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隔着信纸相顾无言。
料峭春风裹挟花香而入,在观亭月鼻尖打了个转,她忽然觉得有些痒,于是偏头轻嚏一声。
燕山顿时回过神来,看见窗子正高高支起,忙上前放下,不由薄责道:“身体没好还开那么大的窗。”
“是花香太浓了。”她不着痕迹地摩挲嘴唇遮掩。
“信的事情且先放在一边。”燕山把东西递还给她,“金家主七日前就停了你外敷的药,我瞧瞧现下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观亭月点点头,依言放好了信件,侧对着坐在床上。
夜间她穿得随意,春衫轻薄,丝绸宽松。拆下衣带把袖子往后一挽,整片后背便露了出来。
燕山斜坐在旁,抬手轻轻撩起几缕乌发。
观亭月的青丝很长,早已长过了腰际,她却并未去修理,偶尔得闲心情好会编些花样,但大多时候都是披散的。
黑亮的长发光润如缎,柔软的烛光又将她肌肤照得极细腻。
假若不是满背狰狞纵横的伤,她裸背应该会很好看。
毕竟腰身细,细而有力,显得张扬却不失美感。
燕山的目光幽暗,从她颈椎一寸一寸落到最下面。
上次在怀恩城外,他也这么瞧过一回,但没有敢太仔细,只记得她伤多,如今认真地数下来,从上到下,共是五条疤。
前不久的暗器伤已经只剩淡淡的白痕,是新长出来的皮肤。
而那道刀伤划得之深,连愈合后也如山脉河流,褶皱而起。
观亭月半晌没听见他说话,转目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开口。
“你不会是吓到了吧?”
她淡笑,“好像二嫂身上亦有许多烫伤,我二哥可是一点不嫌弃。”
“我有说嫌弃么?”
察觉到他的手指轻抚过背脊上陈年萧索的旧伤疤,语气不屑,“你二嫂还会为这种事踌躇犹豫,数月畏惧不前。”
“你我之间便不需要担心这些,将来即使有那么一日,不必开口问,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
观亭月闻言,散漫地调侃,“别咒我,我不想有那一天的。”
话还未说完,后背的旧伤忽然被某种温软之物覆住,润泽缱绻,和煦得像春光一样。
她怔愣住,肌肤反应之快,瞬间起了一层显而易见的鸡皮疙瘩。
燕山的唇微微带湿,发梢也湿,扫在身上痒痒的。
他似乎也仅是纯粹的贴着,有近乎虔诚的意味在里面,良久才轻轻舔舐一下。
“你又干什么?”她偏过头,无可奈何地笑。
这不是燕山第一次了。
现在看来,上回他八成也是借口给自己清理伤毒才以口相就的。
“……不干什么。”燕山慢吞吞地起身,仍旧摸了摸她那些伤痕,“就是,喜欢你这些疤。”毣洣阁
观亭月从没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癖好,啼笑皆非:“人家都爱肤如凝脂,皓腕凝霜雪的姑娘,你倒好,喜欢满背带疤的?”
是不是哪里有病?
她挺想嘲他,最后还是作罢。
青年只是讥讽地哼了一声,似乎对此很轻蔑,他将衣裳拉上她肩头,自后伸手拥住,颔首埋在观亭月发丝里眷恋地嗅着。
“不行吗?”
燕山知道世间有许多女人。
温婉大气,千娇百媚,娇蛮可爱。
千人千面,他见过不少。
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些人,他见过也就见过,从来难以动情。
无论是养在深闺,还是挣扎于市井的女子,似乎与他总隔了有山海那么遥远。
再美好,却终究不是自己这个世界的人。
他喜欢的,永远恣意飒爽,永远意气风发。
知进退,明轻重,也从不轻易妥协。
纵生于荆棘,仍旧灿烂。
只能观亭月。
就只能是她。
半个月前寄给大哥的信,终于等到了回复。
观长河在信中高度赞扬了她捡哥哥的速度和能力,对自己寻找数年却不及她一年有成效深感挫败,顺便还问候了一番二弟媳妇,言辞明里暗里都透出一股很想和金家做生意的期待。
而信件的结尾,大哥则提到一个早些年在观家侍候他们娘的嬷嬷。
“你们若想知道点什么旧过往,不妨去找她问一问。老太太住在京城,我特地安排了人给她养老,眼下应该健在。”
金府花园旁有一小片雅致的去处,精心打造过的光滑长石为桌,圆石凳为椅,左侧可看尽园中景色,右侧翠竹苍苍,下植红梅与桃,此刻长得堪称繁华,满眼鲜嫩绮丽的绯色花光。
观亭月正坐在桌前,就着一盘玲珑剔透的樱桃,和燕山念信上的内容。
“应该健在……看来,我大哥也不是常有这位老嬷嬷的消息。”
“届时到了京城再抽空绕去瞧瞧。”燕山支肘饮茶,“反正四把钥匙而今都已有了着落,不急一时。”
言语间头顶一道小小的阴影飘过。
是只画技不怎么能入人眼的纸鸢说纸鸢都抬举它了,顶多算是纸。
这几天气候不错,春阳晴好,微风徐徐,是适合放风筝的好日子。
双桥拽着她自制的纸鸢在花园中疯跑,陪她玩的倒不是江流。江流自诩成熟稳重,不玩如此幼稚的把戏。
所以,同她一并玩风筝的,是人不轻狂枉少年的观家三少爷。
这位爷轻功好,溜着条长虫的风筝,在天空能被他挽出朵花儿来。
“哈哈,怎么样?小丫头。”
他欺负小朋友半分不会脸红内疚。
“本公子还能更快呢。”
底下的少女仰首冲他龇牙咧嘴。
江流:“……”
不知怎的,他站在边上总感觉有点丢人。
燕山余光瞥见观亭月拖起下巴,神色温和地看着花园中的一帮熊孩子在笑,自己也就跟着看了她一会儿。
“诶。”
过了不久,观亭月的臂膀便被某个人试探性地拍了拍。
“嗯?”她转头时只见燕山的手虚虚搭在桌上,无端挨近了自己些许,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观亭月:“怎么?”
