清行就是这个堂口的堂主,他们都是有组织、听命于某个人的,不仅清行的话真假难辨,而且不管她们在此耗多久,都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即便得到了,也不能尽信。
“好复杂...”陆环有些困了,说话迷糊。
子离望着小姑娘,眼中柔情似水,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说着“大逆不道”的言论:“再复杂也是殿下该操心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好好办差就是了。”
“嗯...”
陆环声音渐低,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子离嘴角微弯,轻轻将她翻了个身。小姑娘很可爱,小时候也倔强得可爱。受伤了也要拖着血肉模糊的腿、倔强地向前跑的小姑娘,只一眼便激起了她的保护欲,让她产生了想护她一辈子的冲动。
“子离姐姐...”小姑娘在梦呓,子离轻轻一笑,把被子给她盖好,临起身,又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你就快快乐乐的活着吧,艰难复杂是我的,是殿下的,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子离掖紧被角,没有躺下,独自搬了椅子,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月。
如今的局面真是愈发扑朔迷离了,天都三家里头,大殿下二殿下虽说结盟,但暗地里还是互相倾轧,都在窥伺、企图找到对方漏洞将对方吞并,可大事上她们的结盟还是对殿下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楚王韩王皆已成年有了封地,虽说姐弟关系算不得多和睦,但好歹在朝堂上有个照应。
她们这边呢?太子殿下年幼,处理事务的能力尚不成熟,入朝参政之后助力并没有多少但是殿下的工作量激增,殿下又信不过驸马爷,只能把人束在北境,不敢放任她参与天辰朝政,这就导致了她们一方的中枢几乎靠殿下一人运转。
一个人总有力不从心的地方,看管住了中央,地方上就难免出现纰漏。前些日子陆续收到线报,楚王经上次贪墨一事稍稍收敛一些,但是韩王却乘机又拉拢了禹州(韩王封地)附近的几个州府,甚至有风声,他近日正在频繁地与河朔几个重镇的长官接触。
河朔重镇,曾经天辰北方的屏障,与镇北军驻扎的北城交相呼应,护佑了天辰腹地千年安定。
本来皇子夺嫡各自凭本事拉拢朝臣、发展势力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河朔重镇向来是陈家的势力范围。如今陈家嫡长子在殿下这做驸马,陈家势力范围内的重镇长官,却和韩王沾上关系。
这与其说是韩王自不量力企图渗透陈家这在北方经营了千年的铜墙铁壁,倒不如说是一场阳谋,是他在挑拨殿下与陈家的关系。他们想让殿下对陈家起疑,最好让殿下与驸马爷内斗,两败俱伤。
如今楚王韩王夺嫡不敢太明目张胆一是因为陛下还在且正值壮年,他们不敢触及君父逆鳞,二就是因为她们这里有驸马爷这个不按套路出牌、陛下极其纵容,一发起疯来没人挡的住的大王。
驸马爷如今像一个镇场的神兽,哪怕她只在那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可以震慑相当一部分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如果殿下自己疏远了驸马爷呢?没了陈家的震慑,那些如饥似渴的豺狼一定会一拥而上,届时殿下怕是无力招架。韩王接触河朔重镇,就是在挑动殿下敏感的神经,在一点一点蚕食殿下对驸马爷本就不多的信任。
殿下不可能对驸马爷毫无怀疑无条件信任,这一点殿下知道,大公主二公主韩王楚王更知道。只要不断刺激殿下,她和驸马爷之间本就不太牢固的关系必然会分崩离析,殿下就要真正一人对抗韩王楚王变本加厉的合围。
作为殿下的副手,她最知道殿下对驸马爷的忌惮,殿下不仅要应对朝堂的明枪暗箭,还要耗费大量精力去提防驸马爷。
陛下对驸马爷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驸马爷无意间透露的“蓝眸”让殿下极其不安,驸马爷随着长大,与陛下愈发相似的面容更让殿下心颤。以陛下对驸马爷的纵容,没人知道什么时候陛下能为驸马爷做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举动。
自上次陛下纵容驸马爷屠灭张氏满门之后,便有不少朝臣蠢蠢欲动,想向明王府靠拢了,自京城明王府被送到长公主府的朝臣请安折子日益增多,其中不乏重臣,更不乏她们阵营的官员。
现在只要驸马爷有一点点能勾起朝臣浮想联翩的举动,好不容易进入微妙平衡的朝堂就会瞬间乱成一锅粥,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局面已经很难想象它还能如何杂乱了,可事实证明,它还真能更乱:查不出来头的凝烟阁对三方都无差别打击,上次渝州山崩一事中更是予以楚王重创。可自那以后凝烟阁似乎就对她们“友好”了不少,不再让归附殿下的官员进入凝烟阁。官员都进不去了,她们想查探凝烟阁自然无从下手。
官员出入凝烟阁上瘾,自然会在凝烟阁手上落下把柄,混迹官场被拿捏了把柄,也就等同于被拿捏了自家甚至九族的性命。凝烟阁将她们的官员拒之门外,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凝烟阁是敌是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凝烟阁出现不过二载,但是其积累下的财富情报已经难以估量,她们查了两年都没有查出凝烟阁从各地官员手里搜刮的巨款被送往何处。
本来凝烟阁也不至于让殿下那般如临大敌,偏偏多事之秋,江南有那么一拨贼心不死做着大梦的家伙。
江南富庶又鱼龙混杂,供应天辰半数的米粮,缴纳全国超过半数的赋税,世家门阀盘根错节,江南乱了天辰的半壁江山都会动荡。外头恒国被驸马爷打残没了南下的实力,可是东瀛南疆却一直蠢蠢欲动,还有那欺软怕硬、谁弱就扑上去撕咬的西域疯狗。
天辰看上去强盛,其实内忧外患从来没断过,皇子为了皇位互相倾轧,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国本有恙,四境有危。
万般艰难下,还有清一。楚王韩王要的是皇位,江南动荡的是天辰的钱粮,而清一的弟子们,动摇的可能是天辰的根基。
前朝一个奸相把持朝政就将陈朝推向覆灭,如今清一的弟子,可是十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仕子。
十人分散到了四个阵营,也就意味着将来不管哪一方胜了,朝中都会至少留下两人,以他们的能力,二三十年后他们能爬多高真不好说。
殿下能将她外派来调查,足以说明殿下心里根本不信什么“分别投靠,保存宗门”,殿下想得更远,殿下必须调查清楚,好防范于未然。
可是她查不出什么,不仅没查清楚,局面反而更加迷离了:清行清一的背后,显然也有一股势力。
全乱了,似乎自驸马爷受封明王之后局面就乱套了,叫人理不清头绪。
天下安定的节点,不知不觉转移到了驸马爷的身上:驸马爷安静不动便皆大欢喜,各方该如何争斗还是如何争斗;若是驸马爷也起了心思,全天下就要乱了。偏偏她们如今要倚靠驸马爷以震慑宵小,不得不留下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激发的炸'药。
乱的很,子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了,走回床上躺下。
天子寿诞是九月十九,诸藩及封疆大吏九月初九启程入京。陈羽仍然极限踩点,九月初九凌晨蹿进了李愿院子。
大半夜啊,月上中天啊,李愿的书房还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啊!
陈羽气得想把李愿摁到床上去,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愿!”陈羽一脚把门轰开,人还没进去就开始吼,“又给我逮到你熬夜了吧!”
李愿手边还有半尺来高的文书,看见陈羽进来没有惊讶,只有皱眉。
“出去。”冷冰冰的语气,听得陈羽非常难受。
“不。”陈羽又气又郁闷,心中还有不争气的相思在作祟,哪里会乖乖出去。
“驸马怕是忘了与本宫的约法三章,本宫并未传召,出去。”
“这么久没见了你至于对我怎么冷淡吗?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喔?”李愿放下笔,冷冷望着陈羽,语气森然,“是、吗?”
陈羽知道她说的是匈奴的事,仍旧不服,“我不是已经跟你商量了吗?”
