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父母健在,有着所谓的家庭圆满。
村田平也很敬佩夏油杰。
各种意义上的。
但他是如此清晰的明白着,他永远不会成为夏油杰。
一个生在平民中的咒术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村田平也年轻时经常思考的问题。
是父母无止境的惶恐与害怕?
是周围朋友不理解的疏远和恶劣的暴力?
是无数辗转难眠,没有黎明的黑夜?
还是没有尽头的一人之旅?
村田平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家里黑漆漆仿佛在吞噬光明,张狂肆意的拖着他下地狱的狭窄逼人的小屋,以及总不会褪色的人生混杂、吵吵嚷嚷、大声责骂。
带着难以理解的情绪。
让他听得暴躁易怒,让他听得作呕想吐。
他不止一次的呕吐,妄想把那些恶意连同着冰冷一起从他的人生里吐出去。
他吐到眼前发黑,吐到意识涣散,却除了苦汁什么也吐不出来。
心脏剧烈的跳动,手脚颤抖冰冷,酸涩蔓延在喉咙里,顺着肠道一路攀爬,鼻腔刺得生疼,恶意与黑暗仿佛没有止境的肆意的汹涌着,深深扎根在他的身上,肆无忌惮的汲取营养,生根发芽,乃至越长越大、越长——
——越大。
那些日子里,他一直觉得阳光也是冰冷的。
……
“谁教会你撒谎?!”
“平也,你不能再撒谎了!”
“你再胡说就滚出去!”
“我不需要一个总是在撒谎的孩子!”
“大骗子!”
“你是个怪物!”
“对不起,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大家都说你是个骗子。”
“怪物!你是个怪物!!”
……
怪物啊。
跟他多么相配。
……
所有的一切在奈生出生的时候都变了。
他拥有了一个可爱又温暖的小公主,会每天冲他笑,会在他疲惫的时候安慰他。
小小的孩子眼里只有天真的温柔,不大的、由自己亲近人组成的世界。
她的眼里都是他。
她说,“欧尼酱是奈生的王子哦。”
是啊,他是奈生心里的王子啊。
王子总是应该站在阳光下的,对吧?
熟悉村田平也的人发现他变了。
他不再神秘古怪,不再孤僻冷漠。
他开始笑,笑着否认过去的自己。
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的人总是在学校与人际交往中能赢得先天性的优势。甚至小时候的一切古怪还会为他加上难得的神秘与悲情色彩。
更加迷人。
不过短短一年,所有人都忘了以前的村田平也。
他们印象中的村田平也,安静温柔,长相俊朗,成绩优异,学习亦或者能力都是极为优秀的。
往日总是以他为耻的父母仿佛忘记了对他所有的不满,开始以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骄傲。面对到家里来请教或者探讨的客人,总是摆着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优质父母的样子,指指点点。
诉说着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拯救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的不忍心,如何如何的耐心教导与养育。
面目扭曲的样子简直丑陋极了。
村田平也笑容一如既往,唯有越来越封闭的内心恶意横生,晦涩难辨。
……
在他以为自己会带一辈子的面具的时候,他被咒术界的人发现了。
这个世界里他不再是怪物,不再是异类,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拥有族群。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村田平也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又最终无动于衷的沉溺在了这片黑色的平静之中。
……
直到奈生的身体发病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头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打破了所有。
他的面具碎了。
他的生活碎了。
他的……阳光也碎了。
……bïmïġë.nët
果然——
怪物啊,是不配拥有阳光的吧?
