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白的手指拾起旁侧的书卷,司徒骊含笑侧身,示意裴恪坐到自己身边来。
又道:“往日里,我早起惯常头件事便是晨读,若缺了这事,接下来一整日心里都得空落落的不安稳。正巧公子这儿亦有许多藏书,但我眼下却又盲了眼……”
书卷递出,坦然地等裴恪接话。
若这样都还不明白她想他做甚事,那可就不是傻得单纯天真,而是愚钝至极了。
如是,话毕,便见裴恪睁圆了眼睛,这可是他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长处啊!
暖融融的晨阳映得墨黑瞳仁亮晶晶。
裴恪抿了抿唇,却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显而易见的欢喜:“那我念给你听。”
接过书卷,翻开扉页,怔住,怎碰巧是这本?
而司徒骊向来敏锐,善于捕捉周遭一切变化,包括身边人的情绪。
他在犹豫什么?
他也明了这看似寻常的书卷,其实是跟前朝宫廷有关的典籍?
大抵,这人祖上跟元嘉一朝亦有些关联干系……
凤眸微微眯起,她佯作不解道:“可是有甚不妥,我只是在那边儿书架上随意拿了一卷。”
玉葱根伸出,遥遥指了指墙侧。
昨个儿裴恪收拾得匆忙,也未将籍册仔细分类,只将它们随意摞作几叠,虽说平日里他也会很谨慎的把这类书籍放至妥当处,但……
毕竟姑娘盲了眼,或许下意识就把其会看到的可能性给忽略了,也忘了到底有无好生掖藏好。
怎就落至这般尴尬境地……
裴恪拿着书,看着扉页上明晃晃地几个大字‘缘笳秘事,如意君传’,羞得面皮透粉,窘地手指蜷缩,脚尖都在抠地。
因了避讳,元嘉隐去,以缘笳代指。
这卷书中大多无涉前朝宫闱朝堂等禁谈,而是描述了一男一女的相处琐碎和——风月.□□。
是的,那其实能勉强算作是卷春.情话本。
至少,在不通人事的酸书生裴恪眼里,其上那些打情骂俏的尺度也是很不得了了!
“可有不妥?”
司徒骊又耐心地复问了一遍,她是真对探究嘉羲圣后相关的史料很有兴致,无论正史或野史或其他。
若此间都是圣贤书,哪来的不妥当?!
虽知对方问这话也是出于体谅,但对上那双明明空洞无神却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狭长凤眸……
裴恪却像做坏事被抓了包,为自己的‘立身不正’将被发现而感到忸怩。
他张了张嘴,想说确实不太妥当还是换一本吧,然话到嘴边就成了:“无甚不妥。”
啊,清醒一点,死要面子,接下来怎么办?!
裴恪懊恼极了,指尖在扉页上摩挲来摩挲去,若非顾及心上人还在眼前,只怕又得给自己那张白嫩俊脸两巴掌。
“唔,那就先谢过公子。”
佳人端正了坐姿,全神贯注地‘看’向他,无声催促。
“无碍。”
捂额,裴恪尴尬地低下头去。
他正欲硬着头皮直接背卷经义集注,无意环顾左右时,游移的视线却落在一臂之隔的暗角里。——那儿正好有卷山居杂记,念给女子听再适宜不过。
正待裴恪伸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中书卷与其调换时……
却听司徒骊继续柔声,问:“前时,我在这卷书上摸索到一个‘元’字墨痕,想来所诉大抵是百年前的旧事了。”
她分明是在诈他。
单纯的少年却心慌意乱地信以为真,以为此‘元’即‘缘’。
猛地缩回手,裴恪假作无事发生。
他急中生智,干脆顺着心上人的话说:“唔,书中讲的是百年前一位僧人超脱红尘前的故事。”
“嗯?”
“嗯!”
