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文赶早来送他们,打包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东西让燕山的亲卫拎着。知道观亭月这回被他搅得不胜其烦,特地识相地没再提祠堂的琐事。
敏蓉随她走下楼梯,“你们接着是要去寻二少爷了吗?”
“对。”她说,“大概往凤阳的方向走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要在怀恩城多待一段时间。”敏蓉站在大堂里,“帮着李老先生修缮一番将军祠堂内的陈设和人物生平。”
“等事了后……”她沉思片刻,“应该会大江南北地走走看看,去把观家军的事迹讲给所有人听!”
观亭月:“……”
果然不该对她抱有什么期待。
“大小姐,以后我肯定还会再见的吧。”敏蓉不由抚掌期待,“真希望那时你们已经一家团聚,这场面可太震撼了,想想就令人激动!”
“有大少爷、二少爷,四少爷……”她掰着指头算,“想不到观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夫人竟还能生养得这样好……”
“……”
观林海是少见的惧内,和史上某位戚姓将军有得一拼,纳妾纳色更是想都不敢想。
观亭月轻咳,口无遮拦道,“也许是我爹……身体健壮,命中力比较高吧。”
话音刚落,她后脑勺便给人搡了一把。
“嗐,说什么呢。”观行云不满,“侮辱先祖就算了,还和人小姑娘家讲这些。”
他抱着胳膊,路过敏蓉身旁时,抬掌在她头顶轻轻一扫,不冷不淡地告别。
“走了。”
此刻的燕山正靠在客栈门边,看起来像是等了有一会儿。
这几日风寒露重,越来越冷,连他也往肩上多添了件玄色的大氅,整个人瞧着既挺拔又温厚。
“早饭吃过了?”
“嗯。江流和双桥应该在外面。”观亭月颔首,刚要推门,燕山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叫住她。
“诶等等”
他从亲卫手里的包袱中翻找片刻,最后捡出一袭象牙白的披肩,抖抖开来,两手自她背后绕过,严丝合缝地裹住肩颈。
“你才痊愈,少出去吹风。”
燕山垂下眼睑,一面说一面替她系带子。
这小斗篷不知是几时准备的,滚边之处点缀了一圈白狐狸毛,光是看着都觉得暖和。bïmïġë.nët
观亭月抿住嘴唇,微微倾落的视线不经意跟随着他修长嶙峋的五指流动,忽上忽下。
直到燕山说了句“行了”,她才若无其事地回过神。
“那走吧。”
由于时辰尚早,街上风大,客栈的门并未打开,只是虚掩着。
观亭月的手堪堪一触碰,但听“吱呀”声响,苍茫的日光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她双目被暴涨的白色刺痛,缓了片刻方慢慢恢复。
这一恢复那可实在了不得。
两排整齐肃穆的刀兵猝不及防撞进眼里,从门口一路延伸到长街左右,装备精良,神采饱满,感觉下一刻就能冲上前把她捅成马蜂窝。
观亭月不动声色地惊呆了。
怎么客栈的门那么玄妙吗?打开不是出现满城百姓,就是出现满城的兵卒。
住这附近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堵门的毛病?
身侧的燕山显然也始料未及地一怔,随即他轻轻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嗓音向她解释。
“没事,是我的兵。”
观亭月讶异地转过头,便见燕山目视前方,自然而然地微抬起下巴,仅是行至客栈外这一小段距离,举手投足间竟无端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威厉与庄严。
和平日里的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周遭兵甲碰撞的金属声立刻齐刷刷响成一片,年轻的将士们低首抱拳,恭敬整肃地行礼道:
“将军!”
“天罡军十三营依上令在此待命。”
天罡一共十三营,只有前三才是他的嫡系。
尽管如此,作为平定西北的后起之秀,营中别的士卒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心向往之。
燕山稳重而倨傲地一点头,“这一阵子的军情,等路上再来个人同我汇报。”
然后环顾四周,“李将军呢?”
“李将军一早去城外巡视,检查此前掘出的毒雷有无错漏……”
观亭月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他同一干将士从容自若的问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意识到“定远侯”三个字的含义。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燕山。
杀伐果断,冷静自持。
甚至可以为了抓一个石善明,孤身涉险困在石牢中几天几夜。
什么纯良懵懂,不谙世情,远得好似上辈子的事。
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子了。
“忘记和你说。”燕山简单地交代完军中俗务,侧回头,“这一趟我们会与天罡军同行一段路。可能就十来天。”
观亭月语气别致的重复道:“同行?”
她扫视一眼那队玄甲明光的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拉大旗征战天下。
“不是你自己说,我若喜欢,也可以把熟识的朋友叫来吗?”他挑眉示意你看,我的朋友们。
观亭月:“……”
自己好像还真的说过!
正在此时,有什么东西反着太阳的光闪烁不定。
长街另一头,一位军装战衣的将军手摁着腰间的刀柄,大步流星地往这处走,人虽未至,粗犷的嗓门却大喇喇地满街回荡。
“山儿!”
“嗐,这地方可太潮了,出去一圈,叫那露水浸得头脸都是,瞧瞧,我袖摆还是湿的!”
