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必死无疑的袭明还活着，倒是疏络替他赴死了，这让重黎的脸上浮过一丝遗憾，抬起手，准备再送他一程。
“妖就是该死。”
火焰重新在他掌心凝聚。
而我们痛失朋友，却没有时间悲伤。无逸仰头发出尖利的妖鸣，化作细长的狐形，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奇风怒火朝重黎攻去。
我则配合无间，毅然甩鞭将袭明卷退，先让他脱离危险，接着飞身而上，跟无逸并肩作战。
重黎何其强大？我自然明白不是他的对手，连袭明也败下阵来，我一个让天界囚娇了的小花妖冲上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这一刻不能退缩。跟无逸联手，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算！
天空巨雷轰隆，就像无数战车架起，碾着云层气势磅礴地驶过，应是天界众仙放心不下，又再增派了援兵。要想逃脱，必须赶在援兵之前！
我咬紧了牙关凌空腾跃，飞快劈出三鞭，三鞭皆只朝同一处而去，骨鞭的力道惊人，霎时劈得火星四溅，重黎胸前的金甲不堪重击，砰然开裂。
无逸锋利的狐爪也在烈火中出击，一边抵挡重黎的反击，一边伺机进攻他未受保护，暴露在外的面门。这次他拿出了十成之力攻击，处处紧逼，招招致命，竟隐隐有获胜的希望。
几番较量之下，趁我牵制重黎左方，他一爪挥向火中那双鹰隼的眼睛。堪堪就要得手，我正按捺不住激动，却见重黎汇聚火焰的右手一掌击出，正中无逸腹部。
这一掌，不知几成力，无逸已脱线一般摔出。
“妖王也不过如此，空有虚名。”
重黎面带讽刺，带着周身的火焰，向无逸走去。当然是想也结果了他。
我急忙飞身去救，还未飞到，重黎的火焰已经如影而至，打得我措手不及。
将要坠入火海之前，无逸的狐身在空中吃力地一个翻转，好容易稳住身形，刚控制着狐火回身，却见我陷入危险，情急之下，飞身替我抵挡。
原本是我要救他，结果却是他救我。
一团烈火狠狠砸在他背上，顿时又把他击飞，空中赫然只剩燃烧的狐形轮廓。
“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云霄！
正是前日在天界，紫垣帝君一剑劈裂他的脊背时，我听到的那种哀嚎。
曾经我听见许许多多的小妖临死之前发出惨叫，凄厉、绝望，如同深渊厉鬼一般，朝这个世界哭号着伸出双手。
那是他们拼尽最后的力气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对生命浓烈的渴望。
想活，却必须死。
生而为妖，求生不能！
光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已经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难以承受的痛苦。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尸块横飞，筋骨皆断，五脏俱碎，却无能为力的痛！痛入骨髓、痛彻心扉！无可解救！www.bïmïġë.nët
——“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是那哀嚎中没有出口的、最疼痛、也最卑微的表达。
我原以为这样的痛苦永远不必在他身上听到，可短短三天，听到了两次。如果不是痛到绝望，骄傲如他，又怎么会容忍自己有丝毫示弱？
“小狐狸！”
他前日才受了断尾之伤，刚才跟重黎硬拼已是勉强，现在又遭重击……我的心顿时坠到谷底。头皮一紧，身形已然飞出，截住重黎的去路。
我的骨鞭在火光中甩得猎猎生风：“重黎！来跟我杀！”
“哦。是那只花妖？要用天界盗来的下滥道法跟我打吗？”
重黎的面目隐藏在火中，眉毛上的火焰轻蔑地跃动，仿佛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烈火打来，被我闪身避开。
正在这时，原本捧着小蛇尸身痛哭不已的袭明，恍惚中听到无逸的凄号，猛然抬头。
或许见到茫茫火海中我们已是遍体鳞伤，曾经并肩而立，意气风发的同伴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只是一瞬间的触动，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寒冷，整个人散发着冰蓝的灵光。
“冰——来！！”
他仰天长啸，震耳欲聋，忽的身形消失，只化作一片巨浪朝重黎扑来。
无逸浑身烧伤，已昏死过去，我正勉力抵挡重黎的进攻，被他一掌掀落，砸在无逸身旁，就见那巨浪呼啸着奔涌而至，巨浪所到的每一处，火焰熄灭，连空气也凝结成冰。
下一秒，巨浪扑灭重黎周身烈火，火海化作冰川，整个山海废墟，已成冰雕玉砌的世界。漫天的雷声都被阻隔冰层之外。
袭明化身落地，身着与这冰川同色的冰水长衣，手提五色剑笔，不再是温和朗厚的模样。冰面映出他的倒影，浑身戾气。
“为何要赶尽杀绝，步步紧逼，半点生路也不给？”
你见过水温柔。
你可知道，水也会愤怒？
