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笼罩着这座白色的建筑，银色的水珠在青色的砖砌地面上弹跳，明明是温暖的夏末，却意外地有些寒冷。
教廷骑士护卫在教廷周围，同样有几架机械单兵来往巡逻，它们笼罩在浓密的白色蒸汽中，看不清完整形态，但那超过四米的巨大身躯仍然带着巨大的威慑力。
奥丁皇帝给教廷送来了永动所的作品，说不好是为了保护还是监察。
这些东西是真正以杀人为目的制造出来的，警用型号与之相比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军用的机械单兵各式各样，用于防御，用于通讯，用于运输等等，但究极的杀戮兵器只存在于黑十字军团，它们如同核弹一般有瞬间终结一场战争的能力。
八米高的怪物们在鲜血和炮火中穿行，与同等位阶的另一群怪物厮杀，它们金属铁面上流动着寒冷的辉光，漆黑的眼孔仿佛深渊。
魏翕未曾亲眼见过那些杀戮机器，她只对图纸惊鸿一瞥，却觉得黑十字军团有种动人心魄的效果，那些精密连轴，合金武器和精细铜管都暴露在空气中，介乎机械和魔物之间的美，仿佛神的素描。
不，如今世上已没有了神，与其说是神的素描，不如说是人类让机械吞吃了神的骨血，搞出来的怪物。
“真是美丽的东西。”魏翕感叹一声，沿着宽阔的台阶级级上升，踏入了这座白色建筑物，她出示教皇私印连同奥丁皇帝给的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教廷的主体建筑前。
主殿大抵在举行弥撒，天籁般的圣歌回荡在耳边，庄严肃穆的宗教气氛让人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
魏翕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她记忆里也只见过一场弥撒，整场仪式极度的繁琐，但是却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无聊，壮丽华贵的殿堂、精致的祭坛、繁复且严谨的仪式程序都透着教廷上千年沉淀下来的历史底蕴。
这大概也就是阿比盖尔暗地里学习宗教学的引子。
魏翕没有在建筑外久留的意思，听过圣歌之后她就打算直接去查教廷的资料了，只是想到在皇宫门口的前车之鉴，魏翕感觉自己贸贸然过去很可能会浪费时间，所以她决定先找个随行者。
“阿比盖尔小姐？”背后传来温和的询问，“冕下让我来给您带路。”
丝绸蓝裙的女孩儿回过头，微笑着说：“得莫利大主教。”
猩红长袍的中年人在雨中向她颔首，他本该在弥撒中担当辅祭，白色披肩还在他肩膀上挂着，但教皇就是有意把他丢给了魏翕，辅祭半途退场可以说十分不合规矩，从这种行为来看教皇对他的神也没多尊重。
“请跟我来，小姐。”
他们穿越了一重又一重的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他们从一所钟楼处沿楼梯盘旋向下，最终抵达了一处圆形的广场，广场昏暗深埋于地下，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铁门，铁门上盘踞着藤蔓与银月。
和主世界众多意大利中世纪建筑一样，银月教廷里也修建了不少密室，用来存放重要的财物和典籍，或者用来召开重要的机密会议。没有教皇的私印魏翕还进不来这里。
“第三扇铁门里有您需要了解的东西，除了不能带走和毁坏典籍，您可以自由地做一些事。”得莫利大主教退后一步，“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魏翕听到昏暗里唯一的脚步声慢慢远去，阴冷的气息蔓延开，从某扇门后有幽蓝色的冰寒空气喷涌而出，夏末大雨虽然寒冷，却远未到结霜的地步，魏翕伸手摸了下那扇门，指尖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仿佛其后是个巨大冰窖。
煤气灯的亮度昏黄，她勉强看清门后的一些建筑，石屋上镌刻着圣言和圣徽，还有些繁复的花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群蛇，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得莫利大主教身为教皇亲信都没有资格了解更深入的东西，魏翕手里的私印只支持她进入一扇门扉，她甩掉手指上的水珠，没有对冰窖抱有更深的好奇，面色如常地敲响第三扇铁门。
咚，咚，咚。
敲门声中，寂静的铁门里出现一抹光亮，一位身着黑袍老人现出身影，他消瘦的身形和鹰钩鼻给人一种刻薄的印象，他的声音也是一样嘶哑含糊，仿佛有人毁了他的喉咙：“给我证明。”
魏翕把玉石印章递了过去。