李愿一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原来在大王眼中那便是商量,本宫才疏学浅,险些以为大王是在通知本宫。”www.bïmïġë.nët
陈羽仰头欲叹,“清风明月”四个大字落入眼帘,扎得她心间一疼。陈羽只好低下头,叹得更加悲怆。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大王的所作所为,本宫无法与你好好说话。”
“好嘛,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和你商量。”
“你还想有下次?私自调兵上瘾么?北境的兵马究竟是天辰的军队还是你明王殿下的私军?!”
“你又凶我,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都把战利品带来了,我想好好跟你在一起,你整天只想着骂我。”
“大王是觉得本宫泼辣了?”
“没…你最好了。”好恨,明明受委屈挨骂的是她,她还不能还嘴,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驸马若无事便去歇息吧,三更半夜又赶了路,明日还有早朝。”
“我不想上朝嘛…”
“那也去休息。”
陈羽急了,不服道:“你自己也知道三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本宫还有公务。”
“那我也有公务。”开玩笑,论公务北境的公务绝对秒杀时空,多到一个人不可能处理完的地步,耗还没得耗?耗死祖宗十八代都够了。
李愿只当陈羽耍无赖,眉头一皱,语气不悦,“莫要胡闹,出去。”
“我真的有公务,”说着陈羽竟然真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大沓文书,还煞有介事的在李愿面前晃了晃,“你看吧,我真的有公务,借你地方用一下哈。”然后都不管李愿同不同意,直接坐到了书案对面的软榻上。
李愿脑门子突突响,但是公务没处理完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只得妥协道:“你安静些。”
陈羽真的看起了文书,闻言只是点头。
陈羽握权握得狠,放权也放得狠,军政要务基本上是交给赵贤王震的,她只需要每个月听他们述职,但是为了真实度她会抽查,还会时不时去下面的州府乡县微服私访,让那些官员不敢造次——敢造次的,九族的坟头草都已经很茂盛了。
虽说放了权,但是北境毕竟刚发展不久,很多方面的人才都还没有培养出来,很多事情都要她亲自下场指导,比如说铁路和火车。
苏然给出的路线经过实地考察终于可以开工了,第一条线是以王城为中心贯通南北。起自南城,终点是北方最大的临洋城海港,北境派出到其他大洲的船队都在那里中转停靠。这条线路一旦成了,海外的物资就可以凭借火车运往北境各地,北境各地的物品也可以更加快捷地进入船队,运往世界各地。
这里的格局和地球很相似,这个时间节点除了欧洲有比较发达的文明出现,其他大洲都是蛮荒或者半蛮荒状态,陈羽也不带客气的,直接在那些大洲建城。
她不止要物资,还要文化渗透。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渗透是浓厚而强劲的,是无法逆转无法抵抗的。
在李愿千防万防她造反的时候,她的眼睛早就盯上了更广阔的肥肉。20世纪之后的华夏人总有一种情结,不想让那种悲剧再一次上演。所以昂撒她也不会放过,只是对于已经形成文明的地域,步子不能迈得那么大。
扯得有些远,目前的问题还是北境的铁路。本来进行地好好的计划,不少地方都已经万事俱备,只欠动工了,可偏偏有那么一些搅屎棍。
毕竟是新事物,尽管赵贤和司宣部已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做宣传工作了,可还是有不少人反对修建铁路,反对的声音也很统一:铁路占了他们的地。
这“地”包括但不限于房屋宅基地、水田耕地以及各地土著宗族的祖坟墓地。前面两项还好说,无非是价码问题,可是祖坟是真的难搞,哪怕是宗族观念已经相对单薄的华夏,修路遇到祖坟,怎么和当地宗族协商都是一大难题,更别说是宗族观念相当强大的古代。
要钱都还好说,问题是北境很多地方把祖坟看做信仰,是不能用钱去衡量的,那些老顽固的族长长老不理解新事物又有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死活不愿意协商,甚至很多地方已经出现血洒祖坟以死相抗的案例了。
一时间北境民间爆发了激烈的争论,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随处可见面红耳赤争论不休的支持修路的年青一代和誓死保卫祖坟的中老年,场面几度混乱。
到底是古代,宗族和孝道势力相当强大,如今年轻人和中老年争论,年轻人已经隐隐落了下风。
“……幽北萧氏宗族死抗协谈,宗族长老萧成道抢(撞)碑自戕……”
陈羽眉头几乎挤成“川”字,这样的奏报她这些日子已经不知道看了几十还是几百封了,而且能被送到她案前的,都是已经闹出了人命的,没出人命但是同样激烈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最糟心的是这些人还都不能杀,杀戒一开北境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不杀,这些人又不妥协,铁路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赵贤已经没辙了,能用的法子、能说的威逼利诱已经说尽了,就是有那么几个死活不听劝,陈羽能从赵贤的文字里看出他深深的无奈。
赵贤无能为力,她又有什么办法?
连她亲自去过那些宗族他们都还是不同意,其中一个族长甚至在她面前拔刀,扬言她再步步紧逼,他就带着全族人自杀。当时给她气得,险些就说你快去死吧,你死了本王铁路明天就从你身上碾过去。
那些宗族加起来几千上万人是有的,不多,和她杀过的人比起来连零头都不算。但这些人不能杀,杀了就彻底把火药桶点着了。
这两年她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乱葬岗的尸骸层层叠叠不知道几层。她让北境大多数百姓过上好日子是真,她杀了很多人也是真。北境今日的辉煌下,埋了太多的尸骨。
北境现在的繁荣能让百姓忽略她的雷霆手段,可是她这次挑战的是整个时空从出现文明开始就存在而且逐年积累的根深蒂固的观念,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众怒,届时她曾经的雷厉风行就会演变为“暴君行径”,会发展成山崩海啸,无情地将她吞没。
陈羽一手拿着文书,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扶手。这是她心烦时的习惯,心里越烦躁拍得越用力。
能剩到深夜才处理的文书都不是什么重要艰难的,李愿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处理完了,当她放下笔去看陈羽时,发现陈羽脸色非常凝重,耳边陈羽拍扶手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几次李愿听了都觉得手掌一疼。
陈羽本人毫无察觉,非但不轻,反而拍得更加用力。又几次极重的拍打之后,李愿分明看见陈羽眼里闪过了极其浓重的杀气。
“驸马。”陈羽几乎要控制不住它的躁动时,李愿雨露甘霖般的声音传来,将她心底的烦躁一吹而散。
陈羽望着李愿好一会,缓缓吐了口气,轻笑着问道:“怎么了?”
“本宫看驸马面色凝重,可是遇到了难处?”
陈羽闻言,无奈笑道:“是有些难题。”
“能说说么?”
李愿探听消息的时候总是比平时温柔。陈羽喜欢她和气一些,不计较。
陈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北境有些动乱。”
“为何动乱?”
“我想挖他们祖坟。”
“……”那不乱才怪。李愿一时无语,缓了一会才问道:“你好端端掘人祖坟作甚?你掘他们祖坟便是断他们的根,不动乱才怪呢。”
“也不是挖,我想让他们迁坟。”
“迁坟?”
“我要修路,不可避免的会遇到一些坟地。”之前修高速公路就已经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只是当初她一心求速,遇到反抗就直接灭族。
当时北境还处在一片恐慌之中,五十万陈家军和一万征北军将北境死死把控,那些百姓才不敢怎么反抗。
如今北境安定了,百姓的权利意识强了,知道她顾忌民生了,自然也就敢大闹了。
听见修路李愿不解了,“你不是已然修过路了么?”
“这次的路不一样,我这次要修铁路。”
“铁路?”
“对啊,铁路。”
“既已有了路,为何还要再修铁路?”铁路是什么路?用铁修的?那得多少铁?
“嗯…这么解释吧,如果我想从江南运一石粮食到北境,路上的损耗是多少?”
