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镜中平日目空一切的傲气,他这次竟然没有理会那船老大非常不礼貌的偷袭,反而非常诚恳地劝岑杙:“驸马,真的不可!”
“为什么不可?”
岑杙瞧他反应如此强烈,心里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早就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东南诸岛,所以才会允许我来此追人,是吗?”
镜中一时语结。岑杙又道:“甚至我还知道,陛下临走之前安排了什么。以她的心性,绝不愿意把东南诸岛化为满目疮痍的战场。除了这里的地势太过复杂,不利于强攻以外,她更担心水贼狗急跳墙,侵占夫人的居地,进行大肆破坏。所以,她把战场设在了西北方向的三阳岛。那里是路老鬼的地盘,要想严格保密,就必须把他给彻底控制住。因此这里的包围圈如此稀松,绝非偶然,而是官兵故意为之。他们想把水贼引出来,引到三阳岛一举歼灭。同理,咱们之前听到的那阵炮声,也是为了把敌人吓唬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三阳岛已经集结了巡检司的主力船只,就等着这伙贼人能够入瓮呢!”
不得不说,她的每一句话都切中了要害。镜中不由佩服她的分析能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就能凭着对李靖梣的了解,将几个线索联系起来,推测出了只有少数人才知晓的绝对机密。
岑杙瞧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嘴角,“我猜对了?那你就应该相信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她拍了拍镜中的肩膀,悄悄压低声音道:“咱们眼下不是吃亏吗?他们人多势众,如果贸然抢船,可能对咱们不利。我瞧这船老大执拗的很,和他正面起冲突实为不智,反正现在离三阳岛还有二十里,路上有的是机会。”
她别有深意地挑了他一眼,一向木讷的镜中竟然看懂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岑杙由得他们去想办法,自己则到船老大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
她其实挺好奇的,这徐越川和路老鬼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这么惦记。难道是父母之仇,或者是夺妻之恨?还是单单只是一方抢了另一方的生意,双方结下了梁子,自此就开始不共戴天了呢!
早知道应该提前问问夫人的,她曾救过船老大的性命,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
那徐越川似乎知道她为什么来套近乎,半醉半醒的人竟然能做到守口如瓶,着实白费了她好一番唇舌。只试探出他在听到“夺妻之恨”几个字眼时,嘴角的短须轻轻抖了抖,随即又不动了。这是肌肉抽动后拼命克制的迹象。岑杙心中多半有了底。
起雾之后,岑杙就开始晕头转向了。但船老大早就备好了司南,继续驾着船往西北方向行驶。
船在湖面上走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岑杙开始纳闷了,按说二十里的水路,都是顺水,即便无风,但是有那么多人划桨,两个时辰也该到目的地了。但是前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连驶舵的船老大也走到船头,几度张望,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本该在三阳岛南面一处小礁岛上停泊的,但是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鬼影,这不眼前就出现一座山了吗?形状很像一只独立的鸡头,透过薄薄的雾气,有些看不大清楚。船老大连忙把船驶过去,这时,又一座鸡头浮现出来,接着是第三座,第四座……然后“梆”的一声,船竟然意外靠岸了。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点眼熟呢?
徐越川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几座鸡头山为什么这么眼熟了,这不就是云宫湖西岸的凤林群山吗?
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绝对不可能!以他多年的驾船的本领,就算他喝得七荤八素的,也绝不会算错路线。
这凤林鸡头山位于云宫湖的西岸,和中间的三阳岛几乎处在同一纬度线上,两者之间隔着三十里水路呢,他绝对不会搞错。
然而事实却无可置疑,虽然此时的雾气已经开始慢慢变浓了,但是一些显眼的景物还是能够看清楚的,眼前分明就是鸡头山无疑……
他娘的,是撞鬼了吗?
岑杙正狐疑着呢,就被两人挟持跳下了船,往山林中飞奔。
“驸马快走!”
岑杙左右一看,挟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镜中和影斩两个。二人动如脱兔,行动十分迅速,连带着岑杙也跟着脚不沾地,就像在他二人之间狂飞。m.bïmïġë.nët
岑杙还没来得及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影斩就冲船上还在傻楞站着,张望来张望去的舟轻挥手:“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跳下来!”
舟轻似乎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像个木偶似的,“哦”了一声,直愣愣地跳下船,跟着他们往岸上跑。
几人跑了大约二里地,后面船只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停了下来,放开岑杙,扶着膝盖呼呼的喘气。
“好险!好在计划圆满成功!”
