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修真小说>我有一座长生当铺>第37章 时之影像
  魏翕与黑袍的人们默默前行了一段路。

  路上没有任何随意行走的修女或者修士,台阶两侧和柱子下,都站着穿黑色长袍的人,像是密使或者孤魂,手捧经典。他们微微垂着头,静静不发一言,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声。

  无人阻拦亦无人询问,因为此时燃烧着的灯笼代表了教皇萨洛希尔一世使者的身份,教皇把玻璃灯罩中的火种赐予他的使者,无论行走到什么地方,这火种都将如神光般为使者照亮道路。若不是在今晚这样绝对秘密的场景中,每个看到灯笼的人必然心里都在猜测,什么样的事惊动了教皇,让他点燃了这盏几十年未亮的圣物,仅仅用来给一个少女指引道路。

  一重一重门后,魏翕停在教廷深处的钟楼前,钟楼两侧矗立的天使雕塑已经老旧,表面层层剥落,被雨水侵染的地方变成了灰黑色。一道道高耸的石墙把这片区域和教廷其余洁白的建筑分隔开来,冷冷清清的,风吹到身上都觉得冷。

  巨大的月轮缓缓移动着,此时它悬挂在钟楼的屋顶,瀑布般的月光扑面而来,钟楼里烛火燃烧,煌煌如火炬,光线里尘埃飞舞,模糊映出彩绘玻璃的图案:一面是圣母垂泪抱紧死去的婴孩,一面是诸神乘骑着战马飞下,天使在云端吹起黄铜的号角,一面是硕大白月之下,死而复生的死者从漆黑的河流中走出……

  复生啊。魏翕咀嚼着这个词语,神情似是嗟叹,又似是期盼,丝绸下浓黑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外界的一切动静在触碰到她的目光时,都会被一点不剩地吞没进去。

  钟楼门口站着一身红色法袍的老人,法袍的边角都绣着金线,他消瘦的身形和鹰钩鼻让魏翕露出了微笑,她认出来这就是曾经地下广场的守门人。黑袍人缓步走到老人面前,把手中的提灯交到他手中,退到了一边。老人走到魏翕身前,成了新的引路使者。

  魏翕尽量压低声音:“真是好久不见,使者,就像我曾说的那样,我又一次来到这里了。”

  “你看起来心满意足。”老人的声调一如既往讽刺。

  “您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满意……我还没试过一天之内收到两次怜悯的眼神呢,您又在怜悯什么呢?”

  “怜悯一个自己跳下悬崖的羔羊。”老人沉默片刻,低声说。

  “使者,我从来都觉得生活中绝大多数悲剧都来自于在该清醒的时候浑浑噩噩,却在不该清醒的时候醒了过来。我为了自己和家族努力了那么久,如果某一天有人告诉我,你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选拔出来的,你的存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义——哈,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您还记得典籍里有关末世的记载吗?”

  老人忍不住回头看了魏翕一眼,然后平静地诵念:“世间的人愚昧,行各种肮脏堕落的事,掌管生的神明对人感到了失望,祂降下十天十夜的大雪,在这最慈爱的女神闭上眼睛的十日夜里,诸神会从云中降下,乘骑双翼的白马,手持燃烧着烈火的刀剑,将尘世间的罪人全部斩杀。

  诸神割下他们的头颅,就像农夫收割田的麦穗;罪人的鲜血会漫过尘世最高的山,将无罪的人也全部淹死。”

  “真可怜,因为神对人的不满,所以无罪之人也必须被抹去。万事万物都是神的羔羊,都是神的飨祭,可我又为什么非要被当做祭品不可呢?我努力到今天不是为了这个。”魏翕低声说,“使者,你能令我放弃我血里的不甘么?”

