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亲事从头到尾全倚仗观长河和金词萱两人,从下聘、纳征、备嫁妆、提日子,一概是亲力亲为。
一大家子好几口人,光是为在京城成亲,还是在西北的淮化成亲就不知吵了多少回。
观行云说得振振有词:“当然是京城了,谁要去淮化那么远?京城观家老宅才是她的娘家!老祖宗定下的礼节不能乱!”
观长河开口就怼他:“胡扯。”
“他俩以后是要长住淮化的,照你这么说,淮化的侯府还是她夫家呢,你是要把花轿一路从京城抬到西北去吗?公主和亲也没那么远的。”
观行云:“……”
观暮雪在边上喝饱了茶,慢条斯理地出来和稀泥,“依我看,就折个中吧。”
“大哥到淮化去买座宅子,权当是娘家了,届时也方便迎亲的队伍走过场。侯夫人进门,自然是要风风光光,叫满城的人知晓。”
听他说“风光出嫁”,两位如父的兄长操着的那颗老父亲般的心登时活泛起来,这回毫无异议,一致点了头。
而坐在角落里当背景的观天寒只专心致志地吃糕点,不时抬眼看他二人争执,当做乐子来下饭。
于是这场圣旨御批的婚事便轰轰烈烈地大操大办了。
十五当日,天才放亮,侯府迎亲的花轿便敲锣打鼓地响在了淮化城的大街小巷。
因作为与西域诸国有生意往来的要地,淮化比永宁城繁华许多,虽然其中的建筑透着一股边陲关塞的苍茫,却不妨碍它的热闹。
下午时,听到动静的百姓们就纷纷从家里探出头,踏上街。
定远侯在此处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镇守一方的戍边大将,但凡来过淮化,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如今,侯爷要娶夫人了,几乎算得上是满城之喜,又听闻女方乃是前朝有名的观氏后人,便愈发肃然起敬,觉得这门亲事简直绝配。
但见长街挑着嫁妆的人一个并着一个,众人站在道旁张望,红绸结系的朱漆箱子从街头到街尾,一眼居然看不到边,且那妆箱件件都有四尺来长,沉得连两个壮汉抬着都略显吃力。
城中尽管不缺做生意的富商,却也从未见过这等铺十里红妆的场面,个个目瞪口呆。
那站在大红花轿旁边给新娘压轿的男子生得十分器宇轩昂,瞥到周遭百姓艳羡的目光,胸脯不禁挺得更高了,仿佛每一步都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恨不得把“这些钱都是老子准备的”一排字举在头顶上。
观天寒在另一侧看见自家大哥这副过于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丢脸。
而定远侯一身大红喜服高坐在军马之上,他难得装束如此鲜亮繁复,面容表情不多,但眼角眉梢间的愉悦藏也藏不住。
披着彩绸的大马摇头晃脑,风吹起燕山赤红的袍角,如云似雾地翻滚,直涌向背后的花轿。
一路吹吹打打,招摇过市地闹到了侯府。
天色已渐黄昏,余青薇与金词萱早在门前踮脚盼了多时,忙去扶了新娘出来。丫鬟仆婢从臂弯挎着的篮子里抓了大把的蜜饯果物,洒向外去打发那些起哄的小孩儿。
正堂上,两把高坐全空着,只中间端放一块牌位,是观林海的。
观长河含笑解释:“奶奶年纪大了,这西北路远苦寒,她不便亲来,让我交给你俩这对玉佩,算是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说罢将东西塞到观亭月手里。
“唉,咱们两家都没什么长辈在场,我作为长兄,算半个爹吧,今日就难为你们给我磕头了。”
他撩袍,喜滋滋地挨着老父亲坐下,臭不要脸的给自己抬了个辈分。
在一片叫好声里拜完了堂,紧接着入洞房“牵巾”、“撒帐”、“合髻”,喝过交杯酒,燕山便被观家的几位舅子和军中部下们起着哄拉走了。
淮化是他的老巢,整个天罡营的嫡系全在这里,晚上的酒自然是跑不掉的,各营各伍的将军校尉排着队挨个等着敬他,看那架势,今日是非得把他灌得直不起腰不可。
有老兵瞧着燕山毫无畏惧地痛饮一坛,将那边上端小酒杯的年轻人惊得不轻,不由笑道:“好小子,你们这真是想让侯爷喝醉呀?一会儿他人事不省,拿什么去同夫人洞房?明日可不得把你们军法处置。”
“老罗,你这就不明白了。”跟随燕山鞍前马后的亲兵别有深意地挨近他,小声说,“咱们夫人可厉害着呢,侯爷这就是太高兴了,难得大喜之日,想在她面前挣挣表现。”
“改明儿四位大舅哥提起来,说咱侯爷夜里喝了多少多少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的,走路还虎虎生风,夜里照样圆房,那不得让夫人刮目相看啊。”
老兵心领神会地点头:“哦……原来如此。”
喜筵间的气氛正浓厚,就在这刻,院中忽然哐当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听到仆从慌张骇然:“你!你是什么人!?”
