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王的名声只在五年前初受封的时候响亮过一阵儿,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之后东岭人记得的唯有李将军,以及李将军所带领的那一支李家军。
在幼帝帝位不稳的时候,很多人都闻风而动,连大将军都因此遇刺身亡,徒留太后无力支持,召集武将入京——
李将军没有动。
他以护卫长安王为名,坚持留在了东岭。
在起义频发,又有公卿作乱的时候,很多将军也跟着心思各异,各展所长,连长安王都被拥立起来,要抢夺幼帝皇位的时候——
李将军没有动。
他安安静静留在东岭继续发展,把东岭经营得铁板一块儿。
在幼帝大婚世家女,铲除部分公卿,准备亲政的时候,一些将军也跟着掺和进来,希望博得一个从龙之功的时候——
李将军没有动。
他在东岭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很多人不知长安王,却知东岭长安全赖李将军。
在这样的名望之下,这一年,三分的局面因幼帝暴毙而被打破,有传言说是那世家女出身的皇后为了腹中皇子而毒杀皇帝,以图扶持幼帝登基,同时,另一方早早就被拥立起来的长乐王也成为了某些野心家的旗帜,准备趁此机会,正式让长乐王登基为敌,兄终弟及,也是应有之意。
“若说兄长,长安王才是兄长啊!”
一个谎话重复上千遍,可能也会麻痹了自己,五年下来,冯怜已经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是真的为了展玉而遗憾,还是为了自己的从龙之功而着急。
展玉一身宽袍大袖,袖子挥舞之间,若能兴风雨一样,他从台上下来,有人摇着小扇随行,炎炎夏日,凉风习习,哪怕七层纱衣,也不见炎热。
舞台上,他下来了,却还有人在舞动,是优伶。
五年前,获封长安王之后,他跟李将军又聊过一次,那之后,他就是真正长安了,该有的俸禄是朝廷派发,李将军也不会克扣,又给了他这座府邸,之后展玉就在收留优伶,至于那些冒充优伶而来的聪明人,他也不加甄别,一致收留了。bïmïġë.nët
若有不妥的,李将军都会剔出去,剩下的就是一些混口饭吃的聪明人,或为了新的舞剧编曲,或者按照展玉所想丰富剧情和台词,五年下来,展玉的成就就是丰富了东岭人民的娱乐生活,那一出出脍炙人口的剧目,已经有了些戏曲的感觉了。
大幅度削减的舞蹈,还有那些伴舞的数量,让这样的剧目在一些公卿眼中不伦不类,不是正经的东西,可在李将军看来,还好,尤其是一些剧目的编排,什么公卿子弟欺压良民之类的,更是深得他心。
“我与长乐王还是不同的。”
展玉提点了一句,有外人在,也没细说,他对冯怜这个状态倒是不难理解,他若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谎言,恐怕压力太大,很难支撑到今天,反而相信之后,日子会好过很多。
慕容瑾和刘伶,一个领了编剧的差事,负责府中优伶的管理,一个则俨然大管家一样,帮忙展玉管理府中事务。
看似闲着的冯怜则负责对外事务,一些来往交际上,最初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愿意见见这位长安王,无论是为了交好,还是为了以图他利,都要先见见再说。
这些人中有李将军的死忠,出于对李将军利益的考量,觉得这个长安王出现不利于他们的,也有那些暗自对李将军怀恨在心的,试图让长安王夺权,还说服他说朝廷让他安然待在这里,就是想要让他取代李将军,夺得实权。
展玉对此,通通无事,在前几次见过之后,后面再见,就干脆让他们看自己新排的戏剧,他自己亲自演的。
当时场面,可谓是寂静一片。
若不是皇权式微,恐怕这些人都要跪着磕头,求他从台上下来,再不能看完一整场。
那一次,他就对他们说:“皇子,优伶,于我都是一样的,比起做皇子,优伶反而更有意思,百样戏剧,百样人生,岂不胜过一个长安王?”