  “不能。”老人的回答简单直接。

  “是啊,你不能,人从来不为无法实现的愚蠢目标而努力。”魏翕的语气温和,“只不过如果我是撰写典籍的人,我会为这末日传说加上一个更加漂亮的结局,更加符合现在人们的期待。”

  “那结局是什么?”使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问。

  “是强者的反攻,天上花园的焚毁,末日来时对神自己的仲裁。我已经找到一条道路了,你们无法再阻挡我,只能等待一场决战,就像是黑暗纪传说里面,半神夺走了她主的神座,即使祂已经看过了命运之神关于未来的神启。”魏翕浅浅地笑了,“这就是代价,神必须为进化支付的代价。”

  “阿门。”老人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他虽然是虔诚的信徒,但意外性格里有公正的一面,并不为魏翕的离经叛道而勃然大怒,与其说他信仰神,不如说他信仰的是被剪除畸形枝桠后,重新致力于救赎弱者的教廷本身。

  两人安静下来,沿着细而高的黑铁旋梯越走越深,他们上方大海般的烛光逐渐熄灭。前一位提灯使者手持黄铜小碗一支一支扣灭钟楼里的蜡烛,他拖着黑色的长袍,就像是一条黑蛇在吞吃光明。

  魏翕来到地下的广场,她被带到一座黑铁般的建筑里,从某个暗门坐升降机往下,门里是幽深曲折的通道,两侧都是坚硬的石墙,石缝里生长着苔藓,隐约弥漫着一股月桂的香气,太多的灯燃烧着,看不清尽头,不知通向何方。离开通道后,魏翕踩上柔软的草甸,她的脚步稍有停顿,抽了抽鼻子,想这香气真是浓郁,她就像是站在鲜花盛开的春末,随时都有清新的空气从身边流过,一点腐朽气都没有。

  魏翕看向前方尽头,青铜门大开,宏伟的穹顶式建筑里,无数白烛燃烧,蜡烛的火光明亮,温暖的银色光晕涨满整个房间。托德罗德·萨洛希尔手按圣典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一身白色绣金边的法袍,头戴高耸的圣冠,手持古老的十字木杖。

  引路的红袍使者前行到他的面前,将灯笼置于教皇身侧,然后回到了周围呈扇形排布的同伴中。魏翕俯身行礼,教皇沉默地抚摸她的头顶。

  她站立的位置就在建筑正中间,红袍老人们围绕着她。

  银色的光氤氲,脚下的大理石地面磨得极其光滑,倒映着另一个银光氤氲的世界,魏翕仿佛站在镜面之上。这阵仗与其说是圣女洗礼,不是说是“托勒密女王接见朝觐的先知们”。www.bïmïġë.nët

  红袍的长老们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同时交换眼神,那些眼睛里透出的神情绝不是先辈们看资质优越的后辈的感觉,更像是魔鬼审视新来的人类躯壳……老人们明显对于魏翕非常满意,想来主要是觉得她有资格成为神灵遗物的滋养者。这种意义上的认可,魏翕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白衣圣者翻开古老的经文,红袍的长老们低头握住胸前的银十字架祈祷,整个教堂里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而在教堂极深处,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是一座圣坛,魏翕被引导着坐在圣坛中央一块方形的石板上,有修女轻轻将她的外袍换下,给她穿上洁白的亚麻长裙,黑发的蒙眼少女如一尊人偶般任人摆弄,只是当修女想将她蒙眼的丝绸取下,魏翕才微微摇头拒绝了:“我身还不洁,不得探看神的遗物,若玷污了神的荣光,我又如何获得灵魂的解脱?请等我完成洗礼后再取下它吧。”

  “真是虔诚的人。”修女轻声赞叹。

  穹顶之下响起了诵经声,那是几十个核心人员的齐声念涌,如同一首古老的哀歌被千万人同时低唱,让人想到多年前虔信的教徒们跋涉去往众神的庭院,银月之主于光辉的神国中许以他们权柄,允他们统帅地上的众生:

  “神啊,生命与元素的掌控者,银月之主。

  我们无法聆听您的教诲,不知道绵延了多久——我们也不曾计数,也决不能凭针秒的短长计算神魂的迷沦;我们只能默默的;领略失落的况味。

  但我却感谢我是与卑微的共同的运命,我们忍受着,负载着遗留的重量,我们掩护着教廷的顽面,在黑暗中吞声的饮泣。

  那一阵阵的抽痛都已跳荡入您的月夜的隐秘之深沉里,我们忍受的每一次侮辱归纳在您的伟大的沉默里。

  我们的愿望久而未偿,久矣未偿,久矣酝酿!而过往的顽疾已经痊愈,我们并且感谢您伟大的慈恩,使我们占领这一天的风光。

  ……

  吾神慈悲。”

