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引尚未答话,阿萝转身折腰,身法奇诡的绕到了裴小舟的身后,漫不经心般推出一掌:“妾身说过,天堂大道你不走,偏偏又回鬼门关……这半晌耍得也够了,你们都给妾身乖乖躺下吧!”裴小舟悚然一惊,急忙回身反剑拦挡。然而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与之前缠斗时所展现出的实力全然不同,裴小舟只觉眼角瞥见刹那分光,那只纤白手掌已经结结实实拍在了自己后肩,“喀嚓”一声骨碎微响,伴着剧痛之后的麻木,半边膀子顿时软塌下来。裴小舟不由自主向前踉跌出数步,喉头一梗将痛哼声吞了回去,单臂将剑一轮,再不说话,埋头重又攻上。反倒是阿萝轻笑了一声:“原来还是个硬骨头的小家伙!”一掌之后,也不再逗弄般的与两人缠斗,一手随意挥拨招架裴小舟剑势,一手五指微曲一弹,指尖忽倏绽出五道细韧白丝,矫如灵蛇,各有方位,卷向燕引。只消数个交错,便将他二人彻底分割开来。任凭燕引剑光翻飞,难破女萝丝囚。而另一边裴小舟失了一臂之力,即便再凭一腔血勇,看在阿萝眼中也不过尔尔,腕掌翻飞间,以一卷轻薄红袖硬撼重剑之威,往来之中,忽闻一声锵然,赫然便见黝黑重剑脱手斜飞,阿萝一条长袖结结实实甩在刃上,震得裴小舟武器脱手的同时,整个人都一并离地倒飞,狠狠跌在三四丈开外。他左臂伤损,右手直至大臂都被震得麻痛不听使唤,摔在厚厚的雪窠中,仰面朝天,一时竟然起身不能,只觉不只双臂,连同胸口内腑都在隐隐作痛,呛咳着口鼻中沥沥渗出几缕血丝。
燕引见状,又惊又急,怒喝一声,长剑倒旋,猛然割过自己左掌,血花四溅中,剑上的符纹光芒大盛,隐透红光。他将剑尖斜指苍穹,昏晦的夜空陡然见点点星光亮起,一颗、两颗……直至四颗赤芒大星同时绽芒,剑上寒光如泻,匹练般挥出,顿时帛裂声声,五条鬼萝难撄其锋,寸寸皆碎。阿萝“咦”了一声,抽身疾退,却闻“嗤”的一串轻响,却是被剑气波及所致,袖摆上陡然穿透出了数个细小破洞。
攻势受阻,阿萝眉眼间的怒意反倒消退下去,微微一笑:“小道士倒是还有些本事,不妨再来。需知你越是发怒,魂元便越是雄壮,最为大补,妾身可甚是喜欢!”
她笑意盈盈,燕引控剑在手,胸中一颗心却觉得在不断的凉下去。一连斩出数剑,又将阿萝迫开几分,扭头环顾,见裴小舟已然勉强挣扎着跪坐起身,宛童与舍心心知无法离开,也彼此攀护着在向湖边靠拢,顾不得隐蔽,直接开声吼道:“宛童,去看看裴师弟的伤。裴师弟,还有一口气就护好了宛师妹和小和尚!”随即抖出一张灵符拍向剑身,剑尖红芒陡然吞吐尺余,天幕四颗大星光芒流转,不见削弱,反而更要耀眼几分,星芒下泻,灵符接引,剑路点划之处竟隐隐可见一道道稍纵即逝的幽暗光隙方生方灭。星辰之力乃属三光元力,一经全力催发,依稀能可割划虚空。只是这股力量恐怖如斯,方一降临,燕引手中长剑已不堪重负,细碎的崩裂声开始不断响起,细密裂痕蜿蜒爬上剑脊剑刃,岌岌可危。
阿萝拢袖凭空而立,挑了挑眉梢,倒还有心思点评:“能引动一宿星曜,看来你也算得了星都剑法的真传。可惜啊可惜,也不过是一宿星曜罢了……”话音未落,红影如鬼魅,竟是直迎剑锋而上,红袖如血、掌心如雪,一股庞大之极的森森闇力凭空而凝,无数朦朣鬼影随之隐现,扑向燕引。
燕引脸色铁青,不与她答话,只是同样大喝一声,剑光如星河泻地,倒卷九天,一时人剑皆不可见,惟有锐气纵横撕扯着周遭丈余空间,一瞬吞没阿萝直扑而至的身影。
轰然一响,山水皆震,剑光星光闇力魂影纠缠成混沌难分的一团,彼此撕扯又消散。漫长如许又是极短促的片刻之间,雪尘滚滚坠落,赫然见燕引剑锋在身前倒划,挥至胸口却被一只素手死死抵住,两不能进,彼此僵持。又下一瞬,一声清脆,剑身之上流光陡暗,长剑自锋刃上一点细微裂隙而起,锵然中折,半截剑锋颓然落地,阿萝抵在剑上的那只手没了阻碍,笔直向前一递,“噗”的一声闷响,插入了燕引胸前。
裴小舟三人同时失声惊呼:“燕引!”“燕师兄!”“燕施主!”