这等无道的话语,传出去之后,不仅展玉得了安静,李将军也更为放心,与之对应的就是冯怜所能负责的事务瞬间少了不少,让他才从忙碌之中找到点儿成就感,又不得不习惯清冷。
好在之前在宫中的很多年,他们也是一直清冷的,只可惜现在到底是不同了。
有家有业,不为自己想,也当为子孙想。
“有什么不同,殿下比长乐王年长,更合适皇位才是。”
冯怜很是坚持。
展玉诧异看了他一眼,这么提醒都没想起来自己原来是个假皇子吗?这自我催眠的功底,可真是唤不醒了。
“罢了,此事看将军如何说吧,我本来也不是做皇帝的料。”
皇帝有什么好当的,真当他没当过啊,想起来都不觉得新鲜,反而是优伶之事,有着原主的记忆加持,像是平白获得了十几年的经验一样,再做起来那真是如鱼得水,顺手又有意思得很。
因为这个,展玉都懒得给李将军出主意,他若是胜了,自己就安稳度日,他若是败了,大不了自己也试着当一回俘虏,体验体验生活的多变。
人啊,不能总是在高位,偶尔还是要感受一下低处的空气嘛。
那样才会有更多的新鲜感。
当然,这也是因为展玉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处于低处,才有这样的闲心,否则,怎么都要奋斗一下,再不敢这样咸鱼的。
“殿下——”冯怜还想再说什么,到底没说,叹了一声,拱拱手离开。
慕容瑾见到冯怜走了,才过来行礼,犹豫了一下问:“殿下也别怪他,他定亲早,岳家肯定有所倾向。”
五年前展玉刚刚获封长安王不久,正是很多人摸不着头脑,觉得他这个王爷尊位大于李将军的时候,哪怕听说他身边几个兄弟都是优伶,却也有人愿意将庶女下嫁,借此攀亲。
官员庶女,这哪里是优伶可婚配的,冯怜被这样的好事儿砸晕了头,什么都没想就直接同意了,之后才问展玉,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主仆关系,展玉明知道不妥,但看他那样高兴跟人说定了,也不好泼冷水。
后来展玉表现得胸无大志,沉醉优伶事业不可自拔的时候,冯怜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也就是木已成舟,再没有把已经出嫁的女儿要回来的道理,那样就是真的彻底得罪了长安王,说不定李将军也要被惊动,为长安王出气。
冯怜的岳丈一家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到底不那么甘愿,于是冯怜便也总有些急躁。
“我怪他做什么,人之常情。”展玉摆摆手,示意不再说这个话题,问起了编剧的事情,听得慕容瑾说得头头是道,都是按照自己心意安排的,高兴地笑了下,“交给你,真是再放心也没有了。”
说完,他就自顾自去台前看戏了,作为唯一的观众,台上优伶表演得更加卖力,而他看得入神,已经完全不理会慕容瑾了。
慕容瑾微微皱眉,不经意想到了以前刘伶曾经问过他一句话“你以为咱们这位殿下真的是假的吗?”
很多东西,是经不起细思的,尤其他们和展玉天长日久地相处,一些事情上总是能够流露出痕迹来。
外面什么变故,他们这里人心惶惶,展玉却能稳坐钓鱼台,随口一说,就预测了未来的事情走向,这种“预知”对他来说仿佛平常,这份能耐,这份定力,又岂是一般人所有的?
顺着这个方向再想,也许皇子这事儿本来就是真的,展玉不过不想引人注目,这才对他们说是假冒,不然,又岂会有人能够把皇子装得这么真?
当时刘伶醉酒,发自肺腑地跟慕容瑾说:“你可知我在河西郡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你可知为何他人一问我就直接承认是假的了?”他捂着心口叹息,“实在是受不住啊!”
不是良心受到谴责之类的词儿,他们优伶,没那么高贵的良心,主要是受不住那份压力,每一日都能感觉比前一日要憔悴,睡觉都不得安稳,只怕那刀剑突然砍断脖颈,死得突然又憋屈。
慕容瑾没有假冒过皇子,听到刘伶那样说,设身处地想了想,大略能理解那种仿佛坐在砧板上的不安,但展玉身上,就从未有过这种不安,这本身就显得很不寻常。
除非有人天生就有这般气度,否则,也不过是在昌乐园中的那些年,他一直在装平常罢了。
展玉没有理会慕容瑾等人都在想什么,他又跟李将军见了一面,听说李将军要扶持自己登基为敌,他微微一愣:“我哪里能做这些,还是将军来好了……”
他说得直白又冒失,却言语赤诚,并没有丝毫欺瞒。
两鬓已有霜色的李将军闻言,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大笑说:“好,殿下如此爽快,我也不会亏待了殿下,长安王之位,怎能不长安?”
展玉保持微笑,人一生啊,轻松度过也瞒好的。
次年二月,展玉登基为帝,史称献帝,概因同年三月,他就禅让帝位于李将军,让史唐过度为李唐,史书引为奇,特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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