北境江南相隔数千里,李愿想了想,答道:“大约是二百石(注)。”
打仗为什么贵?因为运粮到前线不是简简单单的朝廷拨几万石粮食给前线,国库就只需要出这几万石粮食就好了,平坦的地形还能用用粮车,遇到高山险阻那些粮食就只能依靠人力,一路上马匹、挑担民夫、押粮军士的口粮,军民的晌银往往是实际军粮价值的几十甚至上百倍。
陈羽点了点头,继续道:“可如果用铁路运输,我运几十上百万石粮食到千里之外的损耗,可能只有区区几石。”
李愿登时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
陈羽似乎对李愿的反应早有预料,笑道:“因为如果用铁路运输损耗的就只有煤炭能源,而一辆火车能运多少东西,只取决于我一列火车有几节车厢,所耗的人力只有一个司机和几个乘务员——几个人能吃多少粮食。”
“火车不用马匹牵拉么?”
“不用,烧煤就好了。”
煤她是知道的,味道很难闻但是很耐烧。“这是什么原理?”
陈羽存心逗李愿,故意忽略了李愿求知的眼神,“这说起来有点复杂,现在很晚了耶。”
李愿显然知道陈羽故意戏弄她,不服道:“你若不说,本宫今夜是睡不着了。”
陈羽笑得愈发奸猾,“殿下方才还说明日有朝会,让我早些休息呢。”
“说的你现在睡下明日便会去上朝似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一时心血来潮就去了呢。”陈羽就喜欢逗李愿,喜欢她被逗急了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孩姿态。
“哼,”李愿一跺脚,“不说便不说,本宫不稀罕。”
说罢李愿当真甩袖要走,可把陈羽吓坏了,她一点都不想错过这么好的和李愿亲密接触的机会。
“你别跑嘛——”李愿已经走了两步了,陈羽连忙撇下文书上前抱住李愿。把人抱在怀里陈羽才松了口气,抱怨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你…你放开本宫…”
“不,我就是要抱你,抱着你我才想得起来。”陈羽非但不松手,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
“那你倒是说…”陈羽抱得有些用力,李愿勒得难受,不安地动了动。
“别动嘛…”陈羽猛地一用力,把长公主殿下抱到软塌上,“你不要动,我说给你听。”
…………
听完,李愿像渡完一场劫似的,长长出了口气。
“本宫如今有些后悔将苏然放走。”
果然能得陈羽赏识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了铁路和火车的北境何异于猛虎添翼?火车可以拿来运粮,更可以拿来运兵!千里路程朝发夕至,一列火车能运几千人,加上金吾卫的战斗力,李愿甚至不敢细想那是怎样的恐怖。
“你怎么满脑子向着打仗呢?”陈羽不喜欢李愿“军事家”的思维,“铁路修好了那就是经济大动脉,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呵,大王还缺银两么,你拿那么多银两做什么?”
“嗯…养狐狸。”
“狐狸?”李愿仔细回忆了最近的密报,并没有写陈羽养了狐狸。
“对啊,狐狸,一只特别特别漂亮的狐狸,”陈羽的手悄悄下移,抚上李愿的细腰,“她的小肚子,很软。”
笃定了陈羽在胡诌,李愿怼的也不客气:“你编借口都不过脑子么?一只狐狸能花多少银两。”
李愿整个人都被陈羽圈在怀里,陈羽还没有她高,她得微微蜷着。被陈羽这样圈着的感觉已经够酥麻神经了,导致她忽略了腰上的小爪子。
“她啊,可花银子了,花了我好多银子。”陈羽微微动了动,脑袋埋在李愿颈边。整个人被李愿的气息包裹,很舒服。
李愿轻哼,“玩物丧志。”
“那我好好搞事业,争取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你已经是明王了还想怎么更上一层楼?
李愿气急,在陈羽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你敢?!”
“别掐我,疼…”陈羽委屈,一口咬在李愿玉颈上,把那一小块软肉千般蹂'躏,“你好不讲道理,我养狐狸你说我玩物丧志,我想专心搞事业你又掐我。”
“你还是养狐狸吧!”
“可是那狐狸脾气不好,一点都不听话,老是气我。”
陈羽又咬又舔的,李愿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了,“畜生而已,打一顿就老实了。”
“你骂的好狠——我舍不得打她怎么办?她生气了就更不理我了。”
刺激层层积累,李愿受不了了,“你自找的——放开本宫。”
陈羽不可能松手的,更卖力地圈着李愿,更专注地舔咬,“我喜欢这只狐狸,有什么办法…”
“本宫管你有什么办法,别咬了!”
“我都为你解惑了,你不礼尚往来,帮我解决一下问题吗?”把人逼急了就不好了,陈羽不舍地松开
口,又舔了舔以示安抚。
“……你有什么问题?”突然消停了,李愿松了口气的同时,竟隐隐察觉到失落。
“修路啊,那些老顽固不肯迁坟,怎么办?”
“无解,祖坟是他们的根,除非你将他们灭族,否则无计可施。”
“几万人呢,不太好杀。”
“还有大王杀不动的人?本宫还以为大王杀人已然杀出法门了。”
“能和平解决谁想杀人。”她不能再杀人了,再杀就压制不住它了。
“你想修路北境便和平不了。”所以你别修了。
“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这么处理?我是说,如果有那么几个顽固的家族阻碍了整个国家的发展。”
“……保证多数人的利益。”说到底也就是几个家族,若真的危及江山、阻碍国泰民安,牺牲他们是不用犹豫的。
“嗯,我再想办法吧。”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再让它坐大。
陈羽不说话了,可是还是紧紧抱着她,李愿不得不出声提醒:“夜深了。”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不行!”李愿脱口拒绝不带一丝犹豫,可是说完了,又莫名奇妙担心起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严厉。很奇怪。
陈羽显然也没抱希望,语气相当平静,“好嘛,不同意就不同意嘛,你急什么。”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我明天能不能来陪你?”
“你又来作甚?”
“我来找你,还需要理由嘛?”
“驸马不去赏、花么?”“赏花”二字李愿咬得极重,显然陈羽赏的,不是寻常的花。
你要是肯让我赏谁还去摘野花?陈羽多少有点委屈,小声嘟囔,“陪你更重要嘛…”
“本宫下午要进宫。”
“进宫干什么?”
“检查焕儿的课业,顺便问问明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李愿整天说忙,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李焕。陈羽心里很不舒服,本来好一些的心情又毁了。
“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怎么还老是进宫。”
“检查焕儿的课业也是正事。”不然她整日辛劳,到头来李焕这根梁柱歪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眼里只有你的公务只有李焕。”你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李愿并没有意识到陈羽的隐台词,只说了句“形势所迫”。
“你这样会很累的,就不能相信我吗?”
“本宫还不够相信你么?”
陈羽苦涩一笑。每一次都是更加心寒的答案,可她就是怀着希望,不知道这希望,什么时候会被消磨干净。
“我贪心。”
“人不能太贪心。”
陈羽沉默了一会,终是放开了李愿,“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陈羽最后看了李愿一眼,转身离开,“早点睡,晚安。”
“驸马安寝……”李愿莫名其妙地心慌了一瞬,陈羽方才看她的眼神好复杂,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李愿略一思索,浮上心头的是那个噩梦和陈羽的“习性”。不能再让她碰了,有危险。
李愿正要下榻,右手忽然压到了什么。李愿惊诧了一瞬,拿起查看,是陈羽落下的文书。
李愿将窗子开了一条缝,确认陈羽走远了,又把窗子关死,仔细看起了文书。
不像天辰的奏折说正事前还有一大段几百甚至几千字的恭辞赞语,这些文书都是有固定格式的,非常简洁明了,也没有官员推脱含糊的语句,寥寥百余字,这官员想要奏报的事件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李愿压下心中的震惊,细看里面的内容。这叠文书并不多,只有十余张,但其所涵盖的内容不可谓不广。
从让陈羽束手无策的铁路修建到北境乡县的“基础设施”建设、所谓“义务教育”的普及情况、教育部拟定的北境境试录取名单、还有北境各城的秋收进展以及各城给出的收成预算——其中数据让李愿吃惊不已,简直让人怀疑是官员欺瞒了陈羽谎报收成,但是就凭那超出了近十倍的数据,哪个官员如此大胆敢如此谎报?不是谎报,那就是真的了,哪怕夸张了,也是超出寻常至少五倍的产量。
北境如今,从产能到体制,俨然一个国家。
仅仅十余张纸,让李愿吓出一身冷汗。北境的发展之快超出想象,用不了多久,北境的繁荣怕是连江南都难以望其项背了。
李愿又看了一遍将内容记下,将它们返回原处。
第二天一大早陈羽就守在李愿门外,李愿起床的时间又提前了半个小时,天边一点亮都没有,黑漆漆一片。
昨天熬到后半夜,算下来李愿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陈羽心疼了,昨天不该贪那一时的温暖,要是把李愿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李愿走进书房时天还没亮,书房里面更是不开灯看不清对面是人是畜。
李愿开了灯径直走向书案,陈羽则是一屁股坐到软塌上,坐姿有些诡异。
“那个…”陈羽在榻上扭了半天才坐定,问道,“你昨天…没在这发现什么吧?”