燕引却在此时扭过头望了他们一眼,眼神全然不似即将落败的冷静,吼道:“裴小舟,带他们快走!”
“走得了么?”阿萝轻笑,刺入他胸口的手掌竟然还好整以暇的旋动了一下。
燕引咬着牙也挤出一声冷笑:“怕是你说得不算!”随着他的话,仍握在手中的半截断剑上蓦然升起一道清光,那光芒极细却极为璀璨,仿佛一截光刃在剑身折断处重新生长出来。只是这道光刃蔓延迅速,眨眼间便已直刺天穹,宛如一根可贯穿天地之距的银丝。燕引一手将这道光丝高高擎起,一手猛的握紧了阿萝刺透自己胸口的手腕,狠狠的道:“妖女,你可知星都剑法还有一招绝式,乃是青柳师祖所悟,传习弟子,专为荡除尔等邪魔而出!”
阿萝在光丝透天之时已知变故滋生,闻他此言,脸色丕变,雪白的脸上更是透出一股青白,惊怒喝道:“星祀!”
燕引“哈”的一笑:“原来你也知道……”
笑声中,天穹之上,以四颗赤星为中心,陡然泛起一片漠漠清光。那光芒浩渺横曳天际,宛如星河波涌,翻荡之间,已沿着沟通天地的光丝倾泻而下,天河倒悬,蔚为大观。洪涛般的星光之河只需一瞬便奔流而至,登时将燕引与阿萝皆淹没其中。裴小舟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奇景,只是满目银光璀璨闪耀,决然难辨。蓦的,光瀑之中只闻阿萝一声惊叱:“你敢……”
怒叱的尾音戛然而止,星屑飞旋中,轰然一爆,方圆数丈间天地颜色一时皆失,惟见冷光茫茫,如同一片犹然闪烁的细小星辰。只是这片星辰不似天星亘永,片刻间就已纷纷黯淡流坠,露出内里被震得下陷数尺的一方地面。其中不见阿萝身影,只有燕引维持着之前那个一手仗剑,一手虚扣在胸前的姿势,独自兀立。
见此情形,裴小舟三人心中不见欣喜,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惧。宛童不由自主迈前两步,一开口才觉嗓中喑哑晦涩,勉强唤了声:“燕师兄……”
秉剑而立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这声叫唤,微微偏了偏头。以三人站立的位置望过去,勉强能看到他的半边脸庞,嘴唇轻轻颤抖,似乎在说着一个“走”字。下一瞬,点点星光尽散,回复晦暗的夜色下,燕引的身形也一并虚幻模糊起来,在山风中隐约摇晃几下,兀然溃散成一片轻尘。
三人同声惊呼,呼啸而过的烈烈山风比他们的呼声还要更快更疾迅,荡荡卷过空山野湖。燕引身形虚化成的尘烟就在这阵猛烈的风中刹那四散,再不留一点痕迹。
三人都为眼前的剧变彻底惊呆,木然片刻,裴小舟才抖着声音道:“燕……燕师兄……燕师兄人呢?他人呢!他人……”忽的拔腿就要往那片狼藉雪地冲过去。
舍心难得反应快了一回,一伸手拖住他的右臂,死命抱住:“阿弥陀佛,裴施主,裴施主你冷静一下……呃!”
裴小舟伤在左肩,一条右臂仍是好的,发着怒用力一抖,舍心登时被甩开数步,“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看也不看一眼,拔足飞奔,直撞到那个连地面都四分五裂的土坑中,伸手连挥,却空荡荡一无所有。裴小舟呆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扁扁嘴红了眼眶:“燕师兄……没了?”
