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两人用牡丹作私记?
谢檀之年不过弱冠,年龄对不上。
那便是其姑母谢皇后,可他爹娘怎会跟谢皇后扯上干系呢……
裴恪心头郁结,垂眸推敲,思绪纷飞,没管钱举人等已迅速离开,也未曾注意到搭话的少年已走至他的跟前。
“我说,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娃娃脸少年跺了跺脚,弯下腰来,歪头瞅裴恪:“不过说你句土包子,你就摆张冷脸跟哑巴似的。”
这人长得乖巧,但一开口就好似奔着要跟人结怨去的,嘴碎且毒,聒聒躁躁个不停。
得亏裴恪这人,别的先不论,脾性算是顶好的。
眼前罩下一片阴影,他抬头,回过神来:“兄台……何事?”
娃娃脸少年,也就是韦家本代家主最宠爱的幼子,韦七公子韦员瑷听他这么问,撇了撇嘴:
“行叭,你连牡丹是谢檀之私记也不知道,不知我是谁好像也不算太离谱,勉强说得过去。”
裴恪眨了眨眼,心想,这人既非自己同班,又非本次科举的主考官,彼此都只是来青鹿书院读书的,不认识难道不是常理吗?
“我叫韦员瑷,大家都习惯叫我韦员外,韦家嫡支里排行老七。”
韦七是个自来熟,说着话就要把手往裴恪脖子上搂。
但伸到一半儿,他骤然想起先前无意中,偷看到的眼前人处置类似情形时的‘残暴’场景,故又悻悻然地收回了手,于半空无处安放,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笑嘻嘻地道: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家老头费了大力气才把我弄回祖籍地参考,就是为了让我能在青州那破地方一举拿个解元的名头,哪知道那穷乡僻壤的旮旯里,还能冒出你这个祖上烧高香的酸才!亚元听着就跟如夫人似的,怪别扭的,把家里那老头气得罚我睡了大半月祠堂!”
一张嘴叭叭叭,砸落的音,跟小孩儿手里丢着玩儿的弹珠似的,几息间就啐了个干净。www.bïmïġë.nët
青州的亚元?
裴恪想起他是谁了,应就是那日出考场后,众人口中那个用玉笔金毫含香墨,被巡场的主考官发现后被强行勒令换了其他寻常笔墨的纨绔子弟。
都道想来又是个不学无术,不知踩了甚狗屎运才考过了院试,又来乡试场上碰运气的混子。
谁知乡试放榜,惊了众人的眼,这人竟中了亚元!
还有传闻说裴恪之所以是解元,非是裴恪才学便在这韦七之上,而是因着一方面裴恪年纪尚小,青州出了个少年天才的名头能给地方官员的政绩上增色不少,另一方面就是,这韦七实在太招摇,不止碍了主考官的眼,他是将那场乡试参与的官员一个不漏的都得罪了遍。
其时裴恪还觉得那些言论实在太过荒谬,就像每人能讨好所有人,反之亦然,哪有人能一口气将所有人都得罪个遍的?实在不足以信。
然此时见了真人才知道,有些事亦非空穴来风。
他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有那种能力,
但奇异的,裴恪并不讨厌韦七,反倒觉得这性子怪好玩的,比他自己那种时刻不敢逾矩的性子过得轻松自在,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颇受周遭娇惯,才能养出的无忧无虑的天真脾性。
“原来是韦兄。久仰其名,但……”
退后半步,裴恪轻轻一揖,有礼而不失恰到好处的疏离,唇角微翘,憋不住笑意:“闻名不如见面。”
知裴恪在笑什么,韦七长叹了口气:“也不是我吹嘘自己,若不是惯用的笔墨被考官收了去,被那些粗制滥造的丑东西碍了我的眼睛,严重影响了我的情绪,怎轮得到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作解元?早知道我当初还不如就在帝都考试呢,说不定心里惦记着要赢谢檀之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一次,也就勉强忍忍了。”
两人站得近,肉眼可见韦七比他矮了半掌,且顶着张白白嫩嫩的幼稚包子脸,竟还敢盲嘲他毛都没长齐?