  随着祈祷,魏翕发现石板周围的地面慢慢下降,化作一方清池,大量透明的液体流了出来,释放出花蜜般的芬芳,她分辨不出这些液体的成分,或许是教廷的不传之秘,没可能在书籍记载中找到,它的制作方法大概只流传在长老和教皇之中,连枢机主教都没有资格知晓。

  圣女接受洗礼,是为了融合神灵遗物后获取灵能,灵能者的“灵能”,指的是从灵魂中挖掘出来的不可思议的能量。肉体好比是灵魂的土壤,强壮的肉体才能够供养起强壮的灵魂,而强壮的灵魂则更有机会开发出灵能。

  魏翕在教廷的典籍里阅读过,“洗礼”和“秘药”是以人类的生理特征细节为主要对象,有针对性地研发出来的,目标是强制扰动人的生理变化,诱发心理变化,最终使得灵魂发生变革,以觉醒灵能——在这个过程中,觉醒方向是可以被影响的。

  所以军队中的灵能者才大多拥有“鹰眼”这种在战场上实用的能力。

  魏翕心里思考着灵能知识,静静地坐在石板上,低垂头颅,像是个虔诚的祈祷者,祈祷过后圣堂响起一支歌,那是一首镇魂歌,就像整整一个军团的天使在云端高唱,管风琴的宏大沉雄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圣洁的音乐声中,为首的两个长老分别走到以变为清池的祭坛旁边,同时扳动了两座半人半鹰的雕像。

  魏翕听到锁链叮当作响,祭坛发出共鸣,回荡在整间圣堂内。一座乌黑的石棺被钉在四角的锁链缓缓拉出地表,岩石表面布满各种符号和图形,但没有棺盖,那些符号似曾相识,与石板上的图腾惊人的相似。

  石棺缓缓上升,将石板扣合在底部,现在魏翕坐在巨大且漆黑的石棺中,她安安静静的,白瓷般的脸上带着看过了前世今生心中空空如也的淡然。

  教皇缓缓上前,他一手持权杖,一手捧经书,手指上巨大的祖母绿戒指在烛光中散发出光辉,将权杖交于随从,从铁铸的经书最后取出一份材质奇特的东西。

  那是一份用白漆写在黑纸上的长长书卷,以潦草的笔记写成,其中夹杂着很多晦涩难解的符号。教皇展开它,开始用古语诵读,在他开始吟诵的那一刻,圣洁的火光瞬间从他的衣服上蔓延了出来,顺着他的手指向前延伸。火焰游走如蛇,那书卷“呼啦”一声,弯曲起伏于半空之中,一枚枚符号在火中颜色转而变深。

  火势“呼”地腾跃变大,将整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祭坛照得清清楚楚。

  圣火的光是皎洁的白色,火光中一切好似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圣辉。在乳白色的光中,另外的一些东西就显得格外地刺眼。

  只见在清池底部画着一个巨大繁复的灵能矩阵,两个三角形以正反颠倒的位置交叠。在圣光的照耀下,这些原本十分隐蔽的阵法瞬间就暴露了出来,复杂艰涩的法阵使用了古老的语言,那些语言本身就携带着神秘强大的力量,但是人类是没有办法写出这种文字。它不属于人间。

  魏翕默默地从丝绸后看着这一幕,像一尊无暇的雕塑那样,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表情。石棺上的纹路依次亮起,它们如同一个个会跳舞的小人,连成长长的文字链条,围绕着魏翕游动。

  陌生的符号化作印记,抛进了迷雾之中,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从她的脑海里掠过,像是鳞片粗糙的蛇,留下爬行过的黏腻痕迹。巨大的黑暗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成型,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昏迷了过去,只感觉一股森冷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爆裂的精神在她的脑海深处咆哮,碎片般的画面在她眼前闪动……汹涌的浪涛,激荡的暴雨,狂飙的气旋将哭嚎的魂魄卷入其中……燃烧的火球从天而降,震得大地龟裂,巉岩瑟瑟发抖……

