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潮湿的气息从窗户奔涌进宫殿内,吹凉一室温度。
仲瑾钰坐在桌前望着桌面上精致的茶杯,神情罕见的有些神思不属,正如那夜她守着化成一颗龙蛋的龙渊,火光映过脸在背后落下暗色的影子。
潮湿的气味更重了,不知是被谁的心情影响的。
她其实知道两人会谈些什么,所谈与仲子平无关,龙渊不是答者,而是问方。
一切都未超过她的预料,事情都会走到结局,但仲瑾钰的心情此刻难以形容。
她沉默了片刻,难以弄懂索性不想了,望着大开着窗户静静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正如宫殿外的雨声滴滴答答。
屋檐流下断落的水珠。
忽然——狂风大作,轰隆一声,噼里啪啦,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龙渊沾着雨水气湿漉漉的出现,银发半遮住面容,停在桌前俯视仲瑾钰,雨水掠过胸膛顺着华袍滑落。
卜言随后而至,停在远处。
“怎么不把雨水弄干?”
“钰钰。”似乎只是寻常亲昵平淡一声。
仲瑾钰刚要施法将雨水弄干的动作一顿,“嗯?”
“炼化方法是将世界当成本命灵剑炼化?”
仲瑾钰微顿,将龙渊身上的雨水拂去随后承认:“是,准确的说是本命法器。”
“世界是本命灵剑,他是器灵?”
“是。”
“……你要他做器灵?”
“是。”
一句句的问话,一句句愈加低沉的暗哑,随着仲瑾钰肯定的回答,不祥的预兆已化为事实,暗色愈加浓稠,昏沉的夜空凭空响起一声霹雳。
“我不同意!”
“仲瑾钰我不同意!”
仲瑾钰抬头看着龙渊眼睛,轻轻叹息喊了一声:“龙渊。”
龙渊浑身一颤,眼睛发红。
“你让他做器灵,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同意,炼化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钰钰,他不能是器灵!明明之前是我的位置……”
那是他的位置。
是他的。
他才是仲瑾钰的剑。
世上会有比本命法器更近的距离吗?纵使道侣也会天各一方,分属两地,而器灵根本离不开主人。
他们会日夜相对,他们会朝夕相处,就像他之前和仲瑾钰那般,之前只属于他的亲密不再只属于他……只是想到那个场面就让人嫉妒的发狂。
凭什么?他陪仲瑾钰走过那么多岁月,一个后来的东西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成为器灵!
“明明是我的位置。”
龙渊扑过来抱住仲瑾钰的腰,似要揉进血肉般圈住,头埋在腹部紧紧相贴,从喉咙挤出来的声音带着近乎凝涩般的压抑。
像委屈巴巴的小兽围在主人身边低低哀呜。
猛烈突然的动作使得两人身形一晃跌落,椅子踉跄的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墨银交织衣袍交叠。
“龙渊。”
仲瑾钰撑起一只手坐在地毯上,强迫龙渊抬头与她对视,按着眼尾。
“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你是独一无二的,让卜言做器灵只是权宜之计,是暂时的。”
“为什么非要他做器灵?有别的办法的钰钰我可以帮你。我吃了它毁掉意识再将一切都给你钰钰,他不能是器灵……”
仲瑾钰伸手轻轻捂住龙渊的嘴,“炼化已经开始,很快的,只是暂时的情况,龙渊你冷静一下,不要被情绪左右。”
“……”
龙渊眼睛依旧发红,仲瑾钰凑上来亲了亲他,一下又一下,男人身上的气息有一丝丝软化,沉默着将仲瑾钰抱紧,片刻后压着嗓子问。
“暂时是多久?”
仲瑾钰微微顿了顿,掠过龙渊与那边的卜言对视,而后瞬间被龙渊的身影占有欲的挡住,“不准看他。”
仲瑾钰低头又亲了一下,估摸一下时间,“不到百年。”
闭个关就没了。
龙渊豁然起身,嗓音都有些提高:“百年?!这么久?我不同意!”
原本有所软化的态度又缩了回去。
仲瑾钰试图安抚:“百年眨眼即逝,不久。”
“久!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十年,我以人身见你不到十年,发生了多少事,孩子都有了!百年之中会发生多少事?我不同意!”
