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和各方来电接踵而至，工作推进困难重重。
何青山来找他时他本不以为意，这些天两人工作上交流不断，许多许承辉经手的项目都是何青山代为解答。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他顺手接过何青山递给他的两页纸，是许承辉的传唤令影印件。
“给我这——人还没出来？”许希晓看着何青山纠结的神色不由改口。
“三天前出来过一次，后面就……”
然而距离那天晚上已有一周了。
许希晓立刻站起身：“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和你去。”
何青山挠头，没有动作：“我不能去，就拜托您了。您也别和许总说是我说的。”
许希晓抓起车钥匙往外走：“那代我通知今晚会议取消。”
半道接到财务部主管质问他为什么取消会议的电话，囫囵的解释显然引起不满，直到许希晓承诺今晚会加班赶工作进度才罢休。
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刘客吗？是我，许希晓。”
刘客语气轻快：“普通话这么正，一听就是你。怎么突然给我来电话？对了你给孩子的利是我还没——”
“应该的，”许希晓截住话头：“我想咨询你一些事，方便吗？”
“方便的方便的，你问。”
值班室只有一人，问他找谁，他说许承辉，那人才抬眼，要看他的身份证。
他连带那两张传唤令一并拍到桌上，那人又慢吞吞拿出来两张表格：“填表登记。”
许希晓眉目冷淡地迅速填了：“不是早就证明与我弟弟无关了吗？”
“有关无关不是你说了算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他理应配合我们的工作。”说完打了内线电话，让把人带下来。
“他的随身物品。”
一个手机被扔到他面前。
许希晓沉默地等了十分钟：“人呢？”
“电梯坏了。”
“那不劳烦，我自己去找。在几楼。”
顶楼右转尽头，只有一个门开着。
许承辉原本俯趴着，听到脚步声直起腰，下巴的胡茬平添几分憔悴：“一听就是你。”
一路跑上来许希晓气息不太稳，扶他站起来：“能走吗？”
许承辉睁开一只眼困倦地朝他伸手，腕处的血痕若隐若现。他翻开袖口检查一遍，问抱怨饿的人要先吃饭还是先睡觉。
磨破皮肉的轻微擦伤，当下把人带回去要紧。
“嘶……腿麻了。”
他抓住许承辉的胳膊往肩膀带：“我背你。”
“这可是顶楼。”
“那你自己能走？”
“不太能，休息休息就能了。”
“去车上再休息。”
许希晓背着他下楼梯。楼梯间有点窄，还是声控灯，时不时得跺一下脚。
一明一暗来回变化拖延了他的脚步，感觉到身后人顺着他肋间的衣料往下摸，立刻脊背僵直。
只是极短的时间，许承辉便从口袋掏出手机，敲到铁栏杆上，灯熄灭的一瞬间就又重新亮起。
“铛铛铛”，一声一声，像敲钟。
这哪里是帮他，分明是起了玩心。许希晓无奈的同时放下心。走到一楼那人又叫填表，许承辉很不耐烦，声音没什么力量，像只缩在他后背畏光呜咽的小狗：“别理他。”
许希晓把人放到椅子上走过去：“我替他写也一样。”
对那人的“不行”置若罔闻，许希晓笔触很快：“他手腕受伤了，提不动笔。”
许承辉仰头念出一串数字，许希晓不明所以，回过头发现对面人脸色不好。
“我没记错吧？”许承辉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和他说该走了。
出门许希晓问他什么意思，许承辉说是他的工号，他把每一个见过面的工号都背下来了。
许希晓欲言又止：“他们也是听人办事。”
许承辉嗤笑，应和道：“哦，那我不难为他们。”
“他们是不是暴力审讯你了？”
“我说是的话能难为他们吗？”
“……怪我来晚了。”
“你为什么来？”许承辉意味不明地反问他，但并不想听答案：“别开暖风，真要睡着了。”
“可以眯一会儿。”许承辉身上太冷，加之精神极度疲惫很容易生病。他听见后座的人捂嘴闷咳，要打开车窗又被他关上。
“后面放了矿泉水，先将就喝两口润润嗓子，回去有热的。”
许承辉边咳边道：“那不行，我还没去厕所，再喝真憋死了。不回家，地址发你。”
地址传到行车导航里，人工智能语音念出的公里数令许希晓皱眉。“太远了，去我那里吧。”
“你那里？”
“我租了房。”
他昨天半夜看房凌晨签合同定下的。
“啧，好饿。我一会儿吃什么？警局里的面包又干又噎，难吃死了。”许承辉语气怨怼。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一天？记不清。”
晚高峰堵车是常态，许希晓跟着前车往前挪了挪，一侧头差点和肘垫下巴撑在椅背上的许承辉撞上。
“我不吃外卖。”许承辉瞟一眼他刚点开的外卖软件幽幽道。
许希晓说他饿一天了还有心情挑三拣四，许承辉充耳不闻，倒回后座打瞌睡。
车继续慢悠悠推进十多分钟，灯光错落，伴着许承辉间断的轻咳到了楼下。
“你就住这儿？”
他租的地方和许承辉的别墅不能比，但胜在离公司近，是环境清静的老小区。
许承辉“啧”一声，屈尊降贵进了电梯，一进门先撞上他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急匆匆去卫生间。
他把空调饮水机打开，从箱子里拿出一套睡衣。“自己倒水喝，我去买——你怎么不穿衣服？”
“脏了，想洗澡。”许承辉鼻尖挂一滴水，眼角殷红光/裸上身：“不用管我，我又不是要死了。”
“……乌鸦嘴。”
罗行经常这么骂他。罗行的骂基于关心，难缠的财务部主管就不是了。从日用品走到生鲜区，这人电话里讲个没完，先对他明嘲暗讽一番，再说这个情况已经告知董事长，让他明天带着做好的数据去开会。
他自助收银的动作没停，格式化地道歉，机器“滴”声和自动数字读数传到对面，经理恼羞成怒，怒斥他怎么这种关头还有心情逛超市。
