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侍君>第 50 章 王陈
  裴恪温和浅笑的唇角微僵,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然转瞬即湮灭,他在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

  而眼前这个过继到谢家主支却又对其心有不忿的孩子,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他停了手中描画的动作,肩膀耷拉了下去,“可与其说是那堆木头不好,不如说是生长那堆木头的地方不好,我若是没进宫,哪日说不得也成了他们那副样子,不觉得自己的行事做派有哪里不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谢棫之侧过头,瞄了一眼裴恪,笑得狡黠。

  但他早慧的眼神透露着,他分明只是停下来观察裴恪的神情变化。

  裴恪眉眼未动,面上无甚波澜,恍然不知其刻意,微顿片刻,像是从记忆里搜刮出合宜的形容,斟酌着词句,好脾气地讲道:“想来是那句‘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但谢氏高门,世人皆道其满庭良材,云宪勿再说孩子气话。应是‘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才对。”

  语毕,唇角泛起清清浅浅的温和笑容。

  谢棫之盯着他看了半晌,鼻间逸出声冷哼,倔强地翘了翘下巴,又转过头去继续练那个‘棫’字了,还不忘了愤愤低声:“我就知道,大人惯爱口是心非,还以为小孩儿看不出来。你,也是一样的。”

  心知这孩子说得没错,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笑容就是很虚伪,裴恪没忍住抬手摸了摸面皮,暗忖道,回去以后还是得对着镜子多练练。可惜,不知殿下那个传说中的竹马章公子到底是如何笑的……

  没听到他接话,谢棫之有些惶惶不安,但嘴上还要逞强,继续道:“你见过谢荆之了吧?他难道没给你使绊子。”

  “那位谢贵侍脾性活泼,同您一样不与人见外。”

  裴恪松了为小孩儿纠正执笔姿势的手,站起身来,看着青石板上短短片刻就初见端正雏形的字迹,轻叹道:“原是我见识浅薄,小看了您。”

  谢棫之反应了下,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猛地仰起头:“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小孩儿压低了嗓子,说得又急又快,间或不时快速觑过园外安静伫立着的随从身影。

  “你再蹲下来,快点。”

  这些话,不像方才偶尔的高声,轻缓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清。

  裴恪自上而下,轻扫过小孩儿面庞,最后凝视了那双饱含惊惧的稚子眼眸半晌——扭了扭脖颈,揉了揉手腕,然后毫无姿仪地向上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后,方才慢吞吞地依言蹲下:“说罢,你们到底想如何?”

  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这就指代的不单是谢棫之这么个孩子。

  谢棫之扁扁嘴,沮丧道:“本家人还觉得你真傻,让我单独跟你相处时多卖卖惨,说不准你就上当了,看来还是他们更蠢些。”

  卖惨?裴恪暗道,这不是哑仆教他的套路吗,还没来得及在殿下面前使呢,眼前立时来了个活灵活现的失败例子——连他都能看出的佯装,殿下怎可能看不出?看来此计不妥。

  若哑仆在这儿,瞧见他神色变幻,恐怕此时就得白眼儿翻上天,翘着兰花指嘲笑道,你那是真惨啊,都无需佯装,只消别把委屈藏心里直接摆明面上就好!

  但裴恪此时有更重要的问题想问,连其余都可以暂时搁置一边了,“他们怎知,不是,他们怎觉得我傻。”

  “连冷宫那几个捧高踩低的杂役都搞不定,不是傻是什么?你这三年虽待在广陵阁,但一举一动谢氏都知道啊。”谢棫之挠了挠后脑勺,举了个例子,“比如说,若非几百个日夜,勿提陛下不曾去探望过你,就连路过广陵阁外巷道都不曾驻足观望过里面——你焉能还留有命在?”

  不待裴恪接话,他又继续道:“我前时其实也不算骗你,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我这等旁支子弟,虽不至于如庄稼户般连蒙学都困难,但最后出路真就多数为主支少爷的奴仆。而如谢荆之,作为主支唯一的庶子,遭受的欺压更非常人能想象……或者,你就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假话罢,但后面这句你一定得记住——”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说起高门秘辛来头头是道,言语老气横秋,裴恪虽不至于被他震住,但还是身躯下意识紧绷,屏息凝神,等待所言。

  “我和谢荆之,虽为谢氏送进宫的陪媵,因种种因由身不由己,但却并非真是谢氏走狗。”

  他顿了顿,侧头直视裴恪,认真强调道:“作为这棋局里随时可能被丢弃的棋子,我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做自己的主。你若得宠,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我们就是倒向你这边的墙头草。”

  如若不然呢?