李愿面不改色,语气中似乎还带着隐隐约约的不耐烦:“你对本宫的软塌做了什么?”
“没,没有,我可喜欢这个软塌了,你忙,不用管我。”
“不许出声,否则本宫…”
“打我出去,我知道的啦。你安心办公吧,早办完早下班呢。”陈羽背着手,把手里抓着的纸一股脑全塞到袖子里。
李愿瞄了陈羽一眼,见她面无异色才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打开第一份文书。
李愿办起公来专注得眼里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太阳渐渐升起,晨曦从东窗溜进,照亮了李愿的书案,也照亮了专注的李愿。很美,李愿很美,晨曦很美,沐浴在晨曦中的李愿更美。看着爱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如果你爱的人正好也爱你,那就更美好了。可这美好到更美好,不知道还有多远的征途。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二人一起去吃饭。
“你下次在软榻上多垫几层被子,硌得慌,”陈羽活动着僵硬的背,又补充道,“最好再放一床被子,到了冬天那里怪冷的。”
李愿险些翻白眼,这皮球,宽她半日还想得寸进尺,“那软榻是坐人的,除了你谁会躺着。”
“你都知道我会躺着,你就不照顾我的感受了吗?”
“往后本宫不会再放你进书房。”
“别啊,”陈羽一把抓住李愿的广袖,“我不要被子了还不行吗?”
李愿猛地一抽手,把袖子拽回来,“不行。”
“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我又不会打扰你,你开始办公之后我一个字都没说。”
“那也不行。”
“别嘛~我保证乖乖地躺着,绝对不会打扰你的。”陈羽还想去抓李愿的袖子,可是李愿连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向边上挪了半个身位。
“不行就是不行。”
陈羽郁闷了,耷拉着脑袋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飞。
陈羽不说话了李愿落得清静,可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几息之后李愿似乎做好了决定,问一旁还在郁闷的陈羽道:“驸马,你可听说过“分灵”?”
李愿突然说话下吓陈羽一跳,脚下还踢着石子,陈羽险些摔倒,“分灵?啥玩意?”
“一人体内似有两人之症。子离查阅医典,记载有一人昏迷数日,醒来突然变成人型兽,口吐兽语、重彩粉面、茹毛饮血;还有一人原先是一屠夫,大病一场后亲朋好友及其自身都记得,却坚称其是一名大夫,问之医理皆可对答。”
“这…要我解释其实是两种情况吧?”
“哪两种情况?”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羽真的知道。这人的学识究竟恐怖到了何等境地?
陈羽眼睛一提溜,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整天就知道凶我,有本事你有问题别来问我啊。”
“哼,”李愿表示本宫将你这只皮球看得透透的,“你且直说你想要什么。”
“嘿嘿,”陈羽一秒破功,谄媚道,“我想去你书房陪你~”
果然,李愿早有预料似的,笑得狡黠,“让你进书房,也不是不行。”
陈羽立马表态:“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愿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补充道:“不过你还需与之前一样,在门外等本宫得空召见,不能擅自踹门,否则你此生都别想再进书房。”
“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陈羽嘴唇翘得可以挂油瓶,忿忿嘟囔,“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黑芝麻馅的狐狸精…”
李愿一瞥,故意走快了两步,“驸马不同意便罢了,本宫并非非知道不可。”
“诶诶诶,”陈羽赶紧拉住李愿,“我也没说不同意嘛。”
终于把李愿拉慢了,陈羽松了口气,解释道:“那个屠夫大夫的症状,叫做人格分裂症,就是一个人体内因为受了什么重大刺激分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往往性格迥异,分别占据身体的控制权的时候,表现的言行举止甚至专业知识,都会大相径庭。”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话太长,陈羽说完喘了好几口气,甚至喉咙几度传出低哑的震颤声。当然了,李愿全神贯注在思考陈羽的解释,没有注意到陈羽的异样。
“人型兽呢?”
那大概是一个原始人意外穿到那人身上了。陈羽又缓了两口气,这她可不敢说,她大概已经猜到李愿查这些的目的了,她要是说出穿越,李愿八成能想到她也是穿越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这是一个和人格分裂症不同的症状,人格分裂症科学家们研究的多,但是另一种现象还停留在假说阶段,没有证实。”
其实陈羽也没有说谎,外星文明甚至宇宙之外还有宇宙的理论在地球层出不穷,只是没有证实了的罢了。如今她亲身穿越了,连带着苏然也穿越了。她现在完全相信时空之外还有时空,文明之外还有文明。
可是这肯定是不能和李愿说的,仅仅是“同一时空的天才”就让李愿这样忌惮,要是让李愿知道她来自一个比天辰发达不知道多少的地球,李愿高低得把她抓起来好好拷问一顿的,那岂不是要命——说不定李愿真的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李愿并不知陈羽心中的弯弯绕绕,继续追问道:“那些科学家是如何假说的?”
“哎呀,都说了是假说了嘛…就…”陈羽支支吾吾眼神飘忽的,好似在编言辞,“假说就是…就是假说咯,没被证实的东西,谁闲着没事去看假说嘛…”
果然,被陈羽这一副表现一糊弄,李愿还真以为终于触及到了陈羽的知识盲区,心下一阵窃喜。为了不伤及陈羽的自尊(不把人惹炸毛),李愿选择了跳过话题。
正好也到了餐室,陈羽的“难堪”就被顺理成章地揭过了。
二人坐定,陈羽拿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发现李愿身后的小凌一直盯着她,盯得陈羽发毛。再看李愿,李愿不知道怎么了也没有动作,身子坐得板正,眼神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陈羽咽了口口水,默默转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小凌,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只见小凌看了李愿一眼,见自家主子没有什么表示,继续道:“驸马爷,您难道不应该先服侍殿下用膳吗?”小凌又隐隐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还是说您如今是大王了,位份比殿下高了,还想着让殿下服侍您?”
前面还好,可一听到“大王”两个字陈羽瞬间就急了,“嘿你个死丫头,这话能说吗?!”李愿听了不得弄死我?!
一直沉默的李愿瞥了陈羽一眼,淡淡道:“不能说么?”
“啊这…呵呵…最好不说嘛…”陈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殷勤地走到李愿身边拿起白玉碗帮她夹菜。
李愿眼神仍然十分不善,陈羽边夹菜还得边解释:
“虽然我现在是明王,但那是狗…嗯…父皇非塞给我的,我想推这不是没推掉嘛?这府里还是你最大,我是一直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小白脸驸马的,小凌今天吃错药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本宫自不会往心里去,”陈羽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李愿说道,“那些话就在本宫心里,挥之不去。”
“呵呵,不至于,”陈羽苦笑两声,把碗筷放在李愿面前,“我肯定不会害你的。你在乎的人,我也不会动的。”
“最好如此。”
心情不好,总要什么来平复。陈羽现在心情就不好,好在李愿端起碗后就没有再说话,陈羽可以好好欣赏她如诗如画的仪态。
李愿用膳的姿态极美,彼时她尚未动心都被这摄魂夺魄的美好迷了眼,何况是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她的一生挚爱的现在。
陈羽看得痴呆,李愿已经用完膳了,陈羽一碗饭还没动过。
李愿看着陈羽满满当当的饭碗,张嘴就是不善:“驸马是嫌这饭菜不够精致?”