  她的眼前一黑复又一亮,再次睁眼时却仿佛置身春日花园,月光如潮,空气温暖,鸢尾,虞美人,石蒜……各种时节的花如同被庇佑在神的衣袍之下,慵懒又娇艳的绽放着。魏翕耳边响起一首寂静空灵的曲子,节奏中含着那么多的欢快,它美好得让人想起美丽的少女坐在精美的核桃木书桌前,背后就是姹紫嫣红的玫瑰花圃,她的头发在月光中好像将要融化的黄金那样明亮。

  魏翕四处看了看,果真在不远处看到一个青铜八音盒,机械少女在盒中舞蹈。

  空灵的乐曲中,红色的石蒜花纷纷扬扬,这条明媚的鲜花之路一直延伸到东方的天边,魏翕有种错觉,仿佛天尽头就是传说中的神国,不履尘世的土地。这一幕美得如同朝圣的古画。

  她踏上这条红色的朝圣之路,机械人偶抬起八音盒,亦步亦趋。红色的花瓣飞扬起来,像是大雪那样卷向一切,把所有绿色都吞没,甚至魏翕的身上也盖满了。穿着纯白亚麻裙的女孩被神秘幽深的香所缠绕,她安静地将身上的花瓣抚下,心想这花红得像血一样。圣歌回荡在空旷的原野,只是一个小小的八音盒,发出的声音却越发地高亢,交织成一个末世神临般的恢宏声音,像是巨雷,像是海潮。

  道路尽头是一座高大的建筑。巨大的门上装饰着黄金的圣十字,怒放的玫瑰花盛开在十字中央,长着六翼的神侍们飞翔于四周,人间再没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跟它相比连华美的琥珀宫都显得庸俗。魏翕推开门,层层叠叠的楼梯、转角和走廊组成了这座建筑,她沿着水晶色的楼梯盘旋向上,在每一层都看到不同的风景:

  春天,草木翠绿,积雪消融,溪潺潺,时有浮冰,鹅卵石色泽鲜艳,一颗颗都被流水打磨的如同巨蛋。

  夏天,碧色浓郁的仿佛一汪深潭,在浓烈的日光与阴影间沉浮不定。

  秋日,金黄和鲜红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响声清脆,熟透的果实悬在头顶,伸手可折,取之不尽。

  到了冬天,乌黑的苍苍枝桠积满白雪,偶尔落下,惊走觅食的松鼠和麻雀。

  还有无数陌生的灵魂。他们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抽泣、有的在欢笑、有的已经死去。八音盒高唱着那个已经逝去的时代,它的歌声似乎要穿透天花板升入黑色的夜空。那是一个少女的灵魂在歌唱,她已经死去了许多个世纪。

  魏翕对这一切都视同不见,沿着螺旋形的楼梯直赴顶层,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推开两扇雕刻了月光鸟的大门,传说中神的安眠地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这里的墙壁是巨大的水晶窗,巨大的月亮仿佛触手可及,苍白的月光潮水般涌来,到处都是水一样的光。

  她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黑色石棺,它朴素的与盛大的建筑格格不入,魏翕笔直地穿过阔大的空间,来到那座刻满符文的石棺前,石棺周围摆满了鲜花,玫瑰,山茶,鸢尾……无数绚烂的色彩流动不歇。魏翕从花的缝隙里看见了棺中的东西。仿佛有光从里面照出来。如果那里面是一具被蛛网缠满的骨骸,她都不会那么惊讶,有什么东西在盛满液体的棺椁内部漂浮着,像藻类开出的花朵。声音传了出来,如同水中的波纹。

  那东西看上去非常——震撼。它看上去酷似一具雪花石膏雕成的天使雕像,浸泡在水晶般澄澈透明的液体中。天使有着蜷曲的银发、类似人类女性的面庞、莹白的皮肤,却只有一只手臂和鹰一样的下肢。另外它腹部的表层也被切开、向两侧翻卷,露出与人类的内脏截然不同的内部,细密而整齐的结构仿佛水晶构筑的蜂巢。

