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钱的人家,都搬去了更好的地方。没办法,条件确实差,留不住人呐。”汤县丞靠着车厢,一路都在讲云织县的民情。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贺今行与赶车的衙役并排而坐,边听边看,四处可见散落的垃圾。有的被临街住户骂骂咧咧地打扫,有的则完全无人去管。
“人人都想过得更好,这没什么。就看这街道脏乱,观之不美,且易生蚊蝇虫害,若你我不为官,恐怕也不愿长住。”他叫衙役停下,吩咐道:“我来驾车,你回衙门带人来帮忙打扫。”
衙役缓速停车,态度迟疑:“这……”
“去吧。”他熟练地拿过缰绳,“不能总留给住户打扫,但咱们官府也不会包办。你们就帮这一次,打扫干净些。”
“是!”衙役麻溜地跳下地,转身往回跑。
汤县丞赶忙说:“县尊,怎么能让您驾车呢?还是让我或者老刘来吧。”
刘班头也附和,扒着车门框就要出来。
“无碍,你们继续说就是。要是说得渴累,就想想怎么让进城赶集的百姓们都注意维护街道整洁,赶明儿好发布告。”贺今行让他坐好,一扬马鞭,马车飞驰出城,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
西北地广人稀,云织县城小,但辖地大。马车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杉杉谷。
贺今行率先下车,山谷的地形地势与他记忆里没有多大差别,原来那一排土房只剩几片残垣断壁,立在谷口悠悠吹来的风里。
“把工具都带上,进去看看吧。”他回头叫人。
汤县丞与刘班头一路颠得腰酸背痛,正揉腰抻背,闻言赶忙挎好箱子跟上。
山谷里已看不出草田的样子,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两边贴近山壁的地方有人为穿行过的痕迹,是附近的乡亲们踩出来的。
曾经这里关着许多被抓来或是低价买来的异族少年孩童,在暴力强迫之下不分日夜地栽种伺弄毒草,是苦难之地。但到了明年春天,这里就会种上庄稼,然后在夏秋时节给周边的百姓带来收获。
贺今行想到春苗成碧、秋收累累的景象,不自觉弯起眉眼;又想到星央和桑纯他们或许也会因此感到高兴,打算回去就写信。
他拣了前人的便利,走在前面,和剩下两人商量把谷里的地分成多少块,然后挨着丈量一遍算总亩数。
“怎么量?”刘班头扛着步弓,终于确定他在出发前说的话不是做样子,而是要来真的,稀奇不已:“县尊呐,这您也会?”
“我参与过一次清算田亩的任务。”贺今行把步弓接过去,又找汤县丞要了曲尺和指南针,一边摆弄一边说:“技多不压身,你们也可以学一学。”
“好好,咱们这儿只有朱教谕懂这些呢。”汤县丞马上把脖子伸过来。
他一边行动一边讲解,很快将这两人安排起来。
然而山谷极大,三人合力,从午后一直紧凑地忙到傍晚,才堪堪完工。
出谷后,刘汤二人靠着马车休息,贺今行随手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划划,“这谷里的地起码近千亩,又被杂草覆盖。冬月腊月不劳作,而开春后,要在春耕之前清除杂草,开垦成田,并不容易。不管是胡村还是刘村,肯定不会放弃他们原有的田地,那这样的话,两个村的劳力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在明年春天把作物播种下地。”
他说到这里,放下石块,深感疑惑:“两个村的人显然都是来谷里看过的,就算没有实际丈量,有经验的老人肉眼也能估个大概,应该都知道光凭自己村里人是吃不下的。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争得差点头破血流呢?”
刘班头一手指向某个方向,一手抱着水囊说:“这两个村子一个在那坡上头,一个在坡底下,经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起争执,前两年就为水源大闹过一回。这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估计哪个村都不想给对面好处吧?”
“有旧怨啊。”贺今行顺着对方的指示看了片刻,“那争斗确有因此而起的可能。但不管怎样,地都不能只给其中一个村子。为了顺利春耕,或许还得再把更远处的村子也加进来。”
远处山峦静卧,再往天边,起伏的轮廓陡然高出许多,仿佛要把天戳破。就连红日也不及它高远,只能在它面前慢慢沉没。
“那就是天河高原吧。”他抬手搭凉棚,昂首远望:“若我记得没错,爬上那座山就是西州地界?”
