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桥生平的第一次大考到来之际,观亭月及时解救了她日头刚起,她便把小姑娘摁在铜镜前,从头到尾换了身行头,上街踏春去了。
城外三面环水,一条清流贴在西侧,临河建着流杯亭与水榭长廊,远山树木掩映中露出古寺一角,四处游人无数。
沿河的杏花与垂柳交织如锦绣,襄阳官府有心,特地派人搭了不少秋千立在两旁,以供百姓玩耍。
这自然比待在家里读字念书要有趣得多。
双桥一路雀跃不已,几乎把每个买卖的货摊店铺都打量了一番,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倒是江流跟在她后面喊:“……你慢点!认得路吗就瞎窜。”
观亭月和燕山则溜溜达达地闲散漫步。
襄阳自古繁华,大江南北的商贾皆来此经营买卖,因而市面上所卖之物倒是新鲜不少。
“这儿连永宁的玉器都有。”她在一间玉石铺子前打量。
燕山抱怀看了片刻,“春季气候转好,各地的商路也通了,你能见到南方的特产并不奇怪。”
话音刚落,前方就听见观行云咋咋呼呼地“哦”了一声。
“此物倒是稀奇好玩儿,小月儿”他饶有兴致地叫她,“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她闻言狐疑地过去。
只见那梨花树下摆着个精致的杂货小摊,放满了用以观赏的木雕、玉雕、彩陶,一摞不知内容的书籍,还有好些做工讨喜的布娃娃,色彩搭配得很是赏心悦目。
观亭月尚未走近,甫一看清这娃娃缝的是个什么模样,她额头上的青筋就跳了出来。
偏观行云毫无所觉,甚至感到十分新鲜,捧起一个在手中端详。
“嚯,长头发,宝蓝的裙子,连腕上都添有几条白线呢。”他翻到小人儿背后,“这腰间竟绣了个观,真是你呀。”
观亭月:“……”
那布制的娃娃为了让小孩子喜欢,做得十分夸张可爱。头和身体一般长短,眼睛虽圆却小,黄豆似的,嘴巴却只有一条线,看上去毫无杀气,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憨厚。
“哦!”他很快又发现了什么,“这个是我吧?是我诶。”
观行云抱起旁边一个潇洒不羁的素衣娃娃,赞不绝口,“做得真不错,好看!”
她忍着狂跳不止的眼皮和青筋,自语道:“这店家哪里来的……难道摆着卖的全是观家军一家七口么?”
正说完,就有一个声音回答。
“姑娘好厉害,一猜就中。”摊主从旁边掀起帘幔进来,满脸堆笑,“小老儿是南边怀恩城的货商,这些都是咱们城里的特色。”
“你瞧,时下刚出的观家军见闻录,卖得可好了。”他兴许是没认出观亭月,热情地抽出两本书递过去,“你看了若是不过瘾,还能来我这买几个雕塑和布人儿回家。”
“送心上人,送孩子,大人小孩儿都喜爱。”
他伸出五个指头,滔滔不绝,“一个布人儿八十文,若是观家四位少将军一套买是三百文,算上老将军一起买是三百五十文,观家七口一套更便宜,只要五百!”
观亭月:“……”
刚侧目,她就瞧见燕山举着自己的那个布娃娃,表情严肃而认真地与面前的黄豆小眼对视良久。
很快便坚定地掏腰包:“我要这个。”
观亭月:“不许买……”
她三哥跟着付钱,倒是欢天喜地地捧着自己的小布人儿招摇过市去了。
观亭月眼角直抽,看燕山把这丑得怪有滋味的玩意堂而皇之地别在腰后,简直再丢脸也没有了。
“你不会当真要带着这个逛街吧……”
他不以为意,似乎还确实蛮喜欢的,斟酌片刻,觉得美中不足,“下次应该告诉李宣文,单独给我做一个。”
“……”
定远侯生得高挑挺拔,一袭简单的劲装正好能勾出他小臂与腰上柔韧精壮的线条,通身英气勃勃,再搭配一只格格不入的小物件,并不怎么可笑,居然更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行在人潮如江海的长街间,宛如一个活招牌,频频惹人回顾。
几个小孩子咬着手指艳羡半天,拉住长辈也跑去杂货摊挑将军布人儿,只这么一会儿时光,小摊前就挤满了人。
燕山从这花光满路的春城中一望而过,不知是想到什么,语气忽然显出几分感慨:“若是那时我听你们的话,去江浙谋生计,多半也是挑着一副杂货担子,卖卖鸡零狗碎的小东西罢。”
“为什么?”观亭月不由好奇,“你不喜欢成为我大哥那样腰缠万贯的富商吗?”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而摇头,“我做不来的。”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爱斤斤计较?是会精打细算的人么?”