仲瑾钰:“也就是你能背着我把崽崽弄出来,别人哪有这些本事,哪有这样的心思?龙渊我们是道侣,你相信我,不到百年,还不到你寿命的三十分之一,很快就会过去。”
她安抚地亲了亲。
龙渊袖下的手虚虚紧了下,嘴唇抿着有些发白。
“你嫌我岁数大,你嫌弃我?你是不是一直不满意我把孩子弄出来,你不想要他不想要我不喜欢我……”
仲瑾钰额头一跳,火不由得有些冒了上来也霍然起身。
“龙渊!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冷静一下回忆你话里的意思,你一直这么想我?”
龙渊钻进了牛角尖,面庞是罕见的冷凝,眼圈却是红的,浑身抑郁低沉悲伤,声音极哑。
“是,孩子是我背着你弄出来的,我不敢告诉你,你不喜欢我我年纪大,我为孩子起的名字你不喜欢,把卫国打下来你不喜欢,想炼化送给你你不喜欢你要自己炼化……什么都不喜欢,一切都是我强求,你不喜欢我。”
仲瑾钰简直要被气笑了。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会和你亲吻神魂交融?龙渊我告诉你!倘若我不喜欢一个人,他要敢做这些事,我早一剑把他杀了!”
“我哪里嫌弃你年纪大了,之前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往脑子里记?还有崽崽,你给崽崽起的那是名字吗?”
龙渊执拗:“怎么不是,崽崽就很喜欢。”
“他那是小,你管他叫笨蛋都会喜欢!”
(隔空依然还在寻找爹娘的崽崽:???)
“国家之事,我们修为超过太多,你直接武力镇压算什么,打下来根本不安定。”
“炼化我可以自己做到,为什么要你帮我?龙渊你对我的保护欲太胜了,你当我是什么?那些弱不禁风、手不能提只会在你背后鼓气打劲的存在?”
仲瑾钰看着龙渊紧抿的唇角,呼吸一下平静语气:“龙渊……”
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拒绝我,好像我只是一个外人,我想要把一切做好给你,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打一遍,你为什么不能依靠我?”
“我想保护你有什么错?”
暴雨突然加大,狂风吹扫树叶,一道闪电照亮了男人苍白的面容,以及那双闪着金光的竖瞳。
“想保护一个人没有错。”
仲瑾钰平静下来,走向情绪依然起伏不定的男人。
“错在保护过度,过强的保护欲是在扼杀一个人的成长,三千世界,浮生几何。我们必然会离开这个世界,去往更高级的世界,倘若有朝一日大敌当前,龙渊你依然要我你在身后坐享其成?”
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付出,没有理所当然的接受。
仲瑾钰靠近龙渊双手揽在他脖子上,微微拉低,也轻轻踮脚,两人眉目相对。
“我最依靠的,从来都是自己。”
“……你不信我。”龙渊低声。
仲瑾钰轻轻笑了下,“龙渊,你明白的。”
龙渊确实明白,倘若仲瑾钰不信他从前到如今种种事并不会发生,他只是……不想明白。
虽然还是一双金色竖瞳,但龙渊如今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冷静不少,仲瑾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轻轻戳了戳龙渊硬邦邦的胸膛。
“情绪稳定点,别看我了看看窗外,雨势越来越大了。”
龙渊没有转头,依旧看着仲瑾钰,倏地低头吻下来,这是一个有些激烈的吻,仲瑾钰感觉到熟悉的香气与血腥味已经不见奇怪了。
雨势越来越小了,屋檐滴滴嗒嗒似宁静悠扬的琴弦。
龙渊抱住怀里人,声音闷闷的:“……我不同意,办法可以找。”
话题兜兜转转又扯了回来。
仲瑾钰揉揉他的头:“世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
“没有。”
“有。”
……
“好吧,我没有。”
仲瑾钰结束这有点幼稚的对话。
“百年眨眼即过,龙渊你相信我,嗯?”
龙渊只是沉默地盯着仲瑾钰,嘴抿着不说话,不高兴。
仲瑾钰两只手揪住龙渊脸庞两边的软肉,微微往上一提:“皇夫给朕笑一个,嗯?”
