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忙道:“我岂是哄你,我……好吧,我真心叫你一声大哥,便实话与你坦诚。我本名越琼田,出身之处玉完城,虽说不似神京、玄门那般声威隆震,在炼气界却也排得上名号。我见大哥心思仁厚,天资出众,埋没寻常之中,未免太过暴殄天物。正巧朱大哥你本就是巫方家学出身,料来也不算对炼气界中人事全然无知,这般天时地利与人和皆有,若是大哥有心,我虽人微……倒也算不得言轻,引荐一二修门,全然可行。”
朱大听他一本正经的解释,心觉好玩,又带几分忍笑,道:“那你觉得,在下倒是适合何门何派?何等修行之路?”
“这……”越琼田噎了一下,思索道,“若说方医之学,自然首推赤明圃;若说符箓阵法,当属飞天境;此外,释教云边金掌,道学青冥洞天,云外仙家、隐世大能,神州四陆炼气之途属派繁杂,一时半刻又岂数得完整……不过,要说当下现世宗门名声翘楚者,还数神京与玄门。”
越琼田如数家珍,朱大听得连连点头,也不知是通透了多少。末了,笑道:“这般多的门门道道,倒比田里种的庄稼花样还多些。我只是听你说,都觉耳朵不够用了,再让我选,可不是难为煞人!”
越琼田立刻拍了胸脯:“可以慢慢挑选嘛,有我作保,哪怕你要去神京,也不在话下。只是……”他忽又一犹豫,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莫要去玄门,那地方,啧啧,简直扒皮煎骨熬油,求天理灭人欲,了不得,简直是自虐!”
朱大仍是笑呵呵的,末了又低头继续去收拾碗筷:“在下凡夫俗子,只有高攀不起,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小越,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这般突然,便要叫我改头换面,实在是……容我先考量考量吧。”
待到屋里打抹完毕,纵然已知了越琼田与伏九不凡,但搁在年岁上,朱大仍只把他们当孩子对待,撵了两人去休息,自去村里找村众开销昨夜之事。
陋室寒屋,家徒四壁,即便身份与初来时不同,越琼田和伏九还是只能乖乖爬回稻草铺,面对面躺了。越琼田一时间不觉倦意,翻了个身,扒着枕头去捅伏九:“小九小九,你说朱大哥会跟咱们走么?”
伏九倒是规规矩矩仰面躺着,合眼闭目,闷声道:“不管他走不走,咱们也该走了……你别忘了先前说好的事。”
“记得记得!”越琼田忙笑道,“你帮我跑出来找师父,我帮你给你阿叔找药嘛!”他揉了揉下巴,又一本正经道:“我早替你打算好啦,龙山古月的月下集十年一度,今正逢期,又恰好是轮到赤明圃做东。要说治病抓药,找他们一准没错!不过要是连赤明圃的人都治不好的病症,那可就……”他吞了吞口水,偷偷瞥了伏九一眼。
伏九仍是闭着眼睛,小小年纪,看起来比着越琼田还要年少两三岁,悲喜不形于色得却好似成人,慢慢道:“我穷我力,不悔己心。”
“你真是……哎!”越琼田抓了抓头发,合身也躺下了,“罢了罢了,真不知道你那位阿叔是怎样的老古板,才教出你这样一个小古板。放心,我都计算好了,要是朱大哥那边允了,咱们后天一早就上路,如何?”
伏九听他话里话外还念念不忘拉上朱大同行,到底没能忍住多问了一句:“你就那么中意他?”
越琼田“嘿嘿”一笑,竟好似有点不好意思,凑近了伏九才轻声道:“朱大哥……做饭是真的好吃啊!”
伏九登时悔了,翻了个身,后脑勺冲着他开始睡觉。
至于朱大那边,应对村民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兼又有杂树林中数具狼尸为证,登时将一村忐忑不安的情绪安抚了个七七八八,拨云见日。
一干村民得他相助,少不得又围着人七嘴八舌的说上好多话儿,感激者有,夸赞者亦有,饶皆是好意,也颇叫人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朱大沉得住气,直待到众人说话告一段落,这才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一村乡里,谈什么谢不谢呢!眼下晓得不过是虚惊一场,实在再好不过,我也好能放心离开。”
虎子一直挤在最前面听着,这时立刻叫了起来:“朱大,你要去哪啊?”