  “蜂巢”缺失了一部分。

  下一瞬间,“雕像”睁开了眼睛。

  魏翕看着祂的眼睛,居然没有本能躲开的念头,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如同看见了万物的生长和怪物的死去。不,远比那更可怕,仿佛一个地狱般的景象在她面前展开,最深的梦魇,心里最大的恐惧,混合着她追逐的噬咬心脏的欲望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一切的暗都灭绝,她感觉到永恒的孤单,世界上只剩下自己,面对一片无尽的月光。

  古怪的,巨大的,雪白的月亮,仿佛要撑破窗户,挤进房间里来。

  魏翕的躯体似乎在这一瞬间融化在这光中,轻飘飘的,膨胀的,喜悦的,像是醉饮了美酒。她的大脑像是被剖成了两半,在月光与夜色里,轻飘飘的散乱着,无法捕捉的。

  这是凡人无法抵挡的神的力量。

  之后,宛如用指尖弹拨竖琴的时候流淌出来的乐声一样,祂的声音回荡在月之终末里。

  “我的信徒……我的羔羊……胜利与光荣,鲜血与死亡,花束与火焰,你所拥有的一切,尽数为神献上,永远为神献上……靠近我吧,与银月融为一体……”

  月光像是潮水般从脚踝涌动上来,魏翕看见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月光里摇动,由远而近地,死死拽住她的裙角。

  她恍惚着,缓缓走近石棺,将石棺周围的玫瑰踩在脚下,花汁鲜红如血,肆意淋漓,少女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弄脏的白色裙角,然后她眼眶中的浓黑连同碎光终于滴落下来。

  魏翕的脚步暂停。

  整座建筑突然微微震动,不知何时那轮硕大的月亮消失了,鲜花、原野、八音盒,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几秒前外面还生机勃勃,此刻外面寂静如死。

  “呵。”

  她的容貌并未有变化,僵硬的步伐却突然变得轻盈灵活,她立足于何处,何处就像是从世界上被切割了下来,成为了一块仅与她有关的孤岛,身周投下的阴影远超过正常人类的大小,那些混沌的黑烟中,仿佛藏着数不清的巨大水母,此刻正向外伸展着自己长而危险的触须。

  【时之像】和【交换】把一个不应存在在本世界的怪物的影像扯进来了。

  【时之像】显示的未来影像是随机的,可能是一年后也可能是百年后,所以它的风险才如此之大……而这个怪物,是来自十年之后。

  咔吧!

  如同雷声炸响,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痕出现,以一个裂点为中心,一大片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裂开,一道道无形的锁链形成,这是c+级世界意识判断有远超本世界阶位的存在降临而做出的驱逐反映。

  黑发少女抬起手,一根锁链出现,随即又隐没,这一闪而逝的锁链上遍布裂痕。

  叮铃~

  她悠然地又靠近了石棺一点,几十根锁链的虚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此刻翻转。

  银月神明天使般的容颜幻化为魔鬼扭曲的脸,前一刻祂的美丽脆而薄就像是春季溪水上的薄冰,后一刻被狰狞、仇恨、嗜血彻底占据:“……你……是……什么……”

  祂并没能成功表达完自己的疑问。

  一只细白的手轻轻点在祂眉心,祂僵硬的面色抽动数次,像是在抗拒着什么,过了数秒后,祂才停止颤动,雕塑般的身体寸寸开裂,仿佛见光的古墓。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明如干枯了上千年的干尸般重新躺下,两秒钟后像烟尘那样飘散了,仿佛陈旧丝绸在遇到空气时才有的现象,就像是时光在棺材里被锁住了,在少女触碰祂的瞬间,千百年时光飞掠而过,早该腐朽的一切灰飞烟灭。

  顺手泯灭掉一位神明的残余,少女若有所思地从自己凭依的身体里拿走了一些东西又放置了一些东西,然后将手指置于唇前,向本世界的世界意识做出了“嘘”的动作。

  “危机不会因逃避而消失,死亡会发酵成力量的醇酒。”