“不好意思，我要结账，先挂了。”他放下手机听旁边的导购讲话，原来是他预备给许承辉手腕的擦伤用的创可贴落下没扫。
小区老旧路灯只能将垂直的方寸地照亮，路面不平，光照不到的地方成了一个个看不见深浅的无底洞，许希晓不得不微微低头走路。
之前和这个主管交集颇少，现在重担突然落他身上，事情做不好受些冷眼嘲讽倒也理所当然，头疼的是今晚又要熬夜，明天还得应付公司各种人来问询。
他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尤其在这些时候。
回去许承辉已经洗完澡了，正在给许正钦打电话。他加紧动作，偶尔有一两句话穿过锅灶的噪音传进来。
“……我知道，他们也没机会再扣我了。”
“我自己能解决。”
许承辉手腕破皮的地方泡了水，像条梵克雅宝玉髓手链，殷红的肉晾在空气里。
等许承辉打完电话他去拿个创可贴：“先贴一个，明天我下班回来给你买药。”
“蹭破点皮没必要。”
“伸手。”
两人静了一会儿，许承辉突然问他，明明一周前约他出去喝个酒都推三阻四，怎么一周后就大变样了。
许希晓装没听见。
吃过饭的许承辉脸色缓过来些，也是真的累了，许希晓洗个碗的功夫已经睡着了。他把水放到床头关上卧室的门，开始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后半夜数次无意识阖眼又惊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闹钟刚漏了几个音节出来他便按了，睁开迷迷瞪瞪的双眼。
后背酸困，手臂麻了，胃也有些胀，明明要留意许承辉晚上有没有发烧的。
他活动活动身体，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水没动过，应该是一夜未醒。好在许承辉没事，自己可没多余精力照顾一个病人了。
收拾了文件提早去办公室做收尾工作，点按额角正打算再校对一遍时夏凌寒打来电话。
“怎么大清早打电话？”
“我们许总日理万机，几分钟时间也不能给了？”
许希晓不禁一笑：“给，你说。”
夏凌寒轻哼：“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消息？”许希晓后知后觉：“可可满脸颜料那张照片吗？”他会议休息间隙看的，完全把回复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
“哦，那我现在看看……”
满目皆是红点工作群，他翻找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手机里的呼吸声都有了压迫感。
和夏凌寒的对话框几乎被压在最下面，右上角的数字“2”凄楚可怜。
一张图片，和一句“怎么样？”。
“这是块……石头？”许希晓迟疑道：“挺好看的，造型很别致。”
夏凌寒一阵沉默，换了话题：“你很忙？”
“还好。”他们公司税务自查这事传得满城风雨，夏凌寒居然不知道，许希晓不由问：“你是不是不在国内？”
“嗯，想我吗？”
“想。”夏凌寒的声音很解乏，沉寂多日的思念开始躁动，他勾嘴角起，支头想再多说几句，被忽然出现的财务部主管打断。
那人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疾言厉色训斥现在是上班时间，语气重声音高，连另一边还在说话的夏凌寒也停了停。
即便还差三分钟，许希晓尴尬道：“……我上班了。”
夏凌寒温声：“好，我先挂了。”
主管检阅一番进度，拉着脸说私生活不要带到工作上来，最后要他今天留下加班。
他没忘要给许承辉买药，只好趁午休回去。彼时许承辉正吃早餐，腿放桌上闲适地刷手机，见他回来惊讶：“你回来了？”
许希晓把药放他面前：“自己擦药。”
“家庭主夫的角色你倒挺得心应手的，我不用。你有钱吗？我的卡都被冻结了。”
他皱眉：“这么严重？”
“怀疑我□□喽。”
“你被留那么久是因为这个？”
“谁知道，说不定是我得罪了谁在这儿故意整我呢。是你吗哥？”许承辉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他拆封药膏的动作一顿。“不是我。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啊，不过你好像比我还知道？”
许希晓移开视线，并不想继续和他打哑谜。“这几天你住这儿，不要乱跑了。”
许承辉耸肩，探头问怎么这么多药。
有一大半是止咳药，不过许希晓只说先买好备着。他们父子三个都不爱吃药，所以他也不愿意勉强许承辉。
他把梨核挖空，填入泡发的银耳和几粒冰糖，放蒸锅上蒸。
偶然间一瞥发现许承辉正侧头看他。
眼神对上了，总得说点什么。
他不温不火：“看什么？”
“你在做什么？”
梨的清香混着蒸腾的热气氤氲，许希晓关掉火擦擦手：“冰糖雪梨。”
“不会是给我做的吧？”
“药补不如食补，可以治咳嗽。”
蒸梨端到桌上，盖子揭开，甜润的水汽绵软柔和。
许承辉浅尝一口，咂嘴说好甜。
“很甜？可能冰糖放多了，加点水吧。”
许承辉直接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他反射性后仰，犹豫半秒直接后退一步，本着对自己味觉没信心的考量添了热水。
“不好喝别勉强。”
晾半空的瓷勺被收回，许承辉低头：“喝，怎么不喝，你忘了我不吃甜。”
许希晓没接话，吃得很快，以至于他吃完了许承辉还在拎着梨柄挖果肉。
“我晚上要加班，你自己吃饭。”
许承辉闻言挑眉：“我又不是小孩子。”
许希晓目光有一刹的失神，很快消失不见：“是，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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