朱大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这不是小越公子要离开了,路上少个跟随打扎的人手。他好歹在我家住了两天,还算信得过我,便叫上我陪他同去。”
此话一出,登时引得人群一阵议论欣羡之声,在场众人多是见过越琼田那通身的富贵气派,这时听得朱大竟攀了上去,少不得哄声四起,直道“你此后可就要发达了”云云。
朱大腆着脸皮听了一通,口口声声应“是”,好容易才把些祝贺恭维都接下了。忽然肩头被人杵了一下,郑多大声道:“朱大,好歹咱们大伙也做了五年的乡里,如今你说走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不多说了,走,今晚请你喝酒!”
朱大忙笑道:“要得要得,今晚我来把厨,咱们不醉不归!”
等到将一众村民打发停当,倒比昨晚一夜的折腾还要累人些。朱大舒了口气,也离开了晒场。越向村尾,路上越少人行,待到自家院落遥遥可见,身边已没了他人,唯有秋风卷叶,沙沙作响。
朱大不觉停了步,抬头,天高云淡,秋风很是清爽,这般立足仰望,三里村的天,与五年前初到之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至于村中鸡犬相闻,人声热络,更是入耳早熟,倒好似已在此生活了十年八年,甚至更久,思及将离,一时间难免的心涌许多不舍之感。这般心思,却是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生于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他踯躅片刻,手向怀里一伸,似是摸了什么物件两把,忽的自哂一声,摇摇头,似叹似感,击掌作咏:“乡人别欲尽,江湖音信微。不得辞羁旅,无劳问是非。是非啊!”
回头越琼田听得朱大允了与自家同去,登时心花怒放,掐着指头排算起来。
他已安抚定了伏九,这时又重将行程说与朱大道:“依我的意思,咱们先取路龙山古月,到月下集开开眼界。月下集十年一度,各门各派均会有人前往,朱大哥你也正好观望一回,看可有什么心仪之处。至于小九,赤明圃最是有爱惜后辈的名声,今次轮到做东,说不得泊穷年前辈会亲往一遭。若能得见,正好可以一问你阿叔的病情。即便不得,咱们在月下集转转,若有所获,也是好的,若无所获,再往赤明圃求医不迟。”
伏九听他口若悬河说来,忽皱了皱眉:“你不要寻你师父了?”
“这……”越琼田一顿,眉眼间灵动光色登时萎靡不少,“师父他云游天下,行踪不定,我欲寻他,多半也只能靠运气罢了!”
眼看行程定在明日,朱大少不得要打理许多路上所需,此时正一边在灶边捣鼓,一边听着越琼田安排,便道:“小越,你言家中颇有势力,如何还要自己出来餐风饮露的寻人,那位青衣道长既然是你的师父,叫你家人一同出力,岂不是便利?”
“那个……”越琼田更是语塞,支支吾吾许久才道,“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劳烦姑姑……”
听他言语闪烁,朱大颇体贴的没再追问,转而提起一篮子鸡蛋都浸入烧着滚水的釜中,笑道:“这里还有二十几个鸡蛋,我一并都煮了,带在身边方便。路上若是错过食宿,还可救急。”想了想又道,“但还需另外打些干粮,预备水囊。这一去路途遥远,有备无患,总是妥善。”
越琼田与伏九便眼睁睁瞧着他去了内间一趟,找了张极大的包袱皮出来,打量几眼:“这个差不多也够大了。”
越琼田忙道:“这……朱大哥,不需如此麻烦啊!”他轻轻翻手,掌心莹光烁烁,化出两只巴掌大小的锦囊,料极考究、工极精美,各以彩绦束口。“炼气界中人,各有丹囊随身,虽算不得什么稀罕法宝,但收纳杂物,很是便利,且稍有修为,便能运使自如。咱们这一去路途不近,朱大哥,你又何必背着个那般大的包袱,以丹囊盛物足矣。”
朱大摇头便笑:“这般稀罕物,在下可用不起!”
“不稀罕,不稀罕!”越琼田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只锦囊,就要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出来。朱大忙摁住他:“我同你们走这一趟,多半只是长些见识罢了。炼气修仙,那是要何等的机缘才能窥得门径,在下不敢奢望。至于你这仙家宝贝,若我此时用了,待要由奢入俭,岂非艰难!你且安心罢,区区几个鸡蛋几块干粮,难不成还能压垮了我!”