“没啊,我…”
“院中饭菜清淡,驸马吃不惯还是回小院的好。”
“你现在还要去书房吗?”
“小憩片刻便要进宫,不去书房。”
“那你多休息一会喔,不要太累了。”
“驸马午后有何安排?”
“我?”陈羽把嘴角扯高,“我去赏花,北境待太久,想念这里的花朵了。”每次来找李愿都是欣喜悸动与烦躁苦闷交织,再不宣泄一下她就要疯了。
李愿微微颦眉道:“父皇寿诞将至,京中各国使节云集,驸马行事低敛一些,莫要惹事。”
“万一事惹我呢?”
“你不惹事便是万幸,还有何事敢惹你?”
陈羽轻轻一笑,“我要出了事,肯定不能指望你救我。”
“本宫若不救你,你安能如此快活。”
“说不过你——但愿你以后真能救我。”
“你又惹什么事了?你如今身份敏感,别…”
“你放心吧,危害不到你的宝贝弟弟的——告诉李焕,我要检查他的学习情况,别让我逮到!”陈羽想的其实和李愿一样,李愿累死累活,她全心维护的李焕绝对不能歪了,要是敢歪,哪怕惹怒李愿她也要把他削直!
“本宫会转达的——你万万不可惹事…”
“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陈羽出了门直奔逍遥处去,李愿休息了两刻钟,乘马车入了宫。
东宫,李愿抱着李焕坐在软塌上,温声问道:“焕儿,近日课业如何?”
李焕垂着脑袋,语气低落:“有些吃力…”
“何处吃力?”
“少师讲的东西好枯燥,全不解释内涵却让我死记硬背,还要我梳理条理。我都不知内涵,如何梳理出条理来,更别提背诵理解。”
归根结底是少师太急了,可局势多变,焕儿又不得不尽快成长起来。
“少师是为你好的,对你期望殷切呢。”
“可是我实在难以适应…”
李愿又思索片刻,道:“你下回再有不解之处,便写信送到姐姐府上,姐姐为你解答。”
哪知李焕听了并无表态,反而是问道:“姐姐,你知不知道姐夫何时回来?父皇寿宴,他应当快回来了吧?”
李愿眼神一飘,问道:“应该是快了,你问她做甚?”
“我想问问姐夫如何解决我的问题呢。”
李愿眼神一黯,“怎么,你信不过姐姐?”
“不是啊,我自然相信姐姐能为我解答所有问题,可是姐姐每日处理文书已经够辛苦了,我总不好再用这些琐事打扰姐姐。”
“驸马每日也很忙。”
此时,很忙的某人:“时夜,给本公子抱抱~”
“所以我要找姐夫呀。”
“嗯?”
“我要找姐夫请教从根源解决问题的方法。我相信姐夫可以帮我找到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方法,比如说我现在需要的应该是自学能力,但是靠我自己体悟太慢了,最快的方法便是去问姐夫。”
“驸马似乎教过你自学之法。”她也听了陈羽教的方法,不过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自学之法,就没有全盘替换,只是进行了改进。
“哎呀,我遇到瓶颈了嘛…”
李愿斟酌了片刻,说道:“若你更适应她的教学,便让她在京城多留几日吧。”
学业遇到瓶颈不是小事,尤其是如今局势多变的情况下。陈羽给李焕授课时她都在场,少师的课她也听过,确实陈羽讲的更生动通透。
“可以吗?”李焕两眼放光,“姐夫每次回来都跑得好快,几乎不在京城多待的。”
李愿嘴唇一呡,有点心虚。“…可以的。”
“那太好了,我得准备准备,姐夫说不定也检查我的学习进度…”
“陛下驾到——”
李焕正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李顾正尖细的声音。只一息的时间李洪就进了内殿。二人一惊,赶忙起身迎接,“儿臣参见父皇,父皇躬安。”
“免礼。”李洪欲将李愿扶起,被她巧妙避开,李洪只得不动声色地转去扶李焕。
三人坐定,李洪起了话头:“愿儿今日也进宫了?”
“是,”李愿点头,恭顺道,“儿臣来看看焕儿的课业。”
“辛苦你了,”李洪点了点头,问了两句李焕的课业,突然话锋一转,“愿儿最近可有去意儿那处走动?”
李愿一愣,不理解父皇什么意思,如实道:“回父皇,儿臣未曾去宣安殿。”
“你们姐妹冷了许多年,如今还是要多多走动的。你们儿时那般要好。”
“是,儿臣稍后便去寻意儿。”
李愿本打算去宣安殿露个脸就走,怎料李洪又道:“正好今日父皇得闲,带你们出宫散散心可好?”
君父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还能如何?李愿只得应了一声“好”,心下早是疑窦丛生。她与意儿“不和”不是一两日了,近十年父皇都没插手,怎突然关心起来了?
见李愿应了,李洪和蔼一笑,又转问李焕,“焕儿去么?”
李焕想出去玩,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去不合适。自他出生起姐姐和意姐姐就是不相往来的状态,可他能感受到她们之间是有故事的,如今父皇带她们出去大概就是解决她们的不合,他去不合适。
思及此,李焕推脱道:“回父皇,儿臣担心姐夫回来了检查课业,想留在宫中温书。”
“嗯,”李洪赞赏地揉了揉李焕的脑袋,叮嘱道,“勤奋虽好,却也要注意身子。”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乖,去温书吧。”
“是。”李焕向二人告别,往书房去了。
“顾正,去一趟宣安殿。”
“是。”
李顾正也走了,如今殿内只有父女二人。
二人一时无言,还是李洪打破了沉默:“陈羽回京了?”
李愿一颤,点头道:“是。”
“几时回来的?”
“夜里子时回的。”
这急切的心呐,李洪一叹,道:“北境苦寒,他也不容易。他难得回来,难得他如今自在,你…多陪陪他吧,他是爱胡闹了些,心是向着你的。”
“是,儿臣谨记。”父皇几乎见她一次就要说一遍陈羽一心向着她,她实在想不通父皇怎么想的。
其他的话她还能勉强理解,那句“难得他如今自在”是什么意思?陈羽往后能怎么不自在?父皇是在暗示他终有一日会对陈羽下手,陈羽会锒铛入狱?可父皇要对陈羽下手又怎会劝她多陪陈羽?借她麻痹陈羽么?
见女儿又在思量,李洪心中更是苦涩,再次开口打断李愿的胡思:“陈羽今年,十六了吧?”
她十七,陈羽小她一岁,十六了。于是李愿点头,答了一声是。
“人生苦短,区区一世(注),转眼也就没了。”
“虽说北境苦寒,但驸马底子好,子离说可以长命百岁的。”父皇的话语似乎又是不希望陈羽死的,父皇究竟在想什么?
“长命百岁。”陈家哪有长命百岁的嗣子呢?李洪只轻轻一叹,不做评论。
“陛下,三殿下到了。”说话间李顾正进了殿,身后跟着李意。
李洪一挑眉,惊道:“如此快?”这几句话的功夫,李顾正甚至东宫都走出不去。
李顾正答了一声是,解释道:“老奴尚未出东宫,正好遇到三殿下自个来了。”
“喔?意儿来寻焕儿的?”
“当然不是了,儿臣宫里的人看见愿姐姐进宫了,儿臣便想来东宫碰碰运气。”
“你们何时又联系上了?”
“哎呀,”李意攀上李洪的胳膊,撒娇道,“这不是父皇寿诞快到了嘛?儿臣托愿姐姐帮儿臣置办寿礼呢。”
“喔?”李洪看向李愿,“愿儿,意儿给父皇置办了什么寿礼?”