对方似乎是打高处落下,可惜落脚之处却未挑好,不知踩到了什么,半晌才稳住身形,深深吸气,气沉丹田,继而嗓音浑厚地喊:“定远侯夫人可在府上?”
“我是来挑战的!”
此人不晓得打何处而来,操着一口古怪的音调,大言不惭地连着三句话:
“请侯夫人露面,与我单挑!”
酒宴上的,不是叱咤风云将军们,就是曾经叱咤风云过的将军们,一水的精壮汉子,大老爷们,哪听得这般放肆言语,也万万没想到淮化城内居然有胆敢上侯府闹事的勇士,一时都惊呆了。
燕山先就皱起眉头,他信手扔掉酒坛,便要出去瞧瞧情况。
而外面的人并不歇气,仍旧喊道:“侯夫人在府吗?”
“是好汉就出来和我打一架!”
“背后放冷箭,也算你们中原汉人的作风吗?”
……
影壁前站着个身量颀长,魁梧健硕的青年男子,他右手拎着一把好刀,穿一件皮毛与布匹交织混杂的奇异服饰,在北境入秋即入冬的天气里居然坦露出半边筋肉虬结的手臂和胸膛。
这要放在京城,可不得被一条街的女人们追着骂淫贼。
眼见燕山从屋内步出,他的确有片刻停顿,视线略作打量,判断他应当不是个女人,“你并非侯夫人,我对你不感兴趣,叫她出来,我要见她。”
定远侯已经很不怎么高兴了,听他张口就要见观亭月,心下更加不快,好整以暇地站定,抱起胸怀,“好大的口气。”
“你说见就见?”燕山目光微一端详,抬了抬下巴,“你是西北哪个部的?报上名来。”
“哼。”后者冷傲地别过脸,“我们折颜部的人,一向只同对手交代名姓出处,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没必要告诉你。”
燕山:“……”
这位折颜部人似乎脑子不怎么好使。
此时,尚在新房内的观亭月当然闻得远处那粗犷又颇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她自床沿起身,在窗边侧耳听了点只言片语,隐约回想起什么。
记得是在半月前,他们自京城赶往淮化,正距离城门三十里处,偶见天罡军与别族交战。
规模不大,小打小闹的。
而且看情况,天罡军明显处于优势,而对方已然是在撤退了。
但有一个骑兵不巧落了单,恰好在他们撤退的路线上,眼瞧着那小将士处境堪忧,她便抽出刀刃,随手管了一回闲事。
原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不承想被她一刀掀下马的人居然耿耿于怀,还找上门来了。
她斟酌片刻,随后果决而矫健的飞掠而出。
“你们侯夫人是不是不在府上?传个话有那么难吗?”
“中原人就是磨磨唧唧!”
那位衣衫不整的折颜青年犹在抱怨,冷不防袭来一股凉风,明艳富贵的大红从天而降,火焰似的落在他对面。
燕山眼睁睁地看着观亭月把盖头扯了,睥睨无双地踏前半步,冲对方冷傲地一挑眉。
“我便是定远侯的夫人。”
她全然没将此人放在眼中,语气平淡:
“听说,你要见我?”
面前的男子分明愣住。
而话音刚落,她手腕就被人往后带了一带。
燕山鬓角的青筋都快跳了出来,强压住嗓音问,“你不是在房里吗,到这儿作甚么?”
末了,又蕴着某种心急火燎的执着,“干嘛把盖头掀了!”