裴恪:“……”
见裴恪被堵得哑口无言,韦七才似觉出自己话中的不妥当。
他捏了捏耳垂,有些迟疑:“话题好像又被我扯偏了,其实我过来跟你搭话,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些。”
“何事?”裴恪不解地问道。
便见韦七转头,指了指后头假山堆里的小径向上通往的,一处半遮半掩的凉亭。
“才刚这里你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我正在假山里躲着偷闲,也将外面发生的事都看得分明,但这不值一提。倒是你们‘交流’的时候,我无意抬头,就见谢檀之站在那亭子里,低头看你们。他不是对甚琐碎事都感兴趣的人,如是,其间定是有什么缘由。”
裴恪心中咯噔,暗道,莫不是春风阁已经开始四处派人找寻那位姑娘的下落,这才传到谢檀之耳里,让他怀疑起自己了?
慌忙低首,垂落的眸光里隐含忧悒。
但听韦七继续说道:“不过他方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难得见那么个冰坨子还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先时又听你突兀问起那劳什子金线牡丹——啧,裴弟,谢檀之可是有甚把柄落你手中了?!”
末了,嗓音压低笑得市侩:“告诉韦哥哥我,作为交换,我给你这个数,如何?”
他在裴恪眼前举起双手,十指张开晃了晃。
韦家,确实是本朝四大世家无疑,但其从不屑于自持甚世家惯有的清贵姿态,只道祖上起家是因跟着前朝嘉羲圣后作土匪时,累积了钱财财培养了子孙,因而认为世间大多烦恼都可以用钱财解决,若是没解决,那也定是钱财不够多的缘故。
裴恪竭力抑下心中的不安,冷静回复:“并无。韦兄,天色已晚,在下得先回去温书了。”
暮色已彻底消失,夜色渐至。
韦七仔细地打量过他的神色,纠结了会儿,便无谓地摆摆手道:“不说也罢,裴弟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找老哥哥我。”
也不等裴恪先迈步,便大摇大摆地走在他前头离开了。
一步一作响,三步一叮当,也不知揣了多少金豆子银稞子东珠粒儿在身上。
这般富贵招摇的暴发户做派,连乡间的土财主身上都难寻。
过得真自在啊。
眼波里漾起微微笑意,裴恪摇摇头,准备回书舍休息,他得再赶在五更三点,寅时五刻,第一道晨钟敲响城门开启的时候,赶回外城的田庄。
然转过假山,笑意凝固在唇边。
他抬头,看见了先前韦七所说的业已离开凉亭的谢檀之。
而很明显,谢檀之此时,是特意伫在此处等着他的。
一袭白袍,高贵圣洁,飘飘若谪仙,丝丝金线勾勒的国色天香在衣角处若隐若现……
裴恪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才不至于时时刻刻落于其上。
夜风微湿滑腻,还似带着清凉的香味。
但他此时口干舌燥,心跳极快,呼吸急促,掩于袍袖下的十指紧紧地攥在掌心,用力得似要掐进血肉里。
谢檀之要问自己什么?
问那位姑娘的下落吗?
他若当真爱护她,便不会放任坐视她在地狱里待了那么久!
就听谢檀之出声了。
——这是他同裴恪两次逢面以来,同裴恪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漠然,好似金玉碰撞,冰冰冷冷,态度凌人,好似仙人俯视下民,高高在上。
他问裴恪:“可识章文略?”
章文略是谁……谁是章文略……我难道认识吗……
那日在春风阁,裴恪的全副心神都落在了司徒骊身上,对旁人的言语大多时候只挂了半个耳朵听,因此还不知已有数人说他同章文略长得很像。
他思忖半晌,将脑海里的往昔记忆悉数翻遍,得出个结论,确实没听过其人。
倒是,家里那位姑娘,只知那日大皇子曾称她为“甘奴儿”,“甘奴儿”自非其名,莫不是她就叫章文略?
裴恪的迟疑,落在了谢檀之的眼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20 章 韦七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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