“对,县尊对咱们这儿地理方位很熟啊。”汤县丞语带感慨,虽这位年轻的县令早上才到任,但他已然深深认为对方就是正经做事的人,和前头的余大人一样。“那上边儿就是西州的宜连县。往年要到冬天的时候,他们县里都会派人下来我们这儿,采买过冬的物需,能靠他们赚一点儿点儿钱。”
说着将拇指与食指叠在一起,比了个手势。
“真的?”贺今行听到意料之外的惊喜,算算时间,笑道:“那不就是这几天了?”
汤县丞思及前头银库开源之事,道:“县尊有想法?”
“没,只是我与该县的县丞有过几面之缘。若来的是他,故人相见,自不胜欣喜。”他坦然地摇头,将带出来的工具都搬上车。
“县尊说的是夏青稞夏大人?”
“是他,你们认识?”
“去年下来的就是他,今年说不准还是他,到时县尊就能如愿。就是夏大人可太会砍价了,属下先前说咱们和宜连县做生意赚得不多,就有夏大人嘴皮子太厉害的缘故。”汤县丞帮着搬完东西,顺势坐进车里。
“砍价?”贺今行招呼刘班头也赶紧上车,笑容更大:“我也会,到时候和他碰一碰。”
刘班头来时还暗戳戳地打算回去时一定要抢先驾车,但这大半天里他搬扛工具出的力最多,此时累得只想瘫成家里的狸奴一样,有心无力。
因此依旧是贺今行驾车回城。到县城时,他不得不叫醒已经睡过去的刘汤二人,才吼动守夜的城门吏开门进城。
云织县如宣京一般不设宵禁,但入夜之后,没有一个人在外晃荡。
刘班头打了个哈欠,恹恹地看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少年县令,说:“县尊呐,您精力可真好。”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今日过得很充实,所以心里也很踏实。”贺今行在街道交叉口停下,“今日多谢你们,你俩多有劳累,回去早些歇着吧。家在何处?我先送你们。”
“县尊抬举属下了,哪里需要县尊言谢?”汤县丞忙道:“履行公务是我和老刘分内之事,应该的,县尊只管差遣就是。您上午没到过后衙,我们该先替您打扫收拾出居所再回家才是。”
“县衙有人专门洒扫,何须特意收拾?至于栖身,有一张床就足够。”贺今行不愿再让两人多奔忙一趟,依次将他们送回家,才独自回县衙。
前一任余县令前往宁西赴任时,带着家里父母妻儿连同所有丫鬟仆人一起走了,县衙后堂便空下来。
衙役们下衙之后各自归家,只有轮到值夜的那名衙役宿在门房,没有什么可供玩乐的东西,就一直靠着椅子打盹。
贺今行把人摇醒,叫去床上睡,那衙役困顿迷糊之际依言照做。
他给人盖上棉被,将马车停到角门的甬道里,给马儿解了套索,系到马厩,喂了草料和水,终于闲下来走一遍后衙。
明月亮堂堂,十分清晰地照出院子里那一架光秃秃的葡萄藤。他受人之托,要让这架葡萄好生越冬,便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藤蔓走向,白日好动手埋根。
随后推开正屋的门,不在大堂的包袱和刀果然静静地躺在堂屋的桌子上。www.bïmïġë.nët
他点灯取纸笔,就势铺开,按着记忆画出一副简易的杉杉谷地形图,再标出胡刘两村的位置。然后画画改改,想好几个分地的办法,记录成文。
做完这第一件要紧的事,又换了新的纸张,思虑起第二件赶集百姓遗留垃圾过多的事。怎么劝说乡亲们注重街道整洁,遗留垃圾怎么清理,要不要明文规定,赏罚又要定哪些,怎么推行到全县;若是涉及到银钱花销,钱从哪里来,又怎么走账等等等等。
他跑了一日,思及这些问题,只觉脑袋都涨起来。但他不能撂挑子,仍耐着性子琢磨出一些可能有用处的想法,一一记下。只待明日上衙,召集汤刘朱三人,再一起商讨,确定最终的章程。
到最后,把所有事务都理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
云织县里没有虫鸣,万籁俱寂时分,他终于拿出几张信纸,开始伏案写信。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六州歌头更新,第 186 章 八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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