他这样坚辞,越琼田也只好作罢,看朱大煮了一回鸡蛋,又去揉面打干粮。这些粗下活计,在家中从未到过他的眼前,如今倒也看得津津有味。朱大也很是不客气,手上一边忙着,边道:“帮我拎桶水过来!”
越琼田很是新鲜的乐滋滋应了一声,就往院子里跑。眼下正是下午光景,本该秋阳余赤,如今天边却见一团暗云,渐压渐低,一时天色将变,秋雨将来。
朱大听越琼田说了,不以为意,向门外撩了一眼,继续忙活着打他的干粮,边道:“今儿晚上少不得一场雷雨,不过这雨下过了,明天定是个通透的好天气,出门赶路,很是便当。”
越琼田咋舌:“这你也能看出来?”
朱大“哈哈”一笑:“你种地种多了,就也能掐会算了!”
待到入夜,阴云愈合,果然沉沉一阵雷声,便有密密的雨线噼里啪啦扯了下来,瞬间院中檐下,皆是茫茫。
朱大的屋子虽破败,好在不算透风漏雨,听着屋外风声雨声,三人挤在几案边,就着一灯如豆喝着豆粥,倒也有趣。
大略是因为要离开,朱大很是大方,将平日里舍不得吃喝的肉菜都整顿了摆上桌,村味野食,无非园蔬腊肉,但整治得精洁可口,比些千篇一律的山珍海味还要勾人胃口。越琼田吃得不亦乐乎,大嚼一通,心满意足,才顾得上推了推慢吞吞扒着饭粒的伏九:“小九,你怎么吃得这么慢?没胃口?”
伏九还是闷闷垂着眼的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头有点晕……”
“莫不是着凉了?”朱大也凑过来,顺手摸过他一只手腕问脉。搭指一切,微微皱了皱眉。
越琼田忙问:“怎样?”
朱大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受寒……”
话音未竟,穹顶一声霹雳,灼目雷光映得昏暗的屋中都是一亮。忽然“哗啦”一声,伏九推了碗筷起身,一手捂头:“我……我去里面躺会儿……”便摇摇晃晃的,也顾不得朱大和越琼田,直奔草铺去了。
在他身后,越琼田早担忧的放下碗,也站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小九这是……我去看看他!”
朱大却比他还快一点儿,拦下人道:“你又不会瞧病……还是我去吧。”
仅一盏的油灯点在外面,朱大摸着黑进了北屋,只能勉强看清稻草铺上一个黑乎乎侧躺着的人影。不过片刻的工夫,再伸手一触,额颊滚烫,似已烧得高热。朱大拧着眉头,柔声软语道:“小九,你觉得如何?”
伏九半张脸埋在枕中,喘气声粗重:“头痛……好热……好涨……”他字句断续不清,像是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一个难受的感觉,只觉身体似置炭火之上,或者说,那火本就是自体内烧起,燎枯血脉,煎熬魂魄。不是刀兵之伤,但那难过的滋味,倒还不如当真挨上一刀两剑畅快些。
“这……”朱大也觉为难,先把一只手抚上伏九后颈,轻轻的揉按拍打两下,“你再忍忍,我给你熬些凉血的药。”说话间,指腹似有意似无意,在颈后按过几处,伏九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瞧着倒是镇定了几分。
拍了拍手,朱大去往外头熬药。越琼田有心无力,撩起门帘看一眼屋里,又跟着朱大在灶台边团团转,连声道:“小九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如何就生了病?”bïmïġë.nët
朱大也只能摇头:“看不出病因,但他烧得滚热,我先抓一副凉药给他,看看如何。”
越琼田此时也只能听任之,只是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后,犹豫着开口:“小九这症状……与前两天那次倒是有些相像。”
“嗯?”
“就是……就是我用獬豸印给他解了闭气诀那次……”越琼田支支吾吾,心中忽然冒出几丝不太妙的预感。
朱大眼皮一跳,头顶蓦的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屋内陡闻伏九痛苦低咆,“撕拉”一声,土布褥面被他硬生生扯裂两半,一头扎在了上面。
越琼田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小九!”拉了朱大就往屋里跑。朱大被他扯得踉跄跟进,几乎是一头撞进了屋里。还没站稳脚跟,身旁猛的一阵风擦过,随后“咣当”门板巨响,风雨掩耳,一片混乱中,听得越琼田大喊了一声:“小九,你去哪!”