老人似乎有自己的检测方法，他没有看，只是用手掌包拢住印章，片刻后打开门，说：“进来吧，不要毁坏任何一样东西，也不要带走任何典籍，否则我会送你去伟大的神灵身边，让你在黑暗中忏悔自己的罪孽。”
他毫无疑问是位虔诚的信徒，但带给她的压迫感要比其他门扉后的人少很多――不愧是从未断代绵延至今的教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当然不会做过分的事，但，恕我直言，只凭您或者这地下的几位，是没办法审判我，使我忏悔的。”女伯爵轻柔地挑起嘴角，跟随黑袍老人走入门后。
老人慢半拍地意识到了这句话中的暗示，倏地皱起眉，扭过头重新看向魏翕：“你……”
魏翕看着他略略染上些惊疑不定的眼神。
几秒后，老人轻轻咂了下嘴，皱着眉肯定道：“……他们的选择是你。”
“你来的太早了，但也不能说不合适。”老人拧开这间地下大厅的巨型煤气灯，魏翕顿了一下，浩如烟海的典籍出现在她眼前，螺旋楼梯连接着圆柱形空间的一切，石质墙壁上刻着仪式的纹路，保证嵌于其上的樱桃木架与特殊书纸不会腐坏。
细长的白色石柱一直落到塔楼底部的黑暗中，奇迹般的旋转阶梯就是由它们架起。墙壁漆得洁白如新雪，再饰以绣有金色兰草图案的玫瑰红色帷幔。
这里简直像一座建在地下的塔楼。
“第一层第二层是你可以自由阅览，后面几层等你成为灵能者后才能读。”老人给了她一盏小巧的灯，灯焰闪着幽绿的光芒，“灯油烧尽之前必须上来，否则你会成为仪式的一部分，永远被禁锢在楼梯上。”
“谢谢您的提醒。”魏翕接过那盏秘银灯，有点儿可惜这些神灵时代的遗留物无法大规模应用。材料，范围，准备时间都是桎楛。
她顺着阶梯向下，拿起第一本书。
牛皮纸的封面，有人在里面夹了一页小记，魏翕翻看的时候，确信它的年代不超过50年，漂亮花体字写道：
神灵世纪，灵能是教廷统治领地的权柄。
神灵从天上投下视线，有幸被祂注视的人无不有呼风唤雨之能，在这其中，银月教廷的圣女艾尔维雅是第一个成为半神的伟大存在，她也是一位仪式师，掌握着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秘密。
之后，接二连三的半神出现在大陆上，他们是被伟大存在所庇佑的人物，接受对方给予的力量，并遵循其意愿进行活动。
教廷作为“神明在现世的圣所”，便不断发展了起来，然而真正靠近中心区域，那种繁华的感觉反而越少，替代出现的，是无声的繁茂与幽邃的安宁。www.bïmïġë.nët
天空澄澈如洗，不知名的鸟类停栖在翠绿的树枝上，安静地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建筑的顶端镶嵌大块水晶，纯净的光辉洋溢流动，仿佛是一片燃烧的云朵，引导着光芒自天空照落。
――直到神灵陨落，半神也同样消失无踪。
战争开始了。
然后在那场前所未有、将绝大部分国家都搅合进来的战争开始后，教廷主动或被迫，从战争中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灵能强大会成为战斗中己方胜利的有利砝码，但它一定不是绝对的。
在灵能下降到以人而非城和国为单位的施放阶位后，教廷在俗世的力量前土崩瓦解。
神抛弃了我们，抛弃了这片大陆。
――奥托·博尔基亚。
魏翕没多理会前人的感慨，她也不觉得灵能的战略地位下降了。
因为大家重新在一个生存法则下继续博弈战斗，当机械装备、战斗经验、身体素质、临战反应等等成为了大家共通的基础时，灵能力的存在便再次突显起来。
这也是帝国没有将教廷连根拔起的原因。
她接着看书，意料之中无法在任何一本书中得到神灵陨落的真实原因，只看到一些语焉不详的猜测，但好在她获取了不少仪式知识，足以弥补心中的好奇。
[流动之渠]仪式可以将聆听者思维中源于知识的疯狂与混乱导出。
［寂静之音］仪式可以用来平复人的情绪。
［无响之铃］仪式可以用来防止监听和窥视。
魏翕看得太快，甚至吝啬于理解，只是选择她感兴趣的书目，再粗暴地把知识填入思维宫殿里。
大多数仪式已经无法使用或濒临失传，材料的缺少堵死了她实验的路。但无所谓，这个世界找不到，不代表当铺和别的世界没有替代物。
浏览完一二层感兴趣的知识，魏翕看了眼燃烧稳定的秘银灯，抬高声音问：“请问我现在到第三层会有什么后果？”
老人的警告从上头的某个房间模糊传来：“精神无法承受的知识会导致疯狂！”
魏翕了然，看来教皇给她的那本笔记就来自于三层及以下。危险应该来源于知识本身，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开门杀。
确定这一点，魏翕提着灯越过界限。
进入三层的刹那间，她有种身躯没入水池中的浸润感。魏翕想，这应当是某种检索或者鉴定仪式所造成的感觉，口头警告外的另一重保险。
