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她去了春风阁。
同前时不同,春风阁话事人联系不上司徒懋,心知有异,连同底下的狗腿子们行事也跟着本分了许多,乃至于如今的春风阁远远瞧着,门户紧闭,并无往日的恣情肆意。
打扮成俊俏郎君的公主殿下负着手,不疾不徐,孤身一人——趁着漆黑夜色,翻墙直奔此间惯常营业的胭脂乡,销金窟。
果不其然,靡靡依旧。
司徒骊隐在走廊门后,微微皱眉,无论来过多少次,她也不会习惯这类声色场所。
心中厌恶不减反增:这些便是大楚承继家业,将来会继承父祖辈遗志进入庙堂的官宦子弟吗?
自她父皇而下,从明面至根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简直都烂透了!
司徒骊沉下脸来。
不过她今日来这儿,并不是来查办春风阁,将此间膏梁纨绔通通捉拿下狱,挨个收拾的,她是来……
推门,缓缓踱步而入,迎着待客龟公诧异的视线,她神色自若地上了二楼包间。
“今日荻秋小姐出阁,爷可也接了贴子?”
司徒骊没搭理他,兀自前行,上楼的步伐丝毫未乱。
佝偻着腰的龟公,原就觉得这“男子”置满室艳色旖旎不顾的行为,实在有些怪异,待觑见侧颊白嫩耳垂上的一点环痕时,原本语气讨好,瞬间变了腔调:“您是谁家的人?嗯?这位——爷!”
说着话,鸡爪子的手迅如闪电,快速伸出,眼瞧着就要扯烂司徒骊的衣衫。
司徒骊侧身避开,反手甩了龟公一个响亮的耳光:
“甚腌臜东西,也敢来触姑奶奶的霉头。”甩完耳光,慢条斯理地揉揉手,“谁家的人?自是皇家的人。看来,大殿下才些许时日未来,你们便忘了自己是谁家的狗了。”
语气虽狠,声量却低,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很有司徒懋身边亲信的架势。
龟公捂着脸,气焰全无,垂着脑袋支支吾吾:“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您请上座。”再不敢抬眼偷觑眼前人。
如是,完全没把这位瞧着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同往些时日,在司徒懋身侧规矩本分的“女侍”对应上。
轻轻冷哼一声,司徒骊进了二楼包间,挥退龟公,也没让侍者跟从,只随意扔下句话:“候在外间便是,若有其他,自会吩咐于你。”
一时间清净不少。
司徒骊高坐于二楼,扯下糊在窗牅上的锦绣薄纱,隔着柩格看大堂光景。
灯火辉映的大堂里,高台上,伫立着位窈窕佳人,尽管只是道背影,也可从围观者的痴迷判断出,还是位绝色佳人。
司徒骊冷眼看着,这便是那龟公说的那位今日“出阁”的荻秋小姐吗,原来这便是风月场所烟花地所说的出阁……
她不关心这位荻秋小姐有多凄惨的身世,再如何,也不过是万千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的渺小缩影,不过凡尘一粟,即便拾起一颗两颗千百颗,只要欺压她们的源头不灭,总会有新的、越来越多的苦命女子堕入沉泥。bïmïġë.nët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指望他人救不得,何不如自救。
她不会伸出援手,却会给她们选择。
夜凉如水,满室烛光暖照,在一声叫价高过一声的躁动下,二楼窗棂后的凤眸始终冷淡理智。
最终,成功拍到荻秋初/夜权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
饶是提早做了心理建设,那位佳人在得知结果的时候仍是控制不住地惊慌失措,她愣在高台上,久久不愿往台下的富商处挪步,最后还是龟公笑嘻嘻地上台,恶狠狠地拖拽住佳人带往台下……
梨花泣泪,美人回眸,将楚楚动人的脸庞完全暴露在了司徒骊的视线下。
司徒骊站起身,推开二楼窗柩,向下看去。
她们彼此不相识,荻秋自不是在向她求救,她顺着荻秋的绝望的目光望去。
灯火阑珊处,站着位衣衫洗得发白的青年书生,皮肤蜡黄,脸颊消瘦,看得出来平日里生活极为艰辛。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瞧着心上人被狠拉拖拽的塞到那脑满肠肥的富商怀里,虽眼圈红红,浑身颤抖,却自始至终不曾上前,挪动方寸脚步。
孬种。
司徒骊余光扫及那书生一眼,毋需了解二人情爱纠葛及其间缘由,即直接下了狠辣评价。
收回视线,她专注地看着荻秋。
而荻秋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拼尽了全身气力,竟真的从那些腌臜人手中挣脱了出来。在最后留恋地看了那书生一眼后,直直地奔至不远处的朱红漆柱前,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上去。
“黄金万两——”
司徒骊敲开折扇,半掩冷面,压低了嗓音:“但求荻秋姑娘半月佳期。”
夜风呼啸,猎猎作响,浸透内力的嗓音,响彻室内。
众人哗然向二楼看去,七嘴八舌,各种污糟话不绝于耳,诸言汇成一句话便是:哪里来的缺心眼败家子,一个下贱表子,也值得此巨额赀财?!