惊讶:“皇夫笑得有些丑呀。”
抓住仲瑾钰的手,龙渊闷闷地开口:“不丑。”
仲瑾钰弯了弯唇角,认同的点头:“皇夫就算哭起来也很好看。”
龙渊瞪着仲瑾钰,仲瑾钰就轻轻笑出了声,“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身体还难受吗?”
龙渊抱着仲瑾钰依然闷闷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却像撒娇似的:“难受。”
蓦地——
话刚出口的瞬间,龙渊突然一怔,赫然抬头,拉开一定距离看着仲瑾钰,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丝丝颤抖。
“钰钰为什么觉得我难受?”
仲瑾钰先是对龙渊的反应有些莫名,随后反应过来,沉默半晌还没有开口,龙渊自己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极情道。”
今夜情绪大起大落,事情还是关于仲瑾钰的,以极情道的标准龙渊早就该吐血了,但是如今他的身体却没有受到多少内伤。
“你控制了极情道的反馈。”
是了,他是在此界重修的极情道,他体内有一部分世界秉权,仲瑾钰炼化更多,能控制也不令人意外。
龙渊看着仲瑾钰,想到这些日子的经历,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瞬间所有的点都连成了线。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刹那间翻江倒海暗潮涌动。
“我的世界除了你,还可以放得下世间万物?”
“钰钰……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仲瑾钰凑近一步,开口:“龙渊你冷静点。”
龙渊后退一步,他第一次明确的避开了仲瑾钰的接近,摇头。
声音轻轻的:“你想否定我的道?”
仲瑾钰上前一步立刻道:“不,我没有。只是稍微控制住,龙渊,你不觉得极情道的影响太大了吗?”
这是一条很好的道,也是一条很危险的道,千万年来数不清的人在这条道上陨落。
仲瑾钰不想看着龙渊也折在极情道上。
她的前路无疑是危险的。
因为仲瑾钰寻到了一条新的强大之路,倘若此界可在炼化下成为她的掌中之物,为何其他世界不可以?
三千世界,瀛寰无疆。
若尽揽旗下,该是何等强大。
世界之主,宇宙之主,或更甚其上的存在。仲瑾钰不知世界上是否有这样的存在,但若有人达之,她为何不可?
有些狂妄,不自量力,但一条从未设想的路出现在仲瑾钰眼前,比仙、神、魔更为强大,为何不试?
朝闻道,夕死可矣,一剑之光华,吾欣然而往,道是追求,道是信念,道是自我,又为何不能是手中器。
这样的一条路无疑是危险的,龙渊以仲瑾钰为中心的极情道无疑会受到牵制,这会成为他的弱点。
仲瑾钰将一切解释给龙渊听,而后道:“这不能是你的弱点,只是将它控制住,龙渊我们是道侣,无论如何。”m.bïmïġë.nët
他是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仲瑾钰的目标,对强大的野望,龙渊沉默了许久。
“我陪你。”郑重其重。
而后赫然转身,龙渊衣摆落下完整的弧度,银发流光长长垂落地毯。
“但我不允,你对我,永远不会是弱点。”
他已经不是仲瑾钰的剑,一旁还有非人的东西虎视眈眈,甚至尚未结下道侣契约,倘若没有了极情道的联系,处之奈何,身之奈何?
仲瑾钰眉头微微一皱,上前解释:“我并不是否认极情道,龙渊你……”
“不要说了,闭嘴。”
龙渊依然没有转身,只留给仲瑾钰一个银色修长背影,明明是带着寒意低沉的声音,却像一个小兽受了委屈瑟瑟发抖被逼到了角落。
他轻轻道:“我不听。”
她永远是对的,他总是会被她说服。
“想要这个世界,就亲手从我手里夺去。”
……
龙渊走了。
瓢泼大雨沉闷的打在结实的地板上,寒风冷瑟,呼哧拍打着枝条,宫殿内一片安静。
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
“为何?”
仲瑾钰从思绪里挣脱,随意的瞥了一眼那道虚幻的人影:“你不懂。”
……
第二日,仲子平下了早朝,只见到仲瑾钰一个人,未见到龙渊有些诧异,但观仲瑾钰没有向他提起的意愿,他也未多问。
也许是有事暂时离开了。
隔了一天,仲子平却从仲国飞快传来的讯息中得到了解答。
[原仲皇之皇夫,龙渊,改国号为“龙”,自立妖国,为妖皇。]
仲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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