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在京城内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萧家暂居的府邸依旧有上百亩。
穿过长长的甬道,回到闺阁时,萧如烟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吹干了,但她的一颗心就如这秋日的凉风一样,甚是萧瑟。
“小姐,您别伤心了。”丫鬟沉月贴心地替她用脂粉遮住了泪痕,小声劝慰,“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官,以您的身份,想要加入侯府都是轻而易举……”m.bïmïġë.nët
沉月话说了一半,生生的在萧如烟冷冽的目光中咽了回去,心中暗自苦恼,她怎么就忘了自家小姐的心事。
侯府门第虽高,但那侯爷已是年过五十的老头……小姐正值妙龄,又岂会愿意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去了裴府。”
萧老夫人满头银发,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威严,她冷冷的盯着萧如烟,就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厌恶极了。
“你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萧老夫人重重地将拐杖柱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伺候的下人们如临大敌。
萧如烟看着铜镜中这张年轻貌美的脸,怨念自她的心中一寸寸蔓延出来。
“祖母为何如此狠心?”她眼中泪花闪现,“既然我能寻一条出路,为何祖母要强行将我嫁给威远候?他的年纪比祖父都大!”
“出路?”萧老夫人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你所谓的出路,就是同一个四品小官成婚?”
萧老夫人讥讽的眼神如一把利箭,让萧如烟倍感屈辱。
“四品小官又如何?总比一个糟老头子好!”她恨恨道,“想要与威远侯府结亲,又不一定要我嫁过去,威远候的女儿刚满十八,让弟弟娶了她不就行了?”
“啪”地一声清脆响声,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萧如烟的脸上。
萧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活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仇人。
“蠢货!”她疾言厉色地训斥道,“你弟弟是要入朝为官的,怎能与威远侯府搭上关系?”
威远候在皇帝那得脸,却被所有人视作奸妄,萧家自诩名门清流,自然不会让嫡长孙娶威远候的女儿。
萧如烟捂着脸,低低的笑了起来:“那我呢?我在祖母眼中就只是一个工具?用我后半辈子的幸福来替弟弟铺路?”
片刻,她对上萧老夫人阴毒的眼神,一字一句道:“威远候已经年过五十,家中也无能支撑起侯府门楣的孩子,一旦他死了,威远侯府所有的荣耀都将不复存在,可谢宴不同。”
她缓缓说道:“谢宴这样年轻,他已经入了皇上的眼,长此以往,祖母焉知他不会坐到威远候如今的位置上?一个是垂垂老矣的威远候,一个是冉冉升起的新星,祖母难道不知选谁吗?”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萧老夫人冷笑出声:“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现在的问题是……谢宴他不愿娶你!”
“我……”
“我是将你养大的亲祖母,又怎么看不出你的古怪?”萧老夫人淡淡道,“谢宴是个聪明人,一定想明白了当初赶他离开的幕后主使是谁。”
“我拦着你去见他,正是因为当年往事,结果你倒是心安理得地去探望他,还想与他再续前缘!”萧老夫人叹了口气,捧住了萧如烟一张惨如白纸的小脸,“你今日哭哭啼啼的回来,不正是被他拒绝了吗?”
萧如烟嘴唇颤抖着,她张了张嘴,想要同萧老夫人解释,可她的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今日谢宴冰冷的眼神。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萧如烟颓然瘫坐在地上,衣裙沾满了灰尘,向来喜洁的她却恍若未闻。
片刻,对上萧老夫人怜悯的目光,她低声道:“祖母,再给我些时间。”
萧老夫人笑了笑:“如烟,不要让威远侯府等太久了。”
她离开了,仆妇也纷纷跟着走。
沉月连忙扶起萧如烟:“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嫁给威远候也没什么不好,一去您就是侯夫人,若是能生下个男孩,那就是世子……”
“够了!”萧如烟听够了这些劝说,一双眼睛冷得能冻伤人。
见沉月闭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萧如烟方才闭上双眼,缓缓地叹了口气。
“去盯着裴府!”萧如烟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要知道那侍女是谁!”
她乃是萧家嫡长女,身份尊贵,岂会被一个卑贱的侍女比下去?一定是那侍女使了什么阴毒的法子,才会勾得宴郎魂不守舍!
……
与此同时,裴家也引来了一位稀客。
裴安临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便饮尽了杯中的热茶。
顾致远轻抿一口茶水,余光瞥见裴安临粗鄙的动作,顿觉不屑。
“你来做什么?”裴安临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划而过的不屑,冷笑道,“难不成是知道父亲回来了,特意上门来讨打?”