闻言,司徒骊面上笑意仍在,唇角勾起的弧度却生硬了不少。
她先是有些恼怒,恼怒眼前这人因她盲了眼便敢随意糊弄于她。
但转念,想到这傻小子犯蠢也不是一两次了,藏于眼底的怒意又消散不少。
至此,司徒骊甚至起了兴味,想听听对方还能怎么编……
便道:“那你讲讲。”
几次三番耽搁顺下来,即使前时裴恪心中没底,不知该怎么办,而今也有了应对之言。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爹给他娘讲的一个故事。
“这书我看过,大概情节是这样的: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独居的僧人,一心只想见佛,而佛也常于他打坐之际,入他梦寐。然他从来只闻佛偈不见卍形……”
“那个僧人生得眉目清俊,宝相庄严,见过他的人都道其必定有溯世佛缘,但却又惊奇于他竟至今未曾落发,亦不曾受戒。”
“他却向诧异的诸人解释道,佛曾告诉他,这是时机未到,他在尘世间还有一段因缘未曾了结。”
“众人皆当此乃戏言。有日庙内进香,却闻有一、一人进了寺后,该僧敛目淡声道,他那尚未了结的因缘来了……遂脱去僧袍换了常服,再入红尘。”
待裴恪讲到这儿,司徒骊插了话:“那人必是个女子,可女子便女子,你做甚要将其隐去。”
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暗道,这大抵又是个男子不成事就把失败缘由推诿到女子身上的故事,这般隐去倒是好的。
于是不自觉间,就对眼前这傻小子的品行高看了几分。
如此,,她未看见少年耳根红透,却听得少年竭力一本正经的嗓音答道:“是,是个女子,且还是个美貌女子。”
司徒骊微微颔首。
便听裴恪又继续讲道:
“那僧人还俗同那女子成了亲,实则心中却只有佛,对那女子并无半分真情实意。僧人是把女子视为他敬佛路上的红尘劫难,认为渡过即了……于是二人一生相敬如宾,并不似恩爱夫妻。”
“这日,僧人的大限将至,回光返照间,却见伺候在他病榻前的妻子突然浑身金光闪映,化作了一尊佛。”
“佛开口说话,祂说‘君若信有佛,则世间有佛,君若不信,则世间无佛;君若信有佛,则佛在心中,君若不信,则佛在心外;君若信有佛,则佛在眼前,君若不信,则佛在空茫……’”bïmïġë.nët
“僧人听完佛偈,似醍醐灌顶,道‘吾见娘子化作佛,原来在吾心中,吾家娘子即是佛’,语落,金光霎时隐去,佛身消失,现于他眼前的,只有他那个因长期劳作而憔悴佝偻的娘子。”
“因而僧人强撑一口气,对他家娘子说,其实吾同你有溯世因缘……”
“吾今朝同你约定来世,来世必如向佛般,虔诚地善待你。吾来世不做超脱红尘的僧人,只做个世俗人,脚踏实地地立业,脚踏实地地爱你。”
故事讲完,裴恪忍不住像幼时那般红了眼眶,却见眼前佳人不为所动。
他以为是因自己讲得太过平铺直叙,不够娓娓动听,以至于无法让人共情,便羞赧道:
“我讲故事不太行,要不,还是给你背卷经义集注吧。”
但见佳人垂目,淡声道:“你觉得这故事动人,我听来却只可怜故事中的那位‘女菩萨’,她前生今事到底是做过多少坏事,欠了对方多少情债,乃至于还个一世尚且不够,来世还得继续同其纠缠受其磋磨。”
狭长的凤眼微抬,空洞漆黑的眸子看向裴恪,却又不似在简单地仅仅看着他一个人。
“想来,这便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
屏息凝神,裴恪知道自己定是中途有哪里说错了话,但他左思右想,依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行事当如做学问,若遇困惑,不耻下问。
握住书卷的指节紧了紧,裴恪鼓起勇气,正待直接问对方。
却见眼前人好似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动静,猛地站起身来,快步往卧室后窗退去。
可惜司徒骊听故事时,因对故事中那女子的遭遇感到不忿,以至于分了神,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在脚步声逼近前,及时远遁。
她被几堆身披甲胄的绿衣府兵,里三层外三层的,直接围堵在了狭窄的小院里。
一道清傲孤冷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踱步而来,似金罄玉碎的华贵嗓音漠然响起:
“叩请,公主殿下回宫。”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22 章 故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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