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每每到了深夜,我总是无法安睡,只能到书房中坐着,看着挂在墙上月儿的画像才能入睡。
后来很多时日,我都是睡在书房的榻上,打开窗户,窗台上放着不同时节的花,都是月儿最喜欢的。
月儿很喜欢花,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是用各种鲜花作名,但她过去碰不了花,只能远远的看着。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能透过窗户看到明亮的月亮。
看到月亮,我那一片荒芜的心底,麻木的精神才会开出一点欢喜的花来。
时光如水缓缓流淌,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明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的期待。
只有我,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月儿还在的记忆中。
即便我随着时光已经垂垂老矣,但我无意间看见铜镜中的自己,还能看见过去那个执拗的少年。m.bïmïġë.nët
除了容颜,我心底不想做任何改变,仿佛一改变,到了下面月儿就会认不出我来。
我被时光推着往前走,但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人烟,身边人的面目我也从来都记不清,我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就是月儿。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变的是京城的大雪,雪化了又是一年百花盛开的春日。
每年月朝和萧烈都会陪我住上一些时日,后来月朝和萧烈的孩子越来越多,她作为娑罗的女王要开始教导下一任的娑罗国主,萧烈作为北渊的骠骑大将军,也要时时在边关巡视,训练新兵将领。
他们虽不常来,但还是会时时写信寄来。
月朝传承了月儿写信的一贯风格,更喜欢在上面画画,只是月儿的画风再无人和她相似。
月夕被许云景带着游历天下周游各国去了,这个娇气害羞的小姑娘,也会写不少信给我,她还把在路上的见闻都写下画下,编写了一本列国志,上面清晰的绘着地图和各国有趣的风俗。
月夕从小在百草谷长大,得了掌门的真传,一样有着不错的医术。
她和许云景二人一路游历一路治病救人,每每遇到一些疑难杂症和特殊的病人,月夕都会记录下来。
她会主动的寻访那些有着先天疾病的孩子,给他们义诊,若是穷苦人家便将他们收治到百草谷中,她一生都在攻克这些先天病症。
即便后来也未能将这些先天病症根治,但也能延长这些病人的寿命,有着心疾的病人最长也能活到五十岁,这让她和许云景成为了当世神医,也将百草谷发扬光大,桃李满天下。
月安早年还是会时常在京城和寒州往返,后来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项崇也要回到寒州祖地继任族长之位,月安便举家定居在了寒州。
不过每年中秋和元宵她是一定要回到京城和我一起过的。
待我进入了暮年,月安时常想要接我去寒州养老,我坳不过她,跟着去住了两年。
寒州虽然冰天雪地的,但在月安他们居住的地方却有着许多暖泉,在暖泉边上开着许多反季的花卉植被,倒也别有一番新意。
在寒州到处都有冰场,这里的孩子们是天生的滑冰和打猎好手,月安的几个孩子们从小就敢带着一群驯化的狼狗出去打猎,看着他们在冰上恣意飞扬的模样,我心下觉得欣慰。
无论是月安在寒州的孩子,还是月朝和月夕在大漠边关的孩子,都比我们这一代自由快乐许多。
月儿的孩子们,都过的很好很幸福。
在寒州住了两年,我又被月夕和月朝接去跟着他们住了两年。
后来我还是回到了京城,我放心不下国公府,放心不下月儿。
答应三个孩子跟着他们去养老,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他们过的怎么样,看着她们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做到了自己承诺的,护着她们好好长大。
如今她们已经各自拥有幸福的家庭,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便可安心回去了。
回到了国公府后,我站在大门口,和过去一样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了句:“月儿,二哥哥回来了。”
这些年小麒麟将北渊治理的很好,提高了入朝为官的门槛,那些一无是处的佞臣被一层层的筛下去,北渊在他在位的这些年达到了真正的盛世之景。