“父皇~~您现在不能问的,”李意晃了晃李洪的手臂,“您到了寿宴就知道了。”
李洪轻轻一点李意的鼻尖,“小鬼头。”
李意一躲,问道:“方才李公说父皇要带儿臣和愿姐姐出宫?”
“嗯,意儿去么?”
“当然去了,儿臣许.久没见愿姐姐了呢,愿姐姐你说是吧?”
“是。”李愿点头,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危险。晚上就把密道门堵了!
眼看着李愿在憋火李意心情大好,压下嘴角的笑意用力把李洪拉起来,“父皇,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吧~”
“好,我们走。”
紫垣大街,极宽阔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其中不乏风流逍遥的世家公子,当然更多的是寻常衣裳的平民百姓。
自恒国俯首称臣之后,天辰便是九州四海最强大的国家,天辰皇帝寿诞,又是已经三年没有过的大宴,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派遣了使团入京贺寿。近日使团陆续到了,街上便也多了想一睹□□风采的外邦人。
李顾正和陈肆跟在后面,父女三人在街上闲逛。李洪作为威严而又不失慈爱的大家长,背着双手身形板正,但是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李愿李意戴着面纱分别走在李洪两侧,不同于李愿的拘谨,李意的跳脱是连面纱和禁步都控制不住的,这里碰碰那里看看,最后嫌禁步碍事,干脆直接扯了扔给李愿。
“阿爹阿爹,”李意似乎又发现了好玩的,兴奋地拉着李洪的手,“前面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
李洪李愿顺着李意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面不远处拥挤着一群人,似乎在围观什么。
“好,去看看。”
三人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个画摊,也不能完全称做是画摊,因为他只有一幅画。离得有些远,三人看不真切画上内容,四周又实在拥挤,他们一时间挤不进去。
无奈,李意只好拉了边上一个伸长脑袋的小郎君问话:“小郎君,敢问此处为何如此热闹,可是哪位大家的真迹?”
“那画上有谜题,摊主说只要破解其中奥妙,便可得银百两。”小郎君答了一句便又继续伸长脑袋。百两银子,足够支撑寻常人家十多年的开支了,也难怪众人拥挤。
论凑热闹,李意不要形象,也就没什么人是她的对手了。只见她找了个空,硬生生带着三人挤到了前面。
“你真被她带坏了。”李愿看着衣裳都挤得褶皱的李意,眼神多少带点不悦。
李愿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陈羽。李意之前与她再怎么别扭、对她再怎么冷嘲热讽,至少一国公主的仪态是极其出众的,一言一行端庄优雅、合乎礼法,可再看看她如今,言行举止越来越像陈羽,简直快要变成那个皮球的翻版。妹妹被皮球带坏了!
李意不服了,画都没细看就转头驳道:“这如何算是带坏?难道要我整日如你一般循规蹈矩如同布偶吗?”
李愿冷冷一哼,祭出绝杀,“明日便让教习嬷嬷再去宣安殿住上几日。”
长姐如母,自有管教弟妹之责,何况她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哪怕出宫开府了也还是皇宫后苑的少主人,德妃贤妃也得看她的面子,调遣几个教习嬷嬷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意果然怕了,果断将这个童年噩梦推到陈羽身上,“你别祸害我,要学仪态也是小鱼儿先学。”
“她的仪态没救了。”她不把嬷嬷打死都算她那天心情好。
“谁说的?姐姐你亲自去教,我保证小鱼儿青出于蓝。”
“本宫才没那闲工夫。”
“你又不肯教又说她没救了,两头话让你说完了。”
“强词夺理…”李愿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父皇不知何时黑了脸。也不能说是黑了脸,只是表情相当凝重。
李意显然也发现了,姐妹二人同时息了声。思索父皇为何突然不悦间,二人又看清了那幅画。二人恍然大悟,脸色也难看起来。
画中一人一虎、一下一上,人身后有一个极大的羊圈,里头白花花的都是羔羊,虎卧在羊圈门口,远处是一群畏虎而不敢前的恶狼。
人正拿羔羊喂虎,虎撕咬着血淋淋的肉,饥渴的眼神却分明落在人身上。人全然不觉,因为他抓着一条铁链。人自以为铁链拴住了猛虎,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它,可是那条本该套在虎颈上的铁链,早已断在地上。
卖画的是一书生,见着三人挤到前面,上下打量一番,笑着搭话:“三位对小生的画感兴趣么?”
李愿李意自然知道李洪看出了什么,但是他不表态,她们不敢评论。
李洪盯着书生打量了一会儿,笑道:“这虎瘦小了些,定然是人喂的不够。”
书生眼神一闪,虽然仍是笑着,可表情已经明显僵硬了,“先生可是猜出了谜底?”
李洪却是摇头,“并未。”
“猜出谜底可得纹银百两呢。”
“吾若要买下此画,价钱几何?”
“不卖,”书生摇头,“只赠与猜出谜底之人。”
“你摆摊却不做生意,什么道理?”
书生挺直腰杆,正色道:“书生虽弱,自有傲骨。在下说了只送不卖,便是只送不卖。”
李洪“啧”了一声,“此画,烫手。”
“大丈夫身居天地,当为国尽忠、为民除害,何惧死也。”书生说话看向李洪的眼神极其轻蔑,显然暗含讽刺。
“可惜了——”李洪一叹,眼神复杂,“愿儿意儿,我们走吧。”
“是。”李愿李意各怀心思,跟着李洪走了,很快她们原本的位置便被人占去。
三人脱了人群,身后忽然传来书生的声音:“小生无愧于心便不可惜,阁下才是那可惜之人!”
三人心思各异,自然没有心情闲逛。李洪今日见两个女儿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参商,便也放了心。于是父女三人一道往回走。
走到最后一个同路的街口,天色渐晚,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李愿正要道别,却听李洪问道:“愿儿,陈羽现在在何处?”
李愿愣了一下,当即联想到那幅画,口中答道:“回父皇,儿臣不知,驸马午膳后便出府玩乐去了。”
“待他回府了,让他入宫一趟。”
“父皇若有急事,儿臣可命人去寻驸马过来。”
“不必了,让他玩尽兴再说吧。”
“驸马出游往往后夜方归。”
“无妨,后夜就后夜。”
“是。”李愿颔首应下,眼神不明。
“今日你辛苦了,回府好好休息吧。”
“恭送父皇。”
“路上小心些,”李洪转身欲走,见李意还立在原地,问道,“意儿不回宫么?”
“父皇,儿臣想去愿姐姐府上用晚膳。”
李洪见李愿眼中一派平静,并没有什么愠怒,点头道:“也好,你们是该多走动走动。”
“父皇快回去吧,父皇再见~”
“再见”一词用得怪异,李洪小声嘟囔一句“古灵精怪的”,转身走了。
李愿目送李洪走远,转身想长公主府走去。李意见李愿先走了,赶紧疾走两步追上,“姐姐你等等我!”
李愿睨了李意一眼,“你又想作甚?”
“不做甚呐,我想念姐姐府上的饭菜了不行吗?”
“你若看上了那厨子便带回去。”别来打扰我。
“什么话?什么叫我看上了厨子?”李意哼道,“我想去姐姐府上了,还非得有理由么?”
李愿皱眉,“往后少于驸马来往,你如今与她越来越像。”
“说起小鱼儿,姐姐在父皇面前给她上眼药还真是不遗余力。”
李愿一睨,又加快了步子,“说什么胡话。”
李愿快李意也快,就是要在她耳边念叨,“是不是胡话姐姐自己清楚。姐姐无非想毁了她在父皇眼里的形象罢了。”
李愿不语,李意又继续道:“不过她早就臭名远扬了,委实不缺姐姐这三两句。若是小鱼儿知道您说她坏话,怕是又要闹脾气呢。”
“她何时不闹脾气?”
“你为何总带着偏见看她?平心而论,她可曾害过你?”