她怔了怔,随后自己跟着笑起来,“倒也是。”
江流和双桥早不知转去了何处,三哥更是浑身长腿,没个人影。
但春阳尚好,小晒片刻,周遭便暖烘烘的。
突然,观亭月双目一抬,隐约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
街边落满了杏花的石阶下,有只橙黄的猫伸长了腿慢条斯理地舔毛,它躺在阳光恰巧能照到的地方,慵懒得岁月静好,分毫不在意人来人往的喧嚣。
黄猫眯着眼舔得正欢,一道黑影蓦地投在身下。
它还未睁开,属于动物警觉的天性就率先带动了四肢,“噌”地跳起老高,十分戒备地盯着对面。
观亭月停在它两步之外。
这猫乍然望见她,吓得一双耳朵迅速往后撇去,战战兢兢地缩起脖颈。
她上前一寸,对方便如临大敌地窜出一丈,毛显而易见地根根直立;她再上前一小步,黄猫索性撒丫子跑到了街角墙后,只探出颗脑袋暗中窥视。
观亭月刚要探出的手僵硬的顿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泄气,就听见某人不怀好意地嗤笑出声。
她嘴角微动两下,扭头不悦地朝燕山横去一眼。
后者倒是不紧不慢地抱臂而来,“动物都有灵性的,像你这样杀伐气重的人,它自然而然会感到畏惧。”
观亭月不服气:“我杀伐气重,难道你就不重了吗?”
他从善如流的颔首,“我当然也重,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有的别办法。”
言罢,燕山好整以暇地冲她扬了扬眉,接着,冲前方打了个听不懂含义的口哨。
只见那黄猫耷拉下去的耳朵倏忽竖起,仿佛像得知了什么八卦异闻,十分惊异地盯着他俩。
它眼睛瞪得溜圆,很快便迈开小碎步,敦敦敦地跑到燕山脚边,尾巴不住扫着地面,一脸新奇地把他看着。
于是,下一刻它就被人拽住了后颈,腾空而起。
“来。”燕山把猫放到她怀里去。
这小东西个头不大,沉甸甸的挺有分量,观亭月险些没抱稳,手忙脚乱地托在胸前。
那猫左右张望,发现和自己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让面前的两脚兽给骗了,甚是哀怨地扒在她肩头,忍辱负重地接受抚摸,朝燕山“咪”了一声。
这猫不知是不是有人养,毛色鲜亮,挺干净的。
观亭月一把一把撸着它的后颈,手感意外地不错,她听着黄猫不时哼哼唧唧地叫唤两下,说不清是舒服还是委屈,横竖也不懂,一律当做是撒娇。
她玩了好一阵,有感而发地开口,“好可爱啊燕山。”
后者本在出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不是在说自己,带着莫名萌生的醋意摸了摸鼻尖。
临河的这条街走到尽头,会穿过一个深邃的小巷。
和先前所见的盛世之景不同,此地阴暗萧条,砖与砖之间的坑洼里流满了脏污的水,一直延伸到明渠中。
低矮破漏的房屋后不时传出几声有气无力地咳嗽。
阳光无法涉足的角落里,许多眼睛悄悄打量着过路的行人。
每个城镇都会有这么一处见不得光的地方,这并不稀奇。
此处大概鲜少来过客,因此观亭月和燕山难免受到探究的瞩目。
“从前高阳氏冗兵冗官,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上皆养着一大批混吃混喝,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这些人多是皇室里的旁支,有的更是极偏僻的血脉了,每日只管摆阔气,讲排场,反正有朝廷发俸,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干。”
观亭月的视线扫过逼仄浊臭的房舍,“据说当今登基后撤掉了许多卫所衙门,叫他们自食其力去谋生路。”
“对。”
这些矮房拥挤在一起,内里黑压压的简直分不清白昼。
燕山瞥见一个苍白瘦削的男子阴冷地抬眸看着观亭月,便不着痕迹地牵起她的手。
“但是好逸恶劳了一辈子,哪有那么容易变,纵然一人分个一两亩好田,大多也是卖了去喝酒赌钱,有银子时无度挥霍,没钱就上街去讨饭,人见人厌。”
这便是如今的高阳皇室。
她环顾四下,“所以,他们都在这里了?”