“我山海庠序一千三百二十五人，自从落足此地，九十六年，从未踏出一步！从未伤人分毫！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见过涛翻怒海吗？你见过冰封恨山吗？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愤恨，是恨不得说出的每个字都化作利剑，将对方千刀万剐！
“你说啊！死在这里的遍地尸骸，做错了什么！！”
袭明曾说，世间既生我，必以日月山海养我，生而有幸为妖，便要好好活这一遭，这就是我们的天命。
我们多想，好好地活在世上，也像这世界所有普通人一样，看一看阳光，追一追蝴蝶，自由、快乐，珍惜我们得来不易的幸运。
可惜，这不被允许。
“你们生下来，就是一种错误。”
“生而为妖，罪之必死，天道如此。”
重黎站在无际的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袭明。
“究竟什么是天道？”袭明说。
他声音冰冷空灵，眼睛里映出重黎的身影。
一妖一神，一水一火，一暗一明，无畏无惧。
永恒对立。
生而为妖，罪之必死，天道如此。
天道天道，神仙总把天道挂在嘴边，可天道究竟是什么？
是生命的本质？是万物生存的规律？是世间运行的法则？抑或者，只是神仙的空口白话，长笔一挥，不愿臣服的、与之对立的、脱离掌控的，都有了一个名字——妖。
妖，不该存在。
妖，生来有罪。
是什么界定了妖的罪恶？是天道，还是仙神？
“重黎上神，究竟，什么是天道？”
袭明又问了一遍。
重黎的指尖跃动出明亮的火簇，瞬间燃烧他整个身体，袭明怒视他的眼睛也如花绽一般，骤然燃起火光。
“天之道法，唯我独尊，天道之下，仙神为长，万物皆蝼蚁，一切皆死灰。”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慢，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他从前在战场上杀戮的身影，裹挟着熊熊火焰，凶猛地冲向人群，冲向魔堆，脚塔着重重尸山，旌旗飘扬，高歌天界所谓的“正义”。
为了“正义”，可以有战争，可以有伤亡，一切都可以牺牲。而那“正义”，不过是天权之上，违者必诛。
你是妖，你必须死，因为这就是天道。
哈，多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天界的神仙是不是都这样？
永远怀着一种可笑的自以为是，永远想要征服、镇压、掌控，把世间生灵命脉，牢牢拿捏在自己手中。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妖就活该被征服、被镇压、被掌控？
生而有罪——如果连生命也是一种罪过，这样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一种错？
“生我者天地，养我者日月，我之无罪，何由你任意弃杀！”
袭明手中五色剑笔猛地一挥，空中陡然出现一道十丈高的巨浪掀去。
只见重黎身形一让，神采飞扬，眼里有棋逢对手的惊喜。倏然化作一道凶猛的火光，穿过巨浪直奔袭明而去。
五色剑笔甩出，截住火光去势，袭明身形一跃，也化作一道明净的水光，随即赶上，霎时间，水火斗做一处，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水花四溅，火星飞扬。
趁此机会，我赶紧扑向无逸。他尚保持着人形，表明重黎那一击并未致命，可他浑身是火烧之后的焦黑，整个身体瘫软无力，怎么看都只像一具尸体。
我忐忑地伸出手，缓缓探向他的鼻息。
有微弱的呼吸传来。
我顿感惊喜，把他抱在怀中——还好，还好！他还活着！
就这一下，我的手触到他的尾巴，轻轻一碰，一条软搭搭的狐尾毫无预兆齐根脱落。
我迅速捡起，施法想替他重新按上，可那尾根已结了疤，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这是他为我断的第二根尾巴。三天之内，我竟连累他连断两尾。
他本该是威风凛凛的九尾天狐啊！如今九尾不再，他的九条命，因我白白费了两条！
我曾听说，断尾之痛，痛不欲生。他怎么就那样傻，为了这个无用的我，值得吗？
“无逸……”
我伸手去，心疼地触摸他的脸，额心那粒红痣烧得灰扑扑的，那双灵气的眼也无力地闭着。
我又唤：“小狐狸……”
没有人应我。
天上那滚滚的雷声越来越近，应是援兵已至。不知哪位天神发力，天空被袭明冰封的山海结界忽然裂开一道口子，整个虚境震动起来，尖利的冰柱纷纷下坠，脚下冰层四分五裂。
我眉头一凛，迅速捻诀化出屏障，学着袭明的封冰之术，施法飞快地重新封冻结界裂痕。
正在这时，轰的一声，袭明终是不敌重黎，化作人形摔砸而出，在冰面上退滑数丈，一个大坑，虚境更加震荡。
袭明瘫坐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滩鲜血，随即整个冰封的结界开始坍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妖！更新，第 74 章 何为天道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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