“你送了双桥那么多东西。”他视线落在一旁,似乎有点别扭,“连江流也顾及到了。”
“一路走来,我却什么都没有。”
这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观亭月的秀眉高高地抬了一抬,倒是挺从谏如流:“那说吧。”
“你想要什么?”
仿佛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燕山当即把手挪开,将一块形状诡异的木头桩子推到观亭月眼前,别有深意地冲她一笑。
后者拧着眉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五官都快皱在一处,也没看出名堂。
“这什么鬼……”
“东西”二字还未出口,观亭月就从她不算太久远的记忆里找回了印象。
此物依稀是……
当初在嘉定找着大哥后,被她毅然决然丢回给燕山的那只半成品木雕。
因为一朝暴富,从此自己就再没动手刻过木头了,难得重温老本行,怪怀念的。
“你居然还留着?”
她不得不大感意外。
青年语气轻松地一“嗯”:“又不占地方。”
观亭月偏头好整以暇地盯了他半晌,最后才半是纵容地摊开手,“拿来吧。”
燕山闻言笑了笑,将早就准备好的小刀放上去。
他笑起来时眉眼明净,有浑然天成的清澈在里面,带着一点少年般的促狭。
“我让庖厨给你们做了点炙羊肉”
金词萱亲自捧着托盘。
认识久了,观亭月才意识到这人相当不简单。她不过十来天便整顿好了因落草为寇而蠢蠢欲动的几家镖局、漕帮,快刀斩乱麻地把三处军械厂连根拔起,又要与官府交涉,还抽得出空闲替他们考虑饭食。
一个时辰也能掰成三瓣花,何等的面面俱到!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相较之下……她二哥是真的甩手掌柜,宛如被供在家里,每日尽管做个无情的练刀客。
金词萱招呼远处的双桥和江流。
“二嫂平日繁忙,此等小事我们其实可以自己操持。”
她放下木雕,帮着摆碗筷。
“那怎么能一样呢?”金词萱笑说,“我再忙也得分出心神照顾家里呀,否则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再去取几只杯盘。”她吩咐侍女。
仲春原不是吃羊的季节,但金家家大势大,想吃什么没有。据说这羊还是特地从关外请来的大厨烹制的,味道别具一格。
双桥对于肉类食物一向痴迷,跑得比谁都快,不料刚至桌前便被人捷足先登。
观行云逗小姑娘素来作的一手好死,用刀叉了块羊排,胡萝卜钓驴似的挑衅她。
“听闻小双桥也是你们家的兵,被你捡到的,是吗?”
二嫂倒上茶水,见那两人玩得开心,顺口一问。
“嗯……谢谢。”观亭月接过来,“其实等入了京,我是想寻个靠谱的先生教教她说话习字的。这孩子山里待得太久,至今还不能成句。”
金词萱:“那是有些愁人。”
对面的双桥为表愤怒,正瞪眼如铜铃地大声嚷嚷:“你……怎么这样!”
“我怎样?”观行云厚颜无耻地把羊排从左手换到右手,“你若是乖乖叫我一声三哥观行云举世无双,羊肉我就给你吃,如何?”
“行了行了,三哥你也适可而止,做个人吧。”江流实在看不下去,切了条羊蝎子递给双桥去啃,“老大不小了,论岁数,当她爹都够了。”
“……”
金词萱听到这里,忽然问:“双桥满十一岁了么?”
观亭月莫名一愣,“呃,她十五……”
“啊。”后者喃喃自语,“这么大啦,真是没瞧出来。”
说不上为什么,她听了这话,总觉得心头无故“咯噔”了一下。
而此时,喜当爹的观行云刻意坐在了双桥旁边,捞起羊排风骚地显摆,打算吃给她看。
一口咬下去,没等咀嚼,眉头竟顷刻拧紧。
“嘶”
他松开嘴,“这肉似乎没熟啊?”
金词萱当下起身,“是吗?”
她忙动刀再切下几块,见那切口的确隐有红丝,不由摇头,“唉,真是对不住,我再让厨房重新做。”
观行云丢了羊排,作势又要去拿双桥的,“都没熟,傻丫头,还啃那么欢。”
观亭月的眉目终于狠狠地往下压了压。
心中忽然萌生起很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带着危机感的温馨日常
本章送一首静悄悄,唱给山妹br>
所以。
观家几位葫芦兄弟的结婚奥义就是。
大哥赚钱养老婆;二哥被老婆赚钱养……
这么一看。
还是当大哥的老婆比较划算吼!
三哥……
三哥没钱没车没房,暂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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