“……不掀我怎么瞧得见路?”观亭月颇为淡定地拂开他的手,示意他不必上前,“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燕山:“……”
他已经开始担心了。
那折颜青年目瞪瞪地盯着她。
观亭月很少盛装打扮,今日头脸的发饰、妆容乃至细节全是余青薇从天不亮就起来精心琢磨的,不可谓不精致。
上回离得远,没能看清对方长相,他在城内多方打听,潜意识的以为,名将之女多半虎背熊腰,又能轻易从数丈外笔直的抛掷出暗器,定生得威武雄壮。
但眼下见这位侯夫人身量纤细,清贵端庄,他居然有些无措,叉腰的手无处安放,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观亭月根本无暇留意他的反应,声音悠悠:
“就是你跑来在我的喜筵上造次的?”
“啊……”折颜青年犹豫着自己是先报名姓,还是先向她问个好,正左右迟疑之际,听到一点清脆的金属响动。
“要单挑是吗?”观亭月松活了一番因为凤冠霞帔被压得僵硬的筋骨,利落地甩出鞭子来,“那就速战速决。”
银鞭乍一抛出,绷得就如一根笔直的锁链,与旁人用时截然不同,毫无灵动飘逸之感,反而锐利得像条浑身刚硬的毒蛇,轻易就把他周身缠住。
折颜青年尚未回过神,观亭月略一施劲,将其原地拔起,往跟前猛地一拽。
继而她动作不停,单脚稳住下盘,抬腿旋身踢他胸膛,径直把人按来路踹出了院墙。
厅堂门外站满了天罡营的武将,众人手里许多仍握着酒杯,几乎是被这一招后旋踢惊住了,良久才有人轻轻赞了句“漂亮”。
“……我还从未见过女子用这招可以有如此大的劲力的。”
老兵发着愣,终于明白此前那后生仔为何会说侯夫人“厉害”。
这只是“厉害”吗?这得是“凶猛”吧!
“那我回去了。”
观亭月稳稳落地,转身朝燕山招呼了一句。
“诶等等。”
他抽出她攥在手里的轻纱红绢,仔仔细细给她盖好,似乎是对此有某种谜一样的执着,最后找了个小丫鬟引她离开。
因得有这番插曲,余下的酒燕山应付得很快,子时不到宾客们便陆续散场了,家中的管事与几位兄长帮忙收拾残局。
他拖着步子推开新房的门。
观亭月已经坐在桌边,就着一盘坚果百无聊赖地剥着,大红的绡纱被撩到发髻上,映衬耳畔和脸侧的肌肤,莹白得耀眼。他见了,从方才便不满的情绪到此更甚,挨在她一旁,捉住了手放在唇边轻轻细吻。
“你又不等我揭盖头。”燕山裹挟着酒气抱怨她,“干嘛对着旁人便掀开了,难道我堂堂一个将军,还应付不了他一个不开化的外族人?”
“我是怕传出去叫人误会,那个情况下,由我去解决更好……不过是个红盖头而已,我长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清楚,干什么如此在意?”观亭月不由奇怪。
“我当然在意。”
他颦眉固执道,“这是成亲仪式上最重要的一环,比什么拜堂、合髻还要重要,你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了吗?”
她支着下巴,见他说话的模样是真着急,只得无奈,“好了好了,那让你再亲手揭一回。”
观亭月刚要去将头上的红纱放下来,却不料那盖头倏尔坠了地,正弯腰欲捡,燕山却把手摁住了,欺身靠着她。
“算了。”
他鼻尖凑在颈项,抬首寻到她耳垂,张口咬住,呼吸落在鬓发,嘴里便有些含混不清,“再耽搁就要到子时,那便是明日了……”
她听出意思来,觉得有点好笑:“平时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讲究的?”
燕山从身后将腰带解了,唇齿要去寻到她嘴边,就在当下,观亭月忽的一顿,推了他两把,“先松开我,我去把妆卸掉。”
才想起身,燕山却掐着她的腰不让动,言词不解:“卸那个作甚么?”
“我不习惯带这么浓的妆睡觉。”观亭月有意避开他的亲吻,“再说,一会儿你吃那么多胭脂,对身体好么?”
“怎么不好?”他一点也不在意,捏着她尖细的下巴,唇舌纠缠上去,有意为之似的舔舐着其间浓厚的口脂,轻尝后有淡淡的花香。
“我喜欢,不要卸了。”
燕山五指穿过观亭月脑后的三千鸦青,将她愈发贴近自己一些。
话语都从细碎的水渍声间溢出来,“难得我夫人……这般美艳一次……叫外人先看见,我已经很吃醋了……你还要卸!唔……”
然后他听到一下很轻的笑,不禁拧起额头,“还笑!”