“目前未曾。可因她的存在而欲与本宫为敌的,不计其数。”
陈羽若参与夺嫡赢面简直不要太大,她与夺嫡的资格只差一个天家子孙的身份,而如今父皇的种种态度都在引导众人对陈羽的身份浮想联翩,其中蠢蠢欲动的投机者,自然不在少数。
李意冷冷一哼,“本宫真怕你以后后悔。”
“本宫做事向来无悔。”
“你最好别后悔。”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一路走回长公主府。
此时,天都城内的一个角落,一间极不起眼的小屋,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将一根长棍状的东西狠狠砸在桌子上。
“肉食者何其鄙也!”男子将斗篷解开,狠狠扔在一边。看那男子真容,可不就是白日街头的那个书生?
“个个畏其威压阿谀奉承,人间渣滓,枉读圣贤!”
从暗处又现出一个男子,将画轴小心藏起,“其人多智近妖,身后家族更是兴盛千年,自然无人敢惹。”
“世家豪门把持朝政,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这幅画又能唤醒几人?!”书生扼腕长叹,恨不得现在就拿一把剑将那奸贼的头颅砍下。
“布衣百姓不知朝中格局,见了此画摸不着头脑;能一眼望穿者,又是身在其中的仕宦。他们不缺那区区一百两,更不敢为了这一百两,得罪那个恶贼。”被男子一语道破,书生愈发沉郁。
“今日有父女三人,一看就是富贵非凡,一看就是看透了谜底,可……!”
“可?”
“可那男子却说这虎瘦小,是人喂的不够!他还想如何够?!将全天下喂他口中去好了!他日斩得奸贼定要将那伥鬼碎尸万段!”
“此事须从长计议,急不得。”
“我如何不急?难道就如此放任那奸贼霍乱江山么!”
他早早听闻了奸贼的暴行,只恨势单力薄无计可施。初见清明会中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侠士时他是何等的欣喜,从关中不远千里去西南投奔总舵主,又带着先锋的任务从西南千里迢迢来到天都,那时他何等的激动何等的踌躇满志,谁料竟是这样可笑的结果,他如何能甘心?
“自然不会,”男子拍了拍书生的肩膀以示安抚,“总舵主深谋远虑,如今我们只是试水探底的开头箭而已。”
“我怕还未等我们布置周全,他便…”已经篡位了。
“祖圣君恩泽天下,后世之君也大多贤明,如今四海太平百姓拥戴,料那恶贼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他敢呢?”敢为了一件衣袍屠杀数百人的暴徒,还有什么不敢的?
男子冷哼一声道:“如若他敢岂不正好?总舵主振臂一呼、天下豪杰云集响应,定叫恶贼死无全尸!”
两人说得人血沸腾两眼冒火,却没注意到房顶的一抹黑影。
皇宫,御书房,龙启将手中的卷轴呈上御案,又退回原位。
李洪合上奏折,放到一边,拿起卷轴在手中把玩,“谁的人?”
灯焰突然一跳,光线黯下不少。昏暗朦胧了李洪的脸庞,更衬出眼眸中的冰冷。李洪仿佛在透过卷轴,看一群死人。
龙启抱拳,禀报手下得到的消息,“无人,只是一些江湖人士自发组建的组织,名为“清明会”。”
“清明会?”
“清除明王,还国清明。他们听闻大王暴虐无度擅杀朝臣,便想要“为民除害”。”
“这么快…”李洪眼中染上些许惆怅。动作得快些了,不然来不及。
“继续查,朕要所有涉事人员名录。”
“是。”龙启退了,李洪又对李顾正道:“宣周度。”
“是。”
李洪展开卷轴,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气。
周度行过礼起身,李洪将卷轴递给他,“看看。”
周度展开一看,脸色吓得惨白,“陛下?”
只见李洪点了点头,面色不可谓不凝重,“比朕预想的快,是明王这个爵号太敏感,是朕动静太大,朕低估了世人。朕该想到的,他比任何一个都更聪慧,天道取舍,自然要比任何一个更…快。”
周度鼻子灵,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他心下几番思量,小心翼翼问道:“这幕后之人,陛下欲如何处置?”
“便是你想的那般处置。”
“陛下,如此…是否会寒了天下义士的心?”毕竟他们不知陛下宏图。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邦兴盛冢如簇。有些牺牲是必须的。”哪怕他们无辜,甚至他们冤枉。
此一言,不仅意味着这个国家将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意味着那些死者中的相当一部分,将含冤受屈、死不瞑目。周度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陛下志向太过远大,心肠也太过刚硬。
未等周度心惊太久,便又听李洪道:“传信国旭,计划提前至明年开春,后续各规划也都提前,朝野一应事宜你须加紧。他怕是等不了十年。”
“是。”十年已经是他们几经商讨得出的最低值,如今竟然还要缩短。陛下的狠心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周度知道他并不能怨恨什么,毕竟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万世基业,是为了万民福祉。若让他选,他也只会多纠结片刻。他心中的意难平只不过是,那必须牺牲的人是陛下师长的血脉、是他知遇恩人的的骨肉罢了。
“夜深了,卿回吧。”
“臣,告退。”
李洪长长一叹,度至屏风后。屏风后,立着一套破旧的银白甲胄。甲胄斑驳得完全衬不上皇帝的至尊,它身上散发的凌冽杀气,也与堂皇的御书房格格不入。
甲胄上有许多破损,指尖一一抚过,李洪眼前仍能浮现过往的画面。那是天昏地暗的战场,那是杀得眼红的千千万万人,那是他敬了一整个少年的师长,更是他悔恨一生的过错。
“姐夫,你用性命换来的江山,我定让他空前强盛。”只不过,需要牺牲你的儿子。
“陛下,明王殿下来了。”李顾正前来禀报,李洪走回御案。
“参见父皇。”陈羽吊儿郎当站着,漫不经心一拱手,浑身上下都写着“爷不爽”,显然对狗丈人打扰她睡觉的行为非常不满。
“坐,”李洪丝毫不在意陈羽的无礼,走下御座坐到陈羽身边,“父皇今夜宣你进宫,主要是……”李洪猛地刹住,牙咬地咯咯作响。还不是时候。
场面就这么僵住,僵得陈羽都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又过了几分钟,陈羽人都站起来了,才见李洪舒缓了神情,关怀道:“主要是想问问,你近日与愿儿感情可还好?”
“就那样——父皇大半夜叫我来,就为了问这个?”陈羽差点把眼珠子翻到后面去,李愿跟她说的那叫一个严重,话里话外都是“你不去父皇可能等你一夜”。
“不然呢?”李洪似乎对陈羽的轻视非常不满,“此事关系到朕的外孙,难道不重要嘛?”
“您老孙子都有了,还缺外孙?”楚王韩王一个比一个能生,据说最大的一个都快有陈羽大了。
“那不一样,孙子要多少有多少,外孙可稀罕呢。”
自家延续血脉的孙子不关心反而老是盯着外孙,怎么看里面都有隐情。可是李洪不说陈羽也懒得查。
“您多盯着大殿下二殿下吧,别指望我。”
“朕听说你在北境养了个孩子?”
陈羽眼里顿时警惕,“人牙子手里捡的。”
“真不是你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不是我亲生的儿子。”
李洪眼里划过遗憾,苦口婆心道:“陈家千年繁盛,传到你这就你一根独苗,你可不能让陈家绝了后啊。”
陈羽不屑,“还有大哥呢。”
“他必然要过继去许家承卫国公爵位的,镇国公一脉只有你。况且明王爵位世袭罔替,你若无后,这滔天权势传予何人?”
“我可谢谢你!”陈羽险些一杯子cei过去,“您真以为我爱当这劳什子明王?”
“不喜欢也没办法嘛,你已经是明王了,”李洪全然不知脸皮为何物,又拐回原来的话题,“你至少得有两个儿子,你这一身爵位才够分呐。就算你要把北境留给森儿,还得有一个当镇国公。”
“万一我只生女儿呢?”
“总会有儿子的。”
“我喜欢女儿。”
“朕也喜欢女儿。”
“我敢让女儿继位。”
李洪眼神只闪了一下便笑道:“朕现在就敢废太子禅位愿儿。你当了皇夫照样是明王,逃不掉。”
“……你牛。”李愿已经够累了,当了皇帝再忌惮她,岂不是更累?