那些对我们萧家之前存在的诸多限制也渐渐消失,小麒麟明里暗里都想让我回云州养老去。
大哥三弟他们也常常来信让我回去,好一家团聚。
但是我怎么舍得这个拥有月儿诸多记忆的地方,我执拗了一辈子,是怎么都舍不得走的。
到了暮年,我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从月夕那回来之后,不到半年我就病倒了。
明明之前的身子还十分的康健,月夕给我诊平安脉时,还笑着说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身体好的像个四十出头的人。
这病说来就来,没有半点征兆。
月夕得知了消息跑到京城来,说什么都要带我回百草谷治病养老,不许我再待在京城。
月儿的三个孩子到了为人母的年纪,许多事情已经看的通透,她们心中早就知道我这个固执的老头为何总是要守在国公府,还不许人修缮国公府,我怕一修缮,属于月儿的记忆就没有了。
月夕劝不动我,脾气最大的月朝跑到京城来,说绑也要将我绑回去。
年轻时我是一个执拗的少年,现在我是一个固执的老头,比年轻时更难劝。
我躺在榻上,看着月朝生气的模样笑了起来。
如今月朝也年近四十了,但看着依旧年轻美丽,这也说明她这半生是快乐幸福的时候居多,没有太多的忧愁。
或许月儿到了四十岁的模样,也会像月朝这般。
我本来还想再撑一撑,撑到三个孩子年纪大点,再大一点,我想看着她们到中年的模样,到老年的模样,这样我便也知道月儿到了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看着她们安好,我又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走了,想快点见到月儿。
在三个孩子怎么都劝不动我去百草谷时,百草谷那边又传来了噩耗。
阙梧快要不行了,让孩子们快些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阙梧早两年就病了,一直和月夕住在百草谷中,住在他和月儿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
我和月夕生活的那一年,就是和这老东西住在一块,他占着院子最好的一间屋子,说什么都不肯给我住。
不就是他和月儿住的屋子么,有什么好炫耀的。
到老了,我还在和阙梧暗暗较劲,就连死他都想死在我的前头,生怕我比他先见到月儿。
月朝她们走之前,看着我无奈叹气:“你们呐,就连死都要争一争是吗?”
月夕已经三十多快四十的人,还是忍不住自己爱哭的性子,她抹着眼泪道:“明明我来时阿爹还好好的,定是知道舅舅你病重,他便不行了。”
我瞪了她们一眼:“这还能赖我,还不快回去见那老东西最后一面。”
三个孩子面上犹豫不决,那是因为她们怕回去见了阙梧最后一面,到时候见不到我最后一面。
我和阙梧对于她们来说,是两个最亲近最重要的长辈。
我答应她们道:“快些回去罢,我等着你们回来。”
听到我承诺,三个孩子才安心回去。
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二舅舅从来不会食言。
但这一次,我恐怕要令她们失望了,阙梧要走了,我也不想继续守在这个世上了。
我守的已经够久了。
月朝她们一走,我去到了云麓山。
云麓山无论哪个时节人都很多,侍卫小心翼翼的护着我走到了那颗已经上百年的祈福树前。
我找到了姑母曾经给月儿祈福的那几十个木牌,在旁边,便是我每年都来此写的祈福木牌,几十年了,也攒了数十个祈福木牌。
如今,我写下了最后一个祈福木牌,有些艰难的挂了上去。
我匍匐在佛前,对着冰冷的神像祈祷。
我不知道祈祷什么,但每次跪下时,心中都是月儿的模样。
诸天神佛,让我自私一回吧,让我再见见月儿,再抱抱她吧.......
在月朝她们回去的第七日,我看着手中咳出的血,换上我年轻时穿的衣裳,将自己打理的整洁干净。
看着镜中那白发苍苍的老者,我竟觉得十分的陌生。
月儿还能认出我的模样吗?
看着看着,镜中的老者变成了我少时的模样,那个叫做萧玄安的少年郎。
我笑了起来,拖着病弱之躯缓步往我和月儿曾经居住的小院走去。
月儿已经等了我许久了。
“二哥哥,你来啦!”
我站在小院门口,恍然间看到月儿从窗边向我望来,她兴奋的从屋中跑出。
看见她,我那颗麻木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二哥哥,我等你许久了,你怎么才来啊。”月儿站在门口娇嗔的说道。
她那特有的软柔声音,即便再过几十年我也不会忘却。
看着眼前时隐时现的人儿,我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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