  四面闪过奇异的光泽,黑烟凝成了一幅简单的图画。

  那是一个被命运的线与网所死死束缚住的人偶。

  “甜蜜而无知觉的阴谋……她已经被缠绕住了。”

  “她已走在被操控之剧目里。”

  黑发少女的笑容越来越大,话语也越来越响,可那声音是如此的恐怖可憎,听上去像是来自地狱的回音。

  无形的锁链躁动起来,催促着怪物的离去。世界意识本可以立刻放逐这道影像,但不知为何祂在影像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同源的东西,这怪物甚至可以与世界本身共鸣。好在说完了那番预言般的话语,黑烟与巍峨的触手终于消失了,魏翕的眼睛再一次睁开,诡异的银色从眼瞳边缘侵染,破碎的瞳孔宛如星辰碎片。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跟什么人交易了什么东西。

  终末的神国失去主人后正在倒塌,之前还可以说是天堂的投影,现在它看上去更像地狱,水晶穹顶在烈火中发出呻吟般的声音,高大的拱门轰然倒塌,燃烧的藤蔓与花朵被火风卷动,像是痛苦的龙蛇想要破空飞去。

  神国毁灭的速度很快,只一瞬间,魏翕就跌入了精神的海洋,她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海底,四周是沉甸甸的海水,冰冷刺骨。

  那应该是无底的黑洞,谁也不存在的深邃的黑暗。

  可是,一道摇曳的微光,劈开黑暗的流水,光在水面散开,波光粼粼,闪烁的线条好像瓷器上的裂纹,无数的光芒争先恐后地从裂纹里涌出来,织成一张大网,在她即将沉没的地方,温柔地张开。

  纤细的光丝从她的身体里向外蔓延,元素之河沿着光丝生长,如同婆娑摇曳的生命树,细碎的光点从枝叶间缓缓向上飘散,纷纷扬扬,像是逆行的雪。她的灵能显然被唤醒了,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仿佛从沉睡中醒来,力量在血管里如海潮般涌动。

  ……但还不够,魏翕清晰地感受到某种桎梏存在。

  ……

  圣堂隐藏在地下,只有一个入口。四周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墙壁用淬过火的铁板铺成,还用圣物装饰每个角落,在这个仰首不见顶,以金属为大地的空间里,时光像是被封冻,空气也凝结,一切的魔鬼和异教徒都被某种强绝的力量隔绝在外,一切的入侵都被排斥。

  最开始洗礼过程进行的非常顺利。石棺中的少女仿佛沉睡,被浸入特制的芳香药液中,黑发漂浮着四散,仿佛海上铅灰色的雨云、葡萄架下的树荫、总都是既美好且忧伤的。

  直到长老们颤抖着手拿取神灵遗物,将它放置在棺中少女的胸口,遗物发出浅淡的银光,滋养圣女的躯体。

  异像发生在十几分钟后。

  第一次洗礼中,神灵遗物本不该出现反应,按以往的经验来看,圣女们一般将它嵌到血肉中使用。可现在它迅速融化,融入进阿比盖尔的身体里,甚至让人感觉有点迫不及待。随着遗物的融入,女孩儿依然是那么美,却呈现出一种玉石般坚硬、壁画般苍老的质感。

  石棺缓缓沉到底层,之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整个水池的水向着天空飞溅,溅起数十米高的环形水墙!一场逆飞的暴雨。光把巨大的仪式符号照亮,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注入,银色的光有规律地闪灭,像是心脏波动的频率。

  支撑的第一次洗礼的力量中断了,笼罩在祭坛上的神圣气息忽然弥散,最后一道束缚也被解开,就像是漆黑的天穹被打开投入了神的光辉!

