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逢,竟然是这样疏离的称呼，君临一时怔住。
他与洛泱目光对视，想要看出一点勉强,可是没有。
于是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东西，想到他本来的命数,又想到与洛泱的相遇厚纠缠不清，连命途都模糊不清，说是意外未免太过巧合。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笑道：“未曾想来到这里的人会是你,倒是我算错了……罢了,天命向来难以更改,偏偏遇到你这唯一变数。”
既是变数，有这样的结果也属正常,他本来就不是拘泥之人，很快就释然了。
指腹摩挲过那截被洛泱烧毁的衣袖,衣袖恢复如新，又变成那个从容洒脱的轮回宗宗主，长身而立,气质如山岳般深沉，又如清风朗月一般平和。
——如果不看他皮肤上的裂纹，倒是与先前并无区别。
他屈指一弹,先前那张石制的棋盘又浮现出来，上面的棋子还维持着他先前自我对弈的模样。
在石凳上落座，君临抬手斟了两杯酒,侧头对洛泱说道：“泡茶颇费时间,小泱不会介意我以茶代酒吧？”
搞不懂君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洛泱没有说话，又见君临颇为熟稔的对他招了招手，笑着道：“过来坐。”
顿了一下，洛泱走到君临对面坐下，一杯酒送到他面前，酒香钻入鼻尖，很浓烈。
“尝尝。”
虽是这样说着，君临却没有勉强洛泱一定要喝的意思，放下酒杯就收回手，自顾自端起自己那一杯，同时另一只手拿起黑子按在棋盘上。
“下棋定胜负，你若能赢过我，这飞升的机会就让与你，反之亦然，如何？”
“看来君前辈对自己的棋艺很有自信。”
“我的棋艺如何，你该是最清楚的才是。”君临笑着看着洛泱，意味深长，洛泱面无表情。
良久后，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回道：“就按照前辈说的来吧。”
毕竟他们二人现在一个身受重伤，魔力耗尽，一个本命仙器破碎，不知道还保留有几分底牌，打到最后说不得就要同归于尽，能换种法子决出胜负再好不过。
——即便是拖延时间，洛泱也有自信恢复的比君临快。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竟然在这虚无的放逐之地下起棋来，下棋比之比斗更耗时间，何况修炼到他们这个层次的存在，动辄以百年计数，那怕就是下几个月，也不会有明显的感觉。
只见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白子如一柄长剑，锋芒毕露，锐不可当，黑子则如浩瀚天幕，包容万物，深不可测，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人比拼的不仅是棋艺，更是精神层面的交锋，每一次落子都是一次碰撞。
无相魔族本就以神魂见长，何况洛泱吸收了那般多强者的神魂之力，神魂已经增长到可怕的地步，未曾想君临丝毫不弱于他。
本以为又要拼个势均力敌，未曾想君临皮肤上的裂纹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蔓延越来越多，他低咳一声，殷红的血液溢出嘴角。
伤势加重了……毣洣阁
指腹抹过唇角，看了看上面的血色，君临掏出白色手巾，一点一点仔细擦干净，神色平静。
“抱歉，看来是我输了。”
洛泱没有说话，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君临收起手巾，抬眼望向洛泱，他看洛泱的目光很专注，从眉眼到唇珠，一点点勾勒，像是要记住这张脸，又像是在透过这副皮囊看到他识海深处去。
倏地，他笑起来，一根手指点上洛泱的眉心，嗓音低沉：“你确定……真的……不记得我了？”
洛泱身体一震，不等他有所反应，君临的身后就张开巨大的裂缝，劲风形成漩涡，雷声震动，电光闪烁，他的身躯跌落下去。
洛泱眼睁睁看着君临跌落下界，从渡劫期的修为跌落到化神期，然后是元婴期，金丹期，筑基期，直到彻底变成毫无修为的凡人……最后身躯被强大界雷淹没，顷刻间碎成一团银光。
消失的前一秒，他看到君临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小骗子……”
与这道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消失已久的系统冰冷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通关《坎坷仙途》任务，达成终极飞升结局！】
是的，就在君临跌落下界那一刻，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与洛泱抗衡的存在，他理所当然成为被天道眷顾的人。
天命加持之下，他已经拥有了打破神界壁障的能力，随时可以前往神界，成为这数万年来第一位成功飞升的存在。
可是洛泱却没有动，他在想君临最后说的那句话，想着想着蓦地笑了起来。
美人一笑，天地失色，何况洛泱本就是稠艳的长相，笑起来更添三分邪气，就如一朵浸透了鲜血的红梅，每一片花瓣都摄人心魄，可惜此地已再无第二人欣赏他的美。
是啊，只能要达到上一世的修为，就能突破轮回记忆封锁，何况洛泱已成至尊，谁又能在他识海做手脚。
——他没想起来，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低劣的骗局，欺骗别人，高明的骗局，连自己都欺骗，洛泱就是在自欺欺人。
至始至终，无所谓背叛还是忠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飞升神界，成为此界的最强者。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洛泱衣袖一挥，一道泛着濛濛白光的阶梯延伸而上，他迈步走上阶梯，一袭白衣，清冷出尘，步履从容。
白玉门扉缓缓打开，有金光溢散而出，一同出现还有浓郁的混沌气，滋润洛泱枯竭的丹田，给人以通体舒泰之感。
这就是神界，古往今来，无数人向往的长生之界，踏入门扉的瞬间，洛泱顿了一下，回首看向君临消失的地方。
他不明白君临在最后那一刻想了什么，但他大约是唯一一个看穿自己本性的人。
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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