电光雨幕交织,赫见神智昏昏的伏九一头撞出门去。越琼田紧追在后,奈何两人本是半斤八两的脚程,伏九昏茫之下状若疯癫,一时间倒也拉近不了多少距离。更为凄惨的是朱大,眼看情况变得一团糟,只得咬咬牙也跟着冲了出去。没有雨伞蓑衣蔽体,片刻便被大雨淋了个湿漉漉透心凉。他这时也顾不得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辨认伏九和越琼田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撒开腿就追。好在他对这一带地理熟悉,就算夜深雨急,仍能分辨道路,而伏九无头苍蝇般的乱撞,带着越琼田说不得跑了多少圈子和回头路,朱大粗气喘得好似拉风箱,但到底没被他们两个彻底甩丢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吊在了最后。
天上惊雷不歇,伏九的发狂便也不止。冷雨溅泥,从头到脚的湿淋冰冷,倒好似能缓解几分体内滋生的高热。伏九也不知自己发足狂奔了多久,渐渐倒是不再觉得那股要烤干自己的热度,却是胸腔中“砰砰”急促之声,响亮如鼓,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的意识里,恍惚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闪现又消失,难以捕捉,而天幕雷云翻腾,暴雨淋头,不感颤栗,倒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向往,好似冥冥之中,牵引召唤,却无从得去。
伏九蓦然“啊”的大叫一声,一道乌光自百会聚冲,蒸腾欲上九霄。但紫雷划处,一闪而没,又化为无。他便也“噗通”一声,栽倒在泥水坑里,神识再度被抽离,整个身子却仍如挨了皮鞭一般,不住的痉挛颤抖。
落后的越琼田也终于追上了,顾不得污脏,冲过来忙要扶起伏九,连声叫唤。只是一碰到伏九抖如筛糠的身体,吓了一跳,一时又不敢如何动作了,扎着手急的火上房梁:“小九!小九你能听到我说话么?你……你……”
伏九神智全无,自然也答不得他的问话,但全身的颤抖却未停下,反而有愈演愈烈之状。越琼田急了,胡乱掏了一把玉瓶金罐子出来,里面皆是各色灵丹,也不管对不对症,就要塞到伏九嘴里。
忽听身后一阵脚步乱响,上气不接下气传来的正是朱大的声音:“等……等等……呼……呼……别乱吃药……”
一回头,就见朱大一身泥泞,拖着步子连滚带爬跟了上来,到了两人面前,没再能说话,先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那里,撑着地面只剩下喘气的份。
越琼田还捏着那一大把药瓶,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白眉赤眼看着朱大:“那……那要怎么办?”
朱大喘了半天,终于回过一口气来,哑着嗓子道:“他这是……魂魄离散的情况,你……你可有什么……稳固魂魄的法宝?”
“啊?”越琼田大吃一惊,但眼下情急,也顾不得问个来龙去脉,忙翻手取出一物,一扬即落,瞬间淡淡金光如纱如幕,悬于伏九头顶三尺。光华垂下,笼尽周身。伏九全身一抖,痉挛姿态终于见了缓解,渐渐平静下来。
见此法奏效,两人也算松了一口气,手软脚软的各坐在一边。越琼田还有点不放心,一眼又一眼的盯着金色光幕下沉沉似睡的伏九,朱大反而比他淡定许多,也不管地上污泥浊水,一仰身就瘫了下去:“没事了,暂时应该没事了,让我缓一缓……大半条命都要跑没了!”
越琼田体力倒是无虞,多半还是被伏九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这时歇回了神,怀里掏掏,又把那堆瓶瓶罐罐摸了出来,里头抠了粒丹药,递到朱大嘴边。
朱大眼皮都没动,一张嘴直接吞了下去。灵药入口即化,作一股暖流润下喉咙,五脏六腑之中顿觉精回神复,滋润暖和之极。朱大舒服的“哼哼”了两声,再一闭眼,这次当真是也睡了过去。
剩下越琼田一人,守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坐在那里发呆。只觉自打自己落生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茫然无措的局面。好在天雷已歇,秋雨渐收,伏九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同样陷入了沉睡。此后何事,也只能等这两人醒过来再论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玄瞳变更新,第 6 章 章五 惊雷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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