屋内熏着柔和的暖香,待久了整个人都变轻了似的。一对红烛燃到半夜,早已剩下拇指大的一截,火光微微弱弱,将熄未熄的样子。
西北天冷风大,虽是初秋,喜服却做得厚实而繁重,燕山将观亭月缠着到了床上,自己先坐起身褪下衣袍。
观亭月半倚着软枕,在昏黄的微光里端详他。
青年饱经战事的腰身结实而匀称,小腹上有脉络明晰的线条,并随他脱去里衣的动作而有律动的起伏着。
燕山裸出上身,唇角含起若有似无地笑,压到她胸前去,视线安静又认真地凝视。
这个角度看她,十年前和十年之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少女时那眉眼间和身体的青涩尽数褪却,神色性情都流露出历经千锤百炼的醇熟。
他低头,从略略敞开的领口间吻着她的锁骨。
想着,就得靠这一次了。
他一定要将上回的记忆完完整整地覆盖掉……
观亭月倚着床头,手抚上青年些微散乱的发丝,低垂的眼睫不时扇动,尽管一眼望去她仍旧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仔细观察时,不难发现双眸里沉沦的迷离之色。
红烛的最后一点亮光蓦地湮没。
满世界陷入黑暗之中,而这暗处又透着远方的少许灯火,显得幽暗,却又不算全难视物。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毣洣阁
譬如微湿的心口,譬如濡热的腰腹,譬如紧致的双腿。
……
渐渐地,观亭月开始发觉势头不大对。
她平生经历也就那么一回,很难形容燕山此刻的举动,真要找个确切的说法,大概便是如猫爪子不断试探地在心上若即若离地抓挠。
说痛苦也不算痛苦,说舒坦自也不舒坦。
总之,是难以言喻地不好受。
她眉心轻蹙,稍微曲了一下腿,后者却毫无意会似的,仍旧不紧不慢地厮磨。
那样的煎熬足足蔓延有一盏茶,观亭月突然狠压下眼角,无意识地蜷起脚趾,她终于大喘了一口气,抓着青年的手翻身将他摁倒在床上。
窗外晃晃悠悠的光影落在她侧脸。
燕山眉眼间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观亭月的呼吸全落在他鼻尖与唇角,这个姿态,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燕山。”
她不着痕迹地咬牙,嗓音清冷,“你过分了吧?”
子夜的正厅内。
忙活了一个时辰,可算是清扫完了狼藉的杯盘,十五的月亮圆得皎洁明敞,照在院子中,竟比房里的灯还亮。
终于得闲的几位兄长们各自坐着休息。
观长河目光空落落的,盯着门外发呆,想自己打小养大的妹妹今日出嫁了,还嫁到如此遥远之地,往后都不能时常相见,心里忍不住失落。
失落完,又不着边际地琢磨:“……临行前,咱们是不是忘了安排个嬷嬷教她房中之事?”
他蓦地操起心,“也不知青薇告诉她没有,这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嗐。”观行云一面嗑瓜子,一面少见多怪地朝他扬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们俩早就好上了,用不着你教,人家都会的。”
观长河:“啊?”
他严肃:“怎么能背着长辈私定终身呢?即便是定远侯,也不该如此无礼啊!”
“人家不是私定终身。”观行云一副怀揣八卦的得意之态,“都是有原因的。”
一听他如此言语,观长河不禁凑上去,“什么原因?”
于是,肉眼可见地,观天寒与观暮雪都将身下的凳子往他边上挪了挪,四个大男人围坐成一圈。
“那就说来话长……”
而不远处的另一桌,余青薇同金词萱相谈甚欢地聊闲话,收拾着也打算去安寝了。
金临则在边上扭动身体,百般不自在。
她姐姐见了就无奈。
“是你自己讲西北风光无限,想跟来看看的,出了门又惦记着回去!下次再求我,我可不带你了!”
后者小声地委屈道:“我是读书时见那字里行间写得美妙,谁知,到了这儿……觉得压根不好玩。”
年轻的公子深感受到了欺骗,在这个既没有多彩花木,又难见时兴话本的地方度日如年,发誓今生再不踏出家门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要是被锁了,我就要打人了啊!
意识流,姿势请大家自行脑补,想要什么饼,自己画,都可以有!
其实看得出来,月哥属于享受型,纯粹是不想费力气,要不然以她的脾气是不会屈服在下面的。
请山妹以后好好伺候我月哥!老母亲在此鞠躬了。
ww不要走开,下面还有两章番外小日常。
以后就是在淮化城的生活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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