话音落下,顾致远手晃了晃,茶水险些溅了他一身。
“兄长此言差矣。”顾致远低着头,恭谦答道,“我是想念郡主了。”
裴安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他,见他装模作样,心中更觉得可笑:“你说你来看安阳?莫非顾大人官场上遇见了什么难事,又想让裴家出面替你扫平?”
听得这些刺耳的话,顾致远暗暗捏紧了手。
他低着头,似是有着委屈无法诉说:“兄长,我对郡主一片真心,从未贪慕裴家权势。”
说着,他就挺起了胸膛,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兄长若是不信,不妨去同僚那打听打听,我并无遇见难事。”
裴安临借着喝茶的契机,掩盖住了眼中的讥讽。
顾致远当然不会遇上难事,裴家就是他的护身符,可恨的是这厮沾了裴家的光,不仅不懂得感恩,还残害安阳,还要装出这一副清高的模样!
“行了。”裴安临懒得同他说话,只招了招手,就有侍卫快步走来。
“送顾大人去郡主那。”
顾致远自以为过关了,暗暗松了口气。
但裴安临刚说完,又厌恶的在顾致远身上打量了一番,嫌恶道:“记得先让顾大人清洗一番,安阳那受不得一点外邪!”
“是。”
顾致远随侍卫往内院走,心中的怒火时刻燃烧着。
他这二十几年来,每次来到裴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张张臭脸,仿佛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他只是一个污沟里的臭虫,只配仰望他们!
一路走过中庭,顾致远贪婪地看过这些陈设,野心极度膨胀。
用不了多久,裴家的这些好东西就都要到他手中了!只要……
“顾大人,净房在右边。”侍卫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想。
顾致远僵硬着一张温和的笑脸,大步走进了净房。
他暗自捏紧了一双手,将内心的怨恨一一压下。
无论如何,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好的。
这是裴安阳未出嫁时的闺阁,所有的摆设都是大长公主精心挑选出来的,无一不是精品。
但这一切,都被那股厚重的药味遮盖了。
所有人一进来,首先看到的不是那些珍贵的花瓶、玉石,而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裴安阳。
“安阳……”
顾致远一见裴安阳,脸上恰到好处地挂满了担忧与急切。
他不顾一旁嬷嬷的复杂眼神,急切地走到了裴安阳身边,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刚是触碰到裴安阳的手,顾致远的后背就浮出了一片疙瘩。
之前的裴安阳是个病美人,一颦一笑都惹人怜惜,可现在的裴安阳就像是一具尚存一口气的枯骨。
她比之前更瘦了,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更是如枯枝一般,仿佛一碰就碎。
看来传言不假,裴安阳的确是命不久矣。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痛心起来。
裴安阳一死,他与裴家的联系就只剩下顾宁了。
顾宁那小畜生可不会顾念父女之情。
思及此处,他看着裴安阳的眼神更为悲痛:“安阳,我这几日没来看你,你可怨我?”
“夫君日日操劳政事,我又怎会怪你呢?”裴安阳温柔一笑,但她刚说完这话,就重重地咳嗽起来。
琥珠连忙推开顾致远,熟练地将茶杯端到裴安阳唇边:“郡主,周大夫交代过了,让您平日里不要说话。”
说罢,她又剐了眼顾致远。
顾致远仿佛没瞧见她的眼神,自责地在原地踱步,口中念叨着:“都是我不好。”
但瞬间,他又从琥珠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人。
“周大夫?”顾致远似是不解,“难道萧院正不愿来替郡主看病?”
琥珠闻言,冷哼了一声,高傲道:“周大夫是县主特意求来的神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就连萧院正都比不过呢!”
顾致远心中一震,神医?
那他下在裴安阳身上的毒……
刹那间,顾致远明白了那位为何要让自己专门来裴府走一趟。
他捏紧了一双手,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像是寻常的丈夫关怀妻子那样,担忧道:“宁儿年纪小,又单纯,莫不是被人骗了?”
裴安阳喝了口水后,正想回她,却被琥珠抢先了一步。
琥珠脆生生地说道:“郡马,您可别小瞧了周大夫,当初郡主病危时,可是周大夫一手金针将郡主给救了回来。”
闻言,顾致远这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更是不安了。
他笑了笑,却十分勉强。
“那周大夫在何处?我想见见他。”
顾宁的名声还未好转,仍是众人心中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县主,因此在此情境下,顾致远提出的要求十分正常——任谁都不会放心将一桩大事托付在不着调的顾宁身上。
自以为十分正常的顾致远一脸忧虑地看着裴安阳,自然就错过了琥珠眼中的讥讽。
“好啊。”琥珠当即就应下了,“只是周大夫性子有些执拗,还得郡马您去见他才行。”
顾致远面露不悦,但还是跟着琥珠走了出去。
屋内,裴安阳瞧着他的背影,闭上了双眼,泪珠从眼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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