岑杙真是满头雾水,“什么计划?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怎么她才坐了一趟船,就感觉错过了一场惊天密谋。
“是这样的,”镜中最先平稳呼吸,成就感爆棚地跟她说道:“在收到驸马的暗示后,我等就回船舱商量对策。本来我们想潜入船老大的船舱中,趁其不备,将其控制住。谁知在执行过程中,影斩意外发现了船老大床头柜里的司南。当时大雾已经开始弥漫了,他要是继续驶船必然会用到司南。我俩顿时心生一计,想到了驸马说的与其抢夺不如智取。于是就在司南底下偷偷安了一块磁石,改变了司南的指向。这样就可以让他‘主动’带我们到西岸。”
影斩也缓过气来了,笑得直拍大腿,“哈哈,他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西北方向,其实整个船是往西走的。他能走到三阳岛才怪!”
岑杙登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有驾驶经验的船老大会出现失误,原来背后是这两个大聪明搞的鬼。
她抽着嘴角问:“你们哪来的磁石?”
影斩道:“从我的剑柄上抠下来的。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影斩快要笑岔气了,想起那船老大满头雾水吃瘪的样子,就笑得肚子疼。
岑杙啧啧道:“你们既然能够改变司南方向,为什么不引着他往东南驶呢?直接回到德阳岂不是更好,偏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镜中道:“往东驶就偏的太明显了,他不太会上当。而且东南的水岸实在太远,到天亮估计也靠不了岸,等他察觉过来,是咱们搞的鬼,咱们就不好逃脱了。”
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不得不说,从构思到实践,每一步都非常的完美,非常到位。连岑杙都不得不感叹他们的心思精巧,足智多谋。但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这两个大聪明,忘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们把顾青给落在了船上。
岑杙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想到她自以为是的聪明之举,最近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白瞎了这么完美的计划!
“驸马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影斩这个大聪明忽然恍悟道:“哦,我知道了,驸马一定还在为顾姑娘担心对不对?我和镜中考虑过了,其实顾姑娘所在的船只是医疗船,一般不会投入战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官府这次准备周全,对水贼打得是伏击歼灭战,损失一定不会很大,驸马不必过于忧心。”
岑杙现在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她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想,我们还是再回船上一趟吧!”
“为什么?”二人十分不解,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船老大那头犟驴,正准备在山里过一夜,明天一早换马车返回德阳呢!
岑杙知道这件事全都怪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时舟轻替她说了,“因为顾姑娘还在船上……”
镜中和影斩反应了老半天,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地望着舟轻。
舟轻结巴道:“其实,我在船上就想说来着,但是你们催得太急了……”
二人又把迷惑的视线投向岑杙,岑杙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咱们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影斩快要气死了,重重地拍了下舟轻的脑袋,“你知道你怎么不早说?还跟我们一起跳下来!我让你跳你就跳啊!”舟轻连忙抱着头躲到大树后,岑杙知道他其实是拍给自己看的,愈发过意不去。
“那个,这事儿都怪我,我给你们赔个不是,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万一他们调头走了。”
镜中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地提剑往回走,脚下的皮靴剁得湿泥都啪啪的响。岑杙怀疑他现在已经气得五内俱焚了,也不敢靠得太近,就问影斩:“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镜统领一盏茶之内高兴起来?”
影斩仰天叹了口气,“驸马,您还是别指望了。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原谅你了。去年我在他橘子里撒了点胡椒粉,他记恨我到现在。你知道你……”
“我知道。”岑杙认起错来,那是相当的有经验,而且到位。
影斩叹了口气,“除非……也许……只有居悠才能治得了他。”
“真的?”岑杙心里又萌生了希望。
他们回到岸边时,船果然还停在那里。船老大正在甲板上破口大骂,旁边还站着被五花大绑的顾青。
“这伙混账王八羔子!竟敢做手脚蒙骗老子,你不要以为你们是夫人的亲戚,老子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逼急了,老子把你,和你们一伙,统统都丢进云宫湖里喂鱼!他娘的!”
影斩气得握紧了拳头,“岂有此理,不久耍了他一下吗?这骂的也太难听了!我好想上去揍他一顿!”
“不可鲁莽!”岑杙担心伤到顾青,想了想,“我到前面打掩护,你们二人跟着我,镜中从后面包抄上船,打他个措手不及。”
船老大正骂骂咧咧的,看到岸上闪出三个人影,反倒是心平气和下来。就着手下搬来的板凳稳如泰山的坐下,手中托着司南底下的那个方块,扔起来又接住,扔起来又接住,显然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回来啦?”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这时,岑杙的厚脸皮派上了用场,她说:“是啊,我们刚才怀疑这岸边有蹊跷,所以特地跑下船替你们打探了一番。”
“哦,打探出什么来了吗?”