李洪笑得像个得逞的老顽童,“乖,如今夜色尚浓,回去生孩子吧。”
“父皇,”陈羽发誓,她现在真的非常想一巴掌呼死这个狗皇帝,“您不该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是一直想跟殿下亲近的。可您的宝贝女儿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我就是再想,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虽然两个人也生不出来。
“……”李洪顿时哑口无言,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北境如何了?”
“挺好的,百姓有吃有喝不闹腾。”
李洪边点头边道:“朕何时得闲了去看看。”
“您进不去。”
“朕非得进呢?”
“要身份证。”
“明王爷给朕开几张身份证?”
“北境纸可贵了。”
李洪突然扶额道:“啧,朕近日心绪不宁,太医说需要清晨的露珠做药引。”
陈羽挑眉,“所以?”
李洪继续道:“愿儿一片孝心,想来是愿意辛苦一趟的。”
“成交——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陈羽站起身就要开溜,却又被李洪叫住,“明年开春,你且在阳城待着,莫要乱跑。”
“为什么?”
李洪眼神一飘,“嗯…朕接到密报,南康似乎有异动。”
说谎。陈羽不爽道:“南康关我北境什么事?”
“宫中秋菊开得不错,你觉得寿宴之后,咱们一家人开一场赏花宴如何?”
“儿臣以为太子作为国本,需要专心学习。”
李洪点头,“朕深以为然。”
天下一家亲,北兵南调也没什么。陈羽也点头,二人达成共识,“王城春景绝美,儿臣闲着没事也不乱跑。”
“甚好。”
“走了。”
“慢走。”
陈羽的身影很快隐在夜色中,李洪看着夜色,眼神幽长。
“为了大业,朕很抱歉。”
第二天一大早,李愿收到一幅卷轴。是昨日看到的那幅画,不同的是那断了的铁链被改成了一根极细的白丝。细丝一端抓在人手中,另一端缠绕在猛虎身上,看不出究竟缠了几圈,好似只有一圈,又好似层层缠绕。
“父皇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无论从哪方面看,陈羽都已经是颠覆天辰的第一威胁了。父皇手中的细丝究竟是何物,为何父皇有如此底气?
“姐姐,”李意又从密道出来,神色有些急切,“父皇一大早命人查了你府上行事女官的记录。”
李愿眉头一皱,“父皇怎突然去查那个?”
各公主府的记录向来由皇后管理,如今后宫无主加上她和李意的联合暗箱操作,长公主府的记录应该石沉大海才对。
“我怎知道?反正父皇如今知道了你一次没点过灯,已经遣如兰姑姑来问了。”如兰姑姑,当年跟在南宫灵身边的老人,看着二人长大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李意的话,李愿还未来得及细思,门外就想起了小凌的声音:“殿下,如兰姑姑来了,请您出去呢。”
“请如兰姑姑稍候,本宫这就来。”
小凌走了,李意又道:“你也别紧张,隐晦地暗示是小鱼儿不行就好了。”
李愿一翻白眼,“可真是一个馊主意。”
“怎么就馊主意了?”
李愿合上文书,“若父皇派温先生来看,你自己去解释。”
太医院院首温岚,李洪身边如子离一般的人物,连皇室子弟都得尊一声“温先生”。
“那你还能说什么?”
“本宫自会应付。”本来被查出来也没什么,只是宫里会频繁地派人来问、来检查身体,非常烦人罢了。但陈羽身份敏感,真把温岚引来可就大事不妙,所以她们才一直把长公主府的记录藏起来。
李愿走了,李意溜达到李愿的书桌,看见了那幅卷轴。不同于李愿的迟钝,李意几乎一眼看出那细丝意味着什么。情丝虽细,缠杀人心。
父皇不仅看透了陈羽对姐姐的深情,而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利用。好狠决的帝王。
前厅。
如兰见李愿出来,赶忙起身行礼:“老奴参见小殿下。”
李愿伸手将她扶起,“姑姑免礼。”
如兰身形略带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是老奴老糊涂了,如今该改称殿下了。”
“虚名而已,姑姑不必挂怀。”
李愿扶着如兰坐下,寒暄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姑前来,所为何事?”
看着李愿长大的老人了,如兰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是陛下,陛下说殿下自成亲以来,从未点灯招幸过驸马爷,故遣老奴来问问。”
李愿闻言,当即低下了头。如兰心中担忧,身子前倾了一些,“殿下,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非也……”李愿微微摇头,“声音细小了许多,“只是驸马刚进门时方才年幼,又重伤未愈,不宜…嗯…。之后驸马又担了大任,日日辛劳,本宫便更不忍打扰。而后,姑姑也知晓,驸马远在北境,少有的几日回京,本宫又不甚方便,如此才…”
李愿说完脸上已经泛上红晕了。
如兰却是暗叹,她深知这位殿下自小聪慧勤奋、处处让人省心,可就是不通人事、不知情爱。甚至自那事之后更是对这些畏如虎豹,成婚至今未有招幸,其中纵然有她说的那些理由,但更多的,还是她自个不愿。
“我的殿下,”如兰也顾不得逾矩,轻轻执着李愿的玉手,“且不论什么有了孩子可以将陈家抓得更牢,那些朝局老奴不懂,可您也要为自个考虑。”
“您年少方刚不知孤独为何物,可等您长大了,老奴魂归九霄、太子爷成家立业、陛下云游四海、连三殿下也要招驸,届时能时时伴您身侧的,可不就是驸马爷了么?若是如今您与驸马爷生下隔阂,日后再想找补,可就难了。”
“殿下,驸马爷老奴见过,他不似旁人说得那般纨绔,是个能托付一生的好郎君,对您也情真意切。殿下,过往皆是云烟,您该放下了。”
深层的记忆又被扒出,李愿如今哪怕只是眨眼,脑中浮现的都是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
李愿竭力压制着脑中的画面,笑容有些勉强了,“姑姑……不说这个可好?”
如兰不知李愿的异样,但她今天铁了心要把李愿劝开的,自然不肯就此罢休,“殿下,老奴不知您那夜与三殿下看见了什么,也不知你们姐妹为何自那以后便生了嫌隙,可是殿下,快十年了,您该放下了。”
“姑姑误会了,本宫并非抗拒驸马…”毕竟陈羽不是男子更没有那个东西,而如兰一切担心的基础,都是她不知陈羽假凤虚凰。
“莫非真是驸马爷…?”
“……”李愿只低着头。她什么都没说,但在如兰眼里,就是什么都说了。本宫支撑不住,劳烦驸马背锅了。
“这可不妙。”如兰反而更忧,这男儿根的东西,一旦出了毛病可就难治了。
“子离怎么说?”
李愿额头冒汗,支撑地艰难,“并非治不好,但需不少年头。”
“您年岁不小了,此事也不好耽搁太久。若是子离吃力,不如请温太医…”
“姑姑,”李愿另一只手按着扶手,几乎要把红木抓出印子,“驸马她…到底是个少年郎。子离医术,不差的……”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个愿意这种事被多一个人知道?“老奴明白了——殿下面色不好,可是身子抱恙?”
“无碍,歇息片刻就好。”
“殿下保重凤体,莫要逞强,身子不适便让子离看看。老奴还要回宫复命,便先告辞了。”
“多谢姑姑,姑姑慢走。”李愿一个踉跄,咬牙向书房走去。
主院,李意把李愿书房翻了三遍,才听见李愿的脚步声。
“姐姐这应付得可够久的,怎…”李意吊儿郎当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愿惨白的脸色。李意大惊失色,一个飞身上前扶住李愿。
“怎么了?”好几年没见过李愿这个样子了,李意急道,“姑姑提起了?”
“嗯…”李愿脸色煞白如同死人,分明是和煦的天气,李愿却觉得千万道雷霆闪电在耳边轰鸣,几乎要将她的头颅胀裂。
李意只觉身上一沉,李愿竟然昏倒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陈瘾更新,第 79 章 她气我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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