  裴恪想起了那颗□□的平安果,淡淡道:“谢贵侍前几日送了我份大礼呢。”

  “听说了。”谢棫之眼也不眨便下了肯定结论,“他其实是在帮你。我同他在同个院子住过一段时日,很清楚他的脾性,他看似武夫性子跳脱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只是——”

  顿了顿,也有些疑惑不解,“按理说,他初入宫,未彻底明晰局势,便是要向你释放恶意或善意,也不该当下就出手啊,至少得你们熟悉以后或者你经历一番波折再伸出援手才是。”

  小孩儿眼珠不住转动,喃喃道:“除非,是有人提前给他下了定心丸。”

  这个人是谁呢,谢棫之大眼睛绽出明光,忽地开始在裴恪脸上逡巡,一边看一边笑:“那人虽被逼至出家,但保不住月亮,总得保住手里能掬起的这捧冰镜啊。”

  裴恪眼角轻微地跳了挑,他知道谢棫之在说什么。

  正因如此,他心中一时心烦意乱,连对接下去你来我往互相探听讯息的交流都失了谈兴。

  “今日便到此为止。”

  他低头见青石板上的字迹渐渐消失,只剩下浅淡水痕,“想来陛下跟凤后已用过晚膳了,我还是先送您回去罢。”

  边说着话,边将草茎抽出,半俯身替谢棫之整理了下外衫上的皱痕。

  敛眸浅笑的样子,同旧年农忙时替邻家看顾孩子的温柔书生并无什么不同,但,行止间终归透露了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谢棫之便知,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不过——

  传言倒不尽是谬言,如今看来,这位裴良侍,确实很是倾慕陛下啊。

  **

  七日匆匆即逝,转眼又到了几个世家出身的贵侍入宫的时候。

  那位谢家的小陪媵入宫好似还在昨日,裴恪尚有些恍惚,今朝却又要见几位实打实的“情敌”。

  谢氏重院深帏里不好打听,但其他几氏,因是“秀选”入宫,某方面来说,倒极为坦坦荡荡,成功被择中的两人生平在宗碟在刻录得明明白白,直接悉数送进了宫。

  哑仆不知使了何种手段,还是用了早年门路,原样抄录了一份送在玄都阁案头。连日来,按头让裴恪死记硬背,力求他到上“战场”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至于最终效果嘛——

  斜阳西沉,坤宁宫侧方,漫长得似看不见边际的宫巷里依次出现了两顶华贵轿辇。

  渐至近处,抬辇的大力太监小心翼翼地放轿,佝偻着背,伸出手,欲从其间扶出人来。

  然而并排的两顶轿辇的轿帘皆一动不动。

  ——像是都在等对方先下轿,自己要走在最后压轴。

  两边的大力太监互望了一眼,只见彼此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汗粒:这是在作甚?难不成两位主子爷这时便斗上了?!

  半晌,风吹过,右侧那顶暗紫色轿帘动了动,从里面伸出一只硕手阔掌来。

  身形高大的青年方才露了个头,不远处的裴恪便暗地里默起了几日来的功课:

  王伯邈,初及冠,本代王氏家主嫡长子。容貌俊朗而身形魁伟,极肖其其祖父。有传言曰,其祖临终前,直接将家主权柄越过其父交于其手,其乃暗地里王氏的实际掌权人……

  “陈贵侍?”

  见王家宗子都已经出轿了,自己这边儿的轿子还没有动静,负责的大力太监暗自叫苦,只好大着胆子提醒道:“王贵侍在等您呢。”

  脚方落地,受力的青石板被踩裂几丝细隙,王伯邈眉头紧皱,再抬步时就收了几分气力。

  站直身后,也朝此处看来。

  “陈主子?”那个大力太监都快哭了,忍不住提了些音量再次唤道。

  话音方落,轿子里传出规律地、有节奏的轻鼾声。

  这是睡着了?

  周遭的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除了王伯邈。他不耐烦一直等人,三五步走上前去,直接踢了轿帘,沉声道:“出来。”

  带着疾风的脚揣进轿门,再是酣睡的人也该醒了。

  就听骝黄轿辇中传出一声惊叫,下一刻,抱头滚出一个同裴恪一般年岁的鹅黄衫少年来。

  “坏蛋,大坏蛋,微微好怕啊。”

  宫砖上未见尘屑,滚落在地的少年却抱膝而坐,连涕带泪,“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大伯去,让他把你们全都丢给、丢给后院的狼吃!”

  他仰起头,露出一张犹如芙蓉泣露的妖异容颜。

  如此惊艳的美貌,让周遭有一瞬间的安静,似落针可闻。

  只有不远处的裴恪瞅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继续默背道:

  陈延微,前任家主嫡出独子,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庶伯手,心智如稚子,然,不为世所知,‘娇’藏深宅。是堪比谢檀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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