“打探出来了,我们发现原来这里不是三阳岛,竟是云宫湖的西岸,你说这事儿有多蹊跷。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西岸来了呢!”她呵呵笑着,忽然表情又郑重起来,“后来我发现,原来是某位神仙使得法!”
“哦?是哪位神仙竟然这样卑鄙无耻?”
“是财神!”
岑杙忽然从袖中掏出大把银票来,一边数一边道:“原来这位财神老爷昨晚一宿都没睡好觉,一查原来还欠着某位老大的船钱,难怪是心神不宁,这不就派我来给他送钱来了吗?”
她数了整整一摞银票,正要往上递,对方的黑脸顿时又笑出花来了,正要伸手往下接,“算你小字识相。”
这时,旁边一声尖叫,一个湿漉漉黑影已经扑到他身后,胳膊用力卡主他的脖子,将他吊了起来。
“谁都不许动!”
“靠!你们这帮,狡猾的,小王八羔子!”船老大憋了好半天,才蹦出几个字。
岑杙收回银票,慢悠悠的上船,“嘿嘿,这叫兵不厌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个侍卫身手还不错吧?”
那船老大仰着脖子,突然抬脚朝照镜中的头上踢去。但镜中是谁,一个歪头躲过,反而将他脖子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咔嚓”一声,“上次让你偷袭得手,你以为你还能偷袭第二次。再乱动,再动脖子给你扭断!”
那船老大咬了咬唇,脸都要憋红了,“小,王八羔子!”说完那口气便松了,“算了算了,老子认栽,老子是服了你了。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吧!老子不伺候了还不行吗!”
“说话算话?”
“我徐越川说话一言九鼎!谁食言谁就是龟孙子!”
镜中于是便放过了他,岑杙帮顾青解开了绳子,几人正要下船。徐越川一边揉着脖颈,一边道:“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们,这凤林鸡头山上方圆百里都是山,你们即便走一天也走不出去。而且这里很少有船经过,错过了老子这艘船,你们就只能在林中抓瞎了。”
岑杙看过这地方的地图,晓得他并不是危言耸听。瞧他脸色似有松动的迹象,便道:“那徐当家肯送我们回东岸吗?”
“算了!就当老子倒霉!谁让你们是夫人的亲戚。”他臭着脸回到驾驶位置,岑杙知道他是允了,这船老大脾气虽然火爆,但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晓得他不是个奸恶之人。何况他还对夫人十分尊重,甚至称得上唯命是从了。光凭这点就能取得她百分百的信任。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冲突只是一时口角,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就在他们准备启程时,东面三阳岛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炮火声。这次的炮声持续的时间非常长,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岑杙知道,这回一定是开战了。
他们行到半途时,炮声就停止了。估计是战事结束,岑杙虽然不知道水贼有没有被彻底歼灭,但是从那整齐划一的炮声,就能判断官兵的火力准备是非常充分的,停止也是在一瞬间。这就说明,这场歼灭战官兵打得是游刃有余。
其他,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李靖梣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儿,既然做了,就一定会做到一击必胜,不给敌人丝毫反抗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她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控制这么大一个帝国。
他们虽然没有去战场,但是战场上的一些残沫,却不由地飘到了他们的船边。
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打捞的船只,从他们的口中,岑杙得知,这场战事的确进行的十分顺利。官兵以极小的伤亡代价伏击了仓皇出逃的上千名水贼,可谓是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现在的三阳岛虽然烧成了一片火海,但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所以当船老大不知不觉往岛边驶去时,镜中等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快要靠近三阳岛时,他们被一艘巡逻的官船给逼停了,船老大拿出了通行令,对方看了眼,道:“你们来得正好,现在正缺捞尸船。”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山组成的峡谷之间,漂浮着一具具烧焦的尸首,几乎把整个三角流地带都塞满了。被染红的湖水拍打着港湾,像是晚霞在沙滩上的投影。
短短的一夜,这里就从人间天堂变成了人间地狱。
周围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岑杙几乎瞬间就想逃离。然而船老大却还在执着地摇着橹往里滑行。
“真……真要捞尸吗?”舟轻已经快被恶心吐了。
而此时,镜中的目光却被前方一具趴在木板上的尸首吸引,拼命叫道:“快,快划过去!”
待船靠近时,镜中竟不管不顾地跳进了血水中,朝那具尸首游过去,影斩傻眼道:“他疯了?”
然而当他把那尸体抱在肩上,露出了那张苍白湿漉的面孔时,众人全都惊惶地大叫起来,“快快,快把她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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