……
可是曾经试着站在阳光下的怪物,哪怕生于黑暗长于泥潭,依然无法驱散向阳而贪婪的本能。
阳光的离去,无异于在庞大又恶意缠绕的躯体上硬生生挖去心脏,扒皮割肉,活活抽筋。
于是他拼命的抓住尚未离开的光,无所谓亲人撕破脸面,无所谓血亲的背叛。
无所谓。
统统无所谓。
……
“我不会同意放弃奈生。”
“希望你们以后记住,她姓村田。”
“村田平也的村田。”
他孑然一身。
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从来就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奈生,没有人会爱一个怪物。
没有人。
……
万幸不会再有绝望。
希里.维特的出现是一道再明亮不过的希望。
哪怕奈生身体依旧不能康复。
但是希里.维特向他承诺,他会尽力找寻办法。
“会有办法的。”
他这样说,语气是十足的笃定。
他像是已经看到了。
可是村田平也迟疑了。
身为窗中一员,尤其是本身就有些秘密的成员。
村田平也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这里面有他特意搜集的,有别人告知的,更多是他从数据里推测出来的。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咒术界里不能公开的秘密。
希里.维特可以治愈奈生。
他的咒术很特殊。
……
就如同村田平也知道的每一个术式特殊的咒术师,希里.维特同样被上层里蠢蠢欲动的怪物盯上。
被找到问话的时候,他语气战战兢兢如同既往,回答了上面的所有问题。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心动了。
那次特级假想咒灵就是试探。
……
村田平也觉得自己不会愧疚,不会良心不安。
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是希里.维特自己过于惹眼,不知收敛。
更是他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应付所有的来自黑暗里的渣滓。
终日佝偻于臭水沟而不自知的老鼠总是用着恶意与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食物一样打量着每一个平民出生抑或家世不足的耀眼咒术师。
它们妄想着从这些姣姣如辉月的人身上得到力量,用以掩盖自己满目疮痍、腐烂生蛆的躯体。
假装它们依然风光无限,依然锦衣华服,却不知道它们早已是浑身恶臭,人嫌狗憎。
恶心至极。
村田平也躲过了,并且成功进入了窗。
成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辅助监督。
现在轮到希里.维特了。
念在奈生的面子上,村田平也有时候也会给予他一点提示。
……
——直到他们拿走了奈生的其中一张卡牌。
另一张由于奈生隐藏的很好,没有被察觉。
村田平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老鼠会知道这件事,明明他已经拦截了所有的消息。
他生平第一次出现后悔的情绪,惊慌失措的跑向医院。
病房内空空荡荡,昏暗无光,奈生紧闭双眼躺在床上。
……
“她的情况很不好,病情仿佛突然恶化。”
“……请您做好准备吧。”
做什么?
准备?
什么准备?
“难道你让我看着她去死吗?!!”
村田平也一拳把医生打倒在地,却又被急急赶来的护工们拉开。
那一天的嘈杂声,吵闹声,斥责声。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熟悉到村田平也想吐。
……
村田平也拿回了那张卡牌。
前提是,他亲手送希里.维特上路。
他没有权利拒绝。
“村田君一向做的很好不是吗?”
面前的人有些年纪的脸上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不知神色,一半在光线下全是笑意,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
“所有人都知道,村田君可是一个再负责不过的辅助监督。”
有谁会怀疑你呢?
……
“是。”
……
希里.维特的弱点非常明显,他是一个不擅长体术的咒术师。
他所有的力量都是通过自己的术式展开,比之同为特级咒术师的五条悟夏油杰要容易设计的多。
持续不断的拔除咒灵让希里.维特吃不消,最后出现的特级咒灵尤其针对咒术。
果不其然,希里.维特在拔除这个特级咒灵之后重伤濒死。
昏暗的夜色下,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专门设下的帐在咒灵消失之后露出里面的一片狼藉。高大的建筑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咒力残秽,还有仿佛被残秽包裹住、半跪在地上满身鲜血淋漓的希里.维特。
面对村田平也的出现,希里.维特有些放松。
他甚至想笑,声音虚弱,气若游丝。
“……你来接我回去?”
他想起了村田平也在送他上飞机之前说的,任务结束之后村田平也会来这边交接,顺便正好带他回高专。
他以为他是来救他的吧?
可能还会想着是不是任务有变之类所以他来的很早之类的。
村田平也这样想。
他一步一步来到希里.维特的身边,拾起地上散落的十几张卡牌,把牌塞进希里.维特的口袋里。
才俯下身扶他起来,动作轻缓,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到他的伤口,脸上的神色因为背光而模糊不清。
希里.维特被迫移动,有些忍不住的咳嗽。
村田平也耐心细致的拍了拍他的背,最后在他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把他带进自己怀里,半扶半抱,减少他用力,防止伤口恶化。
他等到希里.维特缓过来,才低头目光落在像是趴在他怀里的人的肩膀上,很认真的开口,一字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没办法带你回去了。
在男生疑惑抬头的时候,手里的针管无声无息的借着伤口迅速打进旁边人的身体。
没有丝毫的戒心的银灰色头发男生猝不及防,随着冰冷的液体进入身体的同时,还有随之而来的意识涣散,心脏重重一跳,呼吸困难快至窒息。
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的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声音嘶哑,“……村田!”
他的眼里有什么很漂亮的东西碎掉了。
是什么?
是信任吗?
村田平也有些迷茫的想。
不值得。
像他这样一个人。
怎么值得。
可是希里.维特不知道他的声音已经低到近乎没有。
而情绪的大幅度起伏,心脏剧烈的跳动都只会加速药物的流动。
村田平也扣紧怀里人,平时看起来文弱实际上力道十足的手腕牢牢沿着希里.维特的后背紧扣住他的肩膀,静静的等着人挣扎、不甘……直至最后倒下。
他一把接住滑落软倒的身体。
在原地沉默片刻,只有微微弯腰的动作,有很快恢复。
他打横抱着希里.维特离开了。
月色空旷黑暗,地上很快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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