只有荻秋恍若未闻,好似年轻俊美的公子同脑满肠肥的富商并无不同,她只是又回头看了眼仍旧僵立在原地的书生,随即,毫不犹豫地又要往漆柱上撞……
但这次,已追至旁侧的龟公,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招来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其捆缚得动弹不得。
又抬头朝司徒骊巴结地笑:“您稍候。是要带走么,盏茶功夫就能重新洗漱穿戴好。”
“不必。爷日行一善,见不得有情人分离,你把她送那位公子府上去。黄金挂在爷账上。”
话毕,折扇收拢,遥遥朝那书生点了点,司徒骊隐匿于窗后,飘然而去。
她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人却不是荻秋,荻秋不过是顺带罢了。
穿过回廊,司徒骊向不远处的墨黑树影下走去,那处孤灯绰绰,站着个高挑清瘦的女子。
“如何?”见是司徒骊,李姬忙迎上来。
凤眸微眯,司徒骊轻轻“嗯”了一声:“她做出了选择,她选了那个书生。”抬眸,瞥了眼闻言明显失落的李姬,淡淡道:“那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李姬张了张嘴,没有立时回应她的询问,只是十分难过地说:“是我害了她。她待我如姊如母,倒头来,却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她怎么爱上这么个人,这个人不好的,定会害苦她的……”
司徒骊先是沉默听着,后来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便道:“她今日错了,来日后悔也来得及,谁说女子便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但若往后晓得错了,却还死不回头,执意那般,自是活该,你也毋需歉疚了。”
李姬怔怔抬眸,好半晌,才讷讷道:“殿下,您的心肠真硬。”
司徒骊冷哼一声,转头就走,“算了,不愿意就算了。你们这些良善女子,就守你们的女德妇道去吧。”
“……但您说得没错。我、我愿意。”
细若蚊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徒骊朝后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听见了,秀眉微挑,自入此地以来的冷脸,总算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回宫前,不守女德妇道的司徒骊,还干了件更不守女德妇道的不规矩事。
她溜去那书生居所,跃上屋檐,揭了几片青瓦,做了回非礼的梁上客。
当时软弱不敢上前的书生,此时倒是会逞凶斗狠,荻秋方进屋内,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就被剐了衣裙,洁白圆润的肩头方显露,也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当下就出了血。
司徒骊心中冒鬼火,恨不得立时冲下去给那对渣男贱女一人一耳光清醒清醒,偏生人家在自己私帷里做啥都不犯法,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于是只得继续往下看:
简陋木床上,两个赤条条的青年男女滚在一起,翻来覆去,衣冠鞋帽落满地,似痛苦似愉悦的呻/吟声延绵不绝……
司徒骊看得眼也不眨,但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便是传说中的有情人做的快乐事?
看起来根本不快乐,说实话,瞧着还有点恶心。
悻悻把青瓦归回原位,等到底下动静全歇息,她还坐在屋顶上吹了半时辰冷风,整理好自己被颠覆的某方面认知思绪,这才慢吞吞地回了宫。
不知怎想的,都到雀翎殿门口了,司徒骊脚下一转,忽然去了相隔雀翎殿极远,几乎需要横穿大半个内宫的储秀阁。
她没来过此处,却凭借这暗线连日递来的琐碎讯息,准确无误地,摸黑钻进了裴恪的居所内室。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夜里抽条的时候,睡得沉,但腿肚子抽筋总是疼的,说醒也就醒了。
司徒骊方入内,不巧,就碰上了这种时候。
长腿蜷缩,裴恪在睡梦中佝偻着身子,伸长了手想要去摸探痛处,眼皮儿颤呀颤,眼瞧着就要睁开——
深夜潜入的公主殿下有刹那失措,还没反应过来,手随眼动,就已飞速点了裴恪的昏睡穴。
轻吁一口气,方提起的心又安安稳稳置回胸膛,司徒骊低头,借着昏暗模糊的月色,去看床榻上的少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40 章 规矩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