  圣堂中的气氛突然变得让人不寒而栗,那具顶天立地的巨型管风琴自行演奏起来,声音如雷鸣如狮吼。药液组成的暴雨铺天盖地,浇灭了如山的蜡烛,也将所有人搞得狼狈不堪。

  圣像在颤抖,帷幕在颤抖,整座教堂都在那威严的旋律中颤抖,似乎有一万个灵围绕着这间教堂高唱。池中的少女身上弥漫着恐怖的黑烟,她的身体仿佛无底洞一般吮吸着珍贵的药液,汹涌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长老们怒吼着询问,却没有人能回答他们。

  修士和修女们死死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可那声音根本无法隔绝,最终他们发觉那声音的来源……似乎位于自己的颅腔中央。

  教皇是唯一还算冷静的那个,他抬高声音以便长老们能从琴声中听到他的话:“我们忽略了一件事。阿比盖尔对神灵遗物的契合度在一星期前就达到了40%,她的成长性是惊人的,我们可以猜测此时她的契合度来到了临界点50%。”

  教皇的结论席卷了老人们的大脑,那些红袍长老在圣歌中彼此对视,一时没有人说话。

  “从两百年前开始,教廷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资质超绝的少女来容纳真正的神灵遗物,我们只能将遗物分割下一小部分,再永久封存这间圣堂,只开启上面的圣灵堂作为洗礼地点。但现在,我们等到了阿比盖尔,她是真正可以重现神的荣光,真正被神明所眷恋之人,普通的洗礼对她已经太不相称了。”

  洗礼的异像使整个事件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必须找到新的方案。

  为首的长老转向他,问:“你想要怎么做?”语气并无恭敬的意思,事实上这些老而不死的人们虽然没有世俗的权利,但他们确实是教廷的支柱。

  教皇将湿透的外袍递给身后的随从,回答:“本来洗礼分为两次,是因为圣女们无法一次性承载遗物的力量,但阿比盖尔不同,她可以做到更多。所以我提议,开启血之祭祀。”

  就在此刻,尖利的风声自下而上透过门扉传入圣堂,震得人耳膜剧痛,随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某个随从打开青铜门,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迎面过来的人是在圣堂外负责警戒的裁决骑士,他的眼中透着巨大的惊恐。

  “快通知冕下,外面的植物都发疯了!”随从一把将骑士推开,自己冲出去。这个年迈的高级神职人员在此刻表现出来的体力和敏捷完全不逊于年轻人。

  原野仍然生机勃勃,然而包围在周边的草地和树林与以往的感觉截然不同,变得神秘、险恶;树枝上生出锯齿般锐利的尖刺,一些藤蔓如活物般抖动着,仿佛渴求着鲜血祭品。

  粗大丑陋的藤蔓冲开地壳,腾空而起,深海章鱼一般的触手蜷曲摆动,试着冲入青铜门内的圣堂。多余的触须像血管和神经异样附着在建筑表面,尖矛一样的棘刺一视同仁地偷袭着裁决骑士和神职人员。

  一片混乱中祭坛里又出了问题,圣棺发出了咔咔声,如成千上万把锐利的刚刀在花岗岩石头上刮出放射状的痕迹。

  石棺碎裂的声音很轻微,却如同军令一样席卷了整个空间,声音所到的地方,管风琴停止演奏,植物们都战栗着重新沉默下来。这些被催生的藤蔓刚刚获得灵性就感觉到了远比在神国还可怕的重压。无形的压力来自池中圣女身上。

  裁决骑士的警报、藤蔓的攻击与沉寂、黑色石棺的破碎……这一连串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修士们呆住了,长老们也呆住了,连教皇都呆了一瞬,但他回神很快。

  “先生女士们,出去一下,让我和长老们单独说两句话。”教皇冷冷地挥手。

  顷刻之间圣堂就撤空了,祭坛中的石棺碎片仍在继续破碎,教皇大步上前,开启机关在祭坛中注入了更多备用的透明药液,然后猛地转过身来盯着首座长老的眼睛:“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别的解决办法?阿比盖尔是我们等待了百年的圣女,她也是皇帝期待的‘昔拉’,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或许是教皇的话打动了他们,又或许是圣棺的破碎警示了他们,长老们缓缓对视,掩不住彼此眼中的不安,为首的长老缓缓点头,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别的出路,如果阿比盖尔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皇帝的怒火必将在银月教廷燃烧:“可以,准备吧,我们要进行‘血之祭祀’,代替原本的二次洗礼。”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有一座长生当铺更新,第37章 时之影像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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