心神混乱中,脑后蓦的风声一恶,一个秀气的巴掌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裴小舟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前一栽,扭头才见宛童同样红着眼睛,咬着牙瞪着自己,声带哽咽:“蠢瓜,发什么呆,燕师兄……叫我们快走……快走呢!”
裴小舟又愣愣的看她一眼,突的“啊”一声大叫跳起来,吼道:“都是那个妖女逼死了燕师兄,我……我……”他本要放两句狠话,忽然想到燕引拼着身死形灭,已拖着阿萝同归于尽,一时间连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了,只能鼻孔里连连喷气,恶火烧心,满脸狰狞。
宛童见他这般失态,又是心酸又觉难过,死死扯住他右手,还未开口,忽听半空中一声轻哼:“这小道士死也死了,小家伙,你又待如何?”
惊悚抬头,漆黑的夜幕中,一片更为幽暗深沉的黑色如幕布徐徐揭开,摇曳而出一角艳红裙摆。随即身形尽显,赫然是阿萝红衣摇曳,飘荡虚空之中,口含冷笑,垂眸看向三人。
宛童惊呼一声,抬手一甩,三枚小箭连珠而出,射向半空。阿萝却连一眼都不屑看,任凭那箭射至身前,忽然入如泥淖,再不能进,凭空寸寸消融。这时才叫人依稀发觉,阿萝周身空洞的黑暗中,大片幽晦暗影正在不停滋生又消融,无边鬼气自那其中喷吐旋流,竟然生生在她周遭割裂出了一片扭曲的空间。那片空间如同失控般仍在张牙舞爪的向着四周扩展,阿萝悬立正中,红衣白发招展狂舞,纵然朱颜如花,也在滔天鬼气中化作无尽的恐怖。
居高临下,阿萝将三人眼中的愕然与惊恐一览无余,恶劣的心情方觉几分舒爽,一双红袖一抖,快得让人无从看清,已将裴小舟与宛童各自紧紧裹束其中。蔓延的鬼气同样附着在袖上,一时侵体,如同阴刀寸寸剜割皮肉筋骨,逼得两人惨哼出声。
阿萝这时方明艳一笑,愉悦道:“见你们明知无用,却还要全力挣扎。挣扎后的那一份绝望,最是赏心悦目。可惜那青冥洞天的小道士瞧不见了,不然想来他的表情会更为趣味!”
裴小舟挣扎着透过一口气,咬着牙道:“妖女,你把燕师兄……”
阿萝“咯咯”脆笑:“妾身可没把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施展禁式,以身祭星,才落得个身魂俱散的下场。可惜啊,到底还是生嫩了些,做不到‘星祀’传说中无秽不破,无邪不斩的程度!”
裴小舟闻言目眦欲裂,气往上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喉咙中挤出“嗬嗬”几声,怒目圆睁,恶狠狠瞪向阿萝。
阿萝浑不在意他这点怒气,忽而有些懒洋洋的晃了晃头:“也罢,死了就是死了。小道士拼死一搏,也耗掉了妾身许多收集不易的魂魄精元,正好用你们几个补上一补。炼气士的饱壮魂元,可要比那些凡夫俗子们的让妾身受用多了。”说笑中,双袖一抛,裴小舟与宛童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正砸在舍心身上摔成一团。一张雪白丝萝织就的大网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三人身下,活物般直掀起来,瞬间裹做了偌大一颗雪白巨茧。阿萝抬手一引,白茧摇摇晃晃起在空中,漂浮到她的身后。随即虚空中光暗流离一阵烁动,旋涡般的黑暗空间将鬼女与白茧一并卷入,又湮灭归无。
风雪若狂,霎时吹遍,空山冷夜,除了半座土坟、一地残雪,空旷得一无所有。
就在交战的最末一点余迹也要被风雪尽数淹没的时候,一阵飙风自南而来,逆行穿过漫天飞雪,停留在了野湖之畔。
玄风一散,露出一道头脚体貌都裹在黑氅中的身影,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踩着湖边积雪前行了几步。更有一点碧绿幽光远比他快捷跳脱,猛的一蹿跃在半空,又立刻上下左右不停的晃动旋飞,连声怪笑喋喋:“御师,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你到底要我看什么?看雪么?这雪既不够硬,又不够光滑,远不如我们冥迷之谷的白骨山,没看头!没看头!”