从这一层开始，书籍就不是单纯的纸张构成了。一些奇特的皮革和木材记载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魏翕甚至发现一本树生教派的典籍，名为《血肉容器的制作与养护》。
宗教之间的信仰争斗，从来都充满了残酷与血腥，数千年来信仰巨树的树生教派，一直都被教廷视为最阴险的敌人，这两家一旦发觉到有能够打击到对方的机会，下起手来绝对不会心软，搜刮对方的典籍物品也不会手软。
她翻开了那本材质古怪的书。在阅读并理解了知识的一瞬间，巨大的蜂鸣声在魏翕颅内响起，她的心脏产生了连续而短促的跳动，大脑也有种莫名的眩晕感。
神灵世纪，“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是一种写实的表达，那些可以引起人类理性混乱的秘密，自然可以被看做一种强大的力量的。
［流动之渠］大概就是神灵世纪为平复此种状况而生的产物，好在机械和科学成了新的主宰，旧规则下的尝试也便没那么危险。
魏翕坚定地忍着蜂鸣和眩晕读完了整本书，付出的代价只是暂时无法动弹和脑内信息饱和。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再去读下一本书，但此时知识充盈的愉悦压过了所有不适。
《血肉容器的制作与养护》是种非常实用的技术，用以制造一些能在物质界中随意活动，又不会给物质界造成太大影响的躯体出来，然后将意识注入其中，通过这种方式跟其他人进行交流。
字面意义可以看出，躯体是作为神灵的容器而被制作出来的，大多与人类相仿。
只是表象的话，做到与人类相仿并不困难，而制作这样一具躯体的难度就集中在内核方面的完全一致上头。这种一致性，保证绝不会产生灵魂与容器的不兼容。
神灵时代连这种东西都能轻描淡写地制作出来，很难想象是什么东西终结了统治大陆的怪物们，什么东西把世界还给了人类后又销声匿迹。
仿佛曾有巨大的钟在天空轰鸣，黄铜指针飞速旋转，它每一度轰鸣，就有一位神灵死去，最终鸟身的女孩儿和眼球血肉构成的巨树化为粉末，坠入黑色的虚空。
理智在下沉，对知识的渴慕不断上升。
闪烁的幽绿火光最后化作长蛇，仿佛尖刀一样扎进了她的瞳孔深处，魏翕从想象骤然惊醒时，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部的疼痛与混乱。
到这里其实也该结束了。
魏翕摇摇头，侧首把书放回原位，她的脸庞一半沐浴在灯光里，一半笼罩在阴影中，苍白得全无血色。
典籍纵深交错如峡谷，吸纳着昔往今来无数计的时间，以至太过饱和，流沙无声把人没顶，其中的时间冢能够杀死人。
魏翕用远比来时快的速度走回上层，将秘银灯交还给老人时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三秒。
女伯爵回以毫无瑕疵的笑容。
老人冷哼一声，说：“知识是昂贵且危险的，你如果不想理智全无，就老老实实别再看这些东西。”
他打开铁门，示意魏翕赶紧走，“我以为你至少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或者至少是个对生命存有眷恋的年轻人。”
魏翕笑道：“我对人生充满眷恋，以及，下次见，先生。”
印章是一次性的信物，但魏翕总能得到下一次机会。
铁门轰然闭合，老人悄无声息隐于暗中，其他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又很快重归寂静，魏翕走出广场，提着裙摆爬完钟楼的楼梯，雨气扑面而来，好像全世界的雨水都被聚拢起来浇在了这座建筑的屋顶上。
得莫利大主教仍在等她，魏翕向他颔首，看雨滴流过主教的黑伞，远望出去，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茫茫的雨幕中。
“帮我向教皇冕下问好，先生。”女伯爵撑着伞，脸色苍白地迈入雨中，她耳边的发丝在风里起落，轻盈的裙摆也在风里起落，脚下是四下流淌的雨水。
得莫利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阴森而诡异的钟楼，不得不赞同那自古以来的看法，手握权力的人，不论外表看起来什么样，但有一点终归是相同的。
世界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个巨大的战场，只有硝烟和敌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有一座长生当铺更新，第17章 银月底蕴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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