他年纪约莫四十,长须长眉,袍子换个色上戏台就能扮关云长。
燕山唤此人“李邺”,“怎么是你亲自来,罗宿呢?”
“罗宿到江南道那边和顾老爷子商量操练水军的细节,走不开,这种小活儿只得由我们大老粗来干了。”
李邺是朝中武官里,他为数不多能算得上“朋友”的一位,平时大多驻守京城,会在这里遇见,燕山也是意料之外。
前段时日为了解决向和玉在城郊制造的麻烦,他不得已亲自跑去附近的驻军处,便是在那时碰到了老熟人。
“你半年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己西北那摊子都不顾了,听说是帮圣上办什么要紧的事儿。”李邺一把勾住他脖子,“趁这几日,我可得好好灌你点黄汤,等套出一句半句,立马写折子奏你一本!”
知道这话是在扯淡,燕山不过轻笑两声,难得对他的放肆之举没表露得特别反感。
他的尖酸刻薄皆是有迹可循的,很明显,此人能得到这般殊荣,双方的关系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熟悉”。
统共还未讲两句话,李邺的眼光总时不时地瞄着被燕山刻意挡在背后的观亭月。
他言谈直来直去,瞧着好像是个典型的脑子里装肌肉的糙汉,然而凭他能把燕山从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调教成一只见谁都炸毛的仙人掌,就能看出其内心之蔫坏。
李邺和燕山讲了没多久,便不着痕迹地拨开他。
“观大小姐是么?”
他仗着自己五官憨厚,岁数又老,笑得人畜无害,“在下车骑将军李邺,统领京师两大营久闻姑娘之名,今日得见,不甚荣幸。”
观亭月虽不喜欢结交当今的朝官,不过见对方如此客气,自然也回了一礼。
“李将军过奖。能担任京师统领一职,想必是功勋卓绝,晚辈自愧不如。”
真有礼貌,会讲话。
李邺闻言,嘴角的弧度之大,几乎见牙不见眼,“嗐,都是虚职,养老的罢了,没有你们燕大侯爷那般实权在握,年少有为。”
燕山听得皱眉头,压低声音,“你忽然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了?我实话实说呀。”
观亭月倒是认真想了想,“能掌管京营,意味着将军很得皇帝器重。侯爵之位多是外在光鲜亮丽,实则暗潮汹涌,不必去边疆苦寒处风吹日晒,挺好的。”
李邺大约没料得她能有这番答复,微微意外了一下,随后笑道:“姑娘的话有点意思,想必路上我们还能再多交流交流。”
燕山目送他离开,神态基本上是在表示“你最好别过来”。
“我从前……应该没和他在战场有过交锋吧?”观亭月奇怪地沉思,“怎么他似乎一直在打量我的样子。”
旁边的人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不用管,他看谁都这样。”
启程在半个时辰之后。
这支甚有杀伤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外而去。
半道上果不其然遇着沿途来给观亭月送行的百姓,有李宣文和敏蓉两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祖宗在一旁火上浇油,场面顷刻变得很是宏大。
“将军一路好走!”
“将军常回来看看啊……”
天罡营的兵将们几时在哪座城见过这等莫名其妙的景象,简直以为是什么出世蛊惑人心。
等回过味儿,互相又开始不顺眼。
在到底是我们侯爷更厉害,还是你们将军更勇猛之间以神情激战,差点就要打起来。幸好怀恩城小,双方还未进一步挑衅,路便走到了终途。
随大军开拔的好处就是脚程快。
观亭月一行赶路的速度本就不慢,跟着李邺这支小队走,沿途抄近路拐小道,马不停蹄,几日可以赶上以往十几天的进程。
燕山许是有什么军务要处理,平时不常看到他。
而他们的车马紧跟在队伍的中间,被前前后后全副武装的兵保护得固若金汤。
近来没听说过哪里有战况,并且看李邺所领兵马的人数,也不像是要去大干一场的架势。
反正怎么琢磨,怎么奇怪……
但观亭月只是好奇了一会儿,很快就抛诸脑后。
她这些天在忙着专研别的事情,无暇他顾。
日中时分,大军在一处宽阔的林中草地扎营用饭,趁阳光好,便多休息了片刻。
观行云捡了块露水不那么重的地方,盘膝而坐,撕着肉饼边吃边听头顶的鸟叫。
观亭月就是这个时候找上他的。
“三哥。”她提起裙摆依样坐在他对面,一副很正经的表情,“我有件要紧的事请教你。”
后者听罢,当即肃然起敬,“你说。”
观亭月认真道:“你知道东坡肉,怎么做吗?”
“……”
观行云眉毛扬得老高,自己这妹妹厨艺糟糕不是一天两天了,混到那么大个头,也就只是囫囵会下碗面的水平,何曾问过此等问题。
“知道,当然是知道论吃,天底下谁比得过你三哥啊。”他把袖子一撩,煞有兴致地准备开始显摆,只见观亭月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册子来,一板一眼地等着写注解。
观行云:“……”
这么正式吗?
作者有话要说:敏蓉和三哥应该会有个番外,这里记录一下,万一给忘了呢。
啊啊啊,终于到这一卷了!
我们的目标是!在一起!
目标是!在一起……
目标是!在……一……起逐渐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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