御师呵笑一声,也不理会他,径自向前走。皑皑白雪上,足痕清浅,几近乎无。直走到一地,方停下步子,拂袖虚虚向着前方地面一扫。
清风低卷,遍地雪开,倏然散去的浮雪下,露出一块足有丈余方圆的洼陷。那簇幽火“咻”的一声自远处直窜过来,火光吞吐摇曳,惊叫道:“熟悉的气息!这里怎么会有熟悉的气息?是谁?是谁?”
御师目光睇向坑中,最中间的位置跌落着半截长剑,折断的剑身满布着细碎裂痕,半插泥土,半掩积雪。至于剑刃上斑斑点点早已干涸的血迹,已经模糊得不大看得清了。他盯了那断剑几眼,又负手仰头:“若当真觉得熟悉,你我此行的目的便无差了。”
幽光又是一跃,笑声刺耳:“你原是要我来看这个!不错,这里残留有北海魔尊的气息,出手的人即便不是魔尊遗脉,想来也有十分的关系。”他蓦的在半空中兜了两个圈子,忽倏摇摆到御师极近的距离,尖声道,“如何,你又有什么打算?对我冥迷之谷可有好处?”
御师笑出一声:“开口便问好处,枯魍尊者算盘打得精细,远在旁人之上。”
枯魍自然明了他口中的“旁人”所指为何,不屑的冷哼:“那些骨头架子连筋脉血肉都修不出来,更不要说脑子!御师,你莫要把冥迷之谷的精灵都与他们相提并论,让本座不满!”说着话,那簇幽火兀的更为激动,窜跃着怒道,“髅生这个蠢货!枯魅和那骨头架子混在一块儿久了,也成了个蠢货!要不是他们一出来就没了音讯,又何必劳烦本座亲身再走一趟背岭城!恼人!当真恼人!”
御师语气不疾不徐:“髅生枯魅是前往过背岭城不错,但只是带来两家互访的口信。至于离开后他又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却非我能知。尊者纵然不满,也莫要将气恼发泄在无干系之处。”
枯魍“嘎嘎”干笑两声:“无干系!不错,无干系!”幽幽绿火在尖锐笑声中上下翻飞,“你们这些生了肉身的谷外人一个比一个狡慧,和你们打起交道太头疼,本座不喜欢,十分不喜欢!”
御师“呵”的一笑,并不理会他的抱怨,又向坑中迈下两步:“髅生枯魅的行踪是冥迷之谷内务,我无意干涉。只是尊者既然愿与我前来,也该好好看看这残留的魔尊之力,做下一个判断。”
“嗯?什么判断?”幽火飞至断剑上方,猛的向下一沉,裹住了剑身,但不足一息,又立刻蹦跳开来,连连呸道,“恶气味!满满都是道士的恶气味!”
“与修道炼气之人交手,看来这一支魔尊遗脉已然现世了。”
“这又与本座何干?”
御师轻轻叹了口气:“北海魔尊身故后,虽有数脉遗传,但比起泱泱大势的炼气界,还是太过单薄。如今天象应时,我等该然现世一争,却也不可不对此详加盘算……”
枯魍不耐的打断他的话:“你到底要说什么,本座听不懂!”
御师失笑,便也摒却了那些前言,直白道:“玉墀宗之意,乃在整合魔尊遗脉诸道,汇成一力,相时而动。除了此地惊鸿一现之人,当下遗脉之中,唯属背岭城与冥迷之谷。君有意与魔主约见,一谈融汇大业,此意也已托髅生枯魅传达。只是如今髅生枯魅不知所踪,便要烦劳尊者了。”
“噢?”枯魍轻飘飘在空中兜了几个圈子,“背岭城想要与冥迷之谷整合?玉墀宗好大的口气!”
御师淡然:“此事在作不在说。”
“哼!”枯魍又兜了一个圈子,“此事本座回谷后自会参详,不过倒有一句话要先问你。”
“请讲。”
“我冥迷之谷秉魔尊气血而生,白骨山滋养骨兵魂将千千万万。背岭城想要加入,你们又拿得出什么?”
御师闻言反笑,倨傲望天:“玉墀宗一掌之力,足可翻覆白骨山百万之军。”
“本座希望你不只是口头能说大话而已!”一言不合,枯魍纵身直起,幽绿火光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焰尾,望天而去,“告辞!”
御师却仍站在那里,直到光焰尽已不见,才淡淡吐出两个字:“不送。”随即又低下头,盯着残破的断剑半晌,“呵呵”轻笑出声:“魔尊遗脉又如何?碰触到不该碰触的代价,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玄瞳变更新,第 59 章 章五八 流魄照空山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