“能在这儿的还算是好的。”燕山道,“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百姓大多知晓他们是什么德性,连当花子也没人肯施舍半个铜板。”
观亭月一时有些沉默。
她虽然知道大奕王朝外强中干,早已烂到了根上,但没想到它会烂得如此彻底。
昔年襄阳城闭而不开的一战,她开始还只认为是朝廷之人工于心计,不可理喻。而今想一想,似乎也不稀奇了。
连守城的兵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些京官又能光风霁月到哪里去?
出了巷子,面前是另一条热闹的街市。
走没几步,不远处就见官差来来往往,像是有何事发生。
“快到安南王府了。”
燕山看出她在困惑,提醒道。
“前日下的圣旨,安南王软禁在了京城,这座府邸怕是要查抄。”
难怪会有这么多官差。
自古砍头、抄家、游街乃是百姓热爱围观的三大戏,其中抄家排第二,眼睛尖的能有机会窥得达官显贵们的些许珍宝藏品,以饱眼福,长长见识。
故而王府十丈外便站满了无所事事的闲人,或推或挤,很是热烈。
“诶,你们别挤,别碰我的摊子……别攘啊!”
这十丈处刚好有个单薄的货摊,小贩艰难地用手维护着自己的物什,和一帮大老粗们斗智斗勇。偏不巧那官差扬声喝止,人群往后一退,只听“哐当”巨响。
“啊啊啊啊”
他卖的不知是什么鸡零狗碎,随着摊子一掀,顿时撒得满地皆是。
“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小贩忙跪在地上捡,亦有不少看客见状转身来帮忙的。
观亭月横竖无事,撩起裙摆弯腰替他拾了两块玛瑙扳指。
也就是在此时,一叠乱七八糟的白纸与书册落入视线之中。
她信手捞走,不经意瞥了两眼上面的内容。
那约莫是本手记,写着家中琐事,日常花销,或零零散散要拜访的亲友住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观亭月刚想还回去,忽然脑子里打了个激灵,又将这些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燕山见她神色有异:“怎么?”
她没有多言,只把手记递到他跟前。
燕山何等聪明,仅一眼就看出端倪。
这字竟与那张来历成谜的书信笔迹一模一样!
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二人默契而无声地相视片刻。
他把玩着手里刚捡的玉镯,语气随意地问那商贩:“你这玉镯什么价?怎么卖的。”
小贩忙着收拾残局,抽空才应道,“三百二十两,客人您好心,给个三百两就成。”
“三百两?”燕山故作吃惊,“镯子我瞧它普普通通,何以值这许多钱?”
“您还别不信。”他骄傲道,“这可是前朝宫里的东西,你对着光看那玉质,不知比那寻常的玉镯细腻坚韧多少。”
听见“前朝”二字,他在心里“咯噔”一下,说话却不紧不慢,“前朝宫里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不怕告诉您。”小贩扶起被掀翻的摊子,“我干爹从前便是在宫里当值的,皇帝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大太监!几十年来得了不少赏赐呢。”
“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也不会卖他留下的物件,唉。”
观亭月紧接着追问,“这手记也是他写的?”
“啊。”摊主远远看了一眼,“那是我要扔的,不值钱。”
“你这位干爹呢?他人在何处?”
“嗐。”小贩将架子重新支好,“他早死啦,前朝一倒,他就死在了宫里,尸体还是我去收的。”
作者有话要说:燕山:我媳妇的手办不仅要拥有而且还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好了,这卷结束了。
终于要迎来结局卷了,我需要去整理一下大纲和思路。
前方将会有很多阴谋诡计和政斗。
鉴于我向来阴谋政斗都写得很难看,大概率